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金笑了:“哎,驢兒,你為什麽預言他日後要絕後啊?哎呀,我怎麽覺得有點準呢,是不是你有什麽預感,七弟快來,上這兒來,跟你五哥哥好好說說。”……肖亮有些孤獨的站在一邊,聽大家熱火朝天的說了一堆臭氧層子,沒一句有用的,也覺得煩不勝煩,好在眼看著時間差不多了,便趕忙起身:“行了,都別說了,出發吧。”臨近年關,滿大街張燈結彩,僅有的幾個人民商店門口人頭攢動,幹逛不買。四個人縮著脖子走在冷風裏,臉膛被風激的發紅,路過的行人能繞則繞,畢竟這年頭這號人太多了,明眼人都看的出來。幾乎每天都有這種精力過剩的年輕人在街頭揮灑著自己的力量和熱血,他們大多纖細高挑,肩膀單薄,即使像鄭哲這種已經有了成年人的摸樣,可在真正的成年人眼裏,他們不過是一群頑劣的少年。鄭哲走在最後麵,口鼻裏嗬出如浪的白霧。前麵的三個人有說有笑,隻有他神色凝重的跟在後頭,仿佛是有什麽心事。實際上他的確是有點心事,他在想家裏的顧小紅,自從上次開槍事件他抽了那小子一耳光之後,接下來兩天倆人一句話也沒有說過,起初鄭哲還以為他在反省,後來時間久了,才回過味來了,發現那小子完全是在跟自己冷戰。鄭哲也一度非常生氣,好幾次都想趕他出門,但礙於不想第一個開口說話,好像示弱似的,就一直也沒說,不過相比攆走顧小紅,鄭哲還是更想跟他和好的。這會鄭哲路上想明白了,他決定不跟小孩牙子一般見識,想著等會回去的時候給顧小紅買點好吃的,興許就沒事了呢。鄭哲想顧小紅想的十分專心,幾乎把現實的事都拋在腦後,街上的風很大,呼啦啦的往耳朵眼裏灌,別人說話都要扯著脖子喊,可他卻能聽清自己胸腔裏那有力的心跳,帶著氣血,一浪一浪的往臉上湧,湧的臉皮發熱,右眼皮也跟著狠跳了一下。這一跳把鄭哲跳回了神,他本來是不迷信的,這會兒也有點心虛,想著自己可別是要出事。結果剛轉出街口,鄭哲就碰上了他媽跟他弟。這麽冷的天,鄭哲媽頭上包著厚厚的毛線圍巾,整個頭捂的隻露了兩個眼睛,要不是她把口罩扯下來喊鄭哲,鄭哲根本認不出她來。鄭哲不太情願的上前打招呼。鄭哲媽見了鄭哲還是老一套,一般都是先噓寒問暖,接著眼淚汪汪說鄭哲瘦了,最後還是囑咐他一定要回家過年。鄭哲站在風雪裏,挺不耐煩的揮了揮手,正想走,卻給人拉住了袖子。“大哥……給你。”回過頭,鄭哲就跟鄭言打了照麵。鄭言腦袋上扣著一頂褐色的毛線帽子,看見鄭哲的時候鼻孔翕動,嘴巴還埋在圍巾裏,臉上的笑紋先露了出來。他從兜兒裏掏出一塊柿子餅,使勁的往鄭哲眼下遞:“給你,好吃。”鄭哲沒接,很平靜的告訴他自己不喜歡吃,接著抬腿就走了。鄭哲雖然平時在家裏跟顧銘唧唧歪歪這事那事的,但在他自己親弟這兒,基本上是說一句話都嫌多。到也不是鄭言多麽煩人,而是鄭哲看見他就心裏別扭。鄭哲媽同一天生的他倆,鄭哲活蹦亂跳,他卻是個傻瓜。不過鄭言也沒有傻到眼歪口斜淌口水的份兒上,他就是頭腦比正常人簡單點,心思單純點,平時還是挺知道好歹的。鄭哲小時候很討厭鄭言這要傻不傻的摸樣,因為不夠傻,所以家裏還是送鄭言上了學,那在學校照顧他的擔子自然就落到鄭哲身上,倆人從小到大都是一張桌,鄭哲不愛學習,這個傻子卻格外的發憤圖強,一考試寫的滿試卷都是密密麻麻的小字,羨煞了旁邊抓耳撓腮的小夥伴們,但即便如此,哥倆從小學到初中也始終雄霸班級倒數第一第二的位置,除非交白卷,要不任誰也搶不過他倆。鄭哲因為不學習所以考倒數第二不覺得丟人,但那傻子不知道那根弦搭錯了,羞愧難眠,大晚上不睡覺,點燈熬油的夜讀,他媽根本就勸不動他,最後還是他爸對著他一頓咆哮讓他正常點才算完事,就這樣傻子也不死心,甚至想出了鑿壁偷光這種辦法,還是從屋裏往屋外鑿,打算借月色連夜複習算術,結果事與願違,光沒借成,書也沒看成,第二天還被他爸發現窗戶下的牆壁壞了,他爸當場發飆,由於哥倆長太像也沒看清個個數,直接把鄭哲拎過來一頓皮帶,抽的鄭哲鬼哭狼嚎連褲子都尿了。這在家鄭哲一個人挨兩個人的打也就算了,沒成想在學校也有越演越烈的趨勢,因為鄭言裝的再好也是傻子,等露了餡後,哥倆在學校裏很快就成了群嘲的對象。鄭哲起初還忍,忍不了就罵,罵不過就開始動手,不料這一動手就很多年都沒停不下。鄭哲整個年少時期幾乎算是在拳腳中成長,這就使他朝著一個比較極端的方向發展,變得非常熱衷與攻擊和防衛,因為經常被許多人圍著打,慢慢的他被練的比同齡人都凶狠,出手從來都是又快又準,到後期就更甚了,基本上在學校裏他可以一個人打幾個,連刀子都動上了,就這樣鄭哲從一個豆芽菜似的少年竄成了個大個子,倒是鄭言,多少年還是那個老樣子,因為太熱衷於吃好吃的,一張臉圓潤白胖,反而是跟鄭哲能分的更清楚些了。鄭哲加快腳步跟上艾金他們,沒有回頭去看後麵的娘倆。風雪灌進少年呼喊的喉嚨,含混不清,聽上去有點像是嗚咽,又有點像是癡癡的笑聲。到了地方,四個人守了整整一個小時,鄭哲的身心都在變冷變硬,整個人凍的刀刃一般的涼,今天小學生放假似乎早了點,還沒到點,就冷不及防的從校門裏湧出一大波小崽子。這幫小孩一人背一個小書包,臉蛋凍的猴屁股一樣,成幫結隊的舉著幾分錢,你買個糖球我吃個酸角的,更有錢的還有買‘羊肉串’的,細細的鐵簽子上附一層薄肉沫,在炭火上烤的滋滋作響,惹的一群小孩豬拱食槽似的往前擠。住在學校門口的人家紛紛把飯桌搬出來,頂風冒雪的開始兜售小食品,紅紅綠綠的塑料袋在一雙雙小手的翻刨下嘩啦作響,自行車鈴聲此起彼伏,路過的行人都紛紛下車,一邊扯著嗓子開道一邊往前擠。王達吹騎著一抬幸福250從拐角處出來,車後座上還綁了一袋子凍梨。這哥們本來今天還怕回家太堵提前早走了,沒成想這幫崽子也提前放學,王達吹煩的不行,放下雙腳撐在摩托車兩側,一邊擰把少量給油,一邊罵罵咧咧的讓旁邊的小孩都上一邊兒去。艾金是第一個衝上去的,因為他離的位置最近。他看準了機會從斜路竄出去,伸腿企圖一腳踹倒王達吹的摩托,結果事與願違,王達吹看旁邊竄出個小子當下一驚,反射性的擰大了油門,當場就撞倒了艾金外加一個同樣開道的無辜路人。人群騷動,周圍買吃的的小孩一看見撞人了全圍上來看熱鬧,王達吹陷入了更深的包圍,簡直寸步難行,急的他破口大罵:“都他媽起來,滾滾滾!好狗不擋道!”他不喊還好,一喊遠處的小學生也發現此處有異,都‘千裏迢迢’的擠過來看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一時間王達吹身邊人滿為患,嗑瓜子與吧唧嘴的聲音不絕於耳,知道的是看見他被圍困了,不明真理的還以為他是受人愛戴的孩子王呢。第8章鄭哲第二個趕到,趁亂揪著王達吹的後領子就把人從摩托車上扯下來,用力之猛,直接帶倒了摩托車。綁在後座子的凍梨絲袋子掉下來,砸的一個人嗷嗷大叫,這叫喊聲驚動了不遠處的商販,甚至連對麵街道的人家都驚動了,已經有人探頭探腦的從門口往外看。肖亮眼看著王達吹家門口出來兩個男的,其中一個是王達吹的弟,他弟先是一怔,接著就猛的竄回屋去了。鄭哲跟王達吹已經互相撕扯著往路邊去,肖亮沒有上前,心頭一緊,果然王達吹那兩個兄弟拎著鐵鍬就跑過來了。艾金爬起來的時候正想給鄭哲幫手,結果聽見肖亮一聲長嚎,回頭的瞬間,迎麵一杆鐵鍬就拍過來了。三個人跟來的鐵鍬兄弟打成一團,從人群裏滾到路邊的陰溝,在凍成冰的髒水溝上抓著對方的頭發,運足力氣往冰塊上猛撞。王達吹驚悸了三秒鍾,發現纏著他的隻是一個鄭哲就鬆了口氣。王達吹還是有一點本事的,他今年三十七歲,算是新中國最早的那一批混混。其實也算不上混,隻是遊手好閑,可在那個年代遊手好閑已經是非常丟人的事,加上他又喜歡偷雞摸狗,所以年輕時沒少挨老鄉的打,經常被好幾個人舉著鋼叉攆出一裏地,屬於能打又能跑,臨街鬥毆經驗極其人物,而且到他後期名聲最盛的時候,還當街打斷了北街最出名的大混子的腿,要不是倒黴趕上嚴打進了監獄,估也混不成現在這個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