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霄問心, 七年一次,沒有一隻孤魂野鬼可以逃避。


    在易淩子將這些話說完後,在場的四個人中, 沒有一個人做出反應。


    進入這座古墓裏這麽長時間,奚嘉早已忘了, 易淩子十九年前就已經死了。就像岐山道人說的一樣,易淩子法力高深, 在玄學界擁有無數傳說,根本是個妖孽。這樣的大師即使死了,你也覺得他總能有什麽自救的方法。


    強悍如易淩子, 怎麽會這麽輕易地死去?他現在突然出現, 屍身不腐,靈魂不散,難道不應該擁有留存在世間的本事?


    奚嘉怔怔地看著易淩子, 過了半晌, 他立刻轉首, 看向葉鏡之。


    葉鏡之的手中還捧著一點點易淩子的骨灰,他雙眸顫動,隻是看著自己的師父,沒有說話。


    看著大家的反應,易淩子反而哈哈大笑起來:“幹什麽幹什麽,貧道不是早就死了麽,現在要轉世投胎去了,你們這麽驚訝做什麽,岐山你個糟老頭子, 不是貧道說你,他們這群小輩沒點眼力見識, 搞不清狀況就算了,你這個快一百歲的人了,你還不知道貧道是靠著一次次度過淩霄問心,才等到現在的?”


    岐山道人畢竟見多識廣,這時候他已經反應過來了,但他仍舊不肯相信地反駁道:“你……你胡說!好你個易淩子,你自個兒說說,有誰能在死後十九年屍身都不腐化?這不可能,老夫不信,你定然在撒謊!”


    易淩子和岐山道人是數十年的好友,哪裏不懂老朋友是不願相信事實。他哼了一聲,道:“養屍地不懂?這個養屍地,陰氣重成這樣,貧道的魂魄又沒有去轉世投胎,可以稍微護著身體,隻是不腐化一下還不允許了?”


    岐山道人繼續辯駁:“不管,反正老夫才不理你,你愛走不走,不走咱們走。”


    話音落下,岐山道人轉身就走,不敢再去看老朋友一眼。


    世上最痛苦的,便是失而複得,卻又失去。


    當年易淩子突然去世,葉鏡之年齡還小,雖然傷感難過,卻也不可能完全懂得那種悲痛。唯有岐山道人,一下子失去了四個好友,自己又是唯一一個逃出來的,飽受內心煎熬和悔恨絕望。現在好不容易又見到老朋友了,即使隻有易淩子一個人,岐山道人的心裏也是歡喜的。


    然而現在易淩子告訴他,自己要轉世投胎去了,老朋友再次分別。


    信與不信,根本不重要,因為答案已然非常明顯。


    葉鏡之慢慢地握緊掌中的骨灰,抿著嘴唇,不肯開口。陽澤的目光在易淩子和岐山道人的身上停留了一會兒,最後又看向易淩子,也沒有說話。


    奚嘉看了看四周的情況,竟然發現,現場唯一可以打破僵局的就隻剩下自己了。他心中感到一絲無奈和難受,他伸出手,輕輕拉住了葉鏡之的手腕,然後抬起頭,說道:“師父,我們都知道了,你屍身不腐是因為養屍地和魂魄保護。那為何這些年你一直不投胎,反而願意承受兩次的問心之苦?”


    之前蛐閼婢和奚嘉說過,淩霄問心,一共三次。隻要有正當理由,獲得淩霄認可,淩霄都不會對你發難。但你的理由要是無法說服淩霄,淩霄就會降下懲罰。問心之苦,遠超十八層地獄,因為生命珍貴,不珍愛生命的人,被淩霄唾棄厭惡。


    蛐閼婢活了一百零三年,見過多少孤魂野鬼,可其中經曆過問心之苦的野鬼,最多隻通過了三次。在第四次時,誰都無法承受那麽痛苦的折磨,最終魂飛魄散。


    聽奚嘉出來解圍,易淩子笑眯眯地點點頭,對這個徒弟媳婦是越來越滿意。他解釋道:“十九年前,你們應該以為貧道和這隻千年旱魃是同歸於盡了。但事實上,當時這隻旱魃出現得太過突然,它的實力本就比貧道強,又突然襲擊,貧道根本打不過它,隻能用盡所有法力,將它打成重傷,封印在這口青銅棺材裏。貧道以屍身為陣眼,隻要貧道的身體坐在這青銅棺材上一天,旱魃就出不去。這便是十九年前的真相。”


    岐山道人突然轉過頭,生氣地反問道:“你要封印旱魃,這是正當理由,可別告訴老夫,淩霄覺得這隻旱魃放出來無所謂,所以你不可以留在人間,封印旱魃?”


    “你這老貨,還敢揣摩淩霄的心思?”


    岐山道人理直氣壯:“老夫難道說錯了?”


    易淩子一樂:“錯了,因為貧道完全可以去轉世投胎,有屍身在,旱魃就會被封印。”


    岐山道人還想再反駁,可想了想,實在找不出一絲紕漏,隻能生自己的悶氣。


    淩霄爸爸從不出錯,說你沒理由,你就沒理由。還想停留在凡間,貪戀人世、不肯投胎,那你就必須承受相應的懲罰。


    奚嘉唯一的疑惑就是:“師父,您為何願意承受兩次問心之苦,等了十九年不去投胎?”


    這隻旱魃已經很弱了,即使沒有易淩子出聲提醒,葉鏡之真的隨便地把他的屍體挪開,解開封印放出旱魃,他們四個人也能收拾旱魃。那易淩子為什麽要留在這裏,平白承受問心之苦?


    “因為,我相信你們會來。”


    眾人齊齊怔住。


    易淩子的目光在四人的身上一一掃過。他不認識陽澤,所以並沒有對陽澤投以多大的關注。他衝岐山道人斜了斜眼,對奚嘉讚許地笑了笑,最後抬起頭,看向自己長大成人的徒兒。


    易淩子笑眯眯道:“鏡之啊,為師以為你前幾年就該過來,給為師收屍了,沒想到會等這麽多年。這得怪連晨道友,連晨道友隕落前並不知道為師能夠封印旱魃,於是拚盡全力給這座古墓布下了一個陣法,防止旱魃逃出,否則你早該來了吧。”


    易淩子猜得分毫不錯,葉鏡之定定地看著他,也慢慢地握住了奚嘉的手。


    “是,師父。”


    易淩子哈哈一笑:“其實當初為師還以為,淩霄會認可貧道留在世間的理由,不會降下問心之苦。隻是沒想到,那樣的理由根本算不上理由,所以還是遭了兩次苦。疼,是真疼,再來一次為師也承受不住了。”


    葉鏡之鎮定地看著自己的師父,看上去沒有任何異樣,隻有牽著他的手的奚嘉才知道,葉大師緊緊地握著他的手,這樣才能保持冷靜。他問道:“師父,你的理由是什麽?”


    易淩子淡定抬頭:“為師要等你來,告訴你,如何徹底解決你的三煞之體。”


    他一說,奚嘉和岐山道人都愣了。發生了這麽多事,他們都快忘了,一開始進古墓,除了要為四位大師收拾骸骨外,還要給葉鏡之尋找解決三煞之體的辦法。


    易淩子道:“放眼整個玄學界,除了為師,誰還能解決你的三煞之體?別說給他們十九年了,就算給九十年,他們也不如你師父,哈哈哈哈。”


    岐山道人:“……”雖然很想打死他,可他說得好有道理……


    易淩子繼續得意道:“不過也怪不了他們,畢竟如果為師不是無相山的天師,也找不到辦法救你。說起來這十九年來,蛐隳歉隼霞一鍤遣皇且恢被乖詡刀飾師?鏡之啊,你也理解一下蛐悖他心裏苦啊,為師比他小了十幾歲,可處處比他強,他心裏有想法是正常的。不過他這個人還是不錯的,肯定也對你挺好的吧,說不定還想方設法地要救你,為師有沒有說錯?”


    躺著也中槍的蛐閼婢:“……”


    葉鏡之:“師父說得沒錯。”


    被易淩子這麽一鬧,傷感沉重的氛圍減弱幾分,大家又輕鬆起來。


    易淩子看向岐山道人:“你這老貨,也有一直對我徒弟好吧?”


    岐山道人:“……老夫現在覺得,你還是趕緊投胎轉世去吧。”


    易淩子才不理這個羨慕嫉妒恨的岐山道人,他轉頭看向自家徒弟:“時間也快到了,為師確實是要走了。你有這個媳婦,很好,為師很滿意。當年為師給你定下這門親事,並不是一時興起。在見到你媳婦前,為師就有了一個解決你的歲煞的方法,隻是一直缺少條件。”


    奚嘉聽出了一點不對勁:“師父,解決葉大師的三煞之體,和我有關?”


    易淩子臉色一沉:“你叫誰‘葉大師’呢?”


    奚嘉呆住:“哈?”


    易淩子看著自家徒弟,再看看徒弟媳婦,最後目光停留在他們牽著的手上,不滿地問道:“你們都這關係了,還一口一個‘葉大師’,這麽生疏。徒弟媳婦啊,你是不是對我家徒兒有什麽不滿?”


    奚嘉這才明白過來,他趕緊否認:“沒有,師父,我是叫習慣了。我之前不知道……不知道那個婚約,所以一直叫葉大師。”


    易淩子挑起眉頭:“那現在知道了,還叫?”


    嘉哥比不上易淩子這麽老油條,被問得說不出話來,隻能默默紅了臉,低下頭。


    易淩子故作生氣:“你該叫什麽,嗯?”


    嘉哥臉上更臊了:當著岐山道人和陽澤的麵,兩個外人呢,師父能不能給他一點麵子!


    葉鏡之想也沒想地就護在媳婦麵前:“師父,我喜歡他這樣叫我。”


    易淩子眼睛一瞪:“你居然喜歡你媳婦叫你這個?”


    葉鏡之下意識地回答:“不喜歡。”


    易淩子:“那你還那麽說?”


    葉鏡之回過神來:“我……我隻要嘉嘉開心就好。”


    岐山道人和陽澤默默吃下這碗狗糧:“……”


    易淩子被這個沒出息的純情徒弟,氣得說不出話來。奚嘉卻慢慢翹起唇角,握緊了葉鏡之的手,低聲說了一句:“鏡之。”


    葉鏡之耳尖紅了紅,也低下頭:“嗯……”


    被天真單純的徒弟和徒弟媳婦氣昏頭的易淩子:“……”


    貧道風流了一輩子,瀟灑了一輩子,怎麽到老了,徒弟是個純情的,連徒弟媳婦都這麽純情!這特麽說出去都砸了貧道的招牌!


    易淩子是怒其不爭,他覺得有哪裏不對勁,可一時間也想不出來。但看著葉鏡之和奚嘉這種牽牽小手談戀愛的模式,向來初見撩妹,再見親親,三見直接全壘的花花公子易淩子是承受不住了。易淩子一捂眼,不忍直視道:“好了好了,解決歲煞的法子在無相山藏書閣的第三層,有個功法叫《陰煞九合》。具體在哪兒為師記不得了,鏡之,你自個兒回去找去。”


    葉鏡之點點頭。


    易淩子道:“為師走了,別想為師。隻要記得逢年過節給為師燒點錢,為師在下麵好打點關係,知道麽。”


    葉鏡之再點點頭。


    易淩子擺擺手,轉身便要走。他這一動,奚嘉、葉鏡之、岐山道人全部喊出聲:“師父/易淩子!”


    易淩子停住腳步,笑眯眯地轉過頭:“怎麽,果然舍不得了吧?”


    看著他這副老頑童似的模樣,眾人明明應該感到難過,可怎麽也難受不起來。


    易淩子突然板了臉:“好了好了,別整天哭哭啼啼的,跟個小姑娘家似的。貧道這叫喜喪知道麽?投胎前還能再見你們一眼,知道無相山後繼有人,挺好了。別送,千萬別送,貧道最看不得這種生離死別的事情。天道輪回,不過一場相逢和離別,難過什麽?貧道又不是魂飛魄散了,貧道隻是去迎接新的人生。”


    奚嘉是第一次看到,真正的轉世投胎。


    以往嘉哥見過的那些厲鬼,他們隻有魂飛魄散的結局,根本無法轉世投胎。其他不用魂飛魄散的孤魂野鬼,他們要麽是下了地獄接受懲罰(比如老鬼),要麽是被玄學界的天師送去輪回(比如小男孩)。


    隻有這一次,易淩子轉過身,抬首看著遠方。


    易淩子生前法力高深,是玄學界的第一人,如今他死了十九年,魂魄依舊凝練,不像鬼魂,反而像一個活著的人。


    他一步踏上前,隻聽嗡的一聲,一條明亮的光路在他的麵前緩緩鋪開。


    岐山道人終於忍不住說道:“老家夥,你……你慢點走,知道嗎!”


    陽澤在一旁笑著說道:“易淩子前輩,慢走。”


    易淩子仰天一笑,大步向前走去,踩在了這條光路上。


    奚嘉感覺到葉鏡之握著自己的手更加緊了,他轉首看向葉鏡之,隻見他還是一副鎮定從容的模樣,好像一點都不傷心,唯有漸漸發紅的眼圈暴|露了他藏在心底的悲痛和難過。


    葉鏡之就這麽死死地看著自己的師父,看著他一步步地走向光路的盡頭。


    每走一步,易淩子的魂魄就會變淡一分。當他快要走到盡頭時,他的魂魄已經淡到快要看不見,但就在他真的要邁出最後一步時,他卻停下了腳步,也不回頭,隻是高聲道:“鏡之,為師以前是怎麽教導你的?大男人不可哭哭啼啼,你身為無相山唯一的傳人,知道以後該怎麽做嗎?”


    葉鏡之目光堅定:“弟子知道。”


    易淩子再次大笑起來,真正地踏出了那一步。


    一步過,魂魄散,光路也消失在空氣裏。


    正如同易淩子所說,他這是去投胎轉世了,又不是魂飛魄散,是一個好的結局。


    這世上誰不會死?他易淩子能親眼看到自己的徒弟找到了未來一生的伴侶,看到徒弟擁有如此強悍的實力,無相山後繼有人,他哪裏有遺憾,隻覺得高興,隻覺得可以瀟灑自在地投胎去了。


    這是一個喜喪,任何人都不該哭。


    陽澤感慨道:“我是第一次見到輪回路。傳說隻有實力強悍的天師、受到淩霄認可的大善人,以及做出偉大事業的偉人,才能在輪回時走一場這輪回路。易淩子前輩實力高深,晚輩欽佩。”


    岐山道人雖然心裏還有點傷感,但他也為老朋友感到高興。他道:“按蛐愕氖盜Γ應該也能看見輪回路。老夫就算了,老夫這輩子都不想看到輪回路,老夫還想再活一百年。”


    眾人忍不住笑了起來。


    奚嘉陪著葉鏡之,蹲下來將易淩子的骨灰裝好。


    葉鏡之從乾坤包裏找出了一個白玉罐,他仔仔細細地將那些灑在地上的骨灰,一點點地收攏好,輕輕地放入罐子裏。他做得非常認真,眼也不眨,努力專注地做著這一件事。


    兩人將所有的骨灰都收進罐子裏,當放完最後一捧骨灰時,奚嘉忽然按住了葉鏡之的手。葉鏡之抬頭看他。


    昏暗的墓室裏,俊秀的年輕人微微一笑,用那隻溫暖的手輕輕安慰著他,嘴角翹起,聲音溫和:“我在這裏,鏡之。”


    眼瞳倏地睜大,良久,葉鏡之勾起唇角,點了點頭:“嗯。”


    這一次的古墓之行,終究是有驚無險,還得到了很大的驚喜。


    四位天師的骸骨已經被收好,這次回去,岐山道人會請不醒大師為那兩位沒有後輩的大師念經超度。陽澤會帶著連晨真君的屍骨回前山派,奚嘉和葉鏡之會把易淩子的骨灰帶回無相山,與無相山曆任祖師爺葬在一起,好好供奉。


    除此以外,他們除掉了千年旱魃,真正解決了古墓的災禍。還見到了易淩子,知道了解決三煞之體的辦法。


    最後,岐山道人摸著自己的乾坤包,掩飾不住嘴角的笑意:“嘿嘿嘿,這旱魃肯定是個皇子,陪葬的寶物那麽多。雖然大多隻是普通的金銀珠寶,但裏頭還有幾件法器。不錯不錯,這次真是賺大發了,那幾件法器放到天工齋的微店上賣,怎麽說也值一千積分!”


    陽澤笑道:“奚道友拿到的那顆藍珠才是真正的極品法寶,恭喜奚道友了。”


    奚嘉笑了笑:“多謝多謝。”


    客套完,奚嘉轉過頭,小聲問道:“葉大師,我那個藍寶石很值錢嗎?”


    葉鏡之捧著師父的骨灰壇,聽了這話,他點頭道:“應該至少值八千積分。”


    嘉哥一下子呆了。


    八千積分?!八千……八千積分?!


    天工齋大弟子度量衡煉製的極品陰劍,也隻值五千積分。這顆藍寶石至少值八千積分?!


    奚嘉突然有點不氣那個可惡的旱魃了,即使它突然睜眼睛嚇嘉哥,又吐手指嚇嘉哥,可它這麽大方地送了八千積分給嘉哥,那嘉哥就領這個情,不再怪它了。


    早已死透的旱魃:“……”你再說一遍,是誰嚇誰!!!


    古墓的危機全部解除,四人不慌不忙地向墓室外走去。


    奚嘉低聲和葉鏡之說著話,詢問自己拿到的那幾個東西大概值多少積分,葉鏡之一個個地耐心回答過去。說到最後,奚嘉已經沉浸在“這麽多積分盜墓好賺錢好想一直盜墓啊”的想象中,葉鏡之卻猶豫了半天,小聲說道:“嘉嘉,你和師父說過,以後……以後不喊我‘葉大師’的……”


    奚嘉猛然清醒。


    剛才在和葉鏡之說話時,奚嘉又下意識地喊了幾句葉大師。被這麽一提醒,他突然反應過來:“不是,葉大師,我都習慣了,一下子也改不過來。”


    葉鏡之一呆:“你還喊……”


    奚嘉:“……”


    這真的一下子改不過來嘛!


    改稱呼的事情一時間急不來,四人慢慢地已經走到了次墓室,離大門口不遠了。岐山道人掏出手機,開始四處亂晃起來。他一會兒將手機舉過頭頂,一會兒彎下腰把手機放到地上。他這行為看在奚嘉眼裏,立刻警鈴大作。


    岐山道人嘀咕道:“怎麽還是沒有信號呢……”


    奚嘉淡定地拉了拉葉鏡之的袖子,葉鏡之微微低頭,將耳朵湊到奚嘉唇邊。


    “葉大師,幫我個忙,你去和岐山前輩聊一聊十九年前的事情,轉移他的注意力。”


    葉鏡之:“……”


    奚嘉:“嗯?葉大師?”


    葉鏡之:“你又喊我‘葉大師’……”


    奚嘉:“……”


    咳嗽了一聲,奚嘉臉上微紅,輕聲道:“鏡之,幫我這個忙吧,你也不想看到積分全部被岐山前輩賺過去吧?我賺這些積分,都是咱們自己家裏頭的私用,胳膊肘不能往外拐,你說是不是?”


    聽到“自己家裏”的時候,葉大師已經紅了耳朵,連連點頭。


    媳婦讓做什麽就去做什麽,葉鏡之麵色不改地走上前,道:“岐山前輩,十九年前的事情,我還有一些不明白的。具體的事情,您能再說說嗎?”


    岐山道人哪裏能想到,老實巴交的道德標兵葉閻王居然會被媳婦教唆了來騙人。他放下手機,開始回憶起來:“十九年前啊,其實也沒什麽事。那個時候……”


    四人說著說著,就走出了這座古墓,回到地道。


    岐山道人還在說,葉鏡之就乖乖地聽著。嘉哥默不作聲地走到一邊,掏出手機,打開微信。


    陽澤走在最後,他看著這三人自顧自地離開,停住腳步。


    走到一半,岐山道人突然想起來,回頭問道:“陽澤小友,你怎麽走得這麽慢?”


    陽澤快步走上前,笑道:“岐山前輩,你們都走了,也沒人記得把門關起來。咱們打開了這位土司的墓門,也得把事情做做好,幫人家關門。所以我剛才把門關起來了。”


    岐山道人一拍大腿:“嗨,你看我都忘了這個。怎麽說咱們也不是專業盜墓的,連關門都忘了。哈哈哈,還是陽澤小友周全,幫著把門關起來了。”


    陽澤笑了笑,沒有說話。


    岐山道人繼續看向葉鏡之:“剛才說到什麽了?哦對,說到連晨道友帶我們來這座古墓的情況了。是這樣的,他們前山派一直駐守滇省,跟越南、老撾那邊熟。滇省出了事,連晨道友肯定要負責……”


    四人慢慢地走出了地道。


    奚嘉是第一個走出地道的,他抬頭一看,天上群星密布。滇省有華夏最茂密的原始森林,隻有在這樣的深山叢林中,才能看到這樣的漫天繁星。


    看著這樣一片璀璨的星河,眾人的心情也好了許多。


    奚嘉收起手機,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出,隻覺心情爽朗,心境開闊。


    正在此時,岐山道人忽然想起來:“啊,投稿!對對對,老夫差點忘了。現在正好是晚上十點,現在投稿,十二點‘鬼知道’更新,直接拿積分,美滋滋,美滋滋啊!”


    說著,岐山道人就拿出手機,找到了“鬼知道”的小編。然而三分鍾後:“怎麽可能?小編說這些新聞已經有人投稿過了?這這這……”


    岐山道人瞪大了眼睛,身體顫抖,僵硬地抬起頭。他突然看向葉鏡之,葉鏡之神色平靜:“岐山前輩。”


    對,不可能是葉小友,葉小友剛才一直在和他聊天。


    岐山道人再看向奚嘉。


    嘉哥微微蹙眉,詫異地問道:“岐山前輩,怎麽了嗎?”


    岐山道人又想到:奚小友又不是玄學界人士,他要積分幹什麽,肯定不是。


    這下子,岐山道人默默地看向站在四人最後的陽澤,幽幽道:“陽澤小友……”


    陽澤苦笑道:“岐山前輩,晚輩冤枉啊!”


    岐山道人痛哭流涕:“陽澤小友,是老夫看錯了你,老夫看錯了你啊!!!”


    陽澤哭笑不得,無法辯解。嘉哥在一旁靜靜看著,深藏功與名。


    消滅了千年旱魃,為四位天師收了骸骨,還正好解決了葉鏡之的歲煞問題。這一行,眾人收獲頗豐,由陽澤領路,往深林外走。


    還沒走到黑布寨,時間便到了零點。岐山道人打開“鬼知道”,老淚縱橫,哭唧唧地說道:“老夫的積分,老夫的積分啊……今天這四篇文章,每一篇的積分都該是老夫的……嗚嗚嗚嗚,陽澤小友,你怎麽就這麽欺負人呢!”


    陽澤有苦說不出,隻能微笑。


    奚嘉打開手機,看到了“鬼知道”今天的四篇文章。果不其然,這一次“鬼知道”做出了千年旱魃專題,用四篇文章,分別歌頌了十九年前那四位與旱魃同歸於盡的天師。


    頭條文章,自然說的是易淩子。之後是連晨真君、流山道人……


    易淩子一直是玄學界的風雲人物,人家年輕的時候風靡萬千少女,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那是響當當的風流浪子。老了以後,易淩子也是玄學界第一人,聲名遠揚。現在易淩子去世十九年了,竟然還能登上“鬼知道”的頭條,一個小時內,點擊量破十萬,點讚三萬,評論五萬。


    最讚的評論來自如今的玄學界第一人,紫微星齋的掌門蛐閼婢:【易淩子道友高風亮節,承受兩次問心之苦,以一己之身封印千年旱魃。貧道在紫微星齋,為易淩子道友祈福,易淩子道友,走好!】


    沒錯,在嘉哥的投稿裏,隻說了易淩子的好事,一點都沒提易淩子的壞話。比如易淩子為了活躍氣氛,拿蛐閼婢開涮,順便鄙視了一下當今玄學界的大師們,這件事嘉哥一個字沒提。


    嘉哥的胳膊肘從來沒向外拐過,給師父投稿,當然要往師父好的地方講,師父天下第一!


    一路上,岐山道人都在哀悼自己錯過的大把積分。他見到陽澤一直否認,其實也有懷疑這次搶著投稿的可能真的不是陽澤,但是他怎麽想都想不通,葉鏡之是怎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投稿的,壓根沒懷疑過嘉哥。


    等到第二天,奚嘉收到了“鬼知道”打過來的十五萬積分。


    看到這麽多積分,嘉哥藏不住笑容,趕緊幫裴玉還錢。可這一次,他剛剛表明自己要幫裴玉還債,“鬼知道”的小編卻道:【這位道友,你應該是奚道友吧。是這樣的,上個月裴道友的債就已經被人還清了,你不用再還了。】


    奚嘉一愣。


    坐在回春城的大巴上,奚嘉看著手機上的文字,慢慢地轉過身,看向葉鏡之:“裴玉的債……是你還的?”


    葉大師此刻正抱著師父的骨灰壇,裝作看窗外風景,其實在偷偷摸摸地看媳婦。奚嘉忽然轉頭,他一嚇,差點暴|露了自己一直在偷窺的事實。沉澱了一會兒,葉鏡之點頭:“嗯,還了。”


    奚嘉慢慢勾起唇角:“早還了還不告訴我?”


    葉鏡之有些茫然:“嘉嘉,不是你說你要幫裴道友還債嗎?”


    奚嘉:“我記得我是在在送裴玉出門的時候說的這件事,你怎麽知道?”


    葉鏡之張了張口,又赧然地閉上嘴。


    葉大師為什麽知道?因為嘉哥在說這話的時候,先好好地誇了他一下,還喊出了人家的大名。“葉鏡之”三個字一喊出口,什麽事能逃得過葉大師的耳朵?


    奚嘉漸漸也想起這件事了,他伸手戳了戳葉鏡之的手背:“你上個月就還了,還不告訴我。”


    葉鏡之感覺自己很冤枉:“是嘉嘉你說要還的,所以我才還了……”


    奚嘉:“那是我說要還,和你有什麽關係?”


    葉鏡之不懂奚嘉的意思,理所當然地反問道:“你要還,難道不就是我要還嗎?”


    聽了這話,奚嘉嘴角揚起,笑彎了眼睛。心裏明明很高興,他嘴上還故意說道:“反正你以後要做什麽事,得先告訴我,知道嗎?”


    葉大師抱著師父的壇子,委屈巴巴:“嗯。”


    在春風長水機場,四人直接分別。岐山道人坐飛機回海城,奚嘉和葉鏡之要去贛省。陽澤在機場給他們送別。最先走的是岐山道人,要上飛機了,老人家還是哭喪個臉,怨婦一樣地看著陽澤,看得周圍群眾奇怪地盯著陽澤,以為陽澤對岐山道人做了什麽事,陽澤是苦不堪言。


    最後,陽澤再送了奚嘉和葉鏡之一起離開。他揮揮手,笑著與兩人分別。


    進了安檢口,奚嘉道:“葉大師,陽澤還真是一個靠譜的人啊。這半年來我也認識了不少天師,第一次見到他這麽靠譜的。真是難得。啊對,你也很靠譜。我說的是裴玉他們,一點都不靠譜。”


    葉鏡之:“不是‘葉大師’……”


    奚嘉:“……”


    下一刻,他笑著道:“鏡之鏡之鏡之,是鏡之,好了吧?”


    兩人都笑了起來。


    陽澤站在安檢口外,目送他們離開。等徹底看不見兩人的身影後,他又看著兩人消失的地方,看了整整五分鍾,笑著搖搖頭,轉身離去。


    飛機早晨起飛,中午就到了贛省。再從機場坐大巴車前往鄱陽縣,當天傍晚,兩人總算回到家。


    此時已經快到晚上,葉鏡之沒有急著去藏書閣找解決歲煞的法子。他帶著奚嘉走到了樓上,奚嘉本來還不明白他幹什麽要上樓,是不是要找什麽人。但是當葉鏡之掏出鑰匙,將樓上這戶人家的大門也打開時,奚嘉:“……”


    過了片刻,奚嘉問道:“……這裏,也是你家?”


    葉鏡之輕輕點頭。


    奚嘉:“……”良久,他又問道:“葉大師,你可別說,這棟樓都是你們無相山的產業……咳,我知道我知道,是鏡之不是葉大師,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葉鏡之道:“原本對麵那戶人家和樓下兩戶人家都有住人。但是我八歲的時候,買下了對麵的房子。前兩年又買下了樓下的兩戶。所以現在,這棟樓確實都屬於無相山。”


    奚嘉:“……”他說什麽來著?有錢人的生活方式就是不一樣!


    人家有錢,不去買別墅買高層公寓,人家買老式住宅樓,一買就是一整棟!就問你怕不怕!


    不過這件事其實事出有因,葉鏡之說道:“這間房是放無相山曆代祖師的遺物的。其他的房間,是藏書閣。無相山有很多書、很多秘笈,以前是藏在鄱陽湖底。但是最近幾十年,整個鄱陽湖都被開發了,所以不能藏在湖底了,隻能買房子,放書。”


    奚嘉擺擺手:不用解釋了,嘉哥已經怕了。


    葉鏡之將易淩子的骨灰放在了眾多天師的遺物之間,他又和易淩子說了幾句,再聽話地燒了一大堆紙錢。當天晚上,兩人休息了一下,第二天,在葉鏡之的帶領下,奚嘉走到這棟樓的第三層。


    葉鏡之拿出鑰匙,打開兩邊的房門。


    “嘉嘉,這就是藏書閣第三層。師父也不記得那本秘笈在哪兒,我們可能要稍微找一找。”


    看著書山書海的奚嘉:“……嗯,我看出來了,我們可能要‘稍微’找一找……”


    這一找,就是三天三夜。


    這三天,葉鏡之的歲煞又爆發了一次。這一次,他咬牙沒有哼出聲,不想讓奚嘉擔心。奚嘉埋頭找書,等葉鏡之疼了半個小時才發現他的異常。看著葉鏡之蒼白的臉色,奚嘉難過極了,趕緊心疼地抱緊了他:“我說什麽的,你有事情一定要告訴我,你要告訴我,知道嗎!”


    葉鏡之點點頭,心裏想的卻是:以後還是不告訴嘉嘉,看到嘉嘉難受,他更難受了。


    歲煞的爆發越來越頻繁,為了趕緊解決問題,奚嘉努力地找書,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


    等到第四天的傍晚,太陽西陲,晚霞連天。


    一連找了四天的書,奚嘉累得腰酸背痛,可是他心裏著急得很,根本感受不到身體的疼痛。連續找了這麽久,奚嘉都快絕望了。他開始思考分析:“這本書易淩子師父肯定是看過的,以易淩子師父的性格,他看過的書,他會放到哪兒?”


    葉鏡之想了想:“師父很隨意,經常亂放書。”


    奚嘉再去找那些放得亂七八糟的書。


    找到最後,還是沒找到。他咬牙道:“總不可能是隨便拿來墊桌腳了吧?”說著,奚嘉俯身拿起了一本墊在桌腳下的書,翻開一看:“我就說吧,易淩子師父還沒這麽不靠譜。”


    奚嘉放下這本書,又去拿了另外一個桌腳下的:“這本也不可能,這麽薄,上麵都是灰,還墊在桌子……底……下……”


    奚嘉:“……”


    看著這本薄冊子上麵的《陰煞九合》四個字,嘉哥無話可說。


    奚嘉轉過頭想去喊葉鏡之,卻發現葉大師正好下樓了,他便安安靜靜地等著,自己低頭翻開這本書,先看了起來:“陰陽罡煞,五行逆至。以陰衝煞,三煞具齊。極陰三煞,九合雙……修……”


    聲音驟然停住,奚嘉的目光死死盯在“雙修”兩個字上,瞪大了眼睛。


    “嘉嘉,我來了,你在看什麽?”低沉的男聲在門邊響起。


    奚嘉立刻抬起頭,滿臉羞紅,下意識地將這本書藏在了身後,雙眼顫動地看著葉鏡之。


    葉鏡之沒注意到自家媳婦的詭異,他走上前,好奇地拿起這本書,驚喜道:“咦,《陰煞九合》。嘉嘉,你找到了?”


    奚嘉臉紅發燙,根本說不出話來。


    雙修?神特麽雙修!!!


    難怪師父當時說解決歲煞的方法和他有關,雙修……去你丫的雙修!


    不知道嘉哥臉皮薄嗎!!!


    葉鏡之淡定地打開這本冊子,奚嘉剛想阻止,葉鏡之卻已經把那幾句話念了出來:“陰陽罡煞,五行逆至。以陰衝煞,三煞具齊。極陰三煞,九合雙修……原來是雙修就可以了。”葉鏡之抬起頭,目光澄淨,看著奚嘉:“嘉嘉,那我們來雙修吧。”


    奚嘉:“!!!”


    你變了,你不是那個純潔的葉大師了!


    那個純潔的葉大師,怎麽可能這麽理直氣壯地喊嘉哥來雙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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