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湖自然風景區。


    所謂江南水鄉,依山傍水,青樹連翠。平湖風景區位於j省一個不起眼的小縣城,前兩年剛剛被評為了國家級單a級風景區。兩年下來,星級沒往上漲,客流量卻越來越少,愁壞了縣政府。


    不過這個月初,一群人卻抬著機器、扛著大包小包,走進了平湖自然風景區。聞訊,十裏八村的鄉親各個新奇地往風景區湧,沒見著人,就被安保攔下了。


    “咱們怎麽說也是個要上影院的電影,讓那些鄉下人離遠點,碰著機器了算你的還是我的?”


    說話的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年輕,身板單薄,坐在山頭活像一根繞繞歪歪的狗尾巴草。此刻他坐在導演椅上,滿臉不屑地斜了山底下那群農民一眼,對自個兒的副導演說道:“我們這部電影,投資千萬,一台機器就要幾十萬……”


    大清早,劇組還沒開機。導演罵罵咧咧地說教著,女主角剛剛抵達劇組開始化妝,那邊,龍套配角們卻已經準備好了。


    這支來平湖風景區取景的劇組,拍的電影叫《校花驚魂夜》,聽名字就是個純種的國產恐怖片。


    國家前幾年有規定,建國後妖精不許成精,當然也不能有鬼,所以這年頭的國產恐怖片各個都是精神分裂,這部電影也沒例外。


    雖說國家對恐怖片的審核嚴格到了麵目全非的程度,但每年還必須得有一兩部恐怖片上影院,以完成某種影片份額。這部《校花驚魂夜》七月份就要上院線了,三月份才開拍,導演卻一點都不急。


    女主角在化妝室裏聊天喝茶,男主角現在還在縣裏的賓館睡大覺,隻苦了一群龍套配角,三個人在片場裏一直等著。到了大中午,導演才懶洋洋地帶著劇組往林子深處走,準備開拍。


    “那邊幾個演員,劇本什麽的看了吧,等會兒別ng,咱們一遍過。”


    今天要拍的這場戲,是影片剛開頭的嚇人戲。這類國產鬼片,一般高開低走,開頭的嚇人程度就是影片的巔峰。在這部《校花驚魂夜》裏,開頭是一場深林間的追殺戲。


    平湖風景區的自然地貌保存得相當完整,數十米高的喬木高聳入天,將藍天遮蔽。在這樣的深山老林裏拍戲,風一吹過來,四麵八方的樹葉都嘩啦啦作響,大白天的也莫名會有種陰森森的氛圍。


    導演一喊開始,三個龍套就趕緊跑了出去。跑在後麵的兩個人不停地扭頭往回看,臉上糊了不少血漿,雙眼瞪得宛若銅鈴,麵露驚悚,忽然不知道看到什麽,就尖叫著倒了下去。


    攝像機還在追前麵的最後一個龍套,他追得越來越快,突然隻見那配角被什麽東西絆了一跤,他踉蹌地往前又爬了幾步,但攝像大哥卻直接繞到他的身前,從前麵拍攝他的臉。


    清秀幹淨的臉上全是駭然的神色,雙眸死死瞪大,身體不斷地顫抖。


    鏡頭越逼越近,越逼越近,隻聽一道絕望的尖叫聲,導演高興地喊道:“卡!好,這遍過!”


    剛剛倒在地上的配角們都站了起來,劇組又繼續忙碌。


    奚嘉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自個兒站了起來。他先去化妝間把衣服換了,之後便走到劇組休息的茶水間,把放在角落裏的行李箱拎起就往外走。


    剛走到一半,一個壯碩的年輕人就跑了過來,見他這番模樣,苦口婆心地勸道:“嘉哥,這種龍套角色你演他幹嘛。”


    奚嘉低頭看著自己大學時的死黨:“我不演戲賺錢,你養我麽?”


    陳濤無語地翻了個白眼:“我沒說不讓你演戲,但您老能別一直演這種一分鍾就死的龍套角色麽?今天這個王導還和我說你來著,他說你長得不錯,演技也還算可以,完全可以演個有名有姓的配角,問我怎麽就讓你演個龍套了。你也知道的,王導後麵有人,要不然他第一次拍電影也不可能上影院。你就聽我句勸吧,下次演個戲份多點的,行不行?”


    奚嘉把行李箱放下:“這個角色戲份挺多的了。”


    陳濤睜大眼睛:“被追一下、然後拍個正臉,這叫戲份多?你看看,你昨天才來劇組,今天就拍完走了,連換洗衣服都不用帶第二件。這戲份還叫多的話,嘉哥,你的良心不痛嗎?”


    奚嘉拍拍好友的肩膀,一臉認真道:“我們帥哥沒有良心。”


    陳濤:“……”


    說再多的話也沒用,和死黨道別後,奚嘉拎著行李箱,自個兒走下了山。臨走前,他還不忘揮揮手,一臉真誠地說道:“最近手頭緊,下次有這種好角色,記得再提醒我。特別是王導的戲,我還想多接幾部。”


    陳濤氣得撿起一顆石子砸了過去:“你就拍那點戲份,能有多少片酬。有幾個導演像王導這麽人傻錢多,下次我一定給你安排個戲份多點的,你給我等著!”


    離開了平湖風景區後,奚嘉直接坐大巴回蘇城。望著窗外不斷飛向身後的行道樹,俊秀漂亮的年輕人將耳機塞上,麵無表情地凝視著車外的綠水藍天。


    奚嘉去年大學畢業,然後直接成了無業遊民。


    按理說像他這種計算機行業,一畢業該是最吃香的:工資遠超同齡人,拚搏個幾年,就能存出個首付。但在他們宿舍,卻有兩個人不走尋常路。


    一個是變身無業遊民、打死也不肯去找工作的奚嘉,還有一個就是陳濤。


    陳濤從小有個演員夢,沒想長相不過關,演技也壓根沒有,畢業後直接去了橫店,從龍套做起,最近半年成了龍套頭子,負責給劇組聯係龍套演員。他手底下最大的龍套,就是好哥們奚嘉。


    大學時候奚嘉整天神出鬼沒,經常翹課,半天不見人影。宿舍四個人裏,他也隻和陳濤關係不錯,另外兩個舍友根本說不上話。不過奚嘉在學校裏的名氣倒是不小,剛入學的時候就被學姐偷拍過照片,直接評為了“計院(計算機學院)一枝花”。


    有這麽一張校草臉,按理說隻要進了娛樂圈,不能大火,也能賺筆小錢。但奚嘉偏偏就要演龍套,最好隻有一場戲,超越三場就必然拒絕。每次隻在劇組待一天,當天到、當天走人更好,不和劇組裏的人扯上一點關係。


    有這麽個不上進的死黨,陳濤真是怒其不爭,卻又拿他沒辦法。為了不讓死黨餓死,隻能經常給他找角色。


    奇怪的是,奚嘉這張臉卻受很多恐怖片導演的喜歡。現場拍攝的時候感覺還好,一旦到了後期剪輯,隻要屏幕上有這張臉,剪輯人員總覺得莫名地一冷,心中發寒。


    自那以後,許多恐怖片都會聯係陳濤,讓他幫忙找這個演員客串。


    大巴車搖搖晃晃地開過了收費站,突然一個急刹車,整個車子的人全部被嚇醒。不過多時,罵聲和抱怨聲四起,司機趕緊站起來:“前麵好像發生了一場車禍,路給堵了,大家別急,係好安全帶。”


    聽到車禍,車上的乘客這才安靜點。


    大巴車如同蝸牛,緩慢地在高速公路上挪動著。好不容易挪到了車隊的最頂頭,忽然,一道刺耳的尖叫聲響起,下一刻,孩子的大哭聲響徹整個車廂。


    坐在奚嘉前麵的母親趕緊捂住了女兒的眼睛,心疼地直道:“心心乖,不哭不哭,不要看那裏,那裏什麽都沒有。媽媽在這裏,不要怕,心心最棒了,心心最勇敢了……”


    車子挪到了車禍現場,許多湊熱鬧的乘客紛紛跑到奚嘉這一側的窗戶,好奇地張望。


    “媽呀,這也撞得太慘了吧,那個人腦袋都歪了,還活不活的成了?”


    “我看肯定死了。開寶馬有什麽用,撞進溝裏,開飛機都沒用!”


    “應該沒死吧,不過流了這麽多血,救護車再不來,也救不活了。”


    好事者拿出手機拍了幾張照,紛紛坐回了座位。他們的視線都集中在那個被撞得渾身是血的寶馬車車主身上,卻沒有人發現,窗邊的這個年輕人一直神色平靜地看著寶馬車的車頭。


    大巴車一點點地開出擁堵的車隊,奚嘉也一直鎮靜地看著。等大巴車徹底離開車流後,車子一下子恢複高速,快速地向前駛去。


    而在大巴車的後方,誰也不知道,一個身穿藍色校服的女孩子正坐在被撞得四分五裂的寶馬車頭。她的臉上全是血,半個腦袋都癟了下去,可她仿佛不知道疼痛,隻是用那雙慘白的眼睛死死地盯著躺在血泊中的寶馬車主。


    不過多時,警|察和救護車一起來了。醫生一下救護車,就趕緊將這寶馬車主抬上救護車,一邊做急救。然而三分鍾後,醫生摘下口罩,抬頭對警|察說道:“死亡時間16點24分。”


    這句話剛落下,那個坐在寶馬車頭的女學生忽然笑了。她轉過頭朝著大巴車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嘴唇裂開,露出一個滲人的笑,接著從寶馬車頭跳了下來,一步步地消失在了空氣裏。


    傍晚時,奚嘉回到了家。剛剛開門,一個黑色的小影子就猛地竄了過來。軟軟的小爪子搭在奚嘉的腿上,可憐兮兮的小家夥小聲地“喵喵”叫著,一雙圓溜溜的眼睛水汪汪的,奚嘉把行李箱放到一邊,將小家夥抱了起來。


    空蕩蕩的家裏,並沒有一個人。


    奚嘉走到貓窩旁,看到盆子裏的魚肉一點都沒動,他輕輕地歎了聲氣,拿起旁邊放著的小勺子,溫柔地將魚肉一點點碾爛,然後用小勺子喂到小家夥的嘴裏。


    小黑貓饜足地眯上了眼睛,紅色的舌尖輕輕舔著勺子上的魚湯。一人一貓就這麽安靜地喂飯,奚嘉將最後一點魚肉也喂進了小貓的嘴裏,但小貓還是委屈地不停喵喵叫,仿佛根本沒有吃飽。


    奚嘉一把將小貓抱了起來,往廚房走去。小貓乖順地躺在他的懷裏,見奚嘉從冰箱裏取出一條小魚,小貓立刻興奮地盯著那條魚看。


    嘴唇忍不住地翹了起來,柔和的聲音在廚房裏輕輕響起:“馬上就做給你吃,好不好?”


    小貓好像聽懂了,把頭又扭回了奚嘉的懷裏。那柔軟的毛全部蹭在奚嘉的脖子上,他一手拿菜刀,一手拿魚,但就在他將魚放到砧板上時,突然!


    小貓輕輕地一咬,一根繩子從奚嘉的脖子上猛然墜落。


    清澈的雙眸倏地睜大,奚嘉直接扔了菜刀,飛快地俯下身去接那往地上掉去的繩子。


    紅色的繩子上,一塊拇指大小的血色玉石在夕陽的照射下,反射出惑人的光輝。那玉石順著紅繩往下滑落,奚嘉動作飛快,一把抓住了那根繩子,但就在他抓到繩子的一瞬間,血色玉石“哢嚓”一聲摔在了瓷磚地上。


    轟!


    仿佛有什麽東西衝出來了,小區的花園裏,正在散步的居民們紛紛打了個寒顫:“什麽鬼,昨天氣象台不還說什麽溫度升高,怎麽突然又這麽冷了?”


    土壤樹木的縫隙裏,道路拐角的陰暗處,一絲絲陰森的黑色氣息慢慢覺醒,向上攀岩。


    就在距離這座小區不過五裏遠的景獨湖上,趁著周末,很多遊客乘坐遊艇觀賞湖邊的景色。白色的帆船和遊艇在寬廣的湖麵上四處飛馳,並沒有人發現,一個挺拔高大的身影從三個小時前就懸浮於湖麵上,目光淡漠地看著麵前的一團黑氣。


    在這三個小時內,那團黑氣一次次地向外衝擊,可它卻怎麽也無法衝出某個圓圈範圍。漸漸的,黑氣的體積越加縮小,撞擊得卻越加激烈,它麵前的黑衣男人始終沉默地看著它。


    此時,這團黑氣已經隻剩下拳頭大小。大概隻需要再等半個小時,它就可以完全灰飛煙滅。但就在這時,俊美的黑衣男人卻猛地轉身看向遠處的樓房,那團黑氣也忽然暴躁起來,直接化身成了一個張牙舞爪的中年男人。


    “啊啊啊啊啊啊陰氣,好強大的陰氣……我要吃了它,我要吃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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