蔣衾走出法院大門,隨便從路上攔了輛的士:“去市公安局。”


    從法院到市局大概有半個小時路程,蔣衾路上打了個電話給公司,問:“秘書處趙雪今天來上班了嗎?”


    “沒有啊蔣總,也沒有請假,秘書處今天打她手機也沒開機呢。您有什麽吩咐嗎?”


    “沒什麽。你跟人事部交待一下,靳炎明天就回公司了。”


    “真的嗎?太好了!”


    靳炎不管對別人怎麽樣,對自己人還是相當厚道的。時星娛樂的各項待遇都比其他娛樂公司高,年終獎一直從厚,更沒有娛樂圈經常有的逼迫女員工陪酒、用女星做潛規則交易等現象。


    關鍵是靳炎自己的腰杆子硬,不需要拿女員工做人情,公司裏的風氣就比較正。很多圈內新人都是從時星起步,後來有人改簽了別家,最終大部分都回來了。


    有些拿不到投資的純文藝美術展,注定收不回票房的夢想派電影,人人都叫好但是絕對不叫座;那些年輕人找不到投資商,就過來時星娛樂碰運氣。時星娛樂是玉石走私巨額利潤的洗錢地,靳炎願意投資這些注定要賠本的項目,更重要的是他又從來不潛規則新人女演員,所以在圈裏的評價極好。


    靳炎被抓以後公司有傳言,董事會將任命另一個重要股東作為代理總裁,而那人在圈裏的名聲遠遠不如靳炎。當時公司裏人心惶惶,幾個高層都走了,一大批中層都在蟄伏觀望,這種情況直到蔣衾上任後才稍好一些。


    所以一聽靳炎要回來,大家都很高興。


    蔣衾嗯了一聲,淡淡道:“我明天不去公司了,你讓秘書處把辦公桌清理一下,這段時間擠壓下來的文件都拿給靳炎看。”


    “是蔣總。還有什麽要辦的嗎?”


    “就這樣吧。”


    蔣衾放下電話,隻見有幾個未接來電,都是靳炎。


    他沒有打回去,而是呆呆的坐了幾分鍾,反手撥給黎檬。


    黎檬不知道在哪裏,身邊吵嚷嚷的,迫不及待問:“媽媽!庭審結果怎麽樣?哎喲小咩別叫……”


    小綿羊可憐巴巴的咩了一聲。


    “你在什麽地方?”


    “哎喲媽,我報了個下棋比賽,現在正等待進場……庭審結果如何?靳炎是不是要回家了?晚上我們吃什麽?”


    “再說吧。”蔣衾隨口敷衍一句,又說:“你出門要注意安全,晚上六點鍾以前必須回家,不論在什麽地方都得讓紮西跟著你。既然想下棋就好好下,二十歲前不成國手,則終生無望。雖然家裏沒人指望你成國手,但是做什麽事情都要全力以赴,別下幾天又不下了,知道嗎?”


    黎檬莫名其妙問:“蔣衾你說話好反常啊,你大姨媽要來了麽?”


    蔣衾:“……”


    “我的二段資格證書已經下來了,以後可以參加專業棋手比賽了,你跟靳炎就等著當世界冠軍的爹媽吧嘎嘎嘎嘎!——哎喲小咩你把頭縮回去……什麽!為什麽不可以帶寵物進場!它隻是一隻柔弱無害的小咩啊你看!”


    蔣衾:“……”


    蔣衾一肚子傷感煙消雲散,此刻隻想抓住黎檬暴揍一頓。


    的士停在市公安局門口,蔣衾給了張整的,示意不用找了。


    司機很高興,熱情的問:“來報案啊?還是找人辦事?這裏不好打車,你要是快的話我等你出來吧?”


    “不用,謝謝。”蔣衾微笑搖頭,說:“我待會不出來了。”


    司機沒反應過來,隻聽他說不用,便遺憾的開走了。


    市公安局大門裏邊有個辦事處,兩個穿製服的接待員在裏邊聊天。蔣衾走過去靠著窗口,沉默了幾秒,才問:“投案自首應該去哪個部門?”


    接待員愣了一下:“投什麽案?”


    “十幾年前的老案子。”


    蔣衾一身黑西裝,做工精良且相當合身,戴著無框眼鏡,麵容俊美而斯文。他看上去更像是律師或檢察官,跟罪犯二字連邊都沾不著。


    接待員懷疑問:“你替誰來自首?我們有規定,犯罪分子自己投案可以從輕懲處,別人來可是不管用的!”


    “……我自己自首。”


    蔣衾頓了頓,說:“我殺了人。”


    接待員目瞪口呆的看了他幾秒,突然抓起電話開始打。沒過幾分鍾一個警察匆匆從樓上下來,問:“那個自首的在哪裏?”


    接待員伸手一指。


    “哎喲我勒個去,看不出來啊,這年頭……”警察上下打量蔣衾,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先上來做個筆錄吧。今天你運氣好,大夥兒都蹲在局子裏沒事幹,不然你排倆小時隊都未必能見著人呢。”


    蔣衾任他打量,一言不發。


    那天市公安局刑警支隊整個都轟動了。


    時星娛樂在h市是鼎鼎有名的納稅大戶,整個內地娛樂圈都榜上有名;誰都沒想到這家公司的代理總裁會親自跑來,自首一起早就沒人關注了的十幾年前的殺人案。


    一開始做筆錄的警察還以為蔣衾在開玩笑,警告他:“別以為有錢就了不起啊,假自首一樣要按擾亂公務處理的,想蹲看守所十五天嗎?”


    蔣衾靜靜坐在椅子上,一開始沒說話,半晌突然問:“我能不能抽根煙?”


    一般犯罪分子開始交代問題之前,都會要杯水,要根煙,這是心理壓力過大的下意識舉動。警察頗為不可思議的對視了一眼,心想這人還來真的?真殺了人?


    “你……你抽吧,有什麽問題快點說。”


    蔣衾點了根雲煙,深深抽了一口,半晌才緩緩吐出微白的煙霧。


    “被我殺害的那個人,叫趙承強,我們公司最早的股東之一。當時另一個大股東名叫靳炎,是我的合法配偶。趙承強和我們一貫有業務往來,所占公司股份比我們少百分之二,但是在圈子裏的勢力和地位非同小可,趙家還有個親戚當時在省裏身居高職。”


    有個年輕警察忍不住問:“……你們有經濟糾紛?所以你才殺了他?”


    支隊長立刻瞪了他一眼。


    蔣衾卻不以為意。


    “趙承強當時的投資比例非常小,我們給他大額股份,其實是礙於他在省裏過硬的後台。一開始事情進行得很順利,我們公司得以迅速發展,資金和規模都很快壯大起來;然而沒過多久,我們發現公司裏接二連三有藝人沾染毒癮。”


    滿屋子人麵麵相覷,之前那個年輕警察喝道:“你現在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會成為判斷此案的證據,任何虛假隱瞞都是要負責的!你想好了再說!”


    “我說的是實情。”蔣衾淡淡道,“趙承強販毒是當年圈裏公開的秘密,所有人都知道。”


    一時間眾人臉色各異,看得出都非常意外。


    “他用毒品控製了幾個藝人,既從他們身上榨取錢財,又逼迫他們成為自己販毒的下線。公司剛剛走上正軌,很快就被趙承強折騰得人心渙散,很多項目都做不下去了。當時我們都非常著急,為此跟趙承強談過幾次,也想過把那些沾染毒癮的藝人送去戒毒所,但是……”


    蔣衾頓了頓,歎道:“沒有人願意去,很多藝人怕名聲受到損害,寧願繼續吸毒。”


    支隊長皺眉問:“你剛才說被害者在省裏有身居高位的親戚,那親戚叫什麽名字?是什麽職位?”


    “十年前的三把手,姓趙。”蔣衾說:“你們知道他是誰。”


    幾個刑警對視一眼,支隊長遲疑道:“他後來已經被紀檢委雙規了……”


    “但是當時他權勢熏天,沒人敢惹趙承強。我們交涉了幾次,他的行為不僅沒有收斂,反而變本加厲,最終甚至想吞並時星娛樂,威脅靳炎主動把所有的股份都送給他。”


    蔣衾手裏那根煙隻點燃的時候抽了一口,然後就再沒動過,這時已經燒到底了。


    他輕輕把煙頭摁熄在煙灰缸裏。


    “時星娛樂是我們白手起家,一步步打拚出來的天下,怎麽可能拱手送人?靳炎當時就斷然拒絕,隨即趙承強和我們的關係急轉直下,很快就惡化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當時我們的兒子黎檬,才剛剛兩歲大,因為公司事務繁多無暇照顧,便被暫時送到了托兒所。公司有個司機叫張樂,每天下午會去接孩子回家。這件事不知道怎麽被趙承強知道了,他便買通司機,偷走了孩子,又打電話給我說,如果不在限定時間裏簽下轉讓公司股份的合同,我們就再也別想見到孩子了。”


    “我當時根本不敢報警,趙承強在圈子裏的勢力非常大……而且報警根本來不及,孩子隻有兩歲,趙承強想弄死他隻要動動手指!”


    蔣衾又去摸煙盒,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拿起杯子喝了口水。


    “當時我……真的是急瘋了,我就騙他說,合同已經簽好字了,我這就去把合同送給他,一手交合同一手交孩子。”


    “你當時已經做好準備要殺他了?”支隊長問。


    “沒有,我隻想看機會奪回孩子,而且合同上也故意留了漏洞……但是趙承強非常自信,當時我們跟他的實力對比懸殊太大了,他大概覺得我不敢動手腳,所以直接就讓我去時星娛樂找他。”


    “你們在交接人質的時候發生了爭執?”


    蔣衾點點頭:“是的,我過去之後才發現他根本不想把孩子還回來。他想留著人質,壓榨我們為他做更多事情……甚至替他販毒。”


    幾個刑警低聲商量了一陣,那個做筆錄的抬起頭問:“——你是怎麽殺死他的?”


    蔣衾默然不語。


    這其實是很正常的,在問到殺人過程這種關鍵性問題時,很多犯罪嫌疑人都下意識的拒絕回答。


    這畢竟不是什麽好的回憶,很多衝動殺人的案件,罪犯恨不得殺人過程隻是噩夢一場,根本不願意去回憶。有時候就算勉強複述出來,也有很多細節缺失和矛盾,那是人的回避本能影響了記憶。


    “我們……打了起來。”蔣衾低聲道,“細節記不清了,隻記得我隨手拿了個東西一砸……後來才發現是一塊玉石鎮紙。”


    警察刷刷做著筆錄,辦公室內一片靜寂。


    “他滿臉是血,很快就沒氣了……當時我非常恐慌,但是不敢去自首。因為趙家的勢力非常大,不管他做了什麽,形勢總是對我不利的。”


    蔣衾閉上眼睛,臉色非常蒼白。


    支隊長低聲問:“屍體怎麽處理了?”


    “……沉江了。”


    “那趙家就沒人來問你?被害者勢力龐大,失蹤後影響肯定很大吧?”


    “沒有,”蔣衾搖頭道:“我想他綁架孩子的事情一定非常隱秘,不會把叫我去時星娛樂的消息告訴別人,事發的時候現場也沒有第三者。他失蹤後趙家人報了案,但是沒人懷疑到我身上。”


    支隊長向年輕刑警使了個眼色:“去檔案室,看當年趙承強失蹤案的卷宗還在不在。”


    那刑警應聲出門,支隊長上下打量蔣衾,半晌皺眉問:“所以從殺人刀拋屍的所有經過都是你一人完成的?”


    “……是。”


    “和被害人有直接利益衝突的靳炎——”


    “他不知道,”蔣衾說,“所有事情都是我一個人做的。”


    幾個老練的刑警毫不掩飾的露出懷疑的神色,蔣衾卻麵無表情,臉色蒼白。


    “那好吧,”長久的靜默之後,支隊長終於站起身,公事公辦的道:“能來自首說明你還有向善的心,法律會從輕懲處的。不過在此之前希望你配合調查,我們需要搜集更多證據來證明自首情況的真實性。有一點我必須提前讓你知道:法律不會放過任何罪惡,但是也不會冤枉任何無辜的人,你明白了?”


    蔣衾眼睫一顫。


    這隻是刹那間的細節,辦公室裏卻有好幾個刑警都看見了。


    他沉默幾秒,突然輕聲說:“我有證據。”


    “你說什麽?”


    “……我有證據,當年的凶器……那塊玉石鎮紙,現在就放在我家的保險箱裏。”


    ——誰會時隔多年後還保留犯罪證據?還把凶器放保險箱裏?


    玉石又不是鐵器沒法銷毀,直接打碎不就行了?


    市局裏的刑警跟方源他們那樣上邊派下來的人有很大不同。這些人是辦案專家,很多蛛絲馬跡的疑點光用耳朵聽聽就出來了。在犯罪現場他們的眼睛簡直堪比x光,任何線索都甭想逃過他們敏銳的神經。


    蔣衾這話一出口,幾個刑警就同時懷疑了,支隊長更是立刻問:“你為什麽不銷毀罪證?”


    “……沒想過。”蔣衾淡淡道,“潛意識覺得總有一天會曝光的吧,留著總有用處。”


    支隊長和幾個刑警用眼神交流了幾秒,最終回頭看著蔣衾,皺眉道:“你介意我問一下麽?事情都過去十多年了,你現在也功成名就了,為什麽還要來……”


    那一瞬間蔣衾臉色非常複雜,仿佛有很深的無奈,還有一點點難言的傷感。


    “我……不知道,”漫長的沉默之後,他終於說:“我隻希望你們早點立案,早點把這件事定下來……”


    “我希望這一切都快點結束,不管會麵臨怎樣的未來……我有我自己的理由。”


    作者有話要說:


    有同學提出昨天的庭審描寫錯誤很多,對不起!百度害我!!!


    多謝大家指正,分分已送!!!


    ps我保證星期六更新的時候看霸王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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