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慕容楚衣的跌落,照雪劍的浪潮和吞天杖的靈鯨於空中最後一次相撞,而後照雪由於主人的戰敗而驀地消失了,緊接著吞天亦被墨熄收回,上一刻還狂瀾萬丈聲勢浩大的廝殺,下一刻便成寂靜。


    墨熄自洞窟之頂落回地上,走到慕容楚衣麵前。


    慕容楚衣不知是死去了還是昏迷了,但就算沒死,他也已經受了很重的傷,鮮紅的血浸透了他潔白的衣裳,他躺在那裏,一點生氣也沒有,像是被抽空了魂靈的破碎傀儡。


    那些洞窟內正負隅頑抗的竹武士失卻了主人的控製,也紛紛作沙泥散,東倒西歪地摔在地上。


    危機似是解除了,小蘭兒在劫後餘生地小聲啜泣著,嶽辰晴耗盡了所有靈力,並且身體受到了重創,此刻連施展輕功越過血池的力量都不再有。幸好江夜雪有機甲之術,他請出了屬於自己的竹武士,讓它去把鬼令台上奄奄一息的嶽辰晴接了回來。


    “哥……”嶽辰晴勉強抬起臉,咳著血沫,含混道。


    喊完這一聲哥之後,他眼珠略顯遲緩地轉過去,轉到了慕容楚衣那邊。他一看到倒在地上的四舅,麵部就狠狠抽搐了一下。


    “……”


    他說不出任何話來,更不知道自己此刻是怎樣的心情,隻一夕,他就像被拆開了骨頭和血肉,揉碎成了泥渣。


    最終還是小蘭兒推著江夜雪的輪椅過去,三個人抱在了一塊兒。


    “沒事了……沒事了……你已經做的很好了辰晴……”江夜雪低聲安慰道。


    可無論他怎麽安慰,嶽辰晴都一直微微哆嗦著,止不住地顫抖。


    他的傷勢拖不得,慕容楚衣和嶽家的情況也要盡快地上達天聽。短暫的擁抱與安慰後,他們去到了一直看著慕容楚衣出神的墨熄身邊。


    “羲和君……多謝你……若是今日沒有你,嶽家所有人恐怕都會命喪在這渾天洞了。”


    對於江夜雪的道謝,墨熄沒答話,隻是搖了搖頭。


    而嶽辰晴離得近了,忍不住又看慕容楚衣一眼,見慕容楚衣生死未卜的樣子,一時竟不知是恨多一些還是痛多一些。他隻覺得自己的脊柱都像被拆散了,疼得弓下來,清秀的臉上不住地淌下細密的冷汗。


    小蘭兒在旁邊攙扶著他,感到他顫抖得越來越厲害,看看他,又看看慕容楚衣,輕聲道:“辰晴哥哥,你、你要是還有話要問他……我這裏……我這裏有續命的藥……是我爹爹讓我放在身上保平安的……”


    說著從衣兜裏小心翼翼地掏出一顆藥丸,細聲細氣地:“就是不知道還有沒有用……”


    她半扶著嶽辰晴,小小的身子本就負荷著重量,一時便也騰不出手來去給慕容楚衣喂藥。


    這個時候墨熄忽然道了一句:“我來吧。”


    他接了小蘭兒的藥,到慕容楚衣身邊,背對著眾人把藥丸給人服下。而後他起身,就在眾人都以為他準備要帶上慕容楚衣和他們一起離開渾天洞的時候,卻見得墨熄忽然抬手——


    隻聽得嘶嘶靈流作響,出山洞的唯一一個通路被墨熄的結界封住了。


    其餘三人俱是一怔。


    嶽辰晴:“羲和君……?”


    小蘭兒也茫然道:“羲和哥哥?”


    江夜雪則是蹙著眉,輕咳著不解地地看向他。


    墨熄沒有解釋,隻忽然道:“抱歉。我另有問題要問你們三個。”


    三人不知他為何忽然發難,都有些怔愣。


    墨熄首先轉向江夜雪:“江兄,我回重華後,我們第一次見麵是在哪裏?”


    江夜雪麵有疑惑,但仍答道:“是……飛瑤台?怎麽了?”


    墨熄不答,第二個問題是問嶽辰晴的:“辰晴,北境駐邊時你最常去吃的攤子賣的是什麽?”


    嶽辰晴雖然不解,但仍沙啞地回答道:“……是炊餅。”


    墨熄看向了小蘭兒。


    小女孩兒茫茫然站著,睜著一雙濕潤澄澈的眼眸,仰頭望著墨熄:“羲和哥哥……”


    墨熄問道:“你曾經送過你顧茫哥哥一樣東西,還記得是什麽嗎?”


    小蘭兒咬著嘴唇,仔細想了一會兒,細聲道:“我、我不記得了……”她有些惶然地,“一定要想起來嗎?那、那我再好好想一想!”


    墨熄道:“你想不起來也沒有關係。我再換一個問題,你和我第一次見麵是在哪裏?”


    “我……”


    “這你總不會至於也一點印象都沒有了吧。”


    “……”小蘭兒支吾著,一時竟答不上來。


    墨熄眸色一沉,隻見得黑影閃過,女孩兒的脖子已經被他忽地出手擒住!


    小蘭兒尖叫一聲,驚慌失措道:“嗚嗚嗚,我……我……”


    墨熄抬起另一隻手,修狹的雙指之間夾著一枚白色藥丸。正是小蘭兒之前遞給他,想要讓他給慕容楚衣服下的“續命丹藥”。


    墨熄森然道:“這個藥,你以為我真會給慕容喂下去嗎?”


    他當時就已起疑,迅速於袖中調換了丹藥,方才給慕容楚衣服下的,其實是他自己乾坤囊裏隨帶的傷藥。


    “你說這是續命丹……我卻要看看這丹藥除了續命之外,裏麵還有沒有什麽奪人意誌心魄的東西!”


    墨熄手指一撚,白色的藥丸被搓成了粉末,果然裏麵蠕動著一條細細的蠱蟲。


    ——


    果然!!


    墨熄瞬時臉色狠變:“說!”


    他咬著牙,扼著小蘭兒柔嫩的咽喉,鷹一般的眼睛狠盯著她。


    “你到底是什麽人偽裝的!”


    小蘭兒大哭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救命……救命……!辰晴哥哥,先生……”


    墨熄見她仍是不願承認,不願再與她多言,掌心催動靈力相探,一探之下,發現她雖看似靈流洶湧,但竟隻是軀體上附著的薄薄一層幻術假象,不由一驚——


    她那顆暴虐靈核竟已枯竭了……


    她也是個傀儡!


    多年來與人交手的直覺讓墨熄驀地將手收回,可仍是遲了,一層黑氣自他指尖上開始蔓延,竟是燎國的屍僵草之毒!!


    “你--!”


    “……真是令我為難啊。”小蘭兒掙脫了鉗製,往後退了幾步,稚嫩的臉上忽然綻開一個甜蜜的燦笑,“墨兄,你這個人,怎麽就不能裝傻,一定要追根刨底呢?”


    這般語氣,儼然已不再屬於一個六、七歲的孩子。


    墨熄想壓下指尖的魔毒,可是沒有用,屍僵草的毒性極其霸道,蔓延迅速,不一會兒那麻痹感就已經散到了他的大半身子。


    他微微喘息著,迎著渾天洞晃動的光影,看著安靜立在血池邊的那個小女孩。


    女孩以一種與她年齡完全不符的神態,微笑:“我本來呢,是打算讓你當個見證人的,可你卻更願意當個枉死鬼。”


    “墨兄。”她歎息著,聲音漸漸輕弱下去。


    而就在此時,另一個聲音在墨熄背後幽幽響起,陰森道。


    “真是人間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非要闖……”


    墨熄忍著墮心草之毒蔓延的劇痛,驀地回過頭去。


    隻見江夜雪坐在輪椅上,那張臉仍沾著血,卻全無之前的虛弱。


    他雙手交疊,好整以暇地看著墨熄,一歪頭,微微笑道:“是你知道的太多了。你怨不得我殺你。”


    墨熄一陣心口劇痛,卻並不是因為墮心之草。


    他看著江夜雪的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視線也漸漸地開始模糊不清。


    嶽辰晴幾乎已漸瘋了:“哥……?”


    江夜雪低低“嗯”了一聲,微笑著——嶽辰晴一下子就崩潰了,渾身都在發抖,抱著腦袋,怎麽也不敢相信,更不敢深思:“不……不可能……不會的!怎麽可能!”


    “傻瓜。這世上又有什麽是絕對不可能的呢。”


    江夜雪淡笑著,再從容不迫地起了身,竟從輪椅上站起,朝他們走過來。


    嶽辰晴的瞳孔縮著,麵無人色:“你……你根本就……”


    江夜雪一身藕白衣衫,身段頎長,衣袂飄飛,那風姿端的是君子如風,溫潤如玉。哪裏會是個殘廢的瘸子?


    “是啊,我早已經康健了,隻是還沒有告訴你而已。”江夜雪說著,一抬手,瓷玉般的指掌間燃起一簇白金色的火焰,正是小蘭兒靈核才有的輝光。


    一招殺咒凝於掌中,江夜雪將目光從嶽辰晴身上移開,轉向了墨熄。


    “羲和君,抱歉。我要拿你先下手了。”


    並無二話,瞬息劈落!


    墨熄之前與慕容楚衣激戰已經消耗了很多靈力,這時候又中了屍僵草之毒,這毒發作很快,能在極短的時間內使人全身麻僵,到最後便是動彈不得。墨熄勉強招架,靈流的強烈碰撞中,他喘息著抬起頭來。


    “是你……奪取了她的靈核……”


    “哦。隻一交手你就感覺到了?”江夜雪的笑容依舊是那般溫文爾雅,“是啊,小蘭兒那顆暴虐靈核留在她身體裏,隻會是她的隱疾,但我將它的靈力以秘法吸納之後,它卻能為我所用,成為我的利器,醫好我的腿疾。”


    他說著,手中的金光愈發強盛,朝墨熄逼壓下去。


    “不然你以為我為何要收留她。我可一點兒都不喜歡小孩子,尤其是這種愛哭的,心煩得緊。”


    兩人相抗之下,刺目的華光將江夜雪那張月夜梨花般俊美無儔的臉照得那麽明亮。可墨熄卻從沒有像今天這樣,覺得這張臉如此地陌生。


    “江夜雪……你簡直是瘋了!”


    “人取蛇膽入藥醫病,我也隻不過是在為我的腿疾尋個方子而已。”江夜雪道,“更何況,我把她從學宮要回來的時候,她已經因為無法控製自己而要被褫奪靈核之力了。學宮奪和我奪,又有什麽區別?”


    暴虐靈流碰上暴虐靈流。


    隻是一個虛弱,一個強盛,江夜雪操控著小蘭兒的靈力,一點點地將墨熄摧壓下去。


    “不要負隅頑抗了,墨兄。你已經耗損了太多力氣,此時此刻你根本不會是我的對手。”江夜雪說的一點兒也沒錯,細密的汗從墨熄額頭滲出,屍僵草的黑氣也已經一點點地上爬,侵蝕了他的手腕手臂。


    墨熄甚至無法屈指再第二次召喚吞天了。


    而就在這個時候,他陡聽得嶽辰晴在旁邊悲怒至極,喑啞著嗓子喊道:“陰兵——”


    他竟想調動那些還沒有回到血池內的怪物,阻止江夜雪的屠戮!


    江夜雪眼神陡戾。雖然嶽辰晴的靈力與體力此刻都已到了極限,再用這種禁術不但可能無法奏效,更有可能直接身死於此。但比起被屍僵草成功控製住的墨熄,這時候顯然還是嶽辰晴更為危險。


    於是,在嶽辰晴咳著血,還未及念出“從令!”二字時,江夜雪驀地撤回了施加在墨熄身上的力道,廣袖招展飛掠到嶽辰晴麵前。


    狠狠一擊,將嶽辰晴擊倒於地。


    江夜雪不無陰鷙地眯起眼睛:“你怎麽總愛給我找出些事情呢,嶽辰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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