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術也在責怪,但他怪的是自己沒能早一步看穿主子的失控,阻止他,於是收尾落在他們這些軍師身上一點錯也沒有。


    他們英明的主公為了主上而出亂子,老實說,他並沒有太驚訝,但是殺了厲坎陽確實很費事。


    仲骸轉動眼眸,看向他。


    他不後悔現在殺了厲坎陽,隻要想到厲坎陽和太儀可能深情款款的相望……沒挖出他的眼睛,已經算便宜他。


    不過現在的重點是,處理厲坎陽的死帶來的接踵麻煩。


    他們目前的兵力配置,無法應對厲氏堅強的軍容。


    「主公把屍體擺在哪兒?」


    「扔進先帝故居的井裏了。」


    他比太儀早到先帝的故居,當時厲坎陽已經在那兒,於是他便殺了他,處理完屍體後,才回到先帝的寢房。


    「孫醜,你快點去把屍體撈上來,設法弄幹他身上的衣服,不然也要找一套一樣的衣服給他換上。」


    盡管覺得很麻煩,孫醜可不懷疑房術的做法,隨即去辦。


    接著,房術喚來最近的衛卒,要他去準備一個精致且能夠裝下頭顱的箱子。


    仲骸任由他發落完後,才開口問道:「你想怎麽做?」


    「咱們現在不適合與厲氏為敵,那麽就來一招借刀殺人吧!」房術雖然善守,但同為軍師,並非不善使計,而是他的計謀不像孫醜那般陰狠。


    不過這一招……


    仲骸眯起眼,思量片刻,頓悟。


    「這招恐怕孫醜也自歎弗如。」


    「這種招數是跟他學的。」房術的眼底閃著無奈的笑意。


    若非情況危急,他也不想用這招。


    舉措得當的話,這將會是他們一舉拿下扶風,並中傷厲氏的絕妙計策!


    帝之道,國之道。


    所謂的帝王,盡管不確定,都要裝作自己很肯定。


    麵對眾人的時候,要抬頭挺胸,縮下顎,目光直視前方,說話的聲音內斂穩重,要能騙過眾生。


    她是帝王,深諳此道。


    極陽宮外北麵,有一片高聳參天的白樺林,在這樣的季節,樺木如雪的白皮和雪地相互映襯,有股深遠寧靜的意境。


    仲骸把禦茗宴設在此地。


    從聖旨下達的那一刻起,便要人加緊趕工,搭建一座半開放的精致小閣,在今早才險險趕上禦茗宴的開始。


    未時剛過,四大諸侯和其部將依照仲骸安排的順序,繳交兵器,拿取令牌入座。


    小閣內已經充滿茶香。


    太儀是從極陽宮出發的,仲骸則騎馬,跟在她的玉輦旁。


    一路上,沒人開口。


    直到可以看到小閣,他才開口,「溫羅呢?」


    太儀麵無表情,隔了一會兒,反問:「房術呢?」


    「先到小閣去了。」他瞟了玉輦內朦朧的人影一眼。


    「那麽溫羅也是。」她漫不經心的回答。


    「孤以為溫羅不會離開主上。」


    「沒有人離不開朕,是朕離不開別人。」她的語氣空洞得嚇人。


    「也許主上今日可以學到如何離開他人的幫助,尤其是錯誤的人所出的餿主意。」強壓下對她語氣的不悅,仲骸眯起眼,意有所指的說。


    太儀的臉仿佛凝結了,不再開口,但她的手始終捏得死緊。


    不消多時,玉輦停在小閣前。


    小閣沒有一窗一門,全是用輕透的帷幕覆蓋,風一吹,輕靈飄逸,猶如仙居。


    太儀無視仲骸伸出來想要攙扶她的手,徑自踏出玉輦,立刻有宮女前來替她拉長拖曳的裙擺,從玉輦到小閣主位的這段路,她端出最莊嚴的帝王聖氣,徐緩的走著。


    深梅色的冬裘下是純白的內裳,腰間掛著發出輕響的琉璃彩珠,冬裘外加了同樣白的披肩,太儀濃妝淡抹,額頭點了梅瓣,頭上綰了個簡單的發髻,上頭隻戴著雕金鑲玉的鸞冠。


    踏上主位,宮女立刻在她麵前掛上一層薄幕,朦朧了她的身影。


    一直都是這樣,除了玉座之外的任何地方,她的座位前都少不了這層看不清的薄幕,但她還能確認風曦的位置,能猜測左右兩方坐著的是誰。


    太儀躬身,準備坐下,過大的鸞冠意外落下,滾出了薄幕。


    小閣內的歌舞聲驟歇,隻有鸞冠滾落的叮當聲響。


    鸞冠停在小閣的正中央,每一雙眼睛都瞪著。


    沒人敢向前,隻要動一步,心思昭然若揭。


    偏偏就有一個人動了。


    仲骸走過去,拾起鸞冠,更不避諱的走到薄幕後,替她戴上。


    他已是挾天子之人,豈還怕人背後的耳語?


    「這鸞冠戴在朕的頭上,總是大了點。」她瞅著他,眼裏看不出半點情緒。


    仲骸沒有答腔,能聽出這話是對著所有的人說的。


    太儀沒有費心揮開他,當她坐正時,他已然退出薄幕之外。


    她能感覺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等著下文。


    握著椅子扶手的雙手緊了又鬆,放了又握,她把自己的臉想象成一張麵具,沒有五官,不需要表情,卻有威嚴,沉聲說道:「但‘主上’這兩個字,即代表朕的地位在被你們這些家臣稱為主公的人之上,你們都是朕的臣子。」清冷的雙眸一一掃過每一張看不清的臉。


    誰能玷汙她胸懷明誌?


    諸侯不能,仲骸不能,隻有她自己能。


    要怎麽做,她已有打算。


    聽起來皇威十足的話,在場沒人應諾一聲。


    半晌,仲骸終於開口,「氣勢如虹,主上的一番話猶如當頭棒喝,孤想在場沒有一人不聞之痛省。」


    薄幕後的太儀稍微轉向,望著他,然後又慢條斯理的轉回正前方,仿佛沒聽見,不做任何反應。


    「但是在這些人之中,還有一個陷主上於不義的人。」


    仲骸的話,挑起許多人的注意。


    而在場的又都是聰明人,沒人引起過大的反應,陷己於危險中。


    裝傻,有時是明哲保身的不二法門。


    揚起淺笑,仲骸雙手負背,踱到主位旁的溫羅麵前。


    「右史溫羅。」


    「臣在。」溫羅放下書冊,對仲骸隻行拱手禮。


    「你昨夜做了什麽?」仲骸右手的食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打著拍子。


    主位上的人兒沉重的閉上眼。


    「臣所作所為,隻向主上交代。」


    仲骸轉身,望著閉目不言的她。


    感覺到灼熱的視線,逼得太儀不得不正視他所求。


    「溫羅,你昨日做了什麽?」


    「在接風宴進行的時候。」仲骸補了一句。


    太儀的牙根一緊,深呼吸,重複一遍,「在接風宴進行的時候。」


    「溫羅假扮主上,在接風宴中招待戰慈大人。」溫羅衣袍一揮,快步走到太儀之前跪下,果然如自己所言,完全坦白。


    感覺被人敷衍對待,戰慈的部將妄動了起來,隨即被戰慈阻止。


    這是蹚渾水,跳下去,隻會惹得一身腥。


    「那麽主上為何不親自招待戰慈大人呢?」


    仲骸的話,太儀再難重複。


    「因為奴才騙了主上。」溫羅還是回答了。


    「騙了主上?」


    「奴才想,主上養在複雜的深宮,應該識得男人是什麽樣的生物,於是把主上騙到先帝的故居,決定讓人……侵犯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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