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體育課下回到教室,程非池顧不上穿外套,第一件事就是拿出手機看有沒有未讀信息。


    屏幕上空空如也,一條新消息都沒有。


    同桌也是個男生,邊扯衣服擦汗邊調侃道:“等女朋友短信呢?”


    程非池笑了笑沒回答,點開微信後猶豫幾秒,給葉欽發了個係統表情。


    直到下午最後一節課下,葉欽才慢吞吞地回複一個打哈欠的表情。


    原來是困了,程非池暫時放了心。


    晚自習前他就把作業都寫完了,想到葉欽上周抱怨說對新學的電解質方麵的內容一知半解,花兩節自習課的時間寫了一份知識點梳理,然後從做過的試卷上抄了兩條大題,把解題步驟細致詳盡地寫上去。


    寫完又從頭重新看了一遍,確認理解起來沒什麽難度,把那兩張用紅黑兩種顏色的筆寫得密密麻麻的a4紙疊起來塞進口袋。


    然而這天晚上他沒在停車處等到葉欽。


    去到樓下看見二(2)班的燈已經熄了,程非池還是上樓轉了一圈,教室前後門緊鎖,確實沒人在。


    出去的時候保安正在關鐵門,問他怎麽逗留到這麽晚,程非池說在教室寫了會兒作業,保安大叔心領神會地笑:“別當叔叔不知道,你們這些小年輕,這個點留在學校裏哪能是為了學習。小女朋友從正門走了吧?可得小心啊,碰到我這個老頭子還好,碰到剛好去宿舍樓巡查的老師就麻煩了。”


    程非池無話反駁。周圍總有人開玩笑說他長了一張不早戀都浪費的臉,他本人對此並沒有什麽特殊的感覺。


    起初隻是覺得葉欽在一起很開心,也不是沒有猶豫過,當察覺到心中的天平明顯傾斜的時候,他便無法坐以待斃,慎重掂量了自己當前的狀況,覺得有能力在兼顧生活和學習的情況下和葉欽好好相處,才做出了這樣的決定。


    雖然他對此也無甚經驗,很多東西都在摸索著學。


    譬如現在,程非池隱隱察覺到葉欽不高興了,極有可能在生他的氣,卻不知道他因為什麽生氣,昨天下晚自習送他回去的時候還好好的。


    推著車走在小路上,程非池斟酌再三,又給葉欽發了條微信。


    葉欽今天翹了最後一節晚自習,到家書包一甩就裹著被子睡了。


    昨天整夜沒睡好,早上起來在餐桌上遇到葉錦祥,還是沒忍住,旁敲側擊地問他是不是該換手機了。


    孰料葉錦祥不僅一點沒慌,還欣慰地誇他懂得關心長輩了,接著以身作則表演勤儉持家,說自己的手機沒壞還能再用一陣子。


    葉欽差點就把“那你星期天買的手機是給誰的”問出口了,看著羅秋綾忙裏忙外給父子倆準備早餐,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又實在不忍心打擾母親難得的愉快清晨。


    總之不是給自己買的,就是買給別人的。退一步講,程非池那麽窮,手機市場國產品牌遍地跑,不到一千的智能手機也不是沒有,為什麽要買名牌,還偏偏跟葉錦祥買的是同一款?


    許多巧合連環相撞,那就是真相。葉欽認定了這一點,卻沒法當著母親的麵給父親難堪,就隻好把氣撒在程非池身上,白天故意不給他發消息,晚上先走了也沒跟他說。


    雖然忍得很辛苦,可是想到母親知道真相後可能受到的傷害,葉欽覺得這些不過是毛毛雨罷了,那個誰活該受著。


    迷迷糊糊中,聽見枕邊的手機響了下,葉欽摸到手機揣進被子裏,在黑暗中點亮屏幕,看見程非池發來的消息:【到家了嗎?】


    沒有問他怎麽了,也沒問他為什麽不理他,淡定得好像什麽事都沒發生。


    葉欽見他這樣反而更生氣,從鼻子裏哼了一聲,把手機扔回床頭,用被子蒙住臉假裝什麽都沒看到。


    第二天上午大課間,門口的女生喊“葉欽有人找”,葉欽充耳不聞,塞著耳機玩遊戲。


    過了一會兒,一張疊得方方正正的紙傳遞到他跟前,打開是整整一張半的化學筆記。葉欽認出程非池的字,一不做二不休揉成一團反手扔向後麵的垃圾箱。


    被路過的廖逸方撿到了,他把紙展平放回到葉欽桌上,驚訝地問葉欽這麽好的筆記幹嘛扔掉。


    “這是程同學寫的吧?原來你們私底下也有聯係啊,真好。”廖逸方說著又看一眼那張紙,眼饞道,“電解質是咱們班好多同學的薄弱項呢,這張紙可以借給我複印幾份發給大家嗎?”


    葉欽揮胳膊把那筆記往地上掃:“拿走拿走,愛怎麽印怎麽印,別再讓我看見它。”


    廖逸方美滋滋地捧著兩張皺巴巴的紙走了。


    上廁所回來的周封目睹這一切,坐回座位上,湊到葉欽跟前壓低聲音問他:“怎麽,小情侶吵架啦?”


    葉欽皺眉道:“誰跟他小情侶?”


    周封當他嘴硬的傲嬌病又犯了,也沒多想,問他周末是跟他們一塊玩還是要跟學霸去約會。


    “約個屁會,”葉欽黑著臉不耐煩道,“周末在哪兒玩,還是老地方嗎?”


    一晃到周五。


    晚上沒有自習,夕陽西下時分,學生們一窩蜂地湧出教室,回宿舍的、去食堂的、回家的都勾肩搭背說說笑笑,對他們來說,接下來的兩天才是屬於自己的好時光。


    但這並不適用於某些離開學校還有補習班要上的學生,以及程非池這種每天的時間都排得滿滿當當的人。


    他又接了一個初三學生的家教,放在周六上午。那家的家長對他參加過物理競賽的經曆很有興趣,讓他給自家孩子也輔導輔導,言語中大有想讓孩子在高中拿獎,早些爭取到名校自招名額的意思。


    程非池無法在口頭上讓家長了解競賽的難度,打算明天先把微積分方麵的書帶過去給學生看看,這樣更直觀。許多家長喜歡紙上談兵,恨不得孩子一口吃成個胖子,總要讓他們試一試才懂得知難而退,切忌好高騖遠。


    這種情況他向來應付自如,仿佛無師自通。然而上天不會能把兩種極端的才能賦予同一個人,程非池擅長處理這種流於表麵的人際關係,親密一點的反而讓他無所適從。


    比如這麽多年了,他都不能準確把握和母親程欣之間的距離,不管她放不下心,管她又把握不好度,導致相依為命近二十年的母子倆相處得越發像最熟悉的陌生人。


    再比如當下與葉欽的僵局,他不知道是該等小家夥自己消氣,還是該主動一點直接去找他。


    雖然他連哪裏惹葉欽不高興了都不知道。


    在這段關係中,程非池把自己放在照顧人的位置上,葉欽便是需要被照顧的那個。


    其實也沒什麽特別的原因,葉欽年紀小,家庭條件又好,在蜜罐裏泡大,有些嬌縱的小脾氣再正常不過。既然決定開始,並且說過要負責,程非池自然希望這段關係能往好的方向發展,並且盡可能延長時效。


    或許他們這個年紀談穩定還太早,可對方先不計回報地撲向他,給他乏善可陳的單調的生活塗上第一抹色彩。既然他經受不住誘惑,敞開懷抱接受了,那麽現下所有的包容和退讓便都是理所應當。


    今天依舊沒能在後門等到人,程非池去二(2)班的停車處看過,葉欽的單車不在。


    畢竟沒有約定過每天放學後都要見麵,興許他這陣子有別的事忙,顧不上搭理自己。而且都說談戀愛也需要距離和空間,兩個人總不能整天黏在一起。


    實際聯係理論地想著,程非池放寬心,騎車往家裏去。


    口袋裏已經積攢了四根沒送出去的牛奶味棒棒糖,回到家換衣服的時候,他順手把它們掏出來擺在書桌上。


    晚上返回房間看到桌角孤零零的棒棒糖,程非池想了想,拿起手機拍了幾張照片,挑了一張構圖最好看的發了第一條朋友圈。


    葉欽是在周六晚上刷到這張照片的。


    周五一下課他就走學校前門跑了,載著周封和孫怡然直奔劉揚帆家的會所。


    會所裏頭與時俱進,最近剛裝修完成一個新舞台,據說從國外引進了什麽全息投影技術,可以體驗一把虛擬與現實的雙重世界。


    葉欽被周封拉著去看了,覺得跟去年暑假葉錦祥為了裝逼帶他去f國看的走秀舞台差不離,炫目的燈光晃得人頭暈,台上扭屁股的姑娘也不如t台上的腿長好看,還不如閉眼睡上一覺。


    然後他就真的去睡覺了。醒來後先給羅秋綾回個電話,磨磨蹭蹭泡個澡再看部電影,要不是拿到手機看了一眼時間,他連外頭天黑了都不知道。


    孫怡然難得在外留宿,這會兒去別的房間做臉了,周封跟去旁觀了一會兒覺得無聊,抱著一盤車厘子邊吃邊推門回來了。


    走進包廂門,劉揚帆和趙躍在打桌球,葉欽還在沙發上半死不活地癱著。周封晃蕩過去,拈起一個車厘子往葉欽嘴裏送,葉欽偏頭躲開,滿臉仿佛都寫著“離我遠點”四個字。


    周封在他旁邊坐下,問在打球的兩個人:“你們倆咋回事,光知道自己玩兒,也不帶上我們阿欽。”


    趙躍一杆把兩顆球撞進洞,抬頭道:“他心情不好,不跟咱們玩啊。”


    “怎麽了寶貝兒?”周封迎難而上地湊到葉欽跟前,“還是感情問題?”


    葉欽沒理他,目不轉睛地盯著手機屏幕上的棒棒糖看,一共四根,周二到周五每天一根。他下意識舔了舔嘴唇,舔完又鄙視自己,這有什麽好饞的?


    他冷了程非池好幾天,期間收到的消息都隻回了幾個表情,這會兒其實不怎麽氣了,就是壓不下因為無能為力的產生的那一點煩躁感。偏偏這事還不能跟別人說,隻能自己消化,簡直快憋死人了。


    趙躍放下球杆,一麵往這邊走一麵問道:“怎麽,那家夥又惹你不高興?我看你也別跟他耗了,我們幾個直接去教訓他一頓,教訓到你滿意為止。”


    “別介啊,”劉揚帆也過來了,吊兒郎當地把耳朵上夾著的煙拿在手上吹了吹,“都到這份上了,半途而廢那不就前功盡棄了嗎?”


    葉欽沒有讚同任何人的觀點,兀自把手機扔在茶幾上,說:“你們玩你們的,別管我。”


    “我上回教你那招肢體接觸不管用?”周封奇怪道,“不能夠吧,他們基佬看男生不就跟我們看女生一樣嗎,我們阿欽這等美色親自下場,還不得馬到成功手到擒來?”


    劉揚帆嗤笑道:“別‘我們我們’的啊,我們跟你可不一樣,你看見哪個長得漂亮都走不動道。”


    周封嘿嘿笑:“那倒是,我最近就覺得我前桌挺好看的,皮膚也嫩得一批,就跟這車厘子似的,一碰就紅,再掐就要出水了。”


    葉欽正煩著,聽不下去他的汙言穢語,抄起一個抱枕就往他腦袋上砸。


    幾個大男孩坐在一塊兒吹牛皮,左右繞不開這些賤了吧唧的話題。劉揚帆繞到另一邊坐下,順口就打聽起了葉欽的勾引進度:“怎麽回事兒?那學霸不是答應跟你交往了嗎,難不成是學習太枯燥無聊,答應著玩玩?”


    這話要放在平時也就打個哈哈應付過去,放在當下聽進葉欽耳朵裏就有點像挑釁,仿佛在公然嘲笑他連個窮光蛋都搞不定。


    不想在朋友麵前丟麵子的葉欽當即反駁道:“沒,他聽話著呢,我指東他不敢往西。”


    “喲,這麽厲害。”趙躍也來了興趣,湊過來幫劉揚帆點上煙,腿一伸歪坐在沙發扶手上,“那打個電話叫他來,咱們哥幾個再教教他做人。”


    想到去年便利店的事,以及後來被拎到派出所的可怕經曆,葉欽毛骨悚然,想都沒想就拒絕道:“不行。”


    劉揚帆被他的突然嚴肅表情逗樂,看熱鬧不嫌事大地說:“瞧咱們阿欽怕的,難不成你才是被壓的那個?”


    葉欽耳根子軟,最是經不得挑唆。他哪懂什麽被壓,自動理解成了被對方壓製的意思,立即被踩了尾巴似的跳起來,抄起手機給程非池發微信:【我在中山路南國公館,來接我】


    發完舉起手機給眾人看,抬高下巴道:“呐,等著瞧到底誰怕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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