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明君啊……”申屠謖雪咀嚼著他的字眼,對方這話既替聞人折月解了圍,也捧高了玉衡的地位,倒是叫他有些好奇,“之前玉衡紛爭不休,我以為寧王殿下和貴國皇帝不和。”


    他這話說得頗有些大逆不道,近處聽到的玉衡官員和戒安安巴臉色都變了。


    阜遠舟卻是安之若素,四兩撥千斤道:“皇兄待本王手足情深,再怎麽樣都不過是自家關上門來的小打小鬧,豈會有不和之意?”潛在意思便是我和皇兄打打鬧鬧也是玉衡的事情,和你這個外人有什麽關係?!


    申屠謖雪麵不改色,“看來玉衡皇帝果然如傳聞中一樣,惜才之心叫人敬佩,”說著說著,他的目光又落到了聞人折月身上,“這麽說來,若是我頗為欣賞聞人先生,貴國陛下也不肯放人咯?”


    此話一出,阜遠舟和眾人都沒忍住臉色微變。


    聞人折月則是眉頭一蹙,眼底明顯流露出晦暗之色,在低眉之間掩飾下去,“承蒙國師錯愛了,在下現今過得挺好,暫無離開玉衡的打算?”


    “暫無?”申屠謖雪笑笑,“就是將來有這個可能了?”


    聞人折月蹙眉更深。


    “申屠國師,”阜遠舟柔聲喚道,眼神裏卻是冷皚皚的一片,好似下一刻腰中長劍就會化作猛虎擇人而噬,“就算你是玉衡的客人,也不代表你可以隨意亂來。”


    申屠謖雪卻是冷不丁的大笑出聲,道:“我不過是開個玩笑,殿下未免太過認真了!”


    這般模樣,當真叫人恨得牙癢癢。


    看阜遠舟等人麵色的陰晴不定,戒安安巴的臉都綠了——這次國師該不會打算把整個玉衡最受寵信的永寧王殿下得罪了個遍,然後坐等連晉帶著大軍打上門來吧?


    申屠謖雪被他暗中用池尤語提醒了數回,也權當做沒聽見,彎著嘴角眸光流傳地望著阜遠舟。


    阜遠舟迎著他的目光,手在劍柄上摩挲了幾下。


    申屠謖雪眼角一瞥,笑得越發肆意。


    這強強相遇,通常不是惺惺相惜,就是拔刀相向,而這兩人無疑就屬於後者了。


    就在兩人對峙之時,小太監的一聲高諾驟然打破僵局:


    “皇上駕到——”


    ——做東這場洗塵宴的主人來了。


    文武百官肅然叩拜,山呼萬歲。


    申屠謖雪見那笑容溫和眼神卻驕傲不可一世的藍衣王侯都尊敬地迎接來人,他不由得也對這個年少就代父掌政遊走政圈的天儀帝起了些興趣,眼神一轉便掠向了從內殿步出的人影身上。


    白。


    他的第一印象便是白。


    不是玉那種溫潤的白,也不是雪那種純粹的白,而是霜一樣的顏色,透澈的、冰冷的白。


    這一定是個孤高的人……


    申屠謖雪腦海裏浮現出了這句話,略微有些失望,但當他對上那帝王的儀容時,這個結論卻是瞬間被推翻。


    煞。


    他眼裏充斥的,是漠看生死的冷酷,他周身彌漫的,俱是汩汩煞氣,當他看向某一個人時,眼角淚痣如血,眼風帶起朔朔寒意,被看的人都覺得喉嚨中血腥味四溢,他踏下的步伐,都是篤定穩不可摧的,無人可以改變他前進的方向。


    沒有人會懷疑他不是個說一不二的人,沒有人敢輕視他的存在。


    這是一個,在塵世裏摸爬滾打造就出來的帝王。


    一襲白衣華貴無雙的男子隔著百官叩拜,眉眼淡漠地迎上他放肆的視線時,申屠謖雪忽然就明白了阜遠舟那一瞬眼神溫柔的原因。


    的確是一個不需言語不需武力就強到讓人仰望的人,然後,仰而慕之……


    於是,在滿朝文武山呼落幕之後,一聲“池尤申屠謖雪見過玉衡皇帝”在殿中落地有聲,阜懷堯看著那紫衣使者的勾魂淺笑,覺得怎麽看怎麽別有深意。


    一場說不上正式的兩國交鋒便在天儀帝的出現中風消雲散,安排好了池尤出使團的人一一落座,阜遠舟回到了主位那邊,照例坐在兄長的身邊。


    他見對麵的申屠謖雪一直在有意無意地打量著自家大哥,阜遠舟眼神一寒,在桌下握了握阜懷堯的手,低聲道:“此人做事不循常理,性格瘋癲,皇兄要小心他……”


    話還沒說完,他就察覺到了對方的身體一僵,他愣住,側頭望過去。


    阜懷堯強迫自己放鬆下來,淡淡道:“朕知道了。”


    阜遠舟還是怔怔地看著他。


    阜懷堯有些遲疑地回握住他的手,頓了一瞬才道:“莫要多想,專心眼前。”


    阜遠舟這才收回視線,隻是比起剛才,明顯有了幾分心不在焉。


    阜懷堯心底暗歎一口氣。


    他的三弟什麽都好,就是有的時候因私忘公,就是這點讓他在教導阜遠舟的那幾年裏好長一段時間都是恨鐵不成鋼。


    這心裏歎氣歸歎氣,眼前的宴會還是在進行著的,他淡淡地和戒安安巴說了幾句話,同席的連晉莊德治衛鐸等幾人也會加入話題,場麵一時倒也算是和樂融融。


    申屠謖雪雖說是出使團的領頭人,不過他作為國師地位特殊,所以具體和玉衡的接洽都是由身為將軍的副手戒安安巴來處理的,所以入席之後他的沉默倒也理所當然。


    不過酒過半巡,申屠謖雪卻忽然道:“遠道而來,我未曾備下禮物,實在失禮,不知陛下可願聽我奏上一曲,聊表心意?”


    他本就樣貌驚人,這會兒言笑晏晏,若非知道他是怎麽樣的人,恐怕沒有人會懷疑他此刻的誠意。


    不過一聞此話,連晉布磬幾人都眼皮子一跳。


    阜遠舟也是倏然回神,警惕之色溢於言表。


    阜懷堯目光橫掃一圈,示意他們少安毋躁,對於申屠謖雪的提議,他隻是淡淡回應:“申屠先生的心意朕心領了,不過六韻魔音的威力,朕還不想領教。”


    申屠謖雪絲毫沒有在意眾人的防備,笑道:“區區雕蟲小技,豈會登大雅之堂?陛下多慮了。”


    “哦?是這樣麽?”阜懷堯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


    申屠謖雪從袖中滑出一支精巧的短笛,烏黑的鈴鐺在手腕間若隱若現,他似笑非笑,“玉衡泱泱大國,難不成還接不起我的一份笛音?”


    話說到了這個份上,再不應就真的是證明玉衡慫了,阜懷堯沒什麽溫度地勾了勾嘴角,聲音仍是不緩不急,“玉衡還沒什麽接不起的東西,申屠國師也多慮了。”


    這甚至不算笑的笑容浮現在他臉上,帶出一分冷兩分魅三分傲剩下的都是血煞之氣,森然威儀不可逼視。


    大殿內的絲竹之聲停了,身姿妖嬈的舞姬也退了下場,清出地方給申屠謖雪。


    因著這位池尤國師的驚人美貌兼之驚人之舉,群臣們都伸長了脖子翹首以待。


    甄偵打探了消息回到座位上,蘇日暮立刻湊了過去。


    “怎麽樣?是哪個傻缺讓這家夥上場吹笛子的?”不知道六韻魔音這玩意兒能玩死人的麽?


    甄偵睨了他一眼,“那個傻缺就是申屠謖雪本人。”


    蘇日暮嘴角一抽:“……擺明了就是有陰謀,理他幹嘛?直接拖出去砍了。”


    甄偵無視他的後一句話,道:“不理能行麽?直接告訴人家我們玉衡連一首曲子都沒膽子聽?”


    蘇日暮撇嘴——照他的意思,把人打得滿地找牙心服口服就是了,玩心理戰術什麽的,官場就是勞什子規矩多!


    甄偵拿走他麵前的酒,“待會兒給我守住靈台清醒。”


    蘇日暮齜牙,“小爺是那種意誌不堅定的人麽?!”


    甄偵看了看酒壇子,再看看他,意思明白得很。


    蘇日暮:“……”


    不理會他的抓狂,甄偵的目光挪到了拿著短笛湊到唇邊的紫衣男子身上。


    六韻魔音他已經練到了以口成幻的功力了,還不至於要借用樂器來提高殺傷力吧……


    但是,若除卻了六韻魔音的緣由,難不成他還有其他的什麽殺手鐧?抑或是,他隻是單純吹個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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