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輿?”


    早朝後,禦書房裏的楚故聽到這個地名,登時就打了個愣神。


    莊若虛下意識去翻地圖看看它的地理位置和地形。


    連晉站在他旁邊,素來吊兒郎當的人也是皺眉,“那個破地方?”


    提到嚴輿,玉衡上下哪個人不會想起那吃活人的榆次山脈?


    幾年前大莽作亂的時候他帶著將士一路急行軍,就是被這座山脈阻了路,本想直接翻山過去,卻被軍中出身當地的老人拚死拖住馬腿,他隻好繞行嚴輿。


    那時年少氣盛,不知天高地厚,不識三思後行,也曾不死心地派出一小隊精兵去探探路,結果一隊人全部白白在那個不是戰場的地方斷送了性命,連屍骨都不知在哪兒,直到如今,他仍是後悔不已。


    ——那個地方,委實邪門得緊。


    商洛程倒是看出來些許端倪,問帝座上的年輕帝王:“爺突然說到嚴輿,是因為榆次山脈?”


    阜懷堯麵色平靜,將阜遠舟昨晚說的話加上自己的調查這般那般地說了一遍,不過從頭到尾沒有提到永寧王的名字。


    阜遠舟坐在他下首,臉上沒有波瀾,心底卻一片起伏。


    兄長不提他的名字,決計不是不承認他的功勞,隻是阜遠舟身份敏感,若是阜懷堯說這是他的意思,即使是楚故等人,也免不了有幾番猜疑……


    他垂下眼睫,心頭沉甸甸一片。


    下麵的眾臣也是下意識看了座上的藍衣男子一眼,不過沒從無言默契的兩兄弟身上看出什麽。


    楚故沉吟片刻後,還是問道:“三爺也這麽覺得麽?”


    他本想先問問阜遠舟關於巨蟒出沒的事,現在看來是不用了。


    阜遠舟沒有表露出異樣,微微點頭,道:“我也認同皇兄的猜測,能隱匿數眾之人,不易查探,連官兵軍隊都不會輕易涉足,有充足的食物來源,兼之有巨蟒出沒,大型蟒蛇並不常見,不是隨便那座山頭都有的……綜合這些來看,榆次山脈確實是最符合的地方。”


    資政殿學士周度巡視完春耕事宜剛回來,對很多事情都是從天儀帝送來的資料上看的,此時問:“那些虎人當真那麽厲害?”


    和虎人交手過的連晉搖頭無奈道:“野獸思維和習性,啖食生肉,愛好殺戮,沒有人性,不怕疼痛,你說這樣的人曆不厲害?”


    楚故聽得一身雞皮疙瘩,接上他的話道:“殺害考生的那些小孩殺手抓住了五個,死了一個,剩下的那些關在府尹府的牢裏,他們雖然有正常人的能力,但是不健全,武功也更高。”


    周度皺眉,“這麽說來,要訓練這樣的人,一定需要在極隱秘的地方,不然絕對不夠地方活動,而且一旦讓他們逃脫控製,肯定會造成傷亡事件,到時候就紙包不住火了。”


    做這種事的人,當真喪盡天良。


    “按章鞏的意思,這種事已經秘密進行了十幾年了,不可能沒有傷亡……”連晉思索著道,“也許可以查一查嚴輿當地或者是附近的案件,看看有沒有什麽古怪的傷亡之事。”


    阜懷堯道:“連卿說的沒錯,楚卿,這件事交給你。”


    楚故點頭行禮,“臣遵旨。”


    連晉想起一件事,挑眉道:“考場四周半裏地都應該是清空了才對,這麽大條蛇跑進來了都無人發覺?”


    這話說的直接,無疑在暗喻著考場中作為守衛的人裏有內奸。


    官兵都是從府尹府調的,楚故本想說他們背景清白,不過又想到世事難料,心底也是犯了嘀咕。


    阜懷堯聞言,道:“此事朕心裏有數,諸位不用操心。”


    眾臣一聽,便知天儀帝已經撒了網就等著逮鷹呢,於是揭過這件事。


    阜遠舟暗暗苦笑,他真的不知道還有什麽事是自家兄長算計不到的。


    真正帝王之才!


    此時,商洛程問:“昨個兒的文試,除了出現一條巨蟒,就沒其他事發生了?”他的表情顯得有些迷惑。


    帝座下首的阜遠舟點頭,“其他的並無不妥。”


    其實這點他也在奇怪,敵人花了那麽多心思來對付這場科舉,怎麽在最後關頭反而動靜不大了?雖說巨蟒出現在考場的話後果難測,但是在場高手不少,他們哪裏來的信心覺得那巨蟒能進到考場裏呢?


    莊若虛也是不解狀,“對方應該不難猜出三爺會到場,那他們也應該知道就算放出頭老虎都沒有用吧……”


    以阜遠舟的武功,收拾那些野獸不算輕輕鬆鬆,但是也不是大難題。


    除非是……


    楚故和他對視了一眼,前者道:“難道放出巨蟒的目的不僅僅在於文試?”


    考場出現蟒蛇的確會被天儀帝的威信帶來損害,不過阜遠舟不在也有甄偵和好幾個高手官員在,它半路被截殺也屬正常,其後對禁衛軍等人下封口令就是了,對方的心機從華妃一事中就能看出端倪,不可能沒考慮到這樣的情況,如此貿然沒有後招不是對法的風格。


    那麽,若真的是有其他目的,那又是什麽?


    而阜遠舟想的是,整件事情前後矛盾中透著詭異,這背後到底是有多少人在操縱這局棋?


    周度看看楚故,“如果他們的目的轉移了,那麽之前費那麽大的心力豈不是浪費了?”


    楚故托著下巴,“還是說他們沒料到放條蟒蛇來卻無功而返?”


    就在這時,阜懷堯突然道:“遠舟。”


    不僅是眾臣,阜遠舟也愣了愣,才回了一聲,“臣弟在。”


    阜懷堯淡然看著他,眼神無褒也無貶,“對付那條巨蟒,你有十足把握?”


    隻是一句話,就讓阜遠舟臉色微變,不知想到了什麽,眼中神色變幻了數下,片刻後回答:“正麵對上,有九成把握,若是突襲,恐怕是七成,當時……”他蹙起了眉尖,“當時提前發現了巨蟒的蹤跡,隻是湊巧。”


    蛇類本就善於隱匿潛伏,如果他當時不是和甄偵以及那幾個偽裝成禁衛的影衛呆在安靜的巷子裏而是在人多走動的考場門外的話,他們不一定能那麽及時發現巨蟒的蹤跡,他多多少少會受一些傷也說不準。


    自從他被譽為皇城第一高手開始,神才永寧王這個身份這五個字在百姓心目中就是一種皇家力量巔峰的象征,如果是他在考場被巨蟒襲擊受傷了,對天儀帝不利的輿論比襲擊了在場的考生要更為猛烈得多!


    而且,也更易惹怒阜懷堯吧。


    連晉看了一下九龍繞日帝座上明黃帝袍的男子。


    阜懷堯察覺到他的視線,回視他,眼神明銳,不動聲色。


    對視了片刻。


    連晉緩緩收回目光。


    阜懷堯做決定的事情素來不容置卻,鮮有犯錯,這一回,連晉卻沒了把握。


    阜遠舟好一會兒才平複下怒意的翻湧,抬頭望見兄長冷麗側臉的無波無瀾,忽地就明白了子規和飛燕兩大影衛之首突然大張旗鼓出現的原因,心裏立刻翻江倒海,寬大的袖子下五指一動,緊緊握住了阜懷堯的手。


    原來不僅僅是為了轉移注意力好引蛇出洞,還是為了護著他……


    阜懷堯雖然沒有回頭,不過手裏也微微加了些力道,帶著安撫的意味。


    他知道阜遠舟瞞他很多事情,不過有這份自責之心,就證明他不是刻意的……有這份心,就不枉他開了這場賭局。


    殿內幾個重臣不是什麽笨人,稍加細想就能明白過來其中含義。


    連晉還是那張吊兒郎當的姿態,閑閑輕鼓起了掌,“這般玩弄輿論的手段,當真高明得很……”


    他如是道,嘴角雖然是彎著的,眼裏卻不含一絲笑意。


    這樣的人物這樣的手段,真不知是何方神聖。


    “這般角色,遠舟能想到的不多。”阜遠舟望向兄長,道。


    一句話落地,激起的是一地的沉默。


    其實這段時間以來眾人心裏多多少少也有個名單,隻是……


    連晉搖頭,“玉衡雖然和大莽議和,不過那場仗也打怕了不少國家,他們不至於這麽囂張。”


    楚故也搖頭,“爺的手段大家都是領教過的,新帝登基三把火還沒燒完,再大的官兒基本都縮著尾巴做人呢。”


    有天大膽子的,那膽子現在還在地裏埋著呢!


    商洛程若有所思,“即使是範行知……”


    他的話停到了一半,周度沉聲接上,“那個老匹夫莫不是這麽沉不住氣?”


    眾人麵麵相覷了一會兒。


    ……還真的想不出是什麽人來,難道還會是什麽隱世能人不成?


    殿上,素來冷麵的帝王也是麵帶思索。


    連晉想了片刻,就覺得想東西真是太麻煩了,不耐煩道:“依臣看來,不如直接跑嚴輿一趟,去榆次山脈探個究竟,說不定就找到證據了。”


    莊若虛立刻道:“元帥三思,榆次山脈可不是什麽好闖的地兒。”


    連晉沒說話。


    他不是不知道,隻是當年折了那隊人馬在那裏,他始終心懷愧疚,想要去收回戰友的屍骨也是原因之一。


    楚故盤算著道:“去探山的人也是個問題,榆次山脈凶險異常,拉大軍去又太招搖,人少了又不安全。”


    “我去一趟吧。”沉默了良久的阜遠舟突然道。


    眾人都是一驚。


    阜懷堯握住他的手也是猛地一緊,“遠舟。”


    淡然的話語好像和平日裏沒什麽不同,不過在場的人都清楚其中已經帶上了不悅。


    阜遠舟像是沒有察覺到眾人的反應,繼續道:“以我的武功,是最合適的人選,不是嗎,皇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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