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勝還朝的樊素敏卻除了自己的家事國事,其他事,事事不知。


    好不容易回了家啊,雖然公司正式放假前,她還要每天跑去公司轉轉,但時間上畢竟自由了許多,公司也沒什麽具體需要她去做的,她每日裏甚至能美美地睡上一個懶覺,十分的愜意。


    “睡吧睡吧,再睡你就三十多了!”媽媽每次喊她起床吃早飯都這麽罵她一兩句。


    三十多就三十多,她無所謂的很。


    “你看你同學哪個還像你這樣?結婚的結婚,有孩子的有孩子,隻有你!”


    飯桌子上,即將跨進八十整壽的奶奶恨不得將她一腳踹出門去。


    她怎麽啦,她如今也算是事業有成,瞧瞧她的同學朋友,不是她虛榮啊,的確是數她混得好啊!


    “至少人家都有另一半了!”一向沉默的爺爺也來了一句。


    她幾乎要哀號了。


    她好不容易得來的大假啊,不想白白浪費在這個上好不好?


    “啊,要到點了,我先去上班了!”她抹抹嘴巴上的豆漿,站起來就要跑。


    “今天都大年三十了,你去哪裏上班!”樊爸爸瞪她。


    “……我去商場買幾件衣服總行吧?”她委屈地低頭。


    “去吧去吧,你是該打扮的鮮亮一點。”奶奶立刻為她開了通行證。


    她暗暗扮鬼臉大喊一聲耶,抓起錢包就跑。


    “別忘了下午早點回來包餃子!”媽媽喊她。


    她胡亂地擺擺手,換鞋子衝出家門。


    呼,勝利!


    伸出兩根手指擺個姿勢,她放棄車子,一路安步當車,慢悠悠向著離家並不遠的商場前進。


    的確是要去買幾件衣服。


    她一路走一路盤算。


    給爺爺和奶奶再買一套大紅唐裝吧,前些天買的那套黃地菊花的太素淨,不如大紅的喜慶。


    媽媽的大衣有些不合身了,買一件呢子的還是羊絨的呢?


    至於爸爸,買幾瓶好酒就最討他歡心了。


    手一拍,主意拿定,她嗬嗬笑。


    舒緩的笛子獨奏飄起來。


    她從包裏拎出手機,瞄一眼屏幕。


    耿中一?


    她眨眨眼。


    自從秦皇島回來後,他們並不常見麵,到她回家來也不過在公司見過兩三回而已,這位耿先生每次又都是匆匆而來匆匆而去,除了工作,倒隻有她回來那天他同她才說了幾句閑話罷了。


    今天怎麽會打電話給她?


    “耿先生?”她按下接聽鍵。


    “做什麽呢?”電話那頭,傳來溫溫的笑。


    “逛街!”她嗬嗬笑兩聲,繼續朝著商場前進。


    “這麽清閑?”那邊的聲音聽起來很愉悅。


    “大年三十,還要忙什麽啊,咱們小小的平民百姓,又不比耿先生事務繁忙。”她開個玩笑。


    那邊傳來幾聲無奈的笑。


    “素敏,幾日不見,你倒是會揶揄人了。”


    “我哪裏敢揶揄耿先生啊!”她忙不迭地叫屈。“討好您還來不及呢。”


    “你需要討好我麽?我又不是崔保淶,不會發你大紅包。”


    “雲青項目耿先生可是握著一半呢,等開春項目動工,我也算是您半個手下了吧,我自然要服從您的指揮,現在有機會,當然要好好討好您一番啊。”她笑著走進商場。


    “好,既然你如此說,等過完年你上班,我不給你小鞋穿就是了。”那邊哈哈一笑。


    這樣爽朗的大笑,她倒幾乎從不曾聽這男人有過。


    “那就提前謝謝耿先生了。”她微微一笑,乘手扶梯直接上三樓的服裝城。


    “不必客氣,隻怕到時候你會罵我也說不定,我可是很嚴厲的。”他故做威嚴地咳一聲。


    “能跟著耿先生長見識,才是正經。”她笑著跨下手扶梯。


    “好吧,看你資質怎樣,如果有天分,我倒是樂意收一位關門女弟子。”


    她忍俊不住,哈哈笑兩聲,又忙忙放低聲音:“耿先生,千萬不要敷衍我啊。”


    “怎麽會?”那邊理所當然地笑,“即使你天分實在沒有,我也會介紹一位要求不那麽嚴格的老師給你的,總之,不會誤人子弟就是。”


    “那也謝謝耿先生啦。”她笑著走進老年服裝部,仔細尋找她想要找的大紅唐裝。


    “剛才很熱鬧,怎麽突然又安靜了不少?”他問。


    “我現在在賣老年人服裝的地方,人不多。”她有問必答。


    “給你家中長輩買衣服?”他笑。


    “我爺爺奶奶。”她也笑,“前兩天買了套黃地菊花的唐裝,我總覺得太素淨,就再來看看。”


    “應該帶著老人家親自來選。”他提議。


    “哈哈,我爺爺今年八十三,奶奶過年就整八十啦,哪裏那麽容易拉他們下樓出門?”她笑,“就是我想,我爸媽也不放心。”


    “老人家高壽,你不怎麽在家,該多多孝敬才是。”他輕輕說。


    “唔,我每日裏彩衣娛親,事事順著他們心意,還算是孝順吧。”她檢討自己。


    “孝順,孝順,自然既要孝又要順才是。”他很中肯。


    “可惜這個順字不好把握啊。”這幾天她天天飽受壓迫,難得有人肯陪她解悶,她立刻發兩句牢騷。


    “哦?”


    “什麽都要順著他們的話,我就不用再去工作了。”她扮個哭臉,甚是委屈地抽噎一聲。


    “怎麽說?”他卻笑。


    她於是將每天早上飯桌上的四人圍攻小組簡短介紹一遍,然後重重歎氣。


    “這有何難?”他忍不住地笑,“順遂老人家的心意,將你嫁出去也就是了。”


    “你說得好容易喲!”她拉長聲音,一直劃拉衣服的手指停下,示意一旁的小姐過來幫她取衣服。


    “憑借咱們樊總的容貌才華,想嫁人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他還是笑。


    “若是輕而易舉,早就嫁出去了,哪裏還用等到這時候?”她聳聳肩,拎著大紅的唐裝站在穿衣鏡前往自己身上比畫比畫,問小姐還有沒有再大一號的。


    他安靜地在這邊聽她與小姐討論服裝的型號與花色,而後是褲長的修改、盤扣的選擇。


    十分鍾後,那邊傳來“好吧,就這兩套……到哪裏交款……”


    似乎她就在自己身邊呢,他微笑。


    “哎呀,抱歉,耿先生,忘了您了!”她慌張的聲音很誠實地通過網絡傳進耳中,他歎息。


    “是我打擾了你,素敏。”他微笑著喊她名字,合上雙目,想象她一臉慌張的可愛樣子。


    “哪裏,怎麽會呢,嗬嗬。”


    他自然聽出了她的應付,甚至知道她一定會抓抓頭發,不覺更是莞爾。


    “剛才我們聊到哪裏?”他頓一下,故做不經意地往下說:“對了,是說樊總您嫁不出去。”


    “哎呀,這樣說,我可是很傷自尊的耶!”她的笑聽進耳,他忍住唇邊愈來愈盛的笑意,隻微笑著說給她聽。


    “那,換種說法,素敏你不過是要求嚴格了一點,加上太有才華,又事業有成,才害得那些想迎娶你的男人望而卻步——如何?”


    “這樣說,還算是挺有麵子的。”她故意矜持的笑傳過來,要他不笑都難。


    “其實,素敏你的要求可以適當放寬嘛。”他建議。


    “放寬?放到什麽程度才算寬啊?”那邊很不滿地嘟噥,“我隻要求找一個我順眼的我喜歡的,隻要孝順老人不抽煙不喝酒是個好人就行啦——這還不叫很寬鬆的條件嗎?”


    “聽你這麽一說,條件是挺寬鬆的。”他暗暗對比了下自己,發現自己除了會喝酒不太符合她的條件外,其他倒是都能順利通過,不由精神振奮。


    “所以說啊,不是我怎麽清高高傲,實在是找不到那個人嘛!”很理所當然的哼一聲。


    “不用急,說不定明天那個符合你條件的男人就會出現呢?”他笑。


    “那可真要謝謝您的吉言了,耿先生。”她哈哈大笑。


    “不客氣。”他眯眸,仔細地傾聽著她開心的笑顏,心裏,平整如鏡的湖麵開始微波漣漣。


    而後,聊著閑天,她穿梭在各種服裝之間,討論,挑選,還價,蹭贈品,他耐心地等候在電話這頭,安靜地充當她的小跟班,偶爾給上一句半句的意見。


    “紅腰帶?我家又沒人過本命年,要紅腰帶做什麽?送我那條絲巾吧,我買了這麽多,你們又不肯打折,這樣我心裏會很不舒服唉,我心裏不舒服,下次就不想來你們這裏買衣服了喲。”


    他微笑著聽她劈裏啪啦一大堆,然後在這邊攛掇她:“要絲巾,也要紅腰帶!”


    她想也不想地接受他的鬼主意,於是電話那頭又是一大會兒劈裏啪啦她的胡攪蠻纏。


    等她雙手滿滿地提著戰利品得意洋洋地出了商場的大門,她才很疑惑地嘟噥:“我說了這麽老半天,多蹭這麽一條紅腰帶做什麽啊,根本沒用!”


    “怎麽會沒用?”他得意地笑,輕描淡寫地理所當然地告訴她:“今年我本命年啊。”


    ……


    而後,那邊呆呆一聲哦,他再也忍俊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這個女人,這個女人啊。


    突然想起了那次在荒灘,她哼的那首奇怪調子的歌中的半句——


    遠處傳來你聲音暖呀暖呀。


    是呀,她的聲音,暖呀,暖呀。


    暖呀。


    每過一次除夕,意味著她又長大了一歲。


    吃過熱鬧的晚飯,她笑嘻嘻地穿好風衣揮揮手走出家門,去赴每年一度的同學聚會。


    從大學畢業那年就形成的習慣,住在同城的同學,每年大年三十晚上會相約在一處聚會,一起聊天說說八卦喝喝小酒打打牌,一起熱熱鬧鬧地守歲,到大年初一鞭炮聲響了才會散了互道珍重各自回家,然後期待下一個的除夕。


    先是隻大學的同學,而後加上各自高中的同學,再串出初中小學的,又陸續增加上家屬,再捎帶家屬的同學……結果到現在,原本不過十數人的小聚會已經滾雪球一樣地越滾越圓,今年參加的人數竟創記錄地達到了百十人。


    作為這一聚會的發起人,樊素敏小姐十分地榮幸,一時接受了太多的讚美,結果有些得意忘形,控製不住地多喝了一杯,等大年初一的鞭炮響完,她才搖搖晃晃地被同學送回了家門。


    到了家,大年初一的餃子應付地吃了兩個,便滾到床上睡了個昏天黑地。


    一大覺下來,等睜開依然酸澀的眼睛,瞄眼牆上的掛鍾,已經是下午三點多了。


    “原本就不能喝酒,還鬧什麽癮!”媽媽端來醒酒湯,奶奶跟在後麵。


    “不是高興嘛。”她打聲嗬欠,捏著鼻子一口喝下一大碗的醒酒湯,然後喊嘴巴酸,伸手要糖吃。


    “你三十一啦,不是一十三!”奶奶坐在她床沿,打下她手心,將一顆剝好的奶糖順便拍過去。


    她嘿嘿笑,將奶糖丟進嘴巴,小孩子一樣地依到奶奶肩上,親昵地蹭蹭腦袋。


    “多大的人了,不要鬧奶奶!”媽媽打她。


    她哀呼一聲,雙手摟住奶奶要求保護。


    “好了好了敏敏媽,大過年的不要打孩子。”奶奶眼裏,她永遠是小娃娃,慈愛地摸摸她腦袋,奶奶問:“昨天晚上有沒遇到好的小夥子?”


    “啊呀,奶奶,我的同學你都見過啊,都是一幫歪瓜裂棗,哪裏配得上你的漂亮敏敏啊!”她討好地笑嘻嘻,抱著奶奶一搖一搖地,“不著急啊,今年我一定領一個好小夥子回來給您看看!”


    “每年你都這樣說!”媽媽也坐下來,瞪她。


    “今年一定,一定!”她舉手發誓。


    “對了,昨晚上你出去忘了帶手機,手機響了好多次。”奶奶很期待地望她。


    “同事朋友拜年嘛!”她應付地嗬嗬笑。


    不是忘記,是故意不帶的,除夕同學聚會的規矩……隻是手機忘記了改靜音。


    “還有打到家裏來找你的。”媽媽也很期待地望著她。


    “家裏的電話?”她抓抓頭發,有些好奇,“誰會打咱家的電話啊?”


    自從有了手機,她一般留給朋友同學同事的聯絡號碼,都是她的手機號碼啊,知道她家座機的,幾乎沒有吧?


    “是一個小夥子。”奶奶眼睛亮亮的。


    “嗬嗬,奶奶,不要一有小夥子打電話給我,你就抱以熱切期望好不好?”她笑著扮鬼臉。“報名字了沒有啊,那個小夥子?”


    “他說他叫做耿中一。”奶奶十分十分地熱切。


    “啊?”她怪叫。


    “是叫做耿中一吧,敏敏媽?”奶奶問。


    “是。”媽媽目光咄咄地盯著她,“怎麽以前從來沒聽你提起過?”


    “……他是我公司一個項目的合夥人。”她還是有些接收不良,抓抓頭發,有點承受不了媽媽奶奶的咄咄視線,咳嗽一聲,她幹幹地笑:“大概是有關工作的事吧?”


    “大年初一的同你討論工作?”奶奶年紀雖大,卻是腦筋靈活的很,才不肯相信她的說辭。


    “他什麽時候來的電話啊?”她頭皮漸漸發麻。


    “早上十點鍾。”媽媽一瞬不瞬地瞪著她,“說是昨天晚上今天早上打你手機總是不接,想問問是不是有什麽事。”


    “……”


    她幾乎想哀號了。


    這個男人這不是把她往火坑推嘛他!


    “敏敏,這個小夥子是做什麽的呀?幾歲了?哪裏人?”奶奶看她不同以往嘻嘻哈哈的樣子,立刻激動地追問。


    “停!停!奶奶,您千萬不要誤會啊!”她幾乎想跳下床逃跑了,高高舉起雙手做投降狀,她哀求:“他真是隻是我公司項目的合夥人啊!”


    “合夥人會有咱們家的電話?”媽媽才不信。


    “就算有電話,也不是我給的啊!”她有些惱羞成怒了,“奶奶,媽媽,你們不要這麽的草木皆兵風聲鶴唳的好不好!這麽著急做什麽,我又不是嫁不出去!不要一有男人找我,你們就往那方麵想好不好!”


    “你說你過了年都幾歲了啊?我們不往那方麵想你讓我們還能往哪方麵想!”媽媽則被她頂得有些出離憤怒了。


    “敏敏媽,敏敏,你們不要吵,咱們好好說——”奶奶試圖調節。


    笛子獨奏從她床頭飄起來。


    “喂!”她大力抓過手機,看也不看地按下接聽。


    誰這麽不知好歹!


    “素敏?”


    “耿中一?!”她怒吼:“你賠我名譽來!”


    電話那頭顯然愣了下,而後輕輕笑起來。


    “你還笑?你還笑!”她徹底惱羞成怒,顧不得奶奶和媽媽正眼睛亮晶晶地瞪著她,放聲大吼:“我昨天沒帶手機不表示今天沒帶手機!你做什麽打我家的電——唔!”


    腦袋被狠狠拍了一記。


    “媽——”她淚眼婆娑。


    好狠的鐵砂掌啊,媽媽今天徹底拋棄她這個可憐的孩兒了麽?


    “中一啊,敏敏剛睡醒,有起床氣,你別跟她一般見識,啊?”


    ……


    瞪著對著她的手機細聲細語和藹親切的老娘,樊家素敏姑娘逐漸石化。


    她哪裏有起床氣啊?她明明是被他氣的好不好?


    還有,還有,啥時候,他同自己的媽媽這麽熟啦?


    中一?


    ……


    撲——


    嘴巴裏尚未徹底融化的奶糖瞬間被噴進鼻腔,她臉紅頭漲,狼狽地抄紙巾擤鼻子。


    “哎呀,你說中一這孩子都追到家裏來了,你這孩子還有什麽藏著掖著的啊?”奶奶嗔怪地拍拍她的背。


    啊?


    這一次,她徹底石化了。


    保城中銀大廈1218。


    她怒氣衝衝地奔進來。


    “小姐,新年好!”酒店服務生立刻上前殷勤問好。


    “找人,1218,耿中一先生。”她幾乎是咬牙吐出這個名字。


    “樊小姐是嗎?耿先生已吩咐過,請跟我來。”


    她點頭,跟進電梯,瞪著一路快速上升的數字,憋了一路的惱怒卻漸漸消失。


    電梯叮地停下,徐徐向兩邊分開。


    她突然有些膽怯了。


    “樊小姐?”


    她應付地笑笑,猶豫一會兒,還是出了電梯,跟著走到標著1218房號的門板前。


    自己是不是有點無理取鬧了?或者這個門裏的男人真的隻是……恰好撞到了她家正巧虎視眈眈一切男性蹤影……的槍口上?


    這個男人從沒同她說起過任何關於追啊求啊之類的敏感字眼,或許,真的隻是因為她家人的熱切,弄擰了他的意思?


    還是禮貌一點客氣一點,免得開春開始正式共事,這男人真的給她小鞋穿……


    可這男人不是這樣的人吧……


    短短的幾步路,她腦袋裏亂紛紛,好象有許多小人在打架。


    “素敏。”門板緩緩打開,已經在她家掀起滔天風浪的男人,微笑地望著她。


    “耿、耿先生,新年好!”她條件反射一樣,立刻笑著打聲招呼。


    “快進來,我還有一點事要忙,不然就下去接你了。”男人朝著她笑微微地招手,手裏還握著手機。


    她頭皮發麻,有些慌張地跨進門去。


    寬敞的套房,裝飾喜慶。


    落地窗的簾子沒有收起,屋子內有一點暗,沙發前的茶幾上,一台手提電腦正閃爍著幽藍的光芒。


    “怎麽、怎麽大過年的,耿先生卻到保城來了?”她笑得隨性,脊背卻下意識地挺得筆直。


    “偷得人生半日閑,何必拘泥這裏是哪裏?”他微笑。


    “啊?”她一時沒反應過來,愣了愣。


    “坐啊。”他走過來,推她坐到沙發上。


    她正坐到手提前,屏幕裏的東西出現眼前,她下意識地瞄了眼。


    而後愣住。


    手提的屏幕上,赫然,竟是保淶上季度的財務報表。


    “耿先生,到保城來,是——”她猶豫了下,還是指指屏幕,無聲詢問。


    他不答,隻笑笑,也不關手提,隻將一杯熱茶放到她麵前。


    “謝謝!”她忙雙手接過來,欠身道謝。


    “這麽客氣做什麽?”他隨意地也坐下來,與她隻隔了一拳的距離,望著屏幕上的財務報表,他沉思了會兒,望向她:“素敏,你認為保淶建築如果和其他公司合並,前景會如何?”


    “不可能。”她不假思索地搖頭,“崔總這些年不管資金如何困難,也不肯接受他人注資保淶,向銀行貸款已是我們保淶的極限。”


    “為了確保保淶建築的股權唯一性?”


    “保淶建築是獨資公司,從來不是股份公司,更不是上市公司。”她還是搖頭。


    “你的意思我明白。”他似乎想了好一會兒,才又慢慢開口:“可是,你知道他這麽堅持的原因嗎?”


    “崔總沒說過,我們也從來沒問過。”她神色平靜,想一想,又補充道:“崔總能赤手空拳打下這份天下,我們對他,不僅僅是敬佩,還有深深的崇拜。”


    所以,隻要崔保淶一聲令下,不管任何理由,保淶建築的所有人都會不假思索地往前衝。


    “如果你來猜,我這份財務報表來自哪裏?”他問。


    “崔總給你的。”她肯定地點頭。


    “難道不是你們公司的其他人?”他挑眉,“例如同你幾乎結了仇的那位原財務王經理?”


    “王經理雖然被崔總和我罷了職,可他絕對也不會因此而出賣保淶。”她想也不想地否決他的不懷好意。


    “哦?”


    “王經理雖然有點倚老賣老之類的毛病,卻是最敬佩崔總,絕對不會是他。”


    “……你就這樣信任他?”


    “我信任我公司裏的每一位同事。”她認真地點頭。


    “還記得那次在雲青,你被丟石頭砸破額頭的事嗎?”他輕輕提醒:“那一次,是你們保淶建築內部出的問題吧?”


    “哪一家公司內部沒有這樣那樣的矛盾?”她反問,而後解釋:“耿先生,那次我隻是被丟了一小塊土坷拉而已,也隻是擦破了一點點皮罷了。”沒他說的這麽嚴重好不好?


    “即使出了那樣的事,你還信任你的每一位同事?”他並不接受她的解釋。


    “我將它當作是對我的考驗。如果連那麽一點小事我也擺不平,就真的沒臉坐上保淶京區總經理的位子。”她聳聳肩,“雖然被砸,卻能得到認可,我無任何不滿。”


    他沉靜地望她,她神色平和,似乎同以往一樣地,在同他閑話家常,根本不是在談論幾乎攸關自己事業前途的話題。


    “素敏,你是不是對於保淶建築或者崔保淶,想象的……”他微皺眉頭,一字一字地尋找合適的措辭:“……過於理想化……美化?”


    因為,在他的過往裏,從來不曾有過這樣,堅信著自己公司、信任著自己同事的……天真人物。


    這個世界,從來不是理想的家園,從來不是潔白的象牙塔。


    “嗬嗬,耿先生,你直接說我童話看太多了,人太天真了是不是?”她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卻隻是雲淡風清地笑笑,“可是,每個人都會有一個夢想需要守護,保淶建築,就是崔總、我、甚至王經理……我們所有同事的一個夢,一個需要我們努力守護的夢想,雖然努力的途中,會有人會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提前退場,但隻要還是保淶建築的同伴,就一定會繼續堅持地走下去。”


    說罷,她莞爾一笑,吐吐舌頭扮個鬼臉,再加上一句:“我的話聽起來,是不是有點戲劇?”


    他靜靜聽她說,靜靜望著她的笑臉,卻沒有笑。


    “我們保淶建築有麻煩了,是不是?”她突然問。


    “不是什麽麻煩。”他揉揉額頭,輕輕搖頭,卻有些疲累。


    “卻也不是什麽好事?”摸不清這個男人大年初一突兀的來意,她心裏有些煩躁。


    “這麽說吧,有人想通過我參與雲青這個項目。”他正色地看著她,手掌中的手機轉轉。


    “……崔總知道嗎?”她心裏一突,立刻問。


    “知道。”他歎口氣,“你知他為什麽突然決定留京過年?”


    “工作需要啊,還有,是想順便去探望探望他十年不曾相見的……朋友啊。”她有些屏息地望這個神情很苦惱的男人,語帶不自覺的企望:“耿先生認識崔總的這位朋友,是不是?”


    “我的姐姐。”他突然苦笑。


    她猛地站起來。


    “很吃驚?”他看她目瞪口呆瞠目結舌的樣子,本想歎息卻忍不住笑起來。“你們崔老板一直戀戀不忘的夢中情人是我的姐姐,我的親堂姐,不可以嗎?”


    “十年前讓我們崔老板敗走麥城的……”她真的難以相信,嘴巴張張,卻說不出話來。


    乖乖啊,乖乖啊,乖乖啊!


    怪不得那次長井13號地拍賣的時候,這個男人會同中新建設的宋明憲走在一起,他們原本便是姐夫和小舅子的姻親關係!


    他們崔老板這不是明知山有虎,卻偏向虎山行麽!


    “所以,因為我們崔老板決定破釜沉舟背水一戰了;所以,因為不想兩敗俱傷得不償失;所以……耿先生你才連打電話找我甚至親自跑到保城來!”她喃喃,費力地咽咽狂湧的口水。


    他對她的語無倫次,報以微笑,而後,手指摸到手機的某一鍵,按下去,再將手機放到茶幾上,伸手將她那杯已經冷了的茶端走倒掉重新衝泡。


    “我的天啊。”她根本沒注意到他的小動作,隻撲通陷進沙發,呆呆瞪著手提屏幕,腦子裏亂成了一鍋漿漿的濃粥。


    這個男人,怪不得未露一麵已在她家掀起滔天的風浪,如今看來,果真來意不善啊。


    “耿先生。”她接過他再次遞來的熱茶,抽動臉皮,努力尋找比較含蓄的說法:“您今天來保城找我,是為了保淶建築……”


    ……與中新建設的合並還是阻止合並?


    她努力咧唇,卻笑不出來。


    “素敏,你明知我會來找你,不是為了這件事。”他竟然搖頭了。


    她啊一聲,怪異地望他。


    這男人的表現與神情明明是為了中新與保淶是否合並而來,怎麽又不是為了這件事了?!


    “對了,昨天你蹭的那條紅腰帶呢,拿出來我看看。”這男人微笑著望她。


    她一時反應不來,呆呆地眨眨眼。


    “我剛剛打電話給你,不是還特意叮囑你將那條紅腰帶拿來麽?”他輕聲提醒。


    “哦。”她還是呆呆地,隻聽完他的話,看也不看地從一旁自己的小包裏摸出一個包裝還算精美的小方盒子遞給他。


    他眼一亮,接過來,看也不看包裝有些手忙腳亂地扯開盒子,扯出一條鮮紅的線織腰帶,認真地看了好一會兒,才朝著她笑眯眯地點了點頭算是道謝。


    “真的很拿不出手。”她摸摸鼻子,雖然腦子裏心裏還亂糟糟,卻還是很有禮貌地回應:“其實,耿先生想要的話,比這高級的不知多到哪裏去了……你可不要見笑啊,耿先生。”


    大紅的長腰帶,線編而成,軟軟的,腰帶兩頭正反麵都繡著“吉祥如意”,其餘地方則是很俗的“恭喜發財”和一連串的小金元寶。


    這隻比大街上小攤子裏賣的普通紅腰帶稍微好上一點罷了。


    “很好看啊。”他則愛不釋手似地翻來覆去打量了好一會兒,然後站起來,興衝衝地將自己的腰帶解開抽掉,比畫了好一會兒,有些為難地問她:“怎麽結?”


    她暗翻個白眼,有些不恥這個男人的……


    太笨了吧?


    內心腹誹不已,她卻還是站起來,微湊近他,將這軟綿綿的大紅腰帶一節節穿過他西褲的係帶搭扣,兩頭收在腹前,左右一搭,手一翻扣出活結,再與他係好。


    “好啦,你隻要輕輕一拉,就開了。”她聳肩。


    他好玩地試著輕輕拉,果然紅腰帶順利地開了兩端。


    “怎麽打的?”他很有興趣地問。


    她翻個白眼,再次彎下腰,重新結個活扣。


    他很順手地再一拉,又順利開解,而後無辜地望著她笑,象是一個得到新奇玩具的孩子。


    她瞪啊,瞪啊瞪,卻還是敗在他的微笑下,再次彎腰。


    他卻輕輕地將雙手搭上她的肩。


    她詫異,卻一動不敢動。


    “素敏。”他低低喊她,過了好一會兒,才低低地說:“和我在一起吧。”


    她猛抬頭,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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