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淩厲拳風好似刀刃,直衝向那僵屍般的女人。就算如此,那女人的臉色也沒有一點變化,濃烈的入殮妝下,漆黑的眼珠子滾動了兩下,她動作僵硬地往旁邊讓了一讓,沒想到奚嘉突然半途改向,一拳打在了小男孩的臉上。


    男人打小孩,這要放在外界,絕對要被社會譴責。然而現在,奚嘉收了一半力道的拳頭直直地砸在小男孩的左眼上,卻沒有一滴血流下。


    奚嘉收了拳頭,低首看著男孩。隻見那男孩的左眼眶往下凹陷,碩大的眼珠掉出一半,他的腦袋嘎吱嘎吱地抬了起來,委屈地說道:“哥哥,你為什麽要打我……”


    奚嘉再不猶豫,又是一拳砸了過去。女人立刻拉著男孩就往後跑,奚嘉再追,一陣濃鬱的黑霧不知從什麽地方飄了過來,擋在他的眼前。


    整個世界一片漆黑,不是七層樓道,不是房門門口,這是一個陌生的空間。奚嘉警惕地觀察四周,周圍空曠一片,陰冷的黑氣充斥著每一個角落。這空間大得出奇,奚嘉走了許久,仍舊好像在原地打轉,被這片黑色陰氣籠罩著。


    “鬼打牆?”


    口袋裏的慫慫探出小腦袋,小心翼翼地看著四周。無相青黎在慫慫的爪子間不斷顫動著,仿佛在認可奚嘉的猜測。


    奚嘉低頭看向無相青黎:“我不會法術,你能幫我指個方向嗎?”


    無相青黎顫動了一會兒,突然飛起,指向一個方向。奚嘉跟在它的身後,一直往前走,漸漸的,黑霧越來越大,伸手不見五指。奚嘉並沒有懷疑無相青黎所指引的方向,雖然他一步步地走向了霧更大的地方。


    又走了五分鍾,正當這黑霧濃得已經讓奚嘉看不見無相青黎,隻能由無相青黎拉著自己走的時候,突然,他聽到了一道恐懼顫抖的聲音。奚嘉順著聲音的方向走去,跨出某一步時,天地豁然開朗,濃霧瞬間退散。


    在那空曠的地方,頭戴九梁巾、身穿灰色道袍的老道士正驚恐地看著天空,他瘋狂地舞動著破舊的拂塵,被嚇得一次次跌坐在地上,又一次次爬了起來,恐懼地重複著:“我隻是騙點錢,我沒有害過人,我沒害過人……”


    一邊朝著空氣怒吼,老道士一邊從包裏掏出各種各樣的符紙。他的符紙一飛到空中,就自己點燃,神乎其神,但是配合那一臉驚悚的模樣,卻像個走江湖賣藝的老騙子。


    奚嘉皺了皺眉頭。


    這老道士雖說是個騙子,但隨便把他扔在這裏似乎也說不過去。他上前和對方說話,誰料這老道士好像根本沒有看見他似的,也聽不見他說的話,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嚐試了幾次無果,奚嘉毅然轉身離去。無相青黎拉著他繼續往前走,慢慢就遠離了老道士,再也聽不到他的聲音。


    這一次走了更長時間。在這黑暗中,奚嘉打開手機,很明顯並沒有信號,手機屏幕徹底定格,時間也不走動。


    走了大概半個小時,忽然,一陣歡笑聲從遠方傳來,其樂融融的一家五口出現在了奚嘉的麵前。


    兩個七八歲大小的孩子在房間裏奔跑玩耍,不算大的房子裏,中年婦女在廚房裏燒飯,她的丈夫在客廳裏看報紙。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坐在沙發上,和兩個小孫子玩遊戲。


    這一幕出現得太過突然,奚嘉慢慢抿了嘴唇,看向那對夫妻。


    一個小時前,這對夫妻還在樓下大打出手,咒罵對方快點去死。現在,他們卻仿佛一對恩愛的模範夫妻,擁有美滿家庭和幸福生活。


    婦女將飯菜端上了桌,孩子們歡呼著“吃飯了”,一邊爬上椅子。婦女佯怒:“不洗手就吃飯?”兩個孩子無奈地又跑去衛生間洗手。


    一家五口圍坐在餐桌旁,高高興興地吃著飯。


    奚嘉在旁邊看著他們歡笑聊天的景象,許久後,他拿起無相青黎,緊緊地貼在了自己的心口:“你可以幫我完全屏蔽陰氣,讓我看不見鬼,對嗎?”


    嗡!


    一道無形的力量從青銅骰子的十八麵中震開,奚嘉再睜開眼時,隻見眼前再沒有了那溫馨的小屋。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正對著空氣說話,女人責怪根本不存在的兒子,上周的考試怎麽沒考好;男人對著空氣說,明天我帶爸去醫院再看看。


    輕輕地歎了一聲氣,奚嘉將無相青黎又放回了口袋裏。瞬間,房子、爺爺和兩個孫子,再次出現。兩個孫子的身影虛弱得好像下一秒就會崩散,但那爺爺的身影倒是凝實了許多。


    沒有停留多久,奚嘉再去尋找那對母子。就在他轉身離開時,那五口之家中,爺爺感激地朝他點了點頭,很快又轉過身去聽兒子兒媳的嘮叨。


    然而找到老道士隻花了十分鍾,找到那對夫妻花了半個多小時,找那對母子卻遙遙無期。


    接下來,奚嘉在黑霧中走了漫長的時間。他不知道具體的時間,但至少有一個小時,他一直在這濃鬱的陰氣中不斷尋找,連無相青黎也一次次地指錯方向,找不到對方。


    不知又走了多久,突然,奚嘉聽到了一陣微弱的腳步聲。他警惕地看向後方,手指捏緊成拳,血紅色的陰氣在指間環繞。


    那聲音卻越走越近。


    隔著黑霧,奚嘉根本看不清對方,直到那聲音走到跟前,他才猛地一拳砸過去,竟然被對方躲過。


    那人再往前走一步,驚喜道:“奚嘉?終於找到你了!”


    奚嘉錯愕道:“裴玉?真的是你?”一邊說著,便從口袋裏掏出無相青黎,直接往這個裴玉的身上砸去。


    裴玉滿臉驚恐地躲開:“你幹什麽!”


    奚嘉淡淡道:“你如果是真的裴玉,不是鬼,為什麽要躲無相青黎?”


    裴玉怒道:“無相青黎砸在厲鬼身上那是魂飛魄散,砸在人身上誰知道會怎麽樣!那可是葉閻王的無相青黎,哪能隨便用啊,你快把它收起來,要是真砸到我,我受傷了,你來賠我嗎!”


    奚嘉:“……”他思索片刻,又拿著無相青黎在裴玉的臉前晃了晃。


    裴玉嚇得直往後竄,奚嘉歎氣道:“嗯,我確定是你不是鬼了,你回來吧。”


    裴玉:“……你先把無相青黎收起來!”


    奚嘉麵無表情:“收起來了,別害怕了,回來吧。”


    裴玉這才不情不願地走了回來。


    從裴玉的敘說中,奚嘉這才知道,自己竟然已經在這鬼打牆的空間裏待了三個小時。半個多小時前,裴玉就乘坐軍用飛機,飛到了蘇城某軍用機場,然後快速地趕到小區。


    遠遠的瞧見那衝天的陰氣,這次裴玉也不敢吝嗇,拿出了自己一個壓箱底的法寶將小區裏的陰氣鎮壓在小區範圍內,不往外擴散,接著他就跑進了這棟樓,尋找奚嘉。


    裴玉委屈巴巴:“我不遠萬裏地跑過來救你,你居然還要用無相青黎砸我!”


    奚嘉無可奈何道:“……我這不是擔心你也是那隻厲鬼製作出來的鬼打牆幻覺嗎?我在這片陰氣裏走的時候,還看見了我去世多年的父親,連我從來沒見過的母親都出現了。”


    裴玉正經起來:“所以那個小男孩是鬼?確定嗎?”


    奚嘉反問:“你見過有哪個人,眼珠子都被打出來了,還能正常說話,一滴血不流的?我其實沒用很大的力氣,不可能打成那樣,但是他的身體脆弱得好像豆腐,輕輕一碰眼珠就下來了。”


    兩人在黑氣中繼續前行。


    這次有了裴玉在,不再需要無相青黎這個殺鬼法寶再盲目地尋找方向。


    裴玉從乾坤包裏拿出了一個小巧精致的羅盤,這羅盤比他原先用的那個要小了一半尺寸,天池中,頂針血紅,磁針烏黑,兩針在池中劇烈顫動,當針頭與海底線吻合之時,裴玉便道:“往這裏走。”


    他們走得很慢,但卻一步步地走出了陰氣最重的區域。當裴玉第十九次以羅盤尋向後,奚嘉聽到了一道熟悉的砰砰砰砸地聲。


    兩人對視一眼,趕緊快步向前走去。


    濃霧退散,燈光撒下,不遠處的餐廳裏,左眼完全掉出來的小男孩正乖巧地坐在桌旁,靜靜地等著吃飯。奚嘉再走進廚房,他還未開口,便見那年輕的女人緩緩拆下了右臂的繃帶。


    從第一次見到這女人時奚嘉便發現了,對方的右手纏著繃帶,吊在脖子上。


    拆開這繃帶,起初還是雪白的布帶,拆到後來,刺目的血跡和汙濁的膿水便流淌在繃帶上,撕扯到最後一點繃帶時,膿水黏在繃帶上,直接扯下了一點皮肉。


    裴玉見到這一幕,即時見多識廣,也被惡心得轉過身幹嘔。


    奚嘉睜大眼,死死地盯著女人的右臂。


    隻見那右臂從手腕以下,全部消失,好像被誰活生生地剁去,如同切豬肉一樣,把一個大活人的手給剁走了。傷口的切割麵並不完整,應當是被一次次地剁去,沒有直接一刀兩斷,現在在那斷麵上,汙黃的膿水和發黑的血液匯聚一起,白色的蛆蟲在傷口中湧動。


    女人拿起一把墨綠色的小刀,僵屍般的臉上毫無表情,冷漠地看著自己的右臂,然後下刀。


    仿佛這根本不是她的身體,奚嘉眼睜睜地看著這女人居然在割自己的肉!


    小刀極其鋒利,割肉去骨,果斷幹脆。


    女人割了九塊肉,放入碗中。她的右臂又少了一截,鮮血流滿了整個廚房,但她好像並不覺得痛,也不覺得虛弱,墨綠色的光芒在她的傷口上浮現,血液便慢慢止住。


    奚嘉和裴玉看著這女人從他們麵前走過,將那碗人肉端到了小男孩的麵前。小男孩兩眼放光,興奮地抓起肉就往嘴裏塞。


    奚嘉抬步上前,將那碗肉推到了地上。小男孩卻像著了魔,直接趴到地上去咬那些肉。他每咬一口肉,女人的臉色就更白一分,頭發一點點地掉落,更像一具僵屍。


    看著這一幕,奚嘉轉身對裴玉道:“她是人,男孩是鬼!”


    說著,奚嘉抬起拳頭,直接衝小男孩的後腦砸去。就在他即將砸到男孩的頭發時,一隻修長削瘦的手卻拉住了他的手腕,阻止了他的動作。


    奚嘉抬頭看去,濃烈的陰氣中,俊美清冷的黑衣天師也低眸看他,麵露驚訝,似乎沒想到他怎麽會在這裏。片刻後,葉鏡之斂眉道:“他確實是鬼,但他現在用的是自己的肉身。你就算把他碎屍萬段,也殺不了他,因為有人為他……割肉牽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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