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太暗了,我沒看到地上的影子,誤會了。”


    方岱川卻並沒有回應他。


    “沒有下一次。”他站在李斯年正對麵,目光灼灼地緊盯住他,他嘴唇緊抿著,很嚴肅的態度,看起來甚至有些迫人。


    李斯年怔了一下。


    “管他媽誰的屍體,老子不在乎。”方岱川嚴肅道,“我說,沒有下一次。無論裏麵是什麽東西,無論有多麽危險,我要在你身邊。把我鎖在門外,你自己應對危險這種事,沒有下一次。”——語氣咬得很重。


    李斯年呆呆地看著他,他眼底一圈紅痕,額頭冷汗淋漓,順著側臉和鼻梁滴下來,整個人仿佛從溺水後被從海裏打撈起來一般。李斯年有些不是滋味,他抹了抹對方額上的汗珠,低聲辯解道:“我擔心你害怕……”


    他說到一半,說不下去了。——即使在最害怕的時候,方岱川的反應也沒有這麽激烈,臉色青白,汗透重衫。


    失去我帶給你的恐懼,遠甚於危險和鬼魂嗎?李斯年的眼神幾乎瞬間放空了,他打住了解釋。


    “沒有下一次了,”李斯年不自主地衝他張開了手臂,陳懇道,“我保證。”


    方岱川觀察了一下他的表情,確認他說得是實話,這才猛地撲上去,右臂死死箍住李斯年的肩膀,危險和恐懼瞬間抽離,摸到溫熱皮肉的巨大安全感慢慢回攏。方岱川的手臂微微顫抖。


    兩個人沉澱了片刻情緒,這才慢慢分開。


    他們靠得很近,但是比起某種最親密的關係,又始終差了那麽一點。


    方岱川抵住鼻子吸了吸,低頭道:“你剛才說什麽來著,啤酒肚的屍體?”他現在從情緒裏抽離了出來,那股凜然的氣勢倏忽消失不見,整個人又隨和聽話了起來。


    “是衝我來的。”李斯年冷笑了一聲,捏了捏手指,推開了門。


    那具屍體被他踹在地上,死了這麽多天,關節都脆了,以一種奇異的姿勢歪在一邊。


    確認是人不是鬼,方岱川膽子就大得多了,他上前去,將屍體翻了個麵。


    果然是啤酒肚,高溫的海邊埋了幾天,屍體早腐爛得不成樣子,隻是用黑色的披風層層裹起來,味道沒有散出去。現在被李斯年一踹,再被他一翻,那股子屬於人類屍體**的味道撲麵而來,熏得方岱川好險沒吐出來。


    “他是怎麽被搬到這裏來的?”方岱川捂住鼻子納悶兒道,“楊頌說的看到了鬼,就是這個?”


    李斯年轉到桌子那邊,觀察桌子上的燭台。


    蠟燭已經即將燃盡,蠟淚留在燭台的蠟槽裏,存不住便又流出來,在桌麵上流做一攤。


    “屍體最遲昨天晚上,最早是前天運上來的,”李斯年指著桌上的燭台說道,“第四天的時候,別墅的電路係統開始出問題,在那之前搬屍體,不需要燭台。這麽粗的蠟燭都燒光了,最早也是昨天晚上點燃的。”


    “會是楊頌嗎?”方岱川打了個哆嗦。


    李斯年搖了搖頭:“這麽重的屍體,楊頌一個人搬上來,怕是很難。”


    那會是杜葦嗎?除了他們兩個,第四天開始,隻剩杜葦一個男性了。方岱川想著,卻沒有問出聲來,就算知道是誰搬的又能怎麽樣?死了那麽多的人,沒動活人性命已經很有良心了,這會兒誰還顧得上屍體?


    李斯年繞到角落裏,去開那個保險箱。楊頌顯然沒有往裏走,估計是看到了屍體,嚇得竄到樓下去了。


    方岱川摸了摸屍體裹的披風。


    屍體身上還穿戴著第一天來時的衣物,方岱川從他兜裏掏了掏,摸到了一張薄薄的卡片。他艱難地搬起對方的大腿,將那張卡片從死者的褲兜裏掏了出來。


    一張角色卡,複古的牛皮紙,四處纏繞著苜蓿花,中間一個墨痕一樣的圓圈,寫著花體字:村民。


    方岱川愣愣地低頭看著這張卡片,翻過來倒過去看了幾遍。他想到了什麽,突然渾身一個激靈。


    第69章第五夜·04


    方岱川清楚地記得,第一天啤酒肚死去之後,他曾摸過對方的口袋。當時他和李斯年還不太熟,對方堅持不要碰到屍體的態度,還被他在心裏暗暗嫌棄過。李斯年當時說什麽來著?“deadmentellnotales”,一部大片的最新係列名。


    然而死者又確實是說謊了。


    一枚當初不曾出現過的卡片,安然地躺在死者的衣服裏。


    方岱川猛地抬起頭。


    李斯年還在和那個保險箱較勁兒,老舊的保險箱,鎖芯層層鏽住,打開的過程不是很順利。李斯年一邊往裏捅鑰匙,一邊憤怒地拍打著綠皮的箱子。箱子的綠色鐵皮也斑斑駁駁的,不知道是不是以往被人這樣暴力拍打的。


    方岱川找了個角落蹲下,一邊盯著李斯年的動作,一邊緊緊皺著眉頭。那張不知道什麽時候冒出來的卡片,被他緊緊攥在手裏。


    杜潮生一定是一個平民,這是毋庸置疑的,他和杜葦有仇,沒道理雙方一起商量出一個破綻百出的說明書來,迷惑非平民的眼睛。那麽同理可證,杜葦和陳卉之間也一定存在著一個平民。按照李斯年的推測,他倆、劉新、楊頌是四個神職,杜潮生、宋老太太、杜葦陳卉至少一個、牛心妍母子至多其一,是四個普通村民,死掉的趙初、丁孜暉、民坑裏剩下的兩個是四個狼人的話,那麽十二個位置嚴絲合縫,啤酒肚又在什麽位置?


    假如啤酒肚是最後一個村民,那麽牛心妍母子就都是狼人,第二天投票,小男孩的第二個人格,又為什麽要投走他的母親呢?


    非要說是第二人格對母親的厭惡,偽裝成父親卻唯恐暴露的恐懼,讓他迫不及待想謀殺母親,似乎也能說得過去,但是這種惡意的玩笑更多地看起來,是潛意識裏對不共邊母親的畏懼和惡意。


    無論怎麽說,都沒有啤酒肚的位置,哪怕是個狼呢?也沒有他的坑位。方岱川抱住了腦袋,啤酒肚這個人第一夜死後,竟然就如同消失了一般,不論從誰推測出的版本裏,都不曾有這個人的位置,其他的所有人竟然也沒有發現不對,就這麽擱置了。


    啤酒肚到底是什麽身份?他的身份,現在誰在占用?卡片又是為什麽回到了啤酒肚身上?是誰、因著什麽目的、用怎樣的方法,將卡片塞回來的?方岱川越想越覺得徹骨生寒。


    李斯年罵了一句髒話,才終於順利將保險櫃開啟了。他有些暴躁,沒有平時裏的不疾不徐風度。也許是太接近真相了,在真相麵前,走過的路越長越挫折,就越急於靠近它。


    在它麵前,李斯年顯得格外緊張。他深吸了一口氣,注視著緩緩彈開的櫃門,一線灰塵從門頂撲簌落下。


    李斯年向裏麵望去,塵封許久的保險櫃並沒有被人動過的樣子,也許是真的沒人看過,也許是前一個偷看的人小心翼翼地還原了它的本來麵貌。裏麵是一個牛皮紙袋,不厚,但李斯年拽出來的時候,卻感覺手裏沉甸甸的。


    方岱川也結束了一頭霧水的胡亂猜測,他把身份卡塞進褲兜裏,湊上去看。李斯年拆紙袋的手指有些顫抖,指甲蓋上原先瑩瑩的一抹粉色,在飄搖的燈火中也顯得格外蒼白。


    文件被他倒了一桌子。


    各種合同和文件,外語的政府批文,地質檢測報告有中英兩份。


    李斯年母語是英語,他很小的時候就出國了,跟著媽媽長大,平時說中國話的時候也不覺得,但是一到這種時刻,親疏遠近就顯而易見。他條件反射地扯過那份英文的資料,一目十行地瀏覽了起來。


    方岱川便撿起桌麵上散落的中文資料,一邊整理順序,一邊翻看閱讀。


    很多專業詞匯,方岱川看起來有些吃力,但是大意他弄明白了。那些文件裏,從前至後,按時間順序排列,一共有五份文件。


    是關於腳下的這座島。


    有最初版的地質勘探報告,顯示這片島嶼中,有數額巨大的鑽石礦。經辦人簽章是李衡,方岱川記得,這是李斯年父親的名字,時間是2001年。而後不過半年多的時間,是杜潮生向當地政府出具的開發報告,以及購買島嶼使用權和開發權的批文,隻是開發報告書中,隻字未提這片可能的礦產。


    再之後是與初步報告時隔七個月之久的二版報告,這份報告與第一份卻截然不同。地址勘探小組仔細勘察了相關地質地貌,發現鑽石礦在島嶼後山深處的裂縫裏,埋在很深的海溝底部,極難開采。而且這座小島地理位置不好,在一座海底活火山的山口,且近期附近有頻繁的地址活動,據推測火山至多在十五年內就會爆發。


    方岱川倒吸了一口涼氣,他快速翻到報告結尾,去看日期。落款是2002年5月15日。


    今天是2017年5月13日。


    距離最後的火山噴發還有兩天。


    方岱川心中震驚:“這個boss還他媽挺講信用,說七天就七天,一天緩衝時間都不給我們。火山噴發是真的!”


    這些內容其實李斯年都看到過,他父親從2001年負責這個項目開始,就離家而出,從那之後再未歸家。李斯年這些年想盡辦法探查過父親供職的勘探所,希望找到父親最後的生命軌跡,前三份文件他都看到過。他一度認為,他離事實的真相已經很近了,近到觸手可及,一步之遙。


    今天的第四份和第五份文件,才真正讓李斯年觸碰到了事件核心的真相。


    第四份文件是島嶼的讓渡書,甲乙雙方分別是杜潮生和王晟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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