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年意有所指地說道。


    楊頌臉色微微一變,她無聲地凝視了他一會兒,驀地噗嗤一聲笑了:“有沒有人告訴過你,男人不能太聰明,蠢一點才討女人的喜歡。”


    李斯年隻勾唇一笑,道:“我不需要去討女人的喜歡。”


    楊頌挑了一下眉。


    “放手吧,”李斯年見暗示無用,索性挑明了說道,他說話時眉眼間有一種流動的情緒,竟然能稱得上一點慈悲,“不管你是為了誰而來,活下去才最重要。”


    “我當然能活下去,”楊頌傲然地挑了挑下巴,“活不下去的是當年的壞人,還有留著壞人血脈的雜種,正義有可能遲到,但永遠不會偏袒惡人。”


    “杜潮生已經死了。”李斯年強調道。


    “可是他的兒子還活著,當年被蠅頭小利收買的,我父親的投資顧問,他雖然自殺了,他的後人可還活著,……我放不下。這座島當年就是杜潮生轉手給我父親的,他買通了我父親的投資顧問,坑騙了我父親,把他逼上了絕境。”楊頌又灌了一大口酒,她的手指終於開始發出細微的抖動。


    李斯年歎了口氣:“你父親的投資顧問叫什麽?”


    “李立行。”楊頌說道,“我沒有見過他,我媽媽也沒有見過,隻聽我爸偶爾講起過,據說是個很厲害的角色,幾次大的投資經營幾乎從未失手。我爸死之前跟我媽提過,是李立行害了他,吃了別人的好處,聯合外人,蒙騙了他。”


    李斯年捏了捏眉心:“你以為李立行是我爸?所以一開始才那麽針對我?”


    他提到這個,楊頌有些不好意思:“是,島上就你一個姓李的。第二天夜晚搜身的時候,你說你爸叫李衡,是個勘探員,我才知道我弄錯了,也給你道個歉,誤會你了。”


    李斯年搖了搖頭:“客氣,沒往心裏去。”


    過了一會兒,楊頌將酒杯放在桌麵上,深吸了一口氣:“你不想替你父親報仇嗎?你想不想查明白你父親的死因?”


    李斯年愣了一下,他站起來,走到門邊的酒架上倒酒,避開楊頌的眼神,避重就輕道:“我已經知道了我父親的死因。”


    “你父親一定不是失足掉到海裏淹死的!這算是什麽死因!我要你幫我!我們需要合作!加上方岱川,我們三個神職在場,綁票在一起,方岱川還有一瓶毒藥,我們想讓誰死,誰就不能活!我們把控著這個遊戲!你還不明白嗎?!隻要我們結盟!”楊頌追了上來。


    兩個人陷入了沉默之中,誰也說服不了誰,也不願被別人說服。


    正沉默間,包銅的木門傳來唰啦一聲響,方岱川一手端著小臂長短的大玻璃杯,用另一隻手推開門。


    見房間裏有兩個人,他也愣了一下,待看清兩人手裏端著的是酒杯,方岱川心頭不由得火起,他皺眉命令道:“把酒放下!還要不要命了?!”


    他一邊說著,便走過來,將手裏的熱水往李斯年旁邊的櫃子上重重一墩。


    李斯年自覺理虧,不敢去撩方岱川的火氣,他眼珠快速瞟了楊頌一眼,佯裝無事,勉強賠了個笑臉,便接過杯子,喝了口水。卻不料那水還挺燙,李斯年心不在焉,被一口燙水一路辣到胃裏,整個食管都灼痛不已。


    方岱川狐疑地看了看這兩個人:“你們在聊什麽?這麽心不在焉?”


    “我們正要跟你說,咱們……”楊頌快速說道。


    “楊頌!”李斯年顧不上嗓子的灼痛,猛地叫住了她。他一貫彬彬有禮的,除了又一次氣急了,當著眾人的麵罵了方岱川一句,並不曾罵過別人,楊頌被他吼得一愣。


    方岱川聽了一半,看了看這個,看了看那個,人家兩個人倒是挺有默契,就是不願意他知道。他心裏不由得有些煩躁。


    “不願意說算了,”他端起李斯年的酒杯,打開窗戶,隨手就將殘餘的半杯酒液潑了出去。


    方岱川盯著手裏的杯子,想起晚上李斯年氣若遊絲躺在一邊時的情景,又想到自己一夜照顧人家,到頭來人家毫不領情,不禁有些火氣。他轉過頭來,像一隻被人侵犯了領地的噴火龍,對著眼前的人噴出憤怒的龍息:“誒,大哥,你知道你昨兒晚上差點死了嗎?你能有點病人的自覺嗎?還聊什麽呢?接待訪客呢你還,老實躺下休息,行不行?!”


    楊頌聽他這麽說,不免有些不自在,她隨手一拋,扔下了手裏的酒杯,對李斯年說道:“對不住,是我考慮不周,你好好休息,這事兒當我沒說。”


    方岱川臉色冷峻,他正要開口嗆句什麽,窗外突然傳來一聲脆脆的貓叫,“喵嗚——”一聲。


    眾人都有些驚訝。方岱川一時也忘了自己要說什麽。他扭過頭去。


    隻見窗外一隻渾身濕透了黑貓扒在紗窗上,這隻黑貓也有些年紀了,貓這種生物,一旦上了年紀,眼神多少都有些邪性,可能是太聰明了,讓人感到有些不舒服。


    尤其還是一隻黑貓,尤其在這樣死過人的孤島密室裏,窗外大雨傾盆的晦暗天色中。


    方岱川有些發毛,他衝窗外揮了揮拳,試圖嚇走它。


    那貓倒聰明,並不怕他,用爪子嫻熟地扒拉開紗窗一角,從外麵直接鑽了進來。


    那貓一進來,就目標明確地盯著李斯年一步一步走近,圍著李斯年打轉轉。


    方岱川壯著膽子蹲下身,用兩指碰了碰貓耳,那隻藍眼睛的黑貓抖開了他的手指,將臉在李斯年腳邊蹭來蹭去。


    “你認識?”方岱川有些狐疑。


    “怎麽會,”李斯年搖了搖頭,隨手扯了塊麵包喂給它吃:“可能是我招小動物喜歡吧,從小就是,招一些貓啊狗啊的喜歡,喂兩塊糖就喜歡粘著我,替我打抱不平。”他說著抬頭看了方岱川一眼,眼中倏忽閃過些別的意味,隻可惜方岱川沒有看懂。


    他說:“哦。”


    李斯年看了他半晌,搖了搖頭:“蠢死你算了,笨狗。”


    第49章第四日·11


    “說貓呢,你懟我是幾個意思?”方岱川還在氣頭上,根本沒有深想,擰了擰眉毛說道。


    楊頌對貓並不感興趣。她瞥了一眼,見李斯年並不抬頭看她,便知道他們之間談不攏,方岱川在另一邊有些防備地看著她,她感覺裏外不是人,索性直接開門出去了。


    “你改主意了,隨時來找我。”楊頌耷拉著眼睛,說完便走了,腳下趿拉著的拖鞋在羊絨地毯上走過,落地無聲。


    方岱川抱著雙手看他逗貓,那貓沾了一身雨水,毛都濕噠噠貼在身上,看上去顯得有些可憐。它抖了抖身子,濺出滿地水珠。


    “這種海上孤島,怎麽會有貓呢?”方岱川有些納悶兒。


    李斯年隨手從桌邊扯了一塊桌布,披在那貓身上,手法嫻熟地給它擦水,看動作確實是如他所說,自小招貓逗狗慣了。他聽見這話,隨口說道:“誰上島的時候帶進來的吧,誰知道。”


    “楊頌……跟你說了什麽?”方岱川忍了許久,冷不丁地出聲問道,他竭力裝出隨口問話的樣子,用一種精心琢磨了很久的“隨意”的語調問。


    沒成想李斯年倒也爽快,他一邊逗貓一邊笑道:“說要和咱們結盟,一起殺了杜葦,再幫忙找出當年害死他爸爸的凶手的後人。”


    “殺杜葦?”方岱川眉頭緊皺,“殺他幹嘛?”


    李斯年有些發愣,抬起頭來看著他:“你沒想殺他?你不想殺他你差點給人家灌毒,不怕他報複啊?”


    方岱川眨了眨他的狗狗眼:“……啊?我,我沒想真灌他的,我當時是演戲,嚇唬劉新的!他要是頭硬真就翻牌把你帶走了,我,我也不會——emmmmm,不一定會殺人的。再說,再說你不是都發了誓的嘛?”方岱川說著說著,覺得自己底氣十足,“你對著死人發過誓的,杜葦不能隨便殺,舉頭三尺有神明的,你們洋人不是最忌諱這個嘛。”


    “我們洋人五百年前可能還會忌諱這個。”李斯年玩味地一笑。


    方岱川這會兒反應倒挺迅速:“哦?你難道不是怕楊頌跟我說了以後,我會跟她結盟,弄死杜葦,破了你的誓?”


    李斯年抱著貓站起來,勾起一邊唇角微微冷笑:“我他媽是怕你殺不成杜葦,反被楊頌坑死。”


    “是在擔心我啊……”方岱川也不知道為什麽,心裏突然鬆了一口氣一樣,心頭原本壓著的層層疊疊的不愉快像是突然消失了,連李斯年懷裏抱著的黑貓,都顯得沒那麽邪氣了,甚至濕噠噠可憐兮兮的樣子,還有那麽一小點可愛。


    他隨手逗了逗它,問道:“楊頌為什麽要殺杜葦?”


    李斯年便把楊頌講的故事講給了他聽,並順著往下推測道:“我懷疑楊頌父親的死,並沒有她說的那麽簡單。”


    “你懷疑她沒說實話?”方岱川問。


    李斯年搖了搖頭:“倒不一定是她沒說實話,她父親死的時候她才多大?不一定有印象了,據她說,都是母親講給她聽的。從她的講述來看,她爸媽感情似乎還不錯。一個青年喪夫的母親,給女兒講述爸爸的時候,一定是不自覺美化很多事情的。我不知道你讀沒讀過格非?人的記憶這碼事兒,不一定有你想的那麽靠譜。”


    李斯年說這話的時候有些凝重,方岱川不由自主地想到,他真是從格非的書裏得知記憶的模糊性的嗎?還是從他母親對他講述父親的描述裏感知到的呢?他口中轉述的父母的愛情是那麽夢幻璀璨,這其中有多少內容,是一個年輕女人的記憶所美化的呢,這個年輕的女人富於浪漫主義的幻想,並且失去了曾經相愛一時的伴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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