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半, 鬼門開。


    紙鬼藏,河燈琅。


    七月半中元節,是個特殊的日子。黑夜來臨, 凡間陰氣大盛,酆都鬼門大開。許多流連人間的野鬼在過去一年裏通過了淩霄問心, 這一天,它們依次進入鬼門, 前往陰間,尋求轉世投胎的機會。


    每年中元節的前兩個月,玄學界將會召開天師代表大會。會議上, 大家摳腳睡覺, 度過一年中最難熬的十天十夜,有時間再順便討論一下本年度酆都鬼門的事情。


    岐山道人從海城出發時,已是下午兩點。六月的太陽火辣滾熱, 曬得岐山道人滿臉通紅。


    這種天誰都不願意出門, 岐山道人自然也不樂意, 他手裏抱了一大堆東西,站在家門口,曬著大太陽,嘮嘮叨叨地和兒子說話。


    “這十天裏,老夫出門,你好好看家。天工齋三天後有一次搶優惠券活動,你別忘了去搶。今年老夫要在中元節購物節上買三具跳屍和五株千年雪參,要是搶不到優惠券,老夫多花的積分, 全從你的墨鬥賬戶上扣!”


    岐山道人的兒子痛不欲生:“爸,我知道, 優惠券,肯定搶。”


    岐山道人繼續絮叨:“對了,還有神農穀的那批貨。昨兒個老夫在神農穀的微店上下單了,車渠那個老家夥去年和老夫借了一隻充電寶,這批貨是貨到付款,你怎麽也得逼他們打個八折。”


    “爸,我真的知道!”


    “還有老夫陽台上養的那幾盆多肉,哎喲,都是我的小乖乖,你得記得澆水……”


    “爸……”


    “對了,還有今天早上老夫煉製的那一爐丹藥,你可得小心看著。它需要煉製七七四十九天……”


    “爸……”


    “說起來昨晚老夫看的那個電視劇,叫什麽來著,八天後大結局。天殺的,八天後老夫的充電寶肯定用光了,手機也沒電了,到時候你給老夫記得大結局,老夫回來就要知道。”


    “爸!”


    突然被兒子一衝,岐山道人回過神來,定定地看著兒子。


    六十多歲、滿頭白發的天師痛哭流涕道:“爸,您就是再不想參加天師代表大會,再在這裏和我磨蹭,您終歸得去啊。蛐閼婢在首都等著您呢,您又不能蒙混過關……”


    岐山道人老臉一紅:“滿……滿口胡言!老夫何時不想去了?老夫何時磨蹭了?逆子,看招!”


    “啊!”


    把兒子揍了一頓後,岐山道人堵在心裏的那口悶氣終於消散。捧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岐山道人飛入雲霄,快速地向首都而去。傍晚時,他剛剛抵達首都界線,遠遠便瞧見了從西邊飛過來的燭照真人。


    岐山道人飛了過去。


    兩人剛打照麵,岐山道人問道:“燭照道友,你怎麽也把東西都捧在手上了?”


    燭照真人手捧一台智能手機,夾帶三十八隻充電寶,理直氣壯地反問:“你不也捧在手上?”


    岐山道人哈哈一笑:“要是用袋子裝著,怎麽說也得有一絲分量。今年老夫早已仔細稱過,一隻蘋果手機和三十九隻小米充電寶,恰恰好十公斤整。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燭照真人滿口不信:“三十八隻充電寶才恰恰合適,岐山,你超重了。”


    岐山道人瞪直了眼:“胡言!”


    兩位大師還沒進入首都,就在雲層上吵起架來。這次是誰也不信誰,燭照真人堅稱三十九隻充電寶絕對超重,岐山道人揚言剛好卡在底線。兩人怒氣衝衝地飛到了天師代表大會的會場,不醒大師正抱著一大堆壓縮餅幹進門,被兩人一把撞開。


    “你這小姑娘給老夫稱一稱,三十九隻充電寶到底有多重!”


    負責招待大師們的天師小姑娘瞬間嚇尿,顫抖著拿起岐山道人帶的手機和充電寶,放在了電子秤上。下一刻,尖銳的叫聲響了起來:“超重,超重,十公斤零15克,超重,超重!”


    岐山道人頓時傻了眼,燭照真人哈哈大笑起來。


    當日零點,所有天師將隨身攜帶的物品放在電子秤上,稱過了重量,才依次進入會議室。


    能參加天師代表大會的天師,都是玄學界的佼佼者,蛐閼婢走上主席台,輕輕咳嗽兩聲,還未開口,坐在第一排的不醒大師便舉手道:“蛐愕烙眩葉小友還未曾來,可否要等他一等?”


    蛐閼婢淡定道:“葉小友今年請假。”


    話音剛落,全場嘩然一片。


    二十多個天師震驚地看向不醒大師身旁的那個空位,互相對視一眼,一個個站起來發言。


    燭照真人:“葉小友怎會請假?這些年來,他可從未請過假!”


    岐山道人:“不錯。若是葉小友不在,‘鬼知道’拍誰的照片做宣傳去?”


    神農穀的車渠道人附和道:“岐山道友所言正是。若‘鬼知道’拍不到好照片,怎麽給小輩們做宣傳?怎麽給小輩們樹立榜樣?”


    蛐閼婢道:“拍你們的照片不行嗎?”


    眾位天師異口同聲地斥責道:“不行!”


    蛐閼婢:“……”


    眾人吵吵嚷嚷了一陣,岐山道人摸了摸胡子,提議道:“既然蛐愕烙閹盜耍葉小友本來也是想來參加的,隻是臨時有事,才無奈請假。葉小友的為人老夫是了解的,他定然是有十萬火急的事情,才會缺席。諸位道友,我等怎可辜負葉小友,自顧自地召開如此重要的大會?”


    正在川省抱著慫慫,和媳婦吃夜宵的葉鏡之:“阿秋。”好像有點冷。


    岐山道人這話一落地,其餘天師紛紛響應。


    他們誰不來,都可以。就算蛐閼婢不來,不醒大師也可以上去主持大會。但葉鏡之不來,那可完蛋了。“鬼知道”的小編拍不到照片,怎麽寫文章?最重要的是……


    “要麽,咱們今年就不開會了?”岐山道人如此提議。


    蛐閼婢狠狠瞪了他一眼:“荒唐!”


    可下一刻,其餘大師趕緊說道。


    “就是,不拍葉小友的照片,那拍誰的?要是讓我家那兩個小混蛋看見貧道參加大會的時候,趴在桌子上睡覺流口水,貧道的麵子往哪裏擱?”


    蛐閼婢:“……”你就不能不睡麽!


    “不錯不錯,貧僧今年為了不餓著,帶了不少幹糧。若是讓弟子們看見貧僧可憐兮兮地在大會上啃麵包,餓得頭暈眼花,貧僧回去後,該如何服眾?”


    蛐閼婢:“……”吃麵包就餓得頭暈眼花,難道你這個和尚還想吃肉麽!


    “阿彌托福,貧僧也覺得此提議甚好,貧僧好想回家吃(素)肉。”


    蛐閼婢:“……”


    事實上,在場的天師就沒幾個靠譜的,蛐閼婢表麵上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其實心底也老不想參加這個無聊的摳腳大會了。然而,作為玄學界領袖,蛐閼婢也不能真的直接完全顛覆前輩留下的傳統,他開始與台下諸位大師討價還價。


    “推遲一周再舉行,等等葉小友?”


    “不行!”


    “推遲兩周?”


    “不行!”


    “……推遲三周?”


    “不行!”


    蛐閼婢:“……”


    下一秒,他惱羞成怒:“現在就舉行!”


    “好好好,三周後再舉行!”


    眾人一哄而散。


    這大概類似於一種“快要考四級了,哪怕知道推遲幾天還是要考,但就想再當幾天鹹魚”的奇怪心理。得到蛐閼婢的允許,大師們趕忙飛回家,再享受幾天悠哉日子。


    岐山道人是坐在最裏麵的,他激動地飛出門,還沒飛出幾米遠,便被蛐閼婢攔了下來:“岐山道友,近日秦始皇陵外的結界加固一事出了一些問題,你與老夫一起去看看吧。”


    岐山道人頓時傻了眼:“啊?”


    蛐閼婢又耐心地說了一遍。


    岐山道人怨氣衝天:“為何是老夫!”


    蛐閼婢淡定道:“岐山道友擅長陣法結界。”


    “江流那個老家夥也很擅長!”


    蛐閼婢:“……因為你跑得最慢。”


    岐山道人:“@#$!$!#@$!!!!”老夫下一次要坐靠門口的位置!


    淩晨一點,一肚子怨氣的岐山道人被迫跟著蛐閼婢,一起飛往長安。


    這些事情奚嘉全然不知,他剛來到川省,今天下午一隻沒吃飯,晚上便在酒店點了幾份夜宵,和葉鏡之吃點東西。


    川省的美食全國聞名。奚嘉特別愛吃辣,可惜最近幾年飲食不規律導致胃不好,吃不了辣,隻能給自己點了一份炒飯,默默地看葉鏡之吃辣。


    噴香的辣味從葉鏡之的那碗麵裏飄了出來,直直地飄入了奚嘉的鼻子裏,刺激得他口水直流。奚嘉瞪大了眼睛,情不自禁地吞了口口水,最終無奈地低下頭,舀了一勺沒有味道的炒飯,可憐地吃了一大口。


    慫慫躺在奚嘉的懷裏,抓著一條小魚幹,高興地咬著。


    奚嘉隻能看著慫慫進行自我安慰:至少慫慫不能吃辣,嗯,慫慫也不吃。


    葉鏡之才吃了兩口麵,感受到奚嘉熾熱的目光,他呆呆地放下筷子,想了半天,將碗推了過去,道:“給你吃。”


    那碗小麵被推到嘉哥的麵前,辣味更加衝鼻,嘉哥饞得眼睛都綠了。


    掙紮了半天,他還是把麵推了回去,幹笑道:“葉大師,我不能吃辣。”


    葉鏡之關心地問道:“為什麽?”


    奚嘉道:“我胃不好,吃了這碗麵,今天晚上可能都睡不著覺了。”


    葉鏡之雙眼一亮,他立即翻出乾坤包,在裏麵找了片刻,找出了一袋子五顏六色的小糖果。他將一顆綠色的小糖倒入掌心,遞到奚嘉麵前:“吃,吃了它,胃就不會疼了。”


    奚嘉驚詫地接過這顆糖,吃下去後,真的感覺到一股暖流在胃中湧動。他狐疑地看著麵前的那碗小麵,再抬頭看看對麵的葉大師。


    葉鏡之趕緊將麵又推回了他的麵前,有些羞赧:“吃。”


    天大地大,美食最大。


    奚嘉再也忍不住了,他放下那碗沒味道的炒飯,趕緊吃麵。這一吃,果然香辣酸爽。這才叫吃東西!而且真的如同葉鏡之所說,奚嘉的胃始終暖暖的,一直不疼,還十分舒服。


    葉鏡之小心地將奚嘉那碗炒飯拉到了自己麵前,奚嘉突然看見,立即說道:“啊,不小心吃了你的東西。葉大師,這碗麵你繼續吃,我再點一份就好。”


    葉鏡之搖搖頭,舀起炒飯吃了起來:“很好吃,我吃這個。”


    奚嘉又說了幾次,葉鏡之都說自己覺得炒飯很好吃。聯想到葉大師非常……與眾不同的審美,奚嘉沒有再勸。


    一趟夜宵,兩人吃得分外滿足。吃到最後,葉鏡之已經不動勺子了,他靜靜地看著奚嘉,看奚嘉吃得滿頭大汗,饜足地笑彎了眼睛。


    秀色可餐,這碗炒飯特別好吃!


    在這種山區,酒店的客房十分緊缺,奚嘉和葉鏡之被分配到了同一個標準間裏。奚嘉抱著慫慫躺上床,葉鏡之睡在隔壁床上。兩人隔著一個床頭櫃又說了會兒話,奚嘉起身按下電燈開關。


    “葉大師,晚安。”


    “晚安。”


    這一覺,睡得十分不踏實。奚嘉總覺得有什麽東西在撓自己,他在夢裏夢到一隻女鬼,雙手指甲有十米長,不肯踏踏實實地幹一架,非得瘋狂地用指甲去撓他的臉。


    奚嘉不舒服地皺起眉。終於,他被那女鬼一爪子撓醒了,睜眼一看,才發現慫慫整隻貓趴在了自己的枕頭上,不停地撓著他的鼻子。


    嘴角微微一抽,奚嘉無奈地將慫慫抱到懷裏。可是很快慫慫又掙脫出來,又拚命地撓他,嘴裏還發出一陣陣嗚咽的聲音。


    奚嘉突然驚醒,他立即坐起身,葉鏡之早已醒來。


    葉鏡之茫然地看著這一人一貓,不懂出了什麽事,奚嘉趕緊打開燈,低頭一看:“慫慫?!”


    巴掌大小的小黑貓此刻紅了眼睛,眼淚鼻涕不停地往下流淌。奚嘉還是第一次知道貓也會流眼淚流鼻涕,小家夥可憐兮兮地縮在奚嘉的懷裏,身子輕輕地打著顫,看得奚嘉一陣心疼。


    他急忙檢查慫慫的身體,根本沒什麽外傷,可慫慫就是不停地流眼淚。


    過了一會兒,葉鏡之輕聲道:“和你剛才挺像的。”


    奚嘉轉過頭:“和我挺像?”


    葉鏡之頷首:“嗯,你剛才吃完那碗麵後,眼睛也……也紅紅的。”可好看了!


    奚嘉忽然想到一個答案,有點不敢置信地低下頭,看著還在流眼淚鼻涕的慫慫:“該不會……該不會是吃小魚幹,吃辣了吧?”


    事不宜遲,慫慫突然大半夜地變成這樣,奚嘉和葉鏡之隻能帶著它去附近醫院看看。


    在喂慫慫吃魚前奚嘉特意嚐過,那條魚根本不辣,隻是一條味道挺獨特的小魚幹。在和酒店訂餐的時候他還特意說過,小魚幹是給貓吃的。難道川省的貓如此逆天,竟然還能吃辣?!


    拍戲的這片山區隻有一家醫院,並沒有寵物醫院。實在沒法子,奚嘉隻能開著車,帶慫慫去縣醫院看病。他剛剛抵達醫院門口,就看見陳副導。


    陳副導見他在這,也十分詫異,上前問道:“你也知道方墨亭受傷的事情了?”


    奚嘉一愣:“受傷?”


    陳副導知道他並不知情,湊上前,小聲說道:“嗯,我正要給你發消息呢。方影帝晚上拍照片的時候,突然被道具砸中了,流了不少血。幸好人沒事,也沒砸到臉,隻是你明天要和他拍的對手戲得推遲一段時間了。這件事千萬不要對外說,保密。方影帝沒骨折,他經紀人說下周就可以繼續去拍戲了,讓外麵的媒體知道了不好。”


    奚嘉點頭答應。


    陳副導沒再管他,趕緊進了醫院去探望方影帝。


    奚嘉和葉鏡之找到了一個醫生,幫慫慫看病。這醫生還真的會看寵物的病,他隨便地摸了摸慫慫的肚子,又看了看慫慫那張哭到梨花帶雨的小胖臉,不留情麵地說道:“吃辣了,開點藥,回去喝就行。這隻貓不能吃辣,自個兒注意一下。”


    奚嘉不解道:“醫生,我們今天隻給它吃了一點小魚幹,吃之前我還嚐了一口,不辣。”


    醫生龍飛鳳舞地寫著病曆單:“你人能吃的辣度,它是隻貓,吃不了。好了好了,讓它吃貓糧,再喝點藥,很快就好了。”


    奚嘉捧著病例,又去買藥。


    處理好所有的事情,已經是淩晨五點。因為第二天突然不用拍戲,奚嘉並不著急,他抱著慫慫坐在醫院的花園裏,確認慫慫真的睡過去了,才溫柔地抱起它,起身離開。


    “你對它很好……”低沉的男聲輕輕響起。


    奚嘉轉首,笑著說道:“嗯,我當然得對它好了。這一年,是它一直陪著我。”


    葉鏡之問道:“陳濤呢?”


    奚嘉笑了:“濤子有自己的工作和朋友,不可能一直和我在一起。去年畢業聚會那晚,我回到小區,慫慫突然從草叢裏竄出來抱住了我的腳,死活不肯鬆手。我和它就是緣分吧……畢業了,和濤子天南海北,不能經常見了,它就來了。”


    微微的曙光下,奚嘉柔柔地笑著,抱著一隻可愛的小黑貓,看上去安靜美好。


    葉鏡之靜靜地看著,等奚嘉再說話,他才猛地移開視線,耳尖有點發紅。


    花園是在醫院大樓的後方,要去大門,必須重新走進樓裏。奚嘉抱著慫慫,一邊和葉鏡之說話,一邊走進樓房。他正說到今天不用拍戲,兩人可以去附近玩玩,突然停住了聲音,目光凝重地看著遠處。


    葉鏡之正對著奚嘉,背對著他所看的地方。但此時此刻,葉鏡之也猛然抿緊嘴唇,目光微冷,緩慢地轉過頭,看向奚嘉所看的地方。


    朝陽已經快要升起,但醫院大樓裏仍舊一片涼意,刺鼻的消毒水味在走廊裏彌漫。


    淩晨五點的醫院大樓,值班護士在護士台翻著病曆本,慘白的燈光直晃晃地照耀下來,走廊裏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除了奚嘉、葉鏡之,還有一個黑色的影子。


    那團黑色影子很矮,隻齊到奚嘉的膝蓋。烏黑的影子在燈光下凝聚成一團黑影,即使沒有陰陽眼,也能看到一個灰色的斑痕從走廊一頭的地麵上,左搖右晃地飄了過來。


    奚嘉神色冰冷,靜靜地看著那個影子。他看著那團黑影飄到了醫院走廊的中間,忽然拐了個彎,穿過門,飄進了一個病房裏。


    良久,奚嘉轉首看向葉鏡之,葉鏡之也看著他。


    兩人都沒有吭聲。奚嘉想了很久,忍不住問道:“葉大師,我從小就可以看到鬼,但是我活了二十三年,從來……從來沒見過那樣的鬼。那是什麽鬼?”


    醫院是凡間陰氣最重的地方之一,奚嘉從不懷疑自己能在醫院看見鬼,可是他剛才看到的哪裏是鬼,根本就是一團黑漆漆的陰氣!


    正常的鬼魂,無論是法力低微的遊離孤魂,還是之前他在李家村見過的最可怕的女鬼,都會有具體的形態,而不是這麽一團黑色的陰氣。


    這種情況奚嘉隻聽裴玉說過,當初裴玉開了陰陽眼來看自己時,看到的就是一大團陰氣,根本看不到裏麵的人。


    難道那隻鬼這麽厲害?陰氣重到看不到實體的成都?


    不過那也不對,就算是隻鬼,怎麽會那麽矮,矮到隻齊到他的膝蓋?


    葉鏡之神色嚴峻地看著那扇緊緊關著病房門,他思索許久,道:“那東西或許不是鬼。”


    奚嘉錯愕道:“不是鬼?”


    葉鏡之鄭重地點頭:“我想,應該是古曼童。”


    奚嘉沒聽過“古曼童”這個詞,葉鏡之給他解釋了一下:“就是小鬼,養小鬼。”他這才恍然大悟。


    以前奚嘉出國旅遊時,曾聽團裏領隊說過,泰國有一種詭異的巫術叫“養小鬼”。


    那位領隊帶過很多旅遊團,去過日韓泰越。但提起這四個國家,領隊最不想再去的就是泰國,而不是條件更差一點的越南,因為:“泰國就連司機都養小鬼!”


    泰國很多大巴車司機在車前麵,都放了一盆花。很多人隻以為這是為了保持車裏空氣清新,以為司機很有情調,卻不知道這些司機每天都會在這盆花前麵放一些祭品吃食,莊嚴肅穆地和這盆花說話,仿佛在養一個孩子。


    他們所養的,就是小鬼。


    泰國人認為,養小鬼並不可怕,隻要好好地養小鬼,把小鬼供奉好了,小鬼可以保佑自己升官發財、身體健康。條件差一點的就會用盆花、用個雕像來代替小鬼,條件好一點的會真的找到一個死去的小鬼,弄到小鬼屍體,在家裏給小鬼擺出一個神龕。


    這些人每日給小鬼喂血,讓小鬼與自己“交心”。他們比對待神佛還要莊肅地把小鬼供奉著,每日三次,定時拜叩。或許他們認為養小鬼是養了一個好東西,但看在華夏人眼裏,卻覺得養鬼實在太恐怖了。


    葉鏡之說道:“在華夏,養小鬼是一種邪術。三十年前,前山派有一位前輩便誤入歧途,用邪術養小鬼,殺害了數十位天師。那前輩年輕時與我師父是好友,師父得知此事,大義滅親,與蛐閼婢一起,將他處置了。“


    奚嘉抓住重點:“養小鬼是邪術?那這隻小鬼突然出現在這裏,是有人用了什麽邪術嗎?”


    葉鏡之搖頭道:“剛才那隻小鬼不是華夏的養小鬼,而是泰國的古曼童。華夏隻有玄學界的人才會這等邪術,威力無窮。但在泰國,古曼童並不完全是一種邪術,一些普通人也會,運用得當,就像養狐仙一樣,不會出大問題。”


    既然剛才那隻不是個厲鬼,也不是華夏邪術裏的小鬼,奚嘉便沒有在意。


    抓那東西又沒積分,那東西還是有主人、被人養著的,他沒必要多管閑事。


    兩人走出了醫院,奚嘉倒是想起一件事:“說起來,我曾經聽人說過,華夏也有很多人養小鬼。特別是娛樂圈,傳聞有很多明星就養小鬼。養小鬼以後,他們人氣會大漲,會大紅大紫。葉大師,你聽過這種事嗎?”


    葉鏡之點點頭:“這不是傳聞,確實有一些明星養小鬼,養的是泰國的古曼童。”


    奚嘉眼睛轉了轉,笑著搖搖頭,道:“我大概猜到那隻古曼童是誰養的了,應該是方墨亭。方墨亭就在這家醫院裏,那隻小鬼在這,十有**是他養的。”


    說到這,奚嘉又想起方墨亭昨天晚上受傷的事情,還回憶起了自己上個月聽說方墨亭從樓梯上摔下來的事情。他心中感到奇怪:古曼童不是幫主人獲得好運,升官發財,怎麽方墨亭最近這麽慘,總是出事故?


    不過轉念一想,他又想起剛才葉大師說過,隻有把古曼童養好了才會有好運,養不好確實可能遭遇災禍。


    養小鬼這種事奚嘉很不喜歡,但別人要做,他也不會阻止。


    如今養小鬼出事了,奚嘉懶得出手幫忙。畢竟這世界上有一得必有一失,他和方墨亭又不認識,這是人家自己要養小鬼,他沒必要管這種閑事。


    奚嘉和葉鏡之離開了醫院,開車回酒店。


    此時,剛剛那隻古曼童飄進去的病房裏,一個麵色蒼白的男人慢慢地醒了過來。他一醒,旁邊的經紀人趕緊走上前,道:“怎麽樣,墨亭,沒事把?頭還疼嗎?醫生說你隻是有點腦震蕩,然後腦袋後麵破了個口子,現在縫上了。幸好沒出大事,你可真是嚇死我了!”


    方墨亭皺著眉頭,想要開口,卻說不出話。過了許久,他沙啞著嗓子說道:“劇組怎麽樣了?”


    經紀人拍著大腿:“你怎麽還想著拍戲啊!你看看你,最近都出了多少事了。走樓梯摔下來,走路天上砸花盆,開車刹車還失靈了……以前那都沒出大事,就算了,昨天晚上那麽大事,那個道具掉下來的角度要是不好,我可就再也見不到你了。不行,這太邪門了,我們正好來到了川省,改天去拜拜大佛吧。”


    方墨亭想了想,最終還是沒有拒絕。


    經紀人出門去找醫生,臨走時他還奇怪地說道:“這都怎麽了,我們平常天天做好事,給慈善機構捐款,現在就天天倒黴了?”


    方墨亭苦笑一聲:“嗯,別說了,我也不懂這到底是怎麽了。”


    經紀人回頭又說道:“你最近有沒有惹上什麽邪門的東西?”


    方墨亭思索片刻,道:“你一直跟在我身邊。”


    經紀人點頭:“是啊,我一直跟著你,我們什麽東西都沒碰啊。而且你不是最討厭那些神神叨叨的東西了麽,上個月去泰國拍廣告,你都不肯去他們的寺裏看一眼。還真是奇了怪了……”


    經紀人走出病房,將房門帶上。


    方墨亭躺在病床上,茫然地看著天花板,輕聲呢喃道:“……我難道真的得罪了什麽人?”


    病房裏,那團黑色的影子嘻嘻嘻嘻的笑著,從病床的一角,一點點地爬到了床上。黑影緩緩地飄到了方墨亭的身上,飄到了他的胸口,最後飄到了他的眼前。


    大明星依舊睜著眼,看著天花板。一團黑色的東西低著頭,陰惻惻地笑著,也盯著他。


    另一邊,奚嘉回到酒店後,給慫慫喂了藥,下午和葉鏡之出門逛了起來。


    蘇城處於平原地區,最高的山也不過三百多米。水鄉有水鄉的柔美,山城有山城的壯麗。在川省旅遊,最重要的莫過於吃一吃川省的特色美食。有了葉鏡之的小糖丸,奚嘉肆無忌憚地吃起各種美味,終於體會到這裏為什麽被稱作“天府之國”。


    奚嘉高興地到處吃東西,葉大師高興地看他吃各種東西。


    兩人回到酒店時,慫慫已經醒了,小家夥又變成了混世魔王的樣子。葉鏡之留了無相青黎在酒店照顧慫慫,他們回來時,慫慫正在和無相青黎玩。無相青黎在慫慫的圓肚子上滾來滾去,慫慫被它逗得不斷打滾。


    看著這一幕,奚嘉一邊吃打包回來的麻辣燙,一邊感慨道:“出來旅遊真是好玩。葉大師,這次能和你一起來川省,真是太幸運了,否則我一個人來這裏的話,根本吃不了任何東西。”頓了頓,奚嘉又補充道:“不僅僅是這個,葉大師,和你旅遊真好,省心。這次是你也正好有時間,下次我們再一起旅遊吧,怎麽樣?”


    葉鏡之點點頭:“好。”


    奚嘉問道:“你最近都有時間嗎?”


    葉鏡之想了想:天師代表大會已經請假了,有時間。


    “有。”


    奚嘉笑了:“那我們改日去長安找子嬰玩。雖然我進不去始皇陵,他現在也出不來,但去那邊看看他,玩一玩,也是挺好的,上次太匆忙了。”


    說做就做,奚嘉有好幾天沒和子嬰說過話了,他摸著掌心的印記,很快便和子嬰取得了聯係。他告訴子嬰,自己下個月可能會去西安看他,子嬰笑著答應,同時還補充了一句:“我要看完初中物理了,奚嘉,方便把高中物理燒給我嗎?”


    被學霸子嬰驚呆了的奚嘉:“!”


    一個月自學完初中物理,給你跪了啊大神!!!


    秦始皇陵。


    始皇陵共有七層,最底層是長生殿,殿內隻有一條長長的水銀河。大秦國師徐福有滔天手段,這條水銀河根本看不見頭尾,如同大江,浩浩蕩蕩。而在第三層,光線則黯淡了許多,不像第七層那樣充滿陰氣,這裏的陰氣較為稀薄,卻也比外界多了不少。


    始皇陵的第三層,隻有一座空蕩蕩的大殿。原本這座大殿裏放置了一把太阿劍,一塊和氏璧,如今全都在子嬰的身上,他本人則專注認真地低頭翻閱一本書,時不時地抬起頭,操作一下麵前的一個小木塊。


    當秦始皇走進陵墓時,看到的就是兒子低頭做實驗的場景。


    始皇爸爸在宮殿裏走了兩圈,子嬰看著小木塊從斜麵的頂頭滑到了末端。始皇又走了一圈,子嬰還是埋頭寫公式,沒有注意到他的到來。


    始皇:“……”


    這要是讓奚嘉看到了,絕對要抱著子嬰的大腿唱征服。他是萬萬沒想到,子嬰擅長的不是語文、不是英語,而是物理!你看看,初中物理才剛學完,高中物理的課本封麵還沒見到,人家子嬰就想到了小木塊問題了。


    一個死了兩千多年的鬼居然這麽擅長物理,牛頓的棺材板都快壓不住了好嗎!


    子嬰如此癡迷物理,始皇氣不過,又在宮殿裏走了一圈。當發現兒子還是沒看見自己後,千古一帝重重地哼了一聲,大袖一揮,將子嬰麵前的小木塊和滑板打成了齏粉。


    子嬰微微怔住,抬首看見父親,立刻行禮:“父皇。”


    秦始皇淡漠地掃了他一眼,聲音冷漠:“朕要的書呢?”


    子嬰恭敬地將初中語文呈了上去。


    ――沒錯,始皇爸爸現在還在讀小學數學、小學英語,也就把華夏母語給讀到了初中水平。


    始皇拿了書便走,沒有再看子嬰一眼。等他完全離開大殿後,子嬰從地上起了身。


    他轉過頭看向父親離去的方向,寬大的玄色錦袍將那清瘦單薄的身體襯得更加削瘦,他靜靜地看了很久,然後笑著搖首,又回到了空蕩的宮殿中央,揮手又擺出了一個小木塊和滑板。


    然而子嬰萬萬沒想到,始皇今天心情不錯,沒有直接飛回第七層長生殿,而是從第三層一層層地走了下去,順便看看語文書。當他走到第四層時,一陣刺耳的聲音驟然響起。


    第三層,子嬰早已習慣,他淡定地施了一個隔音結界,繼續認真做實驗。


    一直在第七層養尊處優、從沒想過前幾層噪音居然會這麽大的始皇爸爸:“……”


    “何人敢在朕的陵寢前如此放肆!”


    秦始皇陵外,岐山道人摸了摸長長的胡子,滿不在意地說道:“蛐愕烙眩不是老夫說,你這些年就是太專注捉鬼的功夫,不注重結界算卦這等法術。如今的問題十分簡單,不就是一百個結界無法統一,怎樣也不能疊加到一起嗎?”


    蛐閼婢雖說是如今的玄學界第一,但人家十分謙虛,接受了岐山道人的批評:“岐山道友,你看該如何解決?”


    岐山道人哈哈笑道:“簡單,把這一百個結界的陣眼全部集中到同一點處。正所謂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化零為整,化整為零,如此便可以真正布成這座百陣**!”


    蛐閼婢眼睛一亮,趕緊安排天師布置起來,自己也加入其中。


    在凡人的耳中,這片荒地上鴉雀無聲,萬籟寂靜,根本沒有聲音。但在方圓十裏的孤魂野鬼的耳中,轟隆隆的噪音吵得他們各個捂住耳朵,趕緊飛離這裏。


    天師每布置一個陣法,就發出一道轟然巨響。


    十裏外的鬼魂尚且如此,處於正下方的秦始皇陵裏,始皇更是被這一道道打雷一樣的聲音,吵得怒火衝天。


    岐山道人是玄學界中最擅長陣法結界的幾位大師之一,他摸著胡子,幫蛐閼婢布置這一百道結界。把第一個結界和第二個結界的陣眼合並到同一處是最難的,等做完這件事,底下的結界就容易多了。


    陵墓裏,始皇站在第四層宮殿與第五層宮殿的通道中,雙目冰冷,抬眸看上。


    忽然,一個小小的金色圓點出現在了他的麵前。


    穿著一身黑色龍袍,這位千古一帝手拿語文書,鎮定不迫地看著,仿佛就算這個金色圓點是誰想要加害他,他也毫不畏懼,迎麵相對。


    任你萬千法術,自全然崩潰。


    然而,這個金色圓點看上去……好像沒什麽威脅性。始皇站著等了半天,也沒等到有人想用這個小圓點來謀害自己,反而看到這個圓點越來越大,越來越亮。


    始皇陵外,岐山道人說道:“隻剩下最後一座結界了,繼續!”


    蛐閼婢讚賞道:“千年來,沒有一位前輩能解決百座結界融合的問題。岐山道友真不愧是五百年一見的陣法奇才!”


    岐山道人也不害臊:“過獎過獎,哪有五百年,三百年差不多了哈哈哈哈。”


    始皇陵內,千古一帝仔細地看著眼前的這個小金點,忽然,金點放出千萬道金光。始皇垂著眸子,隨然平靜地揮手,滔天陰氣便向這顆金點衝去,然後……


    砰!


    “啊!”


    陵墓外,三十多個天師被一道巨大的撞擊硬生生撞出百米遠。岐山道人和蛐閼婢法力高深,隻被這股力道甩出十米遠,就穩住了腳步。但岐山道人抬頭一看:“啊!老夫剛剛才布置好的結界,怎麽突然沒有了?怎麽沒有了?!!!”


    蛐閼婢歎氣道:“這百道結界果然難以布置,竟然在最後關頭碎了。岐山道友,我等繼續努力吧。”


    岐山道人:“……”


    誰特麽想和你繼續努力!老夫要回家,老夫要吃飯睡覺打遊戲!!!


    正在此時,天空中有一道道雷雲凝聚起來。蛐閼婢抬頭一看,揮手擊散這些雲:“岐山道友,你那法子或許其實是有效的。你且看,這淩霄都降下雷雲,警惕你的百道結界了。”


    岐山道人:“@$%@#$!#!”


    始皇陵外,天師們收拾著殘局,岐山道人再埋頭琢磨該怎麽把百座結界融合到一起。數公裏外的秦始皇兵馬俑博物館門口,剛剛是早上八點,許多旅遊團都站在門口,就等著博物館開門了。


    驟然一聲巨響,旅遊團的遊客們轉首看去,隻看了一眼,就沒興趣地收回視線。


    “嗨,又是玩什麽考斯配類的。我兒子也玩這個考斯配類,搞不懂現在的年輕人都在想什麽,穿這些稀奇古怪的衣服……”


    博物館前的一顆老樹下,一身黑色龍袍的高大男人狠狠地撞在樹上,這才穩住身形。


    始皇永遠沒想到,他隻是隨手打算擊碎一個小小的金點,竟然被纏入了一道又一道的結界裏。這一百道結界並沒有讓他產生一絲危險感,但也覺得有些難纏,可隨之而來的,他竟然察覺到淩霄對他的關注少了百倍!


    於是始皇淡然地往前邁出一步,一步跨出數裏,直接走出陵墓,然後……嗯,然後撞到了兵馬俑博物館前的這棵樹上。


    一手拿著語文課本,英俊高大的男人感受了一下身上的氣息。至少還有九十多道結界纏在他的身上,擋住了淩霄的窺測和懲罰。


    始皇抬步走出樹下,風姿闊朗,氣度超絕。他走在遊客團隊之外,逆流而行,不必言語,目光沉穩傲慢地平視前方,與身旁的眾人決然不同。很多遊客好奇地看向他,小聲嘀咕,可是一轉頭,卻都忘了他到底長什麽樣子。


    就這樣,他壓根沒看到兵馬俑博物館門上的大字,一步一步地走離了自己的手辦收集庫。


    才走到一半,突然一道猥瑣的聲音從身後響起:“嘿,哥們,想要去看兵馬俑嗎?秦始皇的兵馬俑,現在隻要一百二,直接看!”


    轟!


    說話的小販猛地被一陣風刮倒,差點摔倒在地。他勉強站穩,一抬頭,瞬間嚇住。那個剛剛還站在十米外、玩cosy的男人,突然就站到了他的麵前,薄唇啟開,語氣極寒:“爾再說一遍,朕的兵馬俑?”


    小販嘀咕了一句“還真玩cosy上癮了”,接著趕緊笑嗬嗬道:“那是。我跟你說,秦始皇的兵馬俑,後麵這個博物館裏都是假的,是國家去騙那些老外的,真的都在我們的館裏。你跟我走,我帶你去看看真的兵馬俑。”


    小販帶著始皇坐上了一輛三輪車,慢悠悠地騎向了不遠處的“秦始皇兵馬俑”。


    真正的兵馬俑博物館門前,開館時間到了,所有遊客高興地進入大門,準備遊覽。然而,這些遊客才剛走到門口,砰!博物館前一棵巨大的老樹,忽然攔腰而斷,倒在地上,濺起一陣灰塵。


    眾人全部驚呆,博物館的保安們趕緊跑過來看看情況。


    而此時,小三輪車已經騎到了一個不起眼的房子前。小販跑下車,嘿嘿一笑,伸手就是:“裏頭就是兵馬俑了,給錢!”


    始皇:“……”片刻後,始皇爸爸淡然掃袖:“朕沒有錢。”


    小販:“喲嗬,還朕呢?你是朕,我就是秦始皇!別和老子裝傻!我,秦始皇,給錢!”


    秦始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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