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別小看我喔,想我風尋暖可是出得廳堂入得廚房,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她頓了頓,有些心不甘情不願地承認,「呃,隻除了不會雕花以外,就連我們家製轎的程序我可也摸得熟門熟手、一清二楚呢!」


    他看著她,「提起製轎,我有個疑問擺在心底很久了,不知當不當問?」


    「怎麽不當問?」她慷慨地一拍胸口,「隻要是我知道的,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你問吧!」


    「你為什麽想來向我學雕刻技藝?」他遲疑地問。


    風尋暖正夾了一筷子涼拌雞絲入嘴,聞言一愣。


    「你風家世代製的是花轎,我邢家造的是棺木,就算你欣賞邢家的雕花工藝,可花轎和棺木的雕法與構圖相差十萬八千裏,你就算學了也無用處吧?」他微微蹙眉。


    「不不不,公子此言差矣!」她急急咽下那口雞絲,傾身向前,熱切地道:


    「公子雕的花卉雖隻輕描淡寫幾筆,卻是風華氣韻冉冉綻放,絕對不是一般俗豔的花轎雕紋圖案可比的!」


    邢恪還來不及回應,她又連珠炮似地急急往下說。


    「其實我畢生最大的心願就是改良傳統花轎,創新出獨樹一格、更加人性化、體貼化以及藝術化的好花轎。」風尋暖陶醉在自己的願景中。「我希望將來坐我們風家花轎出嫁的新娘子,都能一路歡歡喜喜、舒舒服服,擁有最幸福最燦爛最美好的出嫁經驗。」


    「暖兒,你真了不起,有這麽大的目標和誌向。」他雙眸熠熠地盯著她,英俊臉龐盛滿讚歎和敬佩。


    「可不是嗎……」她滿眼都是朵朵粉紅色的薔薇花綻放,就差沒有小星星在裏頭狂閃——可是一想到現實麵,她登時又氣餒了。「唉,可是我爹和全坊裏的老師傅們都對我亂沒信心的。


    什麽也不肯教我,他們好像巴不得我離轎子越遠越好,活像我身上沾了蛀蟲,隻要一靠近就會把轎子給蝕光似的!」


    他被她生動的形容詞給逗笑了。


    「還笑,人家是說真的!」她懊惱地瞪著他。


    「對不起。」他強抑下笑意,一本正經地道;「不過我不是在笑你,我隻是覺得令尊也許是擔心你一個女孩子家學製轎太過辛苦,所以才不願讓你多涉足這一行。」


    「製轎有什麽好辛苦的?」她嘟起小嘴,「說到底,就是瞧不起我們這些女孩兒吧?」


    「有誰敢瞧不起我們的風大小姐?」邢恪微笑開口,寵溺地摸了摸她的頭。


    「大公子對我是有信心的羅?」風尋暖眼睛一亮,立刻打蛇隨棍上,「那麽不如就教我雕花之術吧?」


    「不行。」他輕點她的俏鼻頭,咧嘴一笑。


    「大公子——」


    「來,喝酒喝酒。」他笑意盎然地為她斟了一杯。


    多虧有暖兒,他的心情突然變得很好很好。


    這一瞬同,他也決定了該如何處置邢仲一事。


    邢恪決定再給弟弟一個機會,所以他暫時同意了邢仲留下來。


    既然大公子都發話做出裁示了,邢家上下人等再有異議也隻能接受。


    風尋暖雖然是最能置身事外的一個。可她還是不免替善良溫文好脾氣的邢恪憂心——邢二公子雖然做出一副幡然悔悟的樣子,但是和她第一眼見到的那個囂張邪氣印象相比。前後反差實在太大了。


    所以最近幾次不小心在府裏遇到邢仲,風尋暖都是遠遠一瞧見他,馬上二話不說掉頭走人,根本不想與這人有任何交集,偏偏這天抄花廊小徑這條捷徑要回屋的途中,她大老遠就看見邢嬤嬤帶著一隊丫頭在打掃環境,隻得及時拐了個彎兒,往另一端穿過水榭小橋的遠路走去。


    然後好死不死,又看到邢仲坐在水榭裏對著一湖綠波發呆。


    「嘖。」她沒好氣地咕噥了一聲,「早知道今天臨出房門前就先翻一下黃曆,也不會四處衝了對頭,撞了煞星!」


    盡管如此,她還是假裝視而不見地緩步踱過。


    「你很討厭我吧?」


    有一刹那時間,她是很想裝作沒聽見就繼續走掉啦,可是邢仲隨後苦澀的自我解嘲卻令她停住了腳步。


    「我知道你們沒人歡迎我。」他語氣澀澀,「在你們眼裏,我就是邢家的一個背宗忘祖的敗家子。」


    她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回過頭,眉兒挑得高高的,「二公子,你真在乎我們怎麽看你嗎?」


    邢仲跟底升起一抹蕭索,「我就算再沒良心,我也總還是個人,是人就會在乎別人的眼光。可是我不服氣,為什麽所有的人都要這麽敵視我?」


    「很抱歉,兩年前我不在場,所以我沒辦法代替大家回答你這個問題。」她微挑柳眉,「不過倘若大家說的沒錯,你盜賣了傳家之寶給死對頭,光論這一點,難道就不應該遭人非議痛棄嗎?」


    「我會這麽做都是被他們逼的!」他痛楚地低吼了起來,死命握緊了拳頭。


    她一愣。


    「你不知道待在這個家裏卻永遠被排拒在外,永遠被當成是個一無是處的廢物,是什麽樣的滋味嗎?」邢仲雙眼裏閃動著憤怒和受傷的光芒。「大家眼裏就隻有我那出類拔萃、溫文爾雅的天才哥哥,卻從來沒有我這個弟弟的存在……」


    風尋暖張口欲反對、抗議,可是他話裏的痛苦和某些字眼卻奇異地點中了她的心結。


    你不知道待在這個家裏卻永遠被排拒在外,永遠被當成是個一無是處的廢物,是什麽樣的滋味……她知道,她也嚐過那種滋味。


    無論怎麽努力,怎麽抗爭,怎麽大聲嚷嚷,都沒人看見,沒人在意也沒人在乎。


    「我也是邢家的一分子,我也想為邢家做出貢獻,可是從小爹娘看重的就隻有大哥,邢嬤嬤和老師傅們讚美教習的也是大哥,就連下人們也勢利跟地隻跟著大哥身後轉,根本就沒人搭理我。」邢仲深深吸了一口氣,露出一個顫抖而含怒的冷笑。


    「就算沒人搭理你,就算你被漠視,可你也不該偷傳家寶賣給死對頭!」她回過神來,拒絕被動搖心誌和立場。「平常自家人鬥自家人,在家裏內亂也就罷了,可一有外敵,炮口總得一致向外才對,否則豈不是教外人有機可乘嗎?」


    「我承認我是氣瘋了,因為深覺遭受不公平對待,所以才故意偷了傳家的天工刀具要去賣給死對頭。」他露出苦笑,「但是我也付出代價了……兩年來,我像是被世人放逐、遺忘了,邢家上下幾乎都當我死了。」


    她怔怔地看著他。


    「過去被當作影子我也認了,可是現在,大家卻把我當成個死了的人,人人見了我都當沒見過,好像我真的死了,是一縷亡魂回到故居……」


    風尋暖沒來由地一陣心虛了起來。


    因為她也是「人人」當中的一個啊。


    「我隻是想要當一個有參與感、真正的邢家人啊……」他悲傷地把臉龐埋在雙掌之中,肩頭微微抖動著。


    那個流裏流氣、跩得二五八萬的家夥……是在哭嗎?


    風尋暖有些不知所措地咬了咬下唇,猶豫著究竟是該溜還是該上前安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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