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時日陳琢住在醫院裏宋朗輝就守在醫院,陳琢很少說話,過了麻醉刀口還痛了幾次,陳琢寧願捏著床單也不去握宋朗輝的手。除了每天回家收拾自己外加拿換洗衣物的時間之外,宋朗輝幾乎是寸步不離守在病房裏,他天天去護士站報道問陳琢的情況和注意事項、吃什麽合適或者刀口恢複是不是太慢。連知道最開始的情況的那個護士都不再批評他了,以為隻是當時的偶然讓自己錯怪了這個善良又負責任的年輕人,護士們一直以為他們是同學,還調侃很久沒看見過這麽善良的小朋友了。


    沒有人知道他做錯了什麽。


    宋朗輝心裏難受,這幾天都是他問什麽陳琢答什麽,陳琢出院前一天晚上他終於沒忍住拉著陳琢的手委屈巴巴地講:“阿琢,我們和好好不好?我以後都不再喝酒了,這學期過了我就可以開始接戲,我認認真真拍戲好不好?我們還可以演同一部戲,一直演到我們都在頒獎典禮上拿到獎杯。”


    陳琢躺在病床上看他,他印象中幾乎沒有見過宋朗輝落拓的時候。明明是他生病,他卻覺得宋朗輝瘦了,天天陪床熬夜,兩眼也是紅紅。宋朗輝晚上睡在病房裏窄窄的陪護床上,陳琢被刀口折磨總是很難睡得安穩,夜裏斷斷續續醒過來,他知道宋朗輝也並沒有睡到一天好覺。有時候宋朗輝察覺到陳琢被痛醒,就小小聲問他需不需要叫護士或者喝水,陳琢痛得沒什麽力氣回答,就背轉身去朝著病房靠窗那麵,過了片刻也總還能聽到宋朗輝盡管十分克製小心仍然會有的<a href="/cdn-cgi/l/email-protection" ss="__cf_email__" data-cfemail="f0bfbfb0">[emailprotected]@翻身的聲音,輾轉反側也就是這樣子了。


    宋朗輝這個人明明是明亮又快活的,現在臉上卻都是失落和困頓,這是陳琢最不願意看到的樣子。宋朗輝有什麽必要來遭這份罪呢?陳琢看著他,隻覺得宋朗輝應該有一個勢均力敵的、和他一起快意人生的愛人,而不是像陳琢自己一樣心思重重又不夠坦率。


    陳琢忍住心中的酸澀,喊了一聲:“朗朗”――這個幼稚的稱呼其實已經有些不合時宜,他們早就過完了二十歲的生日,高中更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成年人叫疊字總是顯得別扭,但宋朗輝在陳琢這裏,卻一直都還是剛認識那一年的感覺,陳琢放學回家帶著好奇又假裝不經意地一瞥電視上那隻宋朗輝做主角的廣告,十六歲的男孩兒朗朗。陳琢看著宋朗輝,把思緒穩在此刻的現實裏,歎了口氣繼續講:“你看,我們都不是十七歲了,不可以考試遇上不會寫的題往後跳就行了。”


    陳琢不願意再去回避問題,他們試過一次粉飾太平,事實證明並沒有任何意義。


    宋朗輝固執,“我們不用往後跳,我不會寫的題你教我就好了,好不好?”


    陳琢當下沒有回答,宋朗輝以為他至少願意考慮。


    陳琢出了院宋朗輝隻是換了個地方照顧他,除了上課的時間都待在家裏,跟醫生保持定期溝通、研究各種食補的方子,但最後還是放棄自己動手,電話打到全城最好的藥膳店訂外賣。陳琢手裏頭還有個之前就答應好的本子要寫,身體一恢複工作和學習上的事也都重新啟動。除了兩個人交流少一些,晚上睡在一張床上,宋朗輝覺得和以前也沒有什麽分別。


    他們的確度過了一段平靜的、有些過分安靜的時間,以至於陳琢要走的那一天也沒有任何預兆。


    宋朗輝下課回家的路上都還惦記著應該聯係莊飛予給他搞點兒好的天麻,他回了家先習慣性去書房裏看陳琢,怕陳琢一寫劇本就忘了該站起來多走走。


    陳琢不在書房裏,他又檢查了廚房和陽台,最後才走到臥室。臥室的地上陳琢的箱子敞著,一半已經放滿了衣服,陳琢站在衣櫃前聽到他的腳步聲才回過頭,手裏的襯衣折到一半。


    宋朗輝覺得自己的聲音有點兒抖,他自己都說不上來為什麽這麽害怕,他以為已經過去的事情原來並沒有真正過去,原來陳琢的平靜並不是原諒,而隻是一個緩衝。宋朗輝知道是明知故問卻也還是要問出口,他甚至還擠出一個笑來:“阿琢,你在幹嘛?”


    陳琢把手頭的衣服放到床上,在靠近門這一側的床尾坐下來抬著頭看他:“我打算搬回學校。”


    陳琢要走。


    宋朗輝腦子裏都是這四個字,折磨著他每晚沒法兒睡個好覺的隱憂終於變成現實,從陳琢口裏講出來。宋朗輝覺得自己說的話沒什麽邏輯,“為什麽要走?我都往這裏固定預定了一個月的藥膳,你出院出得急,本來就還有術後調養,回學校怎麽辦?”


    宋朗輝幾乎是說完就後悔,這樣子的理由怎麽留得住陳琢。


    陳琢何嚐不知道他在找借口,他試圖勸慰看起來已經十分急躁的宋朗輝:“朗朗,我們應該各自冷靜一段時間。從高中到現在,很多事情可能都變了,我們總得停下來想一想,暫時分開去過過沒有對方的生活也許不是一件壞事。”


    宋朗輝跳得厲害的神經終於被“分開”兩個字徹底點著――他以為他在病房裏已經服過軟了,他從來眾星捧月,何時對著誰把姿態放得那麽低過?陳琢出院回來他們的生活明明也平靜無波,他為了陳琢學了不知道研究了多少食補良方,為什麽陳琢還是要搬走?不不不,陳琢不僅是搬走,陳琢想要結束的並不隻是他們的同居人關係,陳琢要的是沒有他宋朗輝的生活。


    宋朗輝的動作不受意識控製,隻覺得一股勁兒直往上竄,他上前兩步把陳琢已經疊好放進箱子裏的衣服悉數扔到床上,然後不說話地氣鼓鼓地看著陳琢,他呼吸劇烈到幾乎在喘氣,手也是抖的。


    陳琢不受他的影響,還是那副平和的樣子,他甚至笑了一下,這笑裏帶著幾分悵惘:“你看,你還是十六七歲的樣子,莽撞衝動,遇到不稱心的事情撒個嬌發個脾氣事情就過去了。宋朗輝,但我不是十七歲,不是你對著我笑一笑我就心軟答應你不寫作業了。你把我衣服扔出來,我也可以再收拾好裝進去。我們這個樣子,我早晚是要走的。”


    陳琢話講的柔和,話裏的意思卻是決絕。他每多講一句,宋朗輝的怒氣就更盛一分,末了氣極倒也在陳琢的感染下笑出來,宋朗輝覺得現在腦子裏現在像喝了酒一樣亂,他不知道該說什麽,但額角跳得厲害,哪哪兒都不對勁兒,陳琢越是平靜他越是難受――憑什麽從頭到尾都隻有他的喜怒哀樂濃墨重彩,而陳琢淡漠平和得像一個看客。


    宋朗輝口不擇言,說話的嗓音都有些變調,一句話說得極快:“陳琢,你如果走了我們就不要再聯係了。”


    宋朗輝以為的狠話和威脅在陳琢這裏一點用也沒有,至始至終陳琢的表情沒有多流露一寸情緒,他還是笑著回答宋朗輝:“好。”


    陳琢有自己的意氣和自尊,除了“好”他沒有別的答案可以選擇。


    話說到這個份上就是沒有轉圜的餘地了,宋朗輝看著陳琢,陳琢低頭坐著,宋朗輝其實看不清他的表情。宋朗輝看到他後頸露出的那一小截黑繩,像是終於找到了發難的緣由:“你要走,你把我的玉還給我。”


    玉是贗品,不值錢,這一出無非是宋朗輝存在找不痛快。陳琢抬頭看他一眼,宋朗輝不願意跟他對視,也不想再去揣測裏麵的情緒。陳琢雙手繞到頸後去解繩子,從衣領裏把玉拉出來遞給宋朗輝。


    宋朗輝接過來沒有停頓地就把玉往地上一擲,贗品就是贗品,碎開的聲音是清脆的,卻並沒有碎成玉碎會有的樣子,大概原本就是內部靠膠水拚合成的,一塊玉硬生生裂成兩塊,多一分碎渣也沒有。


    宋朗輝笑著退出去,除了笑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幹什麽,他早該猜到陳琢會答應的,陳琢這樣的人,看起來柔和沒有殺傷力,其實處處都是棱角,陳琢決定了的事情是沒有商量可言的,糖果和炮彈都沒有用。宋朗輝都快忘了,陳琢其實就是這樣淡漠的一個人,軍訓的時候全校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偏偏隻有陳琢是毫不關心。


    宋朗輝走到客廳裏也茫然,他應該幹什麽?他下意識走到廚房從冰箱裏拿出來早上外送過來的湯,他已經習慣了每天這個時候開始煨湯,湯雖然是現成的,但一天兩餐需要加熱一次,宋朗輝怕外賣的塑料餐盒加熱不好,湯都被盛到精致的容器裏。宋朗輝打開火,一時愣怔,湯是給誰的呢,喝湯的那個人說他要走。


    陳琢收拾好行李的時候,宋朗輝的半隻烏雞都還沒熱好。陳琢拎著箱子站在廚房門口喊他:“朗朗,我要走了。”


    宋朗輝頭都不回,專心致誌往湯裏加鹽,他多加了一些水所以需要加鹽調調味,湯太淡陳琢喝湯的時候會皺眉頭的。他忘了他已經加過鹽了,不過無所謂,這鍋湯本來也沒人再喝。宋朗輝想讓自己聲線穩住,近乎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對不起啊,今天的湯太鹹了。”


    陳琢不知道有沒有聽到這句話,過了一會兒才回答他:“鑰匙我放在玄關的籃子裏,湯燉好了你記得關火。”


    宋朗輝這才回過頭,臉上已經沒有多餘的表情,隻是牢牢盯住陳琢講:“陳琢,你走了我們不會再聯係。”


    陳琢也看著他,雙眼泛著紅,轉身之前再應了一聲“好”。


    陳琢的確是骨子裏性格極硬的人,哪怕現在心裏十分難過,麵上也十分克製。他在玄關換好鞋,廚房在視線的死角,但他還是往廚房的方向看了好一會兒,然後他把鑰匙放進了鞋櫃上的小盒子裏,想了一想,把揣進衣兜的那兩塊碎玉也放了進去。


    一直到關門聲響起,宋朗輝也還在廚房裏熱他的湯。他覺得自己思維是僵掉的,除了這碗湯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可就連今晚的湯他也熱不好,溫度不對,鹽也加的太多。


    宋朗輝的手機一直在震,響了兩次他才接起來,是之前那位家裏的小貓懷孕的朋友打電話給他,語氣輕快地講:“我們家貓生啦,小貓倍兒可愛,什麽時候給你送過來?”


    年前他還興衝衝想著怎麽跟父母出櫃,跟陳琢商量著一起養一隻貓,還沒有到夏天,他們的劇情卻急轉直下。


    宋朗輝靠著冰箱坐下來,這個電話好像讓他突然卸了全身力氣,他聲音極輕:“不用送了。”


    他不記得自己有沒有掛掉電話,像是怕對方沒聽清,過了一會兒又說了一句,“以後都不用了。”


    第40章


    陳琢從邱啟的房間裏出來,還因為自己剛剛那句不夠冷靜的話而麵上發熱。電梯裏的鏡麵映出他的臉,他對著自己看了十秒,一張常常被誇波瀾不驚的臉,換個角度想就是不夠坦率。


    數年之後,他對著邱啟和賈安安都能吐露的心聲,在當時卻從來沒有對另一位當事人坦白過。從高三的夏天到之後每一次訪問,每每有人問起他當年的第二誌願為何忽然大轉向,他都能為自己找到一套完美的說辭,出於叛逆、出於對自我的尋找、出於衝動。甚至當時對著宋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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