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發展的魔幻程度超過了葉欽的想象。


    隔音不怎麽好的網吧包廂裏,廖逸方坐左手邊,程非池坐右手邊,葉欽被夾在中間,聽兩個人討論他聽不懂的數學題,腦袋裏嗡嗡響,覺得自己像個誤入學霸陣營的智障。


    “葉同學,”廖逸方大約是怕他無聊,從書包裏拿出一套化學五三,翻到第二單元基礎複習卷,“這部分是你的薄弱項,在這兒做一下,正好讓程同學深入淺出地給你講講題。”


    葉欽連連擺手:“不了不了,老師布置的作業我還沒寫完呢,我先回……”


    廖逸方露出驚訝的表情:“不會吧?老師布置的是課本上的習題啊。”隨即從書包裏拿出化學書,“我寫在作業本上了,你用我的書吧,我圈了重點,寫了簡單的解題思路,方便你理解。”


    麵對這樣嚼碎了送到嘴邊的老母親教育方式,葉欽說不出拒絕的話,慢吞吞地接過化學書,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縮在中間稀裏糊塗地寫作業。


    直到程非池的臨時上網卡到時間,三人才收拾東西準備走。


    傍晚來上網的人開始變多,廖逸方護崽般地張開胳膊帶著兩個同學出去,到門口嚴肅地提醒他們道:“這裏晚上有不少社會青年,查完資料以後千萬不要逗留。”


    葉欽嘴上應著,心裏卻想隻有你會來這裏學習吧。剛才進到程非池的包廂,他電腦屏幕上停留的界麵分明是郵箱,隻是不知道在發什麽郵件。


    說不定在給葉錦祥發,葉錦祥喜歡擺上位者的架子,屁大的事也讓員工給他發郵件匯報,連字號、格式都有明確規定,之前還突發奇想讓葉欽寫一份學期總結發給他看。


    到外麵,廖逸方興致勃勃地邀請大家共進晚餐,拍著腦袋說:“哎呀剛才聊了那麽久,居然忘了介紹你們互相認識,咱們邊吃邊談吧。”


    葉欽不想跟程非池待在一起,忙道:“認識認識,程非池麽,隔壁班的學霸。”


    “葉同學認識程同學?我怎麽不知道……”廖逸方疑惑。


    程非池看著葉欽,一副願聞其詳的樣子。


    葉欽舌頭打結:“就就就班長你上次印的筆記啊,不是我去還的嗎,在窗戶外麵看到他了。”


    “原來是這樣。”廖逸方真誠道,“程同學不但成績好,長得也很帥,見一麵就能記住不稀奇……欸,上次體育課引體向上接住你的就是程同學吧?”


    葉欽點頭稱是,心裏虛得要命。他和程非池可不是什麽一麵之緣的關係。


    “那程同學認識葉同學嗎?我和他高一就在一個班,葉同學可是我們班的小……”


    “小哥哥,他們都叫我哥來著。”葉欽打斷廖逸方熱情的介紹,此刻的他終於明白周封為什麽要捂班長的嘴了,隻要給他機會,他就能機關槍似的叭叭叭說個不停。


    “哦?”程非池貌似很感興趣,“這位葉同學我倒是沒什麽印象,不如附近找個飯店邊吃邊聊吧。”


    坐在六中附近的小餐館裏,葉欽煩躁得想抓頭發。


    程非池分明就是故意的,他知道自己在網吧隔壁包廂聽到他的秘密,在班長麵前裝作不認識他,借以威脅施壓,想讓他自覺閉嘴。


    葉欽邊想邊擺弄手邊的紙巾,把它們扯開撕成一條一條,有種把對麵的人手撕了的快意。


    學校附近的飯店價格實惠,廖逸方做主點了兩菜一湯,坐下時見麵對麵坐著的兩個人一句話都不說,暖場道:“都餓了吧?這家上菜有點慢,但是味道很好,我中午來不及回家的時候經常在這裏點一個炒菜和一碗飯,吃飽了下午學習都有勁了。”


    葉欽抬眼環視四周,幾張油漆斑駁的木桌子,牆上架著一台屏幕布滿壞點的電視機,怎麽看怎麽寒酸,也不知道做出來的東西能不能吃。


    他不動聲色地把胳膊抬高遠離油膩膩的桌麵,轉過頭來,發現自己跟前的盤子裏多了幾塊糖。


    “先吃這個墊墊吧。”程非池道。


    這個牌子的糖葉欽吃過,牛奶味是他的最愛,這會兒也確實有點餓,見廖逸方不客氣地剝開吃了,他也悄咪咪拿起一顆,迅速剝開糖紙塞進嘴裏。


    因為餓了的關係,吃飯的時候席間格外安靜。這家飯店食材新鮮,用料也足,意外地打破了葉欽對平民快餐的偏見,再加上中午沒怎麽吃東西,他就著一盤酸酸甜甜的番茄炒雞蛋,一口氣幹掉兩碗白米飯。


    結賬時,葉欽習慣性地掏錢包請客,廖逸方堅決不同意,說:“葉同學你這樣就不對了,咱們以後有的是機會一起吃飯,都是你請客的話,我們心裏怎麽過意得去。”


    程非池不說話,默認讚同廖逸方的觀點。葉欽無語,心想拜托了以後別讓我再碰到你們,然後噘著嘴老大不情願地同意三人分攤飯錢。


    廖逸方的自行車就停在附近,他跨坐在車上揮手跟兩人告別:“今天太開心了,以後咱們常聯係,一起學習,共同進步。”


    正能量得讓葉欽莫名有些慚愧。


    送走班長,葉欽轉身往自己停車的方向去,一腳踹飛一顆小石子,看見程非池在他前頭不遠處,跟往他同一方向前行。


    “喂。”


    程非池停下腳步,扭頭看他。


    葉欽喊完才開始組織語言,猶豫道:“那個……我說剛才那個……”


    程非池從外套口袋裏掏出剩下的幾顆糖,舉到他麵前:“隻剩這些了”


    剛才吃了人家五顆糖的葉欽刷地紅了臉,有種被當成小孩的羞恥感:“……我不是要這個,我是說剛才在網吧,我就在你隔壁。”


    他盼著程非池主動承諾不會把之前的糗事說出去,誰知著家夥鎮定自若,站在那兒等他繼續說,完全沒有主動接話的意思。


    葉欽又羞又急,實在沒辦法,幹脆直切主題:“我聽到你打電話了,也聽說了你的秘密,隻要你不說出去,我也不會說出去的。”


    程非池愣了下,繼而笑了。


    這是葉欽頭一回看他笑。先前幾次都是似笑非笑,模模糊糊的不明顯,這次是實打實的笑了。隻見他嘴角上挑,薄唇彎起一個清晰的弧度,眼睛稍稍眯起,仿佛聽到什麽有趣的笑話。


    葉欽剛想問他“笑什麽笑”,程非池順著吸氣微抬下巴,臉上的笑容絲毫沒有收斂:“什麽秘密?”


    葉欽瞪大眼睛,不敢相信這人的心理素質這麽好,如此可怕的秘密都不怕自己說出去。


    或者說他臉皮厚更為貼切。


    臉皮很薄的的葉欽自覺被嘲笑,麵紅耳赤幾欲暴走。他再也說不下去,踢起一塊小石子打到程非池腳側,一甩頭,氣衝衝地跑了,沒係好的鞋帶隨著腳步左飄右蕩。


    又是一周過去,六中一切如常,廖逸方那邊也沒聽說關於程非池的除了學習以外的消息。


    正當葉欽放鬆戒備,以為程非池默默接受了交換條件,今後不必再怕他的時候,家裏東窗事發。


    他逃了兩節晚自習,一口氣跑回家,推開門,母親羅秋綾正坐在沙發上哭。


    “你把孩子叫回來幹什麽!”父親葉錦祥的第一反應是覺得丟臉,大步走過去把門關上,命令葉欽道,“你先上樓,我和你媽媽有事要談。”


    葉欽是接到家裏阿姨的電話之後趕回來的。前陣子他交代過阿姨有特殊情況一定要通知他,防的是葉錦祥幹出把外人往家裏帶之類的事,沒想到這麽快就發揮了作用。


    羅秋綾不想兒子看到自己傷心無助的樣子,抹掉眼淚擠出笑容,假裝若無其事地把他往樓上推:“怎麽回來了,今天不上晚自習?先上去寫作業吧,媽媽讓阿姨給你熱湯……”


    看著媽媽強顏歡笑,葉欽的心揪著疼,怒氣直衝頭頂,反手就把邊櫃上放著的瓷花瓶往地上推,“咣當”一聲巨響,花瓶砸得粉碎。


    葉錦祥嚇了一跳,指著他吼道:“幹什麽,想打我?造反了你。”轉而又指著羅秋綾,“這就是你教出來的好兒子?你看他還有沒有一點葉氏繼承人的樣子!”


    一旦怒火被點燃,葉錦祥所謂的涵養就灰飛煙滅,輕而易舉地露出藏在虛偽皮囊下粗魯一麵。雖然不願承認,但是葉欽潛意識裏明白,自己身上的乖戾和暴躁八成就遺傳自葉錦祥。


    羅秋綾嚇壞了,眼淚都忘了擦,拚命把葉欽往樓上推:“欽欽,乖,你先上去,媽媽馬上過來。”


    葉欽手握樓梯扶手,巋然不動,一雙黝黑的眼睛死死盯著葉錦祥,像隻不惜挑戰權威的小豹子,逼迫父親主動交代犯罪經過。


    葉錦祥在客廳裏來回走了兩圈,大抵是犯了錯誤實在沒底氣,再次開口時語氣軟化不少。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也不知道那個女人的東西為什麽會出現在我身上。”他信誓旦旦地對羅秋綾道,“你知道的,外頭想往我跟前湊的人太多了,但是我可以保證,從來沒有多看任何人一眼。”


    葉欽自是不信葉錦祥的話,可他也不敢將真實情況告訴媽媽。


    次日,家中恢複平靜,羅秋綾一邊澆花,一邊無可奈何地將那天的經過講給兒子聽。過程沒有任何曲折離奇之處,就像羅秋綾自己說的,大約是女人敏感的天性使然,她早就察覺到一些蛛絲馬跡。


    “不過昨天你也聽到了,隻是媽媽太敏感,捕風捉影罷了。你爸爸工作忙,應酬多,經常跟不同的人打交道,這種誤會在所難免。你還小,聽媽媽的話,不要再追究了。”


    羅秋綾說這話時聲音溫柔,臉上帶著笑,可葉欽卻沒在她眼中尋到笑意。


    晚上,葉欽翻來覆去睡不著,滿腦子盡是葉錦祥那輛黑色的商務車大喇喇使進玉林小區,停在3號樓下的畫麵,緊接著眼前浮現葉錦祥猙獰的麵孔:“這就是你教出來的好兒子?你看他還有沒有一點葉氏繼承人的樣子!”


    葉欽睜大眼睛看天花板,瞪到眼眶發酸都不肯閉上。


    是啊,他又不止我一個兒子,當然不在乎媽媽,不在乎這個家。


    葉欽忽而又想起程非池俯視他時冷漠的雙眸。私家偵探那邊反饋來的信息說葉錦祥在去年末才與程欣母子重新取得聯係,幾次去玉林小區都是趁程非池不在時偷偷過去,程非池在學校的留的家庭信息也寫著父親亡故,由此看來他對此事全然無知,甚至有可能還不知道自己的生父依然在世。


    可是……


    葉欽咬緊牙關,控製不住地把程非池和葉錦祥聯係在一起。


    那人遲早要認祖歸宗,說不定還會代替自己繼承葉氏的產業。他並不在乎什麽繼承人的身份,可葉氏本該姓羅,這一切都屬於母親羅秋綾,葉錦祥憑什麽?程非池又憑什麽?


    眼前畫麵一晃,葉欽看到冷峻的琥珀色的瞳孔微微張開,程非池的臉上露出一個稱得上譏誚的笑容。


    他其實一直在心裏嘲笑我吧,笑我不自量力,笑我上躥下跳卻還是被他壓得動彈不能,像個跳梁小醜般滑稽。


    葉欽狠狠合上雙眼,濃密的眼睫在黑暗中不住顫抖。


    這邊的葉欽攥著拳頭,昏昏沉沉剛睡過去,那邊擾得他無法安眠的程非池已經起床了。穿衣洗漱做早餐,扛著單車走出樓道時,淺淺的一輪彎月還懸在天邊。


    昨天早點鋪老板讓他今天早些來店裏,說有位熟客臨時下定一批饅頭準備供奉到紅葉山上的寺廟,店裏還要招待客人,可能會忙不過來。


    程非池從小在家裏幫媽媽幹活,揉麵做饅頭這些算是輕車熟路,天亮之前就幫著把一百個饅頭搞定了。老板高興,準他早點走,還給他塞了一車籃的包子豆漿,讓他帶去學校跟同學分著吃。


    拎著食物走進教室,前排跟他一樣早到的同學眼尖道:“哇今天這麽多,有沒有我的份啊?”


    “有啊。”


    程非池走到座位前,把書包放下往桌肚裏塞,推了幾下進不去,狐疑地伸手試探,摸出一個精致的粉紅色紙袋。


    前排的同學過來討包子吃,看著紙袋裏拿出來的牛奶、三明治,還有一盒包裝精美的進口奶糖,眼睛都直了:“學霸可以啊,送情書的姑娘一天比一天多,現在連送早餐的都有了。”


    程非池轉來六中兩個多月,班上同學對他了解不深,隻知道他成績好,還是學霸學霸地叫。


    翻開紙袋最底下的卡片,隻見上麵寫著歪七扭八的一行字:愉快的一天從早餐開始。落款是兩個字母:yq。


    程非池在腦中把有可能性的人統統過了一遍,其中並沒有名字首字母是“yq”的。等了一天也沒有人來認領,他猜東西可能送錯人了。


    然而第二天早上,粉色的紙袋再次出現在他桌肚裏,比他來得早的幾個同學都說沒看到是誰放的,這回的卡片留言是:昨天的三明治好吃嗎?今天換一種新口味。落款還是“yq”。


    就這麽過到周四,程非池還是沒能知道是誰送的,倒是送早餐的先憋不住,把落款給改了。


    自暴身份,還欲語還休地不暴露徹底,署名以親昵得有些曖昧的“yourslovely”開頭,後麵引人遐思般地隻留了一個漢字,寫得十分潦草。


    程非池看了一會兒,像是“鐵”字,結合之前的“yq”,他把範圍擴大到整個六中,但凡有印象的都沒放過,再稍稍加以變通,這回終於有了結果。


    翌日上午,葉欽打著哈欠、踩著鈴聲走進教室,一眼就看到自己桌上放著的粉嫩紙袋。走近一看,還挺眼熟,似乎是他讓周封幫忙挑的那一款。


    一張卡片壓在紙袋下方,自己的狗爬字下麵多了一行清逸雋秀的鋼筆字:葉同學,二(1)班第四組倒數第二排靠窗是我的位置。


    落款格式工整嚴謹——


    yourssincerely,


    池.


    作者有話說:


    小葉的第一次追夫之路正式開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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