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岱川猛地睜開了眼睛,將死之人力氣大得嚇人,方岱川一時間竟然沒能反應過來,眼瞅著那枚注射器衝著自己就砸了下來!


    李斯年心跳瞬間停止,又瞬間爆裂,他縱身一躍,猛虎出柙一般撲向了楊頌。


    楊頌回過頭來,嘴角掛著個詭異的彎,不知是哭是笑。


    “砰”地一聲!


    楊頌扭身就將注射器狠狠釘進了李斯年的肩頭!


    改造過的注射器枕頭足有納鞋底的鋼針粗細,一指長的冷針死死釘進了李斯年左肩的骨頭縫隙裏,卡在喙突和肩峰之間!


    “呃啊……”李斯年一聲痛呼,閉眼咬牙強捱過一波疼痛,勉強將楊頌從方岱川身邊拉開,額上冷汗瞬間滴落了下來。


    他整隻左膀廢了一般,一酸一麻複又火辣辣地痛了起來,左手再也使不上半分力氣。


    方岱川腦海中一片空白,他大叫一聲,猛撲過去,一掌將楊頌推了出去。


    楊頌耗盡了力氣,被推出五六米遠,頭狠狠磕在一棵粗樹上,方才略略停住了推移。


    她大口大口喘息著,仰頭


    “嘿嘿”笑了起來,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詭異。她手裏還捏著那支空針筒,然而針頭卻已經掰斷在了李斯年的肩膀中。


    方岱川撲到李斯年身邊,眼前模糊一片,眼底像是起了洪,泛了泉,水霧蒙住瞳孔,怎麽也看不清。


    李斯年右拳死死握著,疼得渾身痙攣,額角的青筋一蹦一蹦,打擺子一般抖個不停。


    方岱川捏住他的右手,大喊:“你撐住!年哥你撐住!”


    楊頌歪在一邊抖著肩膀笑,震得身後那棵樹的枝葉都在搖擺。


    她笑著笑著,從口中不斷湧出和著鮮血的白沫。


    李斯年右手反扣過來,一根指頭一根指頭掰開方岱川的手,和他死死十指緊扣。


    他疼得說不出話,不停大口喘息著,試圖抵禦那種磨進骨縫裏的疼痛。


    “別急……死……死不了……”李斯年掙紮著仰起頭來,努力甩了甩頭,將額發和睫毛上沾染的水珠通通甩出去,焦急地抬眼去仰望方岱川的側臉。


    方岱川哭得很讓人疼。


    他整張臉都皺在一起,眼下紅腫一片,李斯年急著說話,一時卻說不出來話來,無奈喘息著,費勁氣力。


    “我要殺了她,我要殺了她!!!”方岱川眼看著李斯年艱難輾轉,冷汗淋漓,死死捏住拳頭,骨節被捏的喀喀作響,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來。


    他豁然起身而立,向楊頌的方向欺身而去。


    楊頌頭歪成一個奇異的角度,身體橫卡在樹幹上,咯咯嬌笑起來:“自打上了這個島,我還從沒見過你這副樣子。”


    “隨便你說什麽,反正你以後,什麽也見不到了。”方岱川痛到徹骨反而聲音冷靜,心口空著一塊被海水倒灌進來,冷得渾身血液凝結成冰。


    他一步一步走近楊頌。


    “聽我說,方岱川!”李斯年掙紮著在他身後喊道,太用力以至於指甲都死死嵌在了自己的肉裏,“你站著別動!你聽我說!”


    方岱川回身瞥了他一眼,站在他和楊頌之間。


    李斯年也急了,冷汗順著他的額角劃過眼側,像一道淚痕。


    “那管毒液是空的!死不了的!你他娘的給我回來!”


    遠處一聲滾雷。


    “相信我,川妹,”說著,李斯年竟強撐著笑了,“蛇毒注射一定量才致死,就算眼鏡蛇毒殺死一個成年人,也需要4至8克。川兒,……你回來,你信我。死不了的。”


    死不了,隻是痛而已。


    即使是輕微不致命的劑量,進入人體,血液的反應也是一樣的。


    血液凝結,腎髒出血,發燒,瘋狂出汗,這些反應一個不少。人體健康免疫強勁的時候,也許能輕易扛過去,李斯年前些天才剛剛中過一次毒,缺醫少藥,高燒生捱了二十四小時,如今這一關,其實並不好撐。


    但他不敢跟方岱川說,他怕方岱川一時激憤,真的雙手染血。


    染血也沒什麽,然而他舍不得。


    方岱川聽他這麽說,才徹底回過神,他站在原地抽噎了兩聲,原本鋒利暴虐的氣勢瞬間消散。


    是真的嚇個半死,方岱川想,寂寂冷雨澆頭,他卻出了滿身滿背的汗。


    他走過來,彎下腰,將李斯年從地上半拖半抱起來。


    李斯年臉色慘白,整隻左臂都耷拉在身側,動也不能動。


    “咱們回去,管他們去死。”方岱川抽了抽鼻子,將李斯年抱扶著。路過楊頌時,看也沒看她一眼。


    “李斯年是boss的人,他是來看著我們自相殘殺的。”楊頌在他們身後,低低地笑了出來。


    方岱川腳步停了一下,頭也不回地冷道:“死都死了,關你屁事。”


    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李斯年的房間前,方岱川抖著手指,刷了幾次才刷開了房門。


    他將李斯年小心地扶到床上,手裏提著一把從廚房弄來的餐刀,酒瓶細長的瓶頸在酒架上磕開,琥珀色的酒液灑了刀尖一層淺蜜。


    李斯年看著他忙前忙後的身影,低聲說道:“對不起。”


    “對不起個屁!傻逼!”方岱川一邊用酒衝洗刀具,一邊哭得稀裏嘩啦,他抬臂,用胳膊使勁蹭了一下眼睛,罵聲裏都是哭腔和拚命吸鼻子的聲音,“踢開她就好了,幹嘛撲上來?你以為你是鋼鐵俠嗎?皮肉能頂住鋼針的?紮住我又如何?!你明知道不會死,誰捱不是捱?又何苦擋這一下!”


    李斯年哆哆嗦嗦地笑了:“一時情急……忘了……也是紮進去才想起來,不至於死。”


    方岱川手上動作一停,他聽懂了,李斯年再算無遺策,那一瞬間也根本想不到劑量和致死的關係。


    他扔下刀轉臉就哭了。


    李斯年伸出唯一能用的右手,摸了摸他的發頂。


    手上全是冷汗,又摸了一手濕冷:“別哭了……哭得真醜。”


    方岱川瞪著通紅的眼睛,恨不得撲上來咬他。


    眸子淬了血一樣,像匹幼狼,又凶狠又可憐。


    第五夜突破了我的長度……這一夜太漫長了……


    第76章第五夜·11


    尖銳的刀鋒剖開肩頭的皮肉,血就順著刀尖一股腦湧出來,肩胛下麵,蒼白的鎖骨深深陷下去,陷出一個窩兒,不一時血就盈了一汪。


    方岱川執刀的手很穩,額頭卻繃滿了青筋,他的嘴角緊抿成一條直線。


    眼淚在框裏急聚,聚滿了他就甩頭甩掉,不許它們遮蔽他的視線。李斯年仰頭靠在床頭柱上,就這麽愣愣地看著對方的表情,目光複雜如許,一時連疼都給忘了。


    那枚粗針齊著皮肉撅斷了,折在裏頭,不豁開肉,根本揪不出針。


    肩膀又不比別處,本就沒幾兩肉,李斯年肌肉都練在胳膊上,肩膀就支棱棱更顯峭削。


    方岱川剌開了寸許長,一指節深的口子,找到那枚斷針,他試探著捏了一下,針太滑,又死死嵌在骨縫裏,拔不出來。


    他惱著,看了一會兒,這一時片刻,血流得更湧,李斯年手指迅速涼了下去。


    方岱川轉過臉來,他近日瘦了很多,臉上薄薄一層肉都消耗沒了,更顯出一種深邃和陡峭來,連下垂的內雙眼睛都顯得大了些。


    他無措地睜著通紅的眼,看著李斯年:“怎麽……怎麽拉出來?”


    李斯年右手回肘,握住方岱川的手,方岱川手上握著刀,手背上滿是他的血和自己的淚,李斯年歪頭看了一眼,將他的手搭在自己肩膀上:“還不行……,再剖深些,”他用手指比量了一下鋼針透骨的長度,歎了口氣,“要是有鉗子就好了……”


    方岱川沉了一口氣,將刀鋒又下了半寸。


    白骨染著血,在他手底下發出森森的光。


    “拔吧……”李斯年往嘴裏塞了枚硬幣,含含糊糊地說道,“手穩些……”


    方岱川知道他想說什麽,“手穩些,一次就過,別讓你年哥遭第二回罪。”他又怕說了方岱川更緊張,隻好含含糊糊囑咐一句穩些。


    方岱川咬緊牙,右手拇指和食指捏住那截斷針,手腕施力往上猛然一提!


    李斯年一聲悶哼,牙齒將硬幣咬得喀嘣直響。


    那枚斷針卻紋絲未動。


    方岱川左手虛按在李斯年背上,感覺手下的身體不住地打顫,冷汗瞬間濕透了腰後墊的軟枕,觸手可及一片令人擔憂的潮冷。


    他右手腕的血管都在一掙一掙地蹦,透明的皮膚下,淡青的血管像是不堪忍受軀殼的苦痛,要破體而出。


    方岱川吞了吞喉結,奇異般的,他的眼睛此刻幹澀極了,一點淚花也不見。


    他冷靜極了,整個人都沉了下去,他說:“這樣不行,拔不出來。”


    李斯年虛弱地點點頭,嘴裏仍叼著那枚硬幣:“拔不出……倒也算了,包上吧……”


    方岱川虛虛摟了摟他的肩背,湊近了那枚針。


    他離李斯年極近,溫熱的鼻息就噴在李斯年汗濕的鬢角上。


    他看了片刻,低頭猛地一口叼住了那枚針頭!


    骨縫摩搓的聲音混合著兩處牙齒的繃擦,哢哧哢哧的,像指甲刮在黑板上,驚起一身發麻。


    李斯年喉嚨裏發出隱忍的嘶吼聲,嘴裏銜著的硬幣竟被他硬生生咬斷!


    一半碎片驚飛而出,邊緣掛著血跡。


    方岱川口舌也被戳破,針頭斷麵並不幹淨利落,戳在他柔軟的舌頭上,不一時,嘴角便淌出血來。


    他低著頭,吞也不是,咽也不是,血便順著張開的嘴角滴下來,撒在李斯年的傷口上,和他的血混成一處。


    過了半個世紀。


    “噗——”,方岱川扭頭將那枚針吐在一邊。


    寸許長的冷針滾落在床單上,混著兩個人的血,一般鮮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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