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漸西移,醜時時分,萬物俱寂,暗色沉沉月光皎皎,靜靜地籠罩大地。


    京城裏的人家都陷入了沉眠,空蕩蕩的街道除了巡邏的官兵再無人影,偶爾有一兩聲犬吠,飄飄蕩蕩地傳出了老遠。


    去京城最大的酒家放下銀子撈走了兩大壇子酒,從皇宮裏溜達出來的蘇大酒才在寂靜的街道上避開巡邏邊喝邊走,仰口舉壇往下灌,動作豪邁輕狂,這種大口喝酒的感覺怎叫一個爽字了得!


    在心底哼著小曲兒,蘇日暮深覺今天是個好日子,把空了的酒壇子輕飄飄往路邊一丟,內力托著易碎的瓦器安安全全地落地,在石板路上滾了幾圈,無聲無息。


    他拍開了另一壇子酒的封泥,頓覺酒香撲鼻,醇而不辣,是上好的竹葉青,他飲了一口,霎時笑彎了眉眼——好酒。


    不過轉角拐過一條街,蘇日暮就笑不出來了。


    蕭索的長街,緊繃的氣氛,粉撲撲的桃花被殺氣震得簌簌直落,黑衣蒙麵的刺客,鋒利反光的長刀,被圍截的孤膽英雄……咳咳,腦補過頭了,不過事實也相去不遠了。


    蘇日暮抱著個大酒壇子柱子似的佇立在街道一頭,夜風卷過,他忽然覺得好冷,好冷……好倒黴……


    黑衣人的動作一瞬間頓住,目光齊刷刷落到突然出現的黑衣書生身上,那叫一個心懷不滿殺氣騰騰——任誰殺人殺到一半被叫停都會不滿的。


    蘇日暮的心肝兒顫了一下。


    若是往日,看到這副以1vs10仍然對峙不倒的精彩場麵他肯定會屁顛屁顛抱著酒拿上一包花生米葵瓜子坐在屋頂看戲,不過……蘇日暮狂躁了,狂化了——有什麽人能告訴他,為什麽甄某人會被人攔截在這裏?!!還好死不死的被他撞上了!!?


    蘇日暮其實很想說一句“小生上有老要照顧下有小要喂奶就不耽誤各位大哥謀生我們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就此後會無期”然後一百八十度轉身速速離開任那隻腹黑會不會死的連渣子都不剩,但是半屈身蹲在包圍圈裏的甄偵毫不猶豫地打破了他的好算盤:


    “日暮啊,你終於趕來救我了嗎?”身著暗紅寬袖廣袍的男子直起身子,一舉一動儀態萬千仿若天成,盡顯優雅與風度,衣擺下暗紋繡成極容易忽略的杜鵑泣血圖在月光下晃動,溫潤的輪廓秀雅清逸,修長的身形在石子路上拖出長長的影子,杏仁般的眼曲線柔雅靜美,明明那種妖異的暗紅讓他整個人顯出一種另類的危險,但是那種如同江南煙雨中熏陶出來的氣質仍然令人不由自主地信服。


    他就這樣隔著人群看著蘇日暮,笑容靜雅,眼神溫柔得就像是見到拔劍相助的英雄情人,那般寒風化春雨,好像連石頭都能化掉。


    黑衣人的氣焰蹭蹭蹭拔高一層——果然是幫手,果斷要斬了!雖然隻是個書生……


    不過此時的蘇日暮內心一萬隻草泥馬狂奔而過——日、日暮你妹啊!老子的名字是你能叫的嗎?死一個不夠還有拖一個墊棺材底,蛇蠍心腸有木有?!會下油鍋地獄的有木有?!


    甄偵很淡定,迎著蘇某人足以釘小人一百遍啊一百遍的死亡視線,微笑:“這麽晚還要來拔刀相助,辛苦你了。”


    “……”見他們的眼神,蘇日暮就知道自己就算插科打諢賭咒發誓說不認識甄偵也混不走的了,於是也淡定了,喝了一口酒,謙虛道:“小生不辛苦,不過……”他望了望頭頂白花花的月光,一臉純良誠懇,“下次要拉上這麽多人一起做‘牡丹花下鬼共作鴛鴦眠’的事,麻煩找個隱秘點的地方。”


    甄偵的笑容一僵:“……”


    黑衣人身子一斜:“……”


    烏鴉嘎了一聲,一股冷風寂寞帝狀卷走了飄飛的花瓣,草泥馬狀走了。


    蘇式特殊技能發動,秒殺不包郵哦,親~~~


    在天儀帝麾下當官的到底還是心理承受能力比較強,甄偵最先回神,一把飛刀結果了最靠近的人的性命,在他們回神之前幾個縱身跳到蘇日暮身邊,身形快如靈鳥。


    第一次見識對方完全施展輕功的蘇日暮看在眼裏,心下對此人的武力值評估又翻新了。


    甄偵落地,微微搖頭,頗為惋惜的樣子,“傷兵一千自損八百,指望你果然是不靠譜的。”


    蘇日暮額頭上冒出一個井字狀青筋,還沒反駁就聞到一股血腥味,他側頭,才發現甄偵剛在之所以屈身蹲著的原因——腹部被劃開了一道口子,隻是因為暗紅的衣袍看不出流了多少血,不過在動作間滲出的血溢了滿手都是,然後隨意地點了穴止血。


    黑衣人顯然訓練有素,反應也不慢,在甄偵落地的時候已經一半圍來一半舉刀來砍,配合默契,這也是甄偵沒有貿然帶人衝出包圍圈的原因。


    從寬大的廣袖裏滑出三尺長的軟劍,灌入磅礴內力,猛地繃成筆直模樣,甄偵拉過蘇日暮往牆邊退,一揮手,袖袍翻飛如雲浪,將薄如蟬翼的軟劍舞出一個弧度完美的圓,瞬間彈開四把刀的齊攻。


    雖然對方知道自己會武功,不過蘇日暮照舊安之若素地扮柔弱書生站在他背後,靠著牆灌了一口酒,“我說,你又做了什麽天理難容的事?”


    “又?”甄偵把一個黑衣人踢出去,挑眉咀嚼這這個字。


    聽對方的語氣很有把他扔出去當人肉沙包的意味,蘇日暮撇嘴,“小生還沒怪你連累小生呢,凶什麽?”


    “我連累你?”甄偵似笑非笑,“我怎麽記得早就說過你不能擅自離開府裏……”不然就一滴酒都不能沾。


    蘇日暮嗆了一下,趕緊轉移話題,“他們幹嘛要殺你?”這架勢,不死不休吧。


    “他們沒說理由。”當朝右相和資政殿大學士出了事,聯想到之前的京城命案,他心覺不妥,就匆忙出了門調人去守著朝廷百官,因為人員有限,他就沒帶護衛回甄府了,沒想到半路上被人截殺,這些人武功不低人數不少,他才被拖住了沒時間發信號。


    蘇日暮聞言,悚然動容,相當誠懇地膜拜之,“你已經天怒人怨到不需要理由人家就想殺了你了?”


    “……白癡。”甄偵一把子午釘甩出去,“噗嗤噗嗤”釘住那些人的血肉,透骨而出。


    蘇日暮比較了一下自己和黑衣人的身板厚度,想了想,覺得除了臉皮比較耐打外(自知之明是優點……)其餘的實在不結實,於是默默地給自己的嘴巴拉上封條。


    眼看著一半攻過來的人被打退了又一半,圍著的那幾個舉刀加入了戰局。


    車輪戰總是比較占便宜,甄偵拽麻袋似的拽著蘇日暮且戰且退,退到街尾的時候鬆開了手,“回甄府叫人,快點!”


    對方難得正色,蘇日暮卻沒動。


    “白癡,還不走?!”那張秀雅的臉沒了慣來的溫柔淺笑,有種莫名的威懾感。


    蘇日暮很無辜,“不是小生不想走,是走不了……”


    他戳戳甄偵的後背,指指後麵又悄然冒出來的幾個黑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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