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代我熟得很,這段礁石下麵長滿了牡蠣。”他說著,將衝洗好的牡蠣遞給方岱川,衝他努了努下巴。


    方岱川是個地地道道的中國人,蒜蓉生蠔碳烤生蠔倒是吃過不少,然而還真沒有這樣吃過海鮮。他低頭看了看海麵,這一代是私人海域,離國界線很遠,水質沒有汙染,幹淨得很,應該沒有什麽重金屬汙染。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學著李斯年的樣子,直接將牡蠣塞進了嘴裏。


    入口鮮甜,口感像奶油一樣軟滑,因為被起泡酒衝洗過,蠔肉裏帶著些酒香。果然好吃。他邊嚼邊點點頭。李斯年笑了笑,把剩下的一個也遞給了他。


    假如之後七天七夜的事情是一場夢該多好。方岱川後來再回憶起這個霧氣空蒙的夜晚時,總是忍不住這樣感慨。假如一覺睡醒,他仍舊和李斯年坐在海邊喝著起泡酒,吃著生蠔,一起回憶童年和父親,回憶關於很久以前一點微妙交集的記憶,沒有驚心動魄,沒有曲折離奇,也沒有鮮血和恐懼,那該多好。


    記憶合該就停留在那一刻,或者更早。多希望命運能在相遇之前拐個彎,換一個輕鬆明快的場景,換一段平平淡淡的感情。


    第12章第二日01


    方岱川清醒的時候,屋角的座鍾指向了正下方的方向上,方岱川盯著黃銅的鍾座發了一會兒呆。


    那架座鍾很高大,大約有一米七,鍾表盤在最頂上,個子矮的人都要仰起頭來看。座鍾的風格和這座別墅的整體風格挺像,裝神弄鬼的,下麵的底座上用陰刻的線條粗粗勾勒著一副畫。畫麵上下對稱,方岱川歪著頭看了半天,恍惚是畫了十幾個人圍著一張長桌吃飯的情景,對稱的中心線就是那張桌子,上麵一溜十來個人有五官,下麵一溜十來個人是背影。底座本來就不大,這麽一刻,人物就太小了,方岱川也沒細看。


    他套上衣服,去洗手間洗了把臉,刷了牙,正要往頭發上噴些發膠做個造型的時候,這才想起來,現在已經不在鏡頭前了,沒必要鼓搗他的頭發。


    大約七點鍾,大家陸陸續續來到了一樓大廳集合。從昨晚開始,大家就沒吃什麽東西,又擔驚受怕一夜,估摸著也沒人能睡得安穩。好不容易挨到了天亮,活著的人心裏五味雜陳,疲憊不堪。不過表麵上,大家仍舊裝作一副若無其事精神抖擻的樣子,幾個女孩兒甚至還化了妝。


    方岱川下樓的時候,就聞到了一股濃烈的食物香氣。他瞬間聽到了自己胃裏堪稱激烈的響應,有些尷尬地捂住了肚子。老實說,昨晚上除了李斯年帶他喝的酒,吃的那兩隻牡蠣,方岱川一夜再沒進食,白天又是搬運屍體又是提心吊膽,現在早餓的前胸貼後背。


    “早啊!”李斯年看見方岱川站在樓梯上,挑挑右眉打了聲招呼。他右手端著一個白色磁盤,盤子邊上燙著鎏金的花紋,“快來幫忙,吃早飯了。”


    方岱川愣愣地點了點頭:“哦,好哦。”他快步走下來幾步。


    人們已經把長桌坐得半滿了,他站在半截樓梯上,這個角度看去,一半人五官曆曆在目,另一半人隻有後腦勺。方岱川停了一下腳才繼續走下來,他暗自皺了皺眉。


    屍體不知道被誰收拾了,大廳裏幹淨整潔,寬敞明亮。透亮的玻璃窗讓陽光肆無忌憚地灑進來,水晶吊燈散發著柔和的光。昨夜種種,仿若幻夢一場,方岱川站在桌邊,摸了摸椅子。椅背中間的紋理中還殘留著一些黑紅的血跡,方岱川搓了搓手指,想到昨天有人死在這裏,一時間有些回不過神來。


    大廳裏的氣氛倏然一寂。大家似乎也想到了同一件事,不自在地收斂了表情,各自低頭不語。


    李斯年又端來了一個盤子:“愣著幹嘛?去廚房端菜。”


    方岱川收拾了一下心情,低頭進了廚房。


    廚房門口正碰到往外端菜的那個媽媽,係著小圍裙,手裏端著一鍋燉菜,薑黃色的陶瓷雙耳鍋,香氣撲鼻。方岱川最看不得女人幹活,連忙把鍋從人家手裏一搶,說道:“我來我來。”


    哪知道看人家端得從容悠閑,鍋耳燙得驚人,方岱川端在手裏差點直接扔地上。他被燙得直蹦,小幅度地往上彈著腳跟,一路小跑著跑了出去。


    杜葦看方岱川火急火燎地跑過來,忙站起來幫他把椅子拉開了。他搭了把手,幫著把鍋放在長桌中間,方岱川身後,那個媽媽把另一鍋菜放在了長桌另一邊。


    大家紛紛落座。


    陳卉有些擔憂地看著鍋裏的菜:“不是說食水不夠分嗎?你們怎麽弄的?”


    李斯年將最後一個白瓷盤擺在方岱川麵前,笑著看了劉卉一眼:“我清早出們轉了一圈,這座別墅後麵是個山坡,緩坡上有個小菜園,我就摘來了。這個別墅裏自動的抽水馬桶,水是四層儲水塔裏麵的,我怕不幹淨,和杜老板,劉先生他們一起去後山小湖裏取的淡水。咱們的食水暫時不用擔心了。”


    “劉先生?”楊頌挑眉看了一眼四周,“哪位是劉先生?”


    那個斯文的中年男人笑了一下:“不才劉新。”


    李斯年攤手指向那個單身媽媽的方向:“這位是牛心妍女士,不愧是做的媽媽的人,廚藝真棒。”


    牛心妍彎了彎眼睛笑了一下。


    “姓牛啊……”那個老太太有些說不出的表情,陰陽怪氣來了一句,“女人家姓牛,真不知道是爹媽怎麽想的。要是我老公姓牛,我說什麽也讓我女兒跟著我姓。什麽牛啊馬啊豬啊羊啊的,多好聽的名字配這麽個姓也白糟蹋。”


    這話沒人知道怎麽接。方岱川舔了舔嘴唇,和李斯年對視了一眼。


    牛心妍臉色冷了一下,她把手裏的杯子往杯碟上一放,深吸了一口氣,沒說話。倒是楊頌勾了一下嘴角:“呦,那可得問問您老貴姓,是有多好聽。”


    老太太撇了撇嘴:“免貴姓宋,好聽算不上,至少是個人名。”


    楊頌啪地一聲摔了筷子。


    大家沉默了一會兒,丁孜暉被老太太和隔著小孩兒的牛心妍夾在中間,情緒有些萎靡。她為難得左看看右看看,扭頭問身邊的孩子道:“小朋友,你叫什麽呀?”


    小孩靠在媽媽腰邊,奶聲奶氣道:“我叫劉惜泉,小名叫南南。”


    “我叫趙初,還能不能行了你們,做完自我介紹了嗎,能吃了嗎?!”昨晚上那個愛拍桌子的男人不耐煩地皺眉道,一邊說一邊用叉子敲得瓷盤鐺鐺響。


    方岱川拿起叉子勸道:“那我們……吃早飯吧。”


    牛心妍做的燉菜確實不錯,牛肉罐頭燉小青菜圓生菜和油麥,還切了幾粒辣椒放進去,通紅的罐頭牛肉,油綠的菜葉,幾粒辣椒點綴其間,顏色引人食欲,味道也不錯。


    李斯年估計早晨又去挖生蠔了,每個人的白瓷盤裏都分到了半盤生蠔肉,在開水裏抄過,上麵倒了些鮮醬油。


    可惜沒有麵包或者米飯,方岱川覺得有些可惜,這個別墅說來也奇怪,有油鹽醬醋這些中餐調料,卻沒有給準備米麵筷子。方岱川別別扭扭用叉子戳起一塊蚌肉,沾了點醬油塞進了嘴裏。


    “這牛肉真不錯。”劉新挑起來一塊兒,用紅曲染得通紅的肉裏夾著幾層淺蜜色的筋,吃在嘴裏肉質肥嫩,還挺有嚼勁。


    宋老太太撅了噘嘴道:“都是色素染的,這罐頭裏不知道放了多少添加劑呢,還有防腐的,都是致癌物。——還不如直接燉素菜,費力不討好。”


    “你嫌棄你別吃啊!”楊頌抬下巴懟了一句,她的位置正對著宋老太太,白眼簡直要翻到了對方眼前,“要不明兒早你起來做?還致癌呢,能不能活到明天還兩說,致個屁的癌。”


    老太太臉一耷拉:“怎麽說話的你!你爸媽怎麽教的你?一點教養都沒有!”


    楊頌一揚手直接把杯子裏的熱茶潑到了對方臉上。


    “我警告你,”楊頌指著老太太錯愕的臉,“你有話說話,別牽扯我父母!我爸是死得早,那也總比你這個半截身子入了土,死了不知道有沒有地方埋的人強!”


    老太太一抹臉站了起來,手指顫巍巍地,尖聲叫道:“反了反了!”


    方岱川見勢不好連忙咽下嘴裏的生蠔肉,站起來勸架道:“哎呀好了好了,吃飯呢正,大家坐下來好好說!”


    “是啊,大家都快坐下,這是幹嘛,多傷和氣。”丁孜暉也皺眉站起來,軟聲勸道。


    杜老板往嘴裏塞了一大口肉,冷笑著用桌角的餐巾一抹嘴:“和氣?這屋裏還有和氣呢?這裏麵不是還藏著好幾隻狼呢麽,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和氣個屁。”


    “還讓不讓人吃飯了?!!”趙初翻了個白眼,小聲嘀咕。


    “誰不讓你吃飯了?!”楊頌扭頭對著趙初罵道,“是我不讓你吃飯嗎?!人家辛辛苦苦做的飯,她張口致癌閉口費力不討好,誰稀罕討好她?!”


    方岱川急得滿頭大汗:“哎呀行了,都少說兩句行不行!”


    他回過頭去看李斯年,希望李斯年也能出來幫著拉拉架,卻見李斯年慢條斯理地往嘴裏填著食物,一個字也不說,一句話也不參與。他掃了長桌兩側一眼,咽下了嘴裏的食物,還好整以暇地端起茶杯來喝了口茶。


    “當當當當當當當當——”


    二樓突然傳來巨大的金屬撞擊聲。這比勸架管用,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大家麵麵相覷,繼而抬頭看向二樓。


    “好像是臥室的座鍾,”李斯年皺著眉頭沉吟道,“八點了。”


    幾乎是他的聲音剛落,大廳一頭的那個直立的機器便自動開啟,屏幕發出柔和的藍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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