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聲音從淺淺的電流聲中淌出,帶著同樣熟悉的冷淡口吻:“誰?”  “是叫——”造型老師稍稍卡殼,彎腰翻出林椰腰側的名字貼掃一眼,“叫林椰的小朋友。”  電話那邊的人頓了兩秒,掛掉電話前,簡短道:“好。”  造型老師收起手機,打趣林椰道:“聽得出來電話裏的人是誰嗎?”  林椰想了想,主動問:“是誰?”  “是江斂。”造型老師戴上手套翻看他的頭發,“我以前替他做過幾次造型,跟他關係還不錯。”他摘下手套,打著哈欠朝門外走,“你可以先睡一覺,睡醒以後晚飯也就差不多到了。”  林椰點頭說好,看著那扇門在眼前打開又關上,對方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中,他緩緩閉上眼睛。  半小時後睡醒,才發現身後的沙發上憑空多出一人來。那人戴著棒球帽,低頭坐在沙發上玩手機,隻需看一眼,林椰就能認出來那是江斂。  大約是聽見動靜,對方掀起眼皮,“醒了就吃飯。”  林椰伸手去拿旁邊椅子上的飯盒,“晚上還練習嗎?”  “不練。”江斂放下手機靠進沙發裏,“晚上宿舍有突擊拍攝環節。”  林椰瞬時明白過來,江斂會出現在這裏的原因,多半是不喜歡被拍到私底下生活中的模樣。  他佯作遺憾,麵上卻無太多失望,語氣更是極其隨意:“我又完美錯過了一次上鏡的機會。”  江斂驟然起身,走到林椰身後停下,帽簷在他英挺的鼻梁上落下小片陰影,“上鏡也不一定會播,不需要抱太大期望。到時候正片出來,鏡頭多的永遠都是公司送錢多的。”  林椰也不是少不更事的小孩子,自然也是知道這樣的選秀節目不可能性做到絕對公平。他讚同江斂的話,卻並未多說。  隻仰起頭來,望向自己頭頂上方江斂完美的下巴弧線,“你也是嗎?”  江斂站在他身後,沒有穿羽絨服,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裏,微微彎腰,居高臨下地俯視他,言簡意賅地答:“我不是。”  林椰想起練習生之間口口相傳的流言,當中提到次數最多的就是,江斂的經紀公司不送錢,節目組也不敢剪掉他的鏡頭。  他仍在走神,江斂卻驟然俯身。  林椰始料未及,維持仰頭的姿勢沒有動,心髒陡然漏跳一拍。  對方的臉越來越近,鼻尖幾乎要擦到他的鼻梁。棒球帽遮掉頭頂的燈光,視野裏若明若暗,看不清晰。  沐浴露的香味從四麵八方而來,將他的嗅覺纏裹得嚴嚴實實,仿佛閉眼就能看到湛藍悠遠的海浪。  林椰嘴唇微動,一句話滾落至嘴邊。  江斂偏開頭,恰好與他的臉錯開。陰影從視野中偏離,光線傾瀉而下。他聽見江斂說:“你再不吃,就要冷了。”  林椰微微一頓,垂頭去看自己腿上的透明飯盒。  江斂轉身去撈沙發上的羽絨服,“我還有事,先走了。”  林椰將目光從飯盒上收回,跟他道謝。  門邊的江斂停下腳步,回頭淡聲問:“你剛剛想說什麽?”  林椰思考兩秒,抬頭答:“我隻是想問,你的沐浴露是什麽牌子的。”  江斂輕揚眉尖,卻沒有回答他,徑直推門走了。  留下林椰坐在椅子上,定定地對著那扇門看了兩眼,確定對方不會去而複返後,才抬起手來捏了捏隱隱發酸的後脖頸。  江斂有什麽事,也是林椰後來才記起的。  對方走後沒多久,大約一頓飯的功夫,造型老師過來替他做收尾工作,雙手固定他的頭頂與下巴,對著鏡子端詳片刻,麵露滿意,“奶灰色襯得膚色白。”  林椰心說一句倒也不必這麽白,麵上掛起恰到好處的笑容。  “昨天有個練習生過來染頭發,皮膚比你還白,名字也很可愛。好像是叫——”這位不擅長記人名的造型老師再次卡殼,“好像是叫粟沅。”  林椰糾正道:“栗沅。”  造型老師道:“沒錯,是叫這個名字,我記得他染的是粉色。”  他與栗沅幾乎毫無往來,栗沅卻對他有敵意。  事實上,除開主題曲練習期間,林椰在練習大樓見到對方的次數屈指可數。最近一次聽到栗沅的名字,還是因為撿到的那本雜誌被夏冬蟬看見。  思緒飄到夏冬蟬身上時,林椰心中一動。他在腦海中回憶栗沅寫給江斂的那張標簽內容,最後有些意外地發現,時間恰好是這個晚上。  時間已經臨近,隻是跟他沒有任何關係。林椰自行起身洗掉頭上的染發劑,吹幹染成奶灰色的短發,向造型老師道過謝,出門下樓,迎著冷風朝宿舍大樓走去。  夜燈下的路邊幾乎無人路過,偶爾迎麵遇上穿班服的練習生,也會禮節性地點頭微笑打招呼。  隻是整個過程裏,林椰卻始終有些心不在焉。  直至遠遠看見在黑夜裏散發光亮的宿舍樓時,他終於停下腳步,神色略有困擾地撥了撥額發,最後猶如下定決心般,又掉頭朝著來時的路走了回去。  假如放在以前,偷聽牆角這種事林椰斷然是不會做的。隻是今晚,這件事卻始終橫亙在心頭,林椰無法不承認,雖不知道為什麽,但他的確有點在意。  栗沅約江斂在訓練大樓的樓頂天台見麵,林椰走回訓練大樓,從昏暗的安全通道爬上樓頂。天台大門半開,天台上卻空無一人。  林椰躲回門後避風,疑心自己是不是記錯時間,卻也無處可求證。  他又等了片刻,沒有聽到任何人上樓的腳步聲,也就再無耐心繼續等下去,轉身下樓了。  下到五樓的時候,林椰從樓道間推門進去,循著走廊上的標誌找衛生間。  衛生間在走廊的另一頭,他踩著落地的燈光穿過樓裏的健身房,依稀能聽見健身房裏傳來三三兩兩練習生的聲音。  走廊盡頭左拐進去是衛生間,林椰抬腳往左邊走,目光掃過盡頭的露天陽台時,卻猛地頓住了。  訓練大樓每層都有露天陽台,但是這層的陽台有些不一樣。陽台並不是路的盡頭,欄杆扶手中間立著一扇小門,門外還連著一條掛滿藤蔓的小走廊。  林椰走入陽台,借著月光抬眼表現走廊對麵眺望。眼中浮起些微詫異,走廊對麵似乎有一個空中花園。  而在那空中花園的中央,隱約可見兩道黑色的人影,夜風將輕不可聞的說話聲卷進了陽台裏。林椰眯了眯眼,仍舊無法從濃鬱的夜色中辨認出那兩道人影。  直覺那大概是栗沅和江斂,他輕輕推開陽台上未上鎖的小門,悄無聲息地穿過走廊,躬身躲入花園裏的大花壇後。  江斂與栗沅坐在離他不遠的藤椅上,中間隔著一張圓石桌。兩人說話的聲音落入林椰耳中,在寂靜無聲的夜色裏清晰可聞。  不過,說是兩人的對話聲大概仍是不夠準確。從林椰蹲在花壇後起,多數時候也隻聽見栗沅的聲音。  有住進宿舍後親眼目睹的畫麵記憶在先,林椰猜測過無數種可能性。而當中出現概率最高的,就是告白場景。  然而事實與想象有點偏差,栗沅隻是想和江斂在節目中炒cp。  “不過是做做戲,用來吸粉的手段而已,這對你並沒有什麽壞處。有鏡頭的時候裝一下親密曖昧,沒有鏡頭的時候,我們可以繼續保持距離,甚至零互動。”栗沅說。  “對我沒什麽壞處,但也對我沒有太大好處。”江斂目光淡漠,“你的粉絲基數還沒有大到對我有誘惑力的地步。”  “我可以用其他的東西來交換。”他的語氣中浮起微不可聞的急切。仿佛做戲並不是他的真實目的,用來交換的東西才是。  江斂嗓音毫無波動,甚至眼皮也未抬起,“你想用什麽交換?”  似是很快鎮靜下來,栗沅問:“什麽都可以。”  江斂這才抬起眼眸,猶如打量待估價商品般,將他從頭至尾掃視一遍,語氣中染上幾分不耐:“你身上沒有我想要的。”  “上床呢?”栗沅傾身伏在石桌上,刻意壓低的聲音裏勾出曖昧的尾音,“上床你也不想?”  江斂輕輕一哂,重複那兩個字眼:“上床?”  大概是覺得有戲,栗沅勾唇笑起來,不再掩飾自己眼中的急不可耐,“等價交換,不是嗎?隨你怎麽玩,我都是你的。”  “我說過,我對你沒興趣。”江斂道。  “你不試試,又怎麽知道,是真的沒興趣?”栗沅起身越過圓桌,要去摸他抵在桌邊的手。  江斂扣住他的手腕,將他從圓桌上拖下來,眼中仍是波瀾不驚,吐出來的兩個字卻無端端令人心生涼意:“滾開。”  栗沅心有不甘,卻還是走了。走前定定地看他,“你既然沒有這個想法,又為什麽要來赴約?”  江斂道:“與你無關。”  當事人栗沅聽得既是怒意叢生,又是不明所以。蹲在花壇後的林椰卻是心中一跳,悔意上湧。  栗沅離開的腳步聲消失在耳中後,果不其然就聽江斂淡聲道:“還蹲著幹嘛?出來吧。”  林椰神色還算鎮定地起身,腳底板卻湧上一股強烈的麻意。  江斂本就心情不悅,此時此刻久等不見人出來,更是直接從藤椅上站起,視線掠向斜對麵的花壇,擰眉道:“不出來,難道還想等著我過去抱你出來?”  林椰欲言又止:“……腳麻了,你讓我緩緩。”  江斂卻不給他緩衝的時間,走到他跟前問:“剛才的話都聽見了?”  林椰抬頭,目光與他不期而遇,“聽見了。”  江斂道:“沒有鏡頭,也沒有活粉,你覺得你能在第一輪淘汰中留下來嗎?”  林椰沉默不語。江斂說的話並沒有錯,他甚至都無法反駁。  “競爭比你想象的還要殘酷,我可以幫你留下來。”江斂望向他,“小組對決中獲勝的那組,c位手裏有一個保隊友的名額。如果你被淘汰,我可以保你。”  林椰麵露愕然。  “當然,不僅限於此。第一輪順位淘汰結束以後,我可以幫你在短時間內積攢出大量人氣。這一次,”江斂神色冷淡,猶如公事公辦的談判方,“你打算拿什麽來換?”  江斂第一次幫他,他給了對方一塊巧克力。江斂第二次幫他,他幫對方打了一次手槍。  第三次江斂想要什麽,他在心中隱約有所預感,卻沒有第一時間回答,隻是問道:“你想要什麽?”  江斂微微眯眸,言簡意賅:“用你自己來換。”  回憶起栗沅說過的話,他平靜地脫口而出:“等價交換?”  江斂不置可否。  林椰眼眸微垂,神色難辨,“交易的時限是多久?”  江斂道:“到節目結束為止。”  林椰竟有些心動。  平心而論,他並不反感與江斂親近,他的身體也不反感來自對方的親近。成年人之間上床皆是你情我願的事,對他來說,大抵是有痛也有爽,完全算不得是他吃虧。  隻是江斂讓他拿自己做前程交易的交換條件,他卻是心有不情願。他向來是看不起這樣的身體交易,也不願意將自己看低到塵埃裏。  更何況,第一輪排名還沒有公布。林椰想要留下來,卻不是想靠別人留下來,而是想靠實力留下來。  思及到此,他抬起頭來,揚唇一笑,“亻故愛可以,但不做交易。”第二十六章 吊車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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