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年輕的母親癱跪在門口,哇的一聲大哭出聲,嗓子被哭聲堵得死死的,說句話抽抽噎噎,倒了半天的氣:“門卡……門卡丟了!我就放在外套兜裏的,現在沒了!沒了!”她一邊說一邊無望地在兜裏掏著什麽,理智上明知那裏什麽都沒有,卻仿佛仍希冀天賜的奇跡,是自己剛剛一時急火攻心沒有察覺到本應存在的卡片。


    然而沒有。


    那裏空空蕩蕩,她的薄外套本就隻有一層亞麻,她已經將整個兜都翻了過來。


    方岱川四處張望了一下,沒發現順手的東西,索性當機立斷,強硬地將牛心妍從地上拖了起來。牛心妍瘋狂廝打他的手臂,哀嚎著往滾燙的門上撲去。李斯年嘖了一聲,攔腰將牛心妍扛了起來,牛心妍雙腿在他肩背上亂蹬,鞋子踩在李斯年的側臉上,蹭落在地。瘋狂起來的人是顧忌不了那麽多的,李斯年忍著痛咬牙將她死死按在肩膀上。


    “都讓開!”方岱川擺擺手,示意李斯年退後,而後攥拳沉氣,一腳飛起踹在了金屬的大門上。


    牛心妍反應過來,掙紮的動作稍稍變小了些,她咬著李斯年腰上的布料,嗚嗚咽咽地哭,聲音仿佛是從地獄裏傳來的。


    “我不能再失去他一次了,嗚……我不能……”牛心妍目光呆滯,倒伏在李斯年身上。


    “砰——”地一聲巨響,方岱川收回腿來,金屬大門晃了兩下,而後紋絲不動。


    他咬了咬牙,向後退了幾步,而後再次猛地轉身飛腿,“嗬啊!”他低吼一聲,一記沉重的回旋踢攜著雷霆之威,衝著門板猛地砸了進去。


    “……哢嗤”,細微的裂縫聲響起,包裹在黃銅外側的木板被他的力道震碎,露出裏麵變了形的金屬片來。方岱川顧不上門板的溫度,幾下將木板硬掰開來,隔音用的石膏板和龍骨在變形的金屬下麵顯露出來。


    方岱川咬牙沉了口氣,退後幾步便用肩膀撞了上去!


    卷了邊的鋼板擦了他半個肩膀的血。


    這樣不行!李斯年見這情形,心頭狠狠一凜。他隨手把嗚咽著的牛心妍扔到一邊,牛心妍捂著臉崩潰大哭,後腦勺不輕不重地磕在了牆壁上。李斯年一把扯過她身邊耷拉著的窗簾,用力向下一扥,將整個嵌在牆壁上的窗簾杆扯了下來。


    窗簾布蓋了牛心妍一頭。


    窗簾杆是塑料的,但是中間有一層中空的不鏽鋼管,李斯年撬住一頭,另一頭拄在地上,用腳一踩,外側的塑料皮便紛紛剝落,露出裏麵結實的鋼管來。


    “讓開!”


    方岱川聽話地讓開了位置,隻見李斯年在方岱川的基礎上,用鋼管三下兩下,便砸出一個洞來,露出了裏麵滾滾的濃煙和孩子微弱的啼哭聲。


    “南南!”牛心妍猛地抬起頭,縱身撲了過來,“南南你怎麽樣?!南南!”


    小男孩一邊咳嗽,一邊發出微弱的哀鳴:“媽媽!”


    牛心妍臉色瞬間變了。


    李斯年沒工夫琢磨她的臉色,他將鋼管戳進洞口,以門板上的窟窿為支點,狠狠一撬。


    門側的軸承瞬間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響,釘子從木質的門板裏掰了出來。


    方岱川和李斯年一齊後退,心裏默念了個一二三,兩人同時飛起一條腿,低喝一聲,衝著門板一個側踹!


    門板轟然塌了進去。


    這種程度的聲響是別惦記能被隔音了,楊頌房間的門一下子打開,楊頌探了個腦袋出來,咋舌道:“怎麽了?怎麽了這是?”她驚訝了半晌,目瞪口呆地看著轟然倒塌的門板,以及門板裏麵冒出來的滾滾濃煙。


    方岱川第一個衝了進去,緊隨其後的是牛心妍。


    李斯年往外撤,去通知其他人撤離,而楊頌則站在門口,往裏麵看去。兩個人交錯的時候,擦了下肩,李斯年微微錯了一下腳步,盯了楊頌一眼。


    楊頌被他的目光盯住,心頭不禁微微一緊。


    “南南!南南求你,你看看我!”牛心妍的聲音從屋裏傳來。


    楊頌稍微有些緊張,她快步走進去,將李斯年的眼神拋在了身後。


    遠處已經有一線熹微的天光亮起,雖然連日的陰雨讓白天的天色也一樣暗淡,然而人類對黑暗的恐懼總歸隨著時鍾和海鳥的聲音漸漸消散了。


    魔法到白天總會失效的。


    楊頌這樣想著,按捺著內心的不安,走進了牛心妍的屋裏。


    第58章第五日·01


    “媽媽……”小男孩兒躺在床上,微弱地囈語著。


    火是從床幔和被子這裏先燒起來的,華麗的紫棕色的床幔被燒塌下去,裹著孩子的絲綢被子死死貼在男孩兒的皮膚上,糊成焦黑色的纖維。


    火燒得很大,奇怪的是,身處火場中心的男孩兒卻動也沒動,任憑火舌舔在身上,發出絕望的哭泣。


    屋裏濃煙滾滾,方岱川驚了一跳,立刻褪下上衣來撲打床幔上的火焰。那個孩子就絕望地躺在火中哭,並不挪動,也不逃跑。方岱川心裏來氣,顧不得燃著的大火,將外圍的火焰撲小一點後,單手伸進了火焰中,從外麵掐住小孩兒的肩膀,僅憑一隻手的力量,將他拽出了火圈之中。


    男孩兒的哭鬧聲更加激烈,方岱川急火攻心,那一瞬間手臂竟然並不曾感覺到灼痛,隻是濃煙嗆進了氣管,他死死憋住咳嗽的衝動。


    孩子剛剛拽出火圈,牛心妍立刻衝了上來,一把抱過孩子。


    方岱川餘光瞥了一眼現場,發現一柄銅質燭台就倒在床幔的一側。


    楊頌一進來邊直衝進洗手間接水,洗手間裏沒有塑料盆,楊頌把自己的衣服捆成筒狀,一路拖拖拉拉在地板上耷拉著水,潑進火焰之中。可惜火勢已經燃起來了,這些水一時解救不得。


    方岱川迅速掃了一眼四周,木質的地板被高溫烤得卷邊,很快被火焰吞噬,且範圍越來越大。在已經形成燎原態勢的火焰麵前,不需要助燃劑,也不需要易燃品,木製的地板,塑料,布料棉花,人造纖維,一切能點燃的物品都是它的祭祀。方岱川有些著急,被火焰逼退了幾步,他很快地意識到,在火焰燃到其他屋子,真正形成無可挽回的態勢之前,必須掐滅在這間房間裏。否則,運氣好隻燒毀整間別墅,萬一雨水滲得快,外麵的木頭幹透了,這座長滿樹林的小島能不能幸存都他媽兩說。


    他四處尋摸能用的東西。床幔像一個燒得隻剩骨架的繡球,焦黑一片,床頭櫃是木質的,已經在火焰中熊熊燃燒了,梳妝台也是木質的,有幾個巨大的抽屜。


    抽屜?


    方岱川愣了一下,他反應過來,迅速蹲下身去,將幾個抽屜都拽出來。


    方才一時情急,沒覺出疼,此刻燒傷的右手摁在櫃子上,頓時一片激痛。


    灼痛不比銳器刺傷,痛不在皮,在很深的筋肉裏麵。痛感從很深的地方傳到皮膚來,一蹦一蹦地,愈演愈烈。


    方岱川痛得手都有些抖,咬牙扯出了幾個抽屜。他扔給楊頌一個,自己端起另一個,開始輪流接水撲火。


    牛心妍就跌坐在牆角,抱著她的兒子。


    孩子的哭聲已經越來越小,牛心妍絕望地呼喊他的乳名,那情形又悲哀又無力,方岱川移開臉,有些不忍心看。


    雖然那個孩子詭異又恐怖,方岱川幾次都說想掐死他,但真正看到一條鮮活的生命以這種殘忍的方式在眼前逝去的時候,他真的感到不忍又悲涼。也許人類對幼崽的刻意嗬護,是寫在基因裏的。方岱川自問不是聖人,但這孩子真正要死的時候,他還是覺得有些惻隱。


    牛心妍死死抱住男孩兒,將男孩的頭按在自己胸口,大滴大滴的濕痕打在男孩兒焦灼的皮膚上。她穿著睡裙,深v的領口開得很低,露出兩瓣白生生的半弧來,胸脯沾了夜雨的水汽,男孩兒的頭就被她按在半弧之間的溝壑中。


    楊頌在一邊瞧見了,心裏不知怎麽有些膈應,微微皺起眉來。


    火終於被撲滅了。


    這間屋子也毀了個差不多,壁紙已經燒得支離破碎,地板也看不出本來麵目,床上更是一片淒慘的狼藉。


    “這要怎麽處理一下?”方岱川扔開抽屜,看了牛心妍懷中的孩子一眼,歎了口氣,主動提議道,“剪開他身上的布料吧,看看能不能處理一下創麵。咱們這兒有醫生護士嗎?”


    楊頌見他瞟向自己,無奈地攤手搖了搖頭,她是學物理的,真解決不了。


    方岱川以往在劇組裏,也曾經有過道具失火燒傷工作人員的經曆,動作片往往動輒燒房子炸車,為了發行時的噱頭,假如劇情需要,不管燒得多燒得少都會燒上一把火。當時一個負責管理汽油瓶的工作人員操作不當,手部被火燒傷,隨行的醫護人員是立馬切開了衣服,然後緊急送往當地醫院急救的。


    現在沒有送醫院的條件,至少也要做些什麽試著挽回吧。


    方岱川這樣想著,便抄起了一把剪刀,遞給了牛心妍。


    “不要死,你別死!”牛心妍一邊哭一邊剪掉包裹在孩子身上的布料,大罵道,“南哥!南哥你出來!你別死!”


    布料被從他身上剝離,露出裏麵燒焦的皮膚和潰爛的傷口來。孩子已經被燒得麵目全非,頭發皮膚盡皆燒毀,焦黑的布料死死貼在他潰爛的傷口上。燒成這樣,眼看是要不好了,方岱川悲憫地歎了口氣,對牛心妍說道:“你,節哀。看這樣怕是……不樂觀,你好好哄哄他,別讓孩子太痛苦……”


    孩子氣息已經奄奄,方岱川猜測是吸入了大量煙塵的原因,他說話困難,艱難地吞咽著空氣,口中仍喃喃呼喚著:“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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