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熱水吃了藥,葉欽還是感冒了。


    當天下午在拍攝現場就開始打噴嚏,接著手腳發軟渾身無力,助理找來溫度計一量,三十八度半。


    劇組的進度不可能因為一個小小的男三往後推,吃下退燒藥,葉欽拿冰水往自己腦門上貼,強迫自己保持清醒應對工作。


    助理小芸不忍道:“就為了個戒指,那邊的工作人員都說了可以幫忙打撈,你還非要往下跳。”


    葉欽嘿嘿笑,感慨道:“太值了。”


    親手把戒指找回來,還能碰上程非池,吃一碗他做的麵,讓他在涼水裏再多泡幾天都值。


    收工後葉欽精神奕奕,簡直不像在生病,拍戲收工回到酒店還不休息,抱著手機一邊逛x寶,一邊接聽宋珝的電話。


    “欽哥你落水啦?”


    “……你怎麽知道?”


    “超話裏有人發了啊,你在花園酒店被粉絲追著跑的照片。”


    葉欽心道果然,賀函崧的粉絲當真跟他本人一樣閑得慌,那麽醜的照片都往外發,生怕自己身上的黑點不夠多。


    “不是落水。”葉欽這會兒無暇跟姓賀的計較,手指在屏幕上劃來劃去,覺得這個瓶子好看,那個也不錯,統統點擊加入購物車,“我自己跳下去的,怎麽能叫落水。”


    “又是因為賀函崧?”


    說到這個葉欽難免動肝火:“你說呢?”


    “我錯了我錯了。”宋珝可憐巴巴道,“上回在酒店遊泳池玩得太累了,剛好他過來叫我去喝東西,我就順便在他房間睡了,誰曉得他這麽陰險,居然一出接著一出沒完沒了……”


    那天晚上程非池離開後,葉欽沒能打通宋珝的電話,等到他從s市回到首都,兩人才取得聯係。葉欽把事情去掉中間部分都告訴了宋珝,驚得他跳起來說要報警,葉欽隻讓他下回警惕些,不要輕易信別人的話,便將此事作罷。


    宋珝顯然還心懷愧疚,要不是葉欽說沒讓人占便宜,他恨不能以身相許償還葉欽的精神損失。


    “沒事,都過去了。”葉欽看完瓶子看紙,反過來安慰宋珝,“怎麽說也是這麽多年的隊友,不設防也無可厚非,以後小心著些,他這回敢動我,下回就敢拉你下水。”


    那頭的宋珝顫巍巍地點頭稱是,小大人似的叮囑葉欽讓他好好照顧自己,便掛了電話。


    蒼泉山下有個快遞代收點,身體剛剛轉好,葉欽就借來一輛自行車,平坦的路用騎的,陡峭的路推著走,到山下把自己的包裹拿了,順便給劇組的女孩子們帶了幾杯奶茶。


    女主角是當紅花旦劉雨卿,困在這山上大半個月每天隻吃盒飯喝礦泉水,早就憋壞了。這會兒喝上冰奶茶感動得想哭,把葉欽當成救命的菩薩,說要認他做幹弟弟。


    “所以我到底是菩薩還是弟弟?”葉欽忙著拆包裹,頭也不抬地問。


    劉雨卿看見他從包裹裏扒拉出來的一個心形玻璃瓶和一打星星紙,咋舌道:“妹妹吧,少女心的小妹妹。”


    葉欽一點兒不介意被人這麽說,上學的時候疊星星也有人笑他娘,還有穿粉色衣服的時候。然而事實證明這招確實有效,當年程非池不就是因為那罐星星才答應跟他交往的嗎?


    雖然時過境遷,而且那顆帶血的星星是紮在兩人心中最深的刺,可也正因為如此,他才要重新疊一罐,用上自己全部的耐心和誠意,把欠程非池的統統補償回去。


    本打算一天疊一顆,掐指一算疊滿一罐要一年多,這太久了,葉欽左思右想,改成一天疊三顆,剛好對應早中晚,從太陽升起到太陽落山。


    他以為自己會有很多話想對程非池說,拿起筆卻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第一天,三顆星星裏寫都是相同的一句話:我想你了,哥哥。


    晚上躺在床上,手癢想給程非池發短信。葉欽覺著發一條也不算過分吧?況且他還欠著他五百塊錢,欠債的聯係債主,天經地義。


    糾結來糾結去,發了“睡了嗎”三個字。發完又有點後悔,覺得自己像想複刻當年成功之路的小醜,程非池卻已經不是當年那個什麽都不知道的少年,他那麽聰明,說不定還會懷疑自己動機不純。


    短信無法撤回,葉欽抓了一把頭發,抱著手機惴惴不安地等回複。


    快睡著的時候,真讓他等到一條:【什麽事?】


    簡單的一句回複讓葉欽心跳如擂鼓,他坐起來往肚子裏灌了一杯水才平複,怕對麵等急了飛快打字:【上次的事謝謝你……打車的錢怎麽還呀?】


    他盡量公事公辦,不敢外露過多的情緒,生怕把對麵的人嚇跑。


    回複依舊簡短:【不用了】


    葉欽看著這三個字,耷拉著肩膀蔫了會兒,很快又重振精神,抱著手機繼續字斟句酌。


    他決定大膽一點,萬一跟上次一樣,有意外之喜呢?


    手機再次震動時,程非池剛發動車子開上馬路。


    今天的晚餐是在易家吃的,易錚以公事為由把他叫過去,到書房沒說兩句正事就開始扯別的,讓他明天去顏虹家走一趟,還讓他今晚在家裏住。


    程非池自是沒應,原本還在想該找什麽借口脫身,易家現在的女主人在餐桌上指桑罵槐了一番,總結下來的中心思想就是——哪來的滾回哪兒去,烏鴉休想變鳳凰。


    易錚沉下臉,說:“小池進了這門就是易家的人,你不能視如己出,也不要出言不遜。”


    那女人依舊牙尖嘴利:“我說錯了嗎?你若是不心虛,不如把那女人接回來做這個家的女主人,讓你的好兒子做名正言順的大少爺?你想得可真好啊,給他在家裏準備房間,給他找老婆,你以為這樣,他的心就在易家了?”


    易錚把筷子拍在桌上,氣得直抖,也不顧兩個兒子都在這兒,吼道:“那你說我該怎麽辦?這麽大的家業交給易暉,由著他給我敗光?”


    被點到名的易家曾經唯一的少爺易暉“啊”了一聲,邊用筷子敲碗邊眯起眼睛笑:“爸爸,爸爸叫暉暉幹嘛呀?……啊,媽媽,媽媽不要哭。”


    一時女人的啜泣聲,叫鬧聲,碗筷摔在地上的破碎聲交織成一片。這裏不像個家,倒像個富麗堂皇的精神病院。


    程非池聽不下去,起身要走,易錚在他身後命令道:“明天就去把姓氏改了,入易家族譜。”


    他冷笑,心想明天要做的事情還真多。可惜一件都不在他的職責範圍內,他根本沒打算去做。


    走到門口,隻有他同父異母的傻弟弟追上來送他,舉著一個蘋果:“哥哥哥哥,你還沒吃飯後水果。”


    近一米八的大小夥子,言語舉止像個七八歲的小孩。程非池知道,除了有智商停止發育的原因,他單純的眼神和直率的舉動皆來自家裏人的悉心保護。


    曾經有個人給過他同樣的印象,那個人也會喊他“哥哥”。


    程非池想了想,說了聲“謝謝”,接過易暉遞來的蘋果。


    行至前方紅燈處踩刹車,拿起手機看短信。


    幾年前用的卡被他塞進了現在用的手機裏,來短信的號碼沒有署名,號碼卻爛熟於心。


    這回發來的足有三行:【多虧你幫忙,不然我可能要在全國人民麵前丟人了……那我請你吃頓飯好不好?地方你來定】


    紅燈結束,程非池還沒想好該怎麽回複。進到酒店頂層的套房,他先脫掉外套,去廚房把水燒上。


    上次他把葉欽留下,自己先行離開後,有好幾天沒回來過這裏。他不喜歡讓不熟悉的人進入私人空間,拒絕了酒店提供的保潔人員,平時都是自己打掃整理。


    經過餐廳時他還在想,天氣這麽熱,沒洗的麵碗大概都發黴了。結果桌上幹幹淨淨,沒有剩碗,也沒有吃過飯留下的湯水汙漬,廚房水池裏也不見用過的碗筷,連他經常隨手放在餐桌上的馬克杯也倒扣在杯架上,防止不用的時候落進灰塵。


    走進衛生間,裏麵幹淨得像無人使用過。淋浴間的玻璃門清亮透明,沒有一點洗澡必然會噴濺留下的水跡,多出來的幾件一次性洗漱用品都整齊疊放在洗手台的一角,包括那件浴袍。


    他知道,那天葉欽穿著這件白色浴袍走出來,在廚房門口站了好幾分鍾。


    把丟在玄關好幾天的西裝外套掛到櫃子裏時,從口袋裏摸出一張紙條。葉欽除了表達謝意,還提醒他小心提防湯崇。


    程非池盯著這張多此一舉的紙條看了半晌,視線掃過右下角的“葉軟”,拿起手機回複短信。


    接下來的幾天,葉欽疊的星星裏麵寫的都是同一句話:哥哥理我一下好不好?


    那天晚上他等啊等,等來最後一條消息,他幾乎從床上跳起來,點開信息界麵的手都在哆嗦。又在看到一串十九位數字的卡號時,變成一個被戳破的氣球,泄氣地癱倒在床上。


    他還是太樂觀了,程非池根本不想跟他見麵,微信號支付寶這種除了能轉賬還能聊天的賬號都不願留,寧願輸入一長串銀行卡號。


    葉欽好不容易骨氣的勇氣又被放空一半,尤其是還了錢之後,整個人陷入迷茫,仿佛失去了前進的方向。


    “照我說,你就寫封信,把你的懺悔和心意都寫上去,最好淌幾滴眼淚,把字跡暈開的那種,或者幹脆把手指劃破了寫……”


    “停停停。”葉欽聽著渾身發毛,“這是情書還是請罪書啊?這樣的信要真讓他看了,估計以後就再也不想見我了。”


    “咱們現在的狀態和請罪又有什麽區別嗎?要不是怕把圓圓嚇著,我現在就找根荊條背著跪他家門口。”


    近來,葉欽和周封兩位昔日好友時隔多年之後再次找到共同語言,互相安慰鼓勵,出謀劃策。雖然多半討論不出什麽行之有效的辦法,好歹能從對方身上找回一點自信。


    比如葉欽陰差陽錯地進到程非池的住處,和他一起吃飯的時候,周封還蹲在廖逸方家樓下打地鋪。


    “你說圓圓看著多軟和的一個人,這種事情上怎麽就這麽絕情,一點餘地都不留,說不見我就不見?從暑假開始他就沒出過門,要不是當了執法人員,我真想把他爹媽綁架了,看他還搭不搭理我。”


    聽上去有些荒唐,葉欽卻有點能體會他的心情。


    程非池不躲避,卻也不回應,更加不會主動推進,這態度比擺在明麵上的抗拒更為糟糕。


    年少的時候,葉欽曾盲目自信地認為自己是兩人關係中的掌控者,後來才知道被牽著鼻子走的一直是自己。他的喜怒哀樂都是因為程非池,還傻乎乎地以為那些心跳和眼淚是再尋常不過的應激反應。


    現在程非池把大門關上,對他發出的所有乞求重連的信號置若罔聞。他一定是還沉浸在過去沒能走出來,不然怎麽會以為程非池應了他的話,就等於願意肯給他機會?


    程非池那樣好,又那樣冷靜,當年充滿青春荷爾蒙的戀愛中他就是溫柔而克製的,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自有一套清晰的原則。當時的葉欽之所以能打破原則,是因為歪打正著闖進了他心裏,而現在的葉欽被送回外麵,被放逐太遠,連重新回去的路都找不到。


    主動權一直在程非池那裏,現在隻有等他一聲令下,如同孤魂野鬼般漂泊在外的心才能找到歸處。


    這天收工早,女主角劉雨卿請a組所有演職人員吃飯。


    葉欽對酒桌有陰影,這種飯局逃不掉人情往來。他想借身體不舒服說想回酒店休息,被最近總以“姐姐”自居的劉雨卿硬拖上車:“大家都去,給姐姐一個麵子嘛。”


    s市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葉欽雖然保證了“最後一次”,卻還是偷偷懷揣了再次偶遇的心思。


    然而老天不會讓他一再走運,這回遇到的是上次在包廂裏見到過的電視劇投資人陳總,以及許久不見的老朋友,劉揚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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