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話要說:打臉現場,我預估錯誤,這章沒有寫到重逢,為我的莽撞自罰一杯。


    下一章一定讓他倆見麵(頂鍋蓋跑


    原來世間真的存在一句話、幾個字,就足以令人肝腸寸斷。


    嚴宵寒惶恐地心想:“這是寫給我的嗎?”


    他像個冰天雪地裏快要凍死的人,在即將絕望的時候,驀然看到一點光,不管是錯覺還是磷火,都仿佛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


    字跡已模糊了原本的形狀,根本沒有特點可言,可嚴宵寒還是死死盯著那四個字,目光灼灼,仿佛要把白絹給燒出個洞來。如果傅深在場,估計能認出來,他那個魔怔的勁兒跟當初在鄺風城犯藥癮的症狀簡直一模一樣。


    秋夜白的藥癮早就戒了,被傅深養出來的心癮卻一日重似一日。


    漸漸地,沸騰的心緒歸於平靜,嚴宵寒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緊繃的肩頭逐漸放鬆下來,這才驚覺,大冷的天,他竟然出了一後背的汗。


    他將那白絹仔細疊起來收好,仿佛從中汲取到了一點暖意和力量,朝著自己宅邸的方向慢慢走去。


    一轉眼,就到了新年。


    因去年戰亂四起,時局動蕩,國家危難,今年宮中一切慶典儀式皆從簡,長治帝祭天禱祝,下旨免除江南當年糧稅,大赦天下。初六,昭儀薛氏有孕,這是新朝新年宮中迎來的第一個孩子,兆頭十分吉利,長治帝大喜,將薛氏晉為淑妃,又厚賞其父兄和家人。


    嚴宵寒聽到這個消息,心中不大舒服,便私下裏找了皇後身邊伺候的太監來問話。他如今名義上統領禁軍,實際上由於皇帝無人可用,內侍省沒有大宦官坐鎮,外事仍要聽命於嚴宵寒。他宛如皇帝後院的大管家,又要管家丁,又要管仆婢,十分不情不願,然而無可奈何。


    京城城破時,齊王妃傅淩帶著尚在繈褓的嬰兒,在王府家丁和穎國公府的護衛下,有驚無險地逃到了江南。長治帝登基之初,傅淩便被冊封為中宮皇後。這夫妻二人原本感情很好,然而新朝初建,長治帝為了籠絡江南士族,納了幾個世家女為嬪妃,原本冷清的後宮迅速變成了不見刀光劍影的戰場。皇後是個外柔內剛的性子,不擅爭鬥,受過幾次冷落,帝後二人便漸漸地有些疏遠。


    嚴宵寒起初沒注意到後宮裏的勾心鬥角,直到去年年關時,公主忽然出痘發熱,症狀凶險,險些沒捱過去,皇後為此大病一場。嚴宵寒聽說後留了心,令人私下查訪,竟從皇後宮中揪出了一個與別宮嬪妃暗地裏傳遞消息的宮女。拷問之下,那宮女供認她曾用宮外拿來的巾帕給公主擦過手,而後供詞呈上禦覽,長治帝龍顏震怒,最終卻輕輕放下,隻將那嬪妃打入冷宮了事。


    從那時起,嚴宵寒才知道皇後在宮裏過的是什麽日子。穎國公傅廷義雖然也逃到了江南,但他一向不食人間煙火,隻算個“聊勝於無”,傅淩沒有足夠強勢的娘家做後盾,自然成了眾嬪妃爭相挑釁的對象。


    沒過多久,那嬪妃無緣無故地在冷宮中上吊自盡。此後,嚴宵寒每個月會分出一點時間來過問皇後的情況。他並不刻意避人,甚至不介意別人來問,他與傅深是名正言順的一家人,給傅深的妹妹撐腰自然也是理所應當的事。


    不必多說,僅憑這一個舉動,傅淩在宮中的日子立竿見影地好過起來。


    薛氏的父親是參與延英殿議事的江南四學士之一,她在後宮眾妃中亦是最得寵的一個,中宮尚無嫡子,她此時有了身孕,對於元泰朝的舊臣來說並不是個好消息。嚴宵寒問過太監,聽說皇後隻是鬱鬱不樂,沒有別的打算,也熄了替她防患於未然的心思,隻讓下人們多加小心,別被有心人算計了。


    然而世事到底難料,二月十二花朝節,宮中突然鬧起來,據說是薛淑妃在花園裏被人衝撞,不幸小產,孩子沒保住。


    衝撞了薛淑妃的是皇後宮裏的灑掃宮女,被提審時一言不發,朝皇後行了個五體投地的大禮,隨後一頭撞向殿中柱子,當場氣絕身亡。


    這下子皇後有理也說不清了,長治帝暴怒,好歹顧念著夫妻情分,沒有重罰,隻令皇後禁足一月,閉宮反省,六宮事務暫由淑妃代理。


    長治帝未必不知道皇後極有可能是被人陷害的,但他並不需要真相。薛氏背後站著的是江南士族,新朝的半邊天,長治帝還指望著這些人為他效力,而皇後背後的傅家已然是個空殼子。兩相比較,孰輕孰重,一目了然。為了大局,他隻能選擇犧牲皇後。


    然而他忘了,朝中還有個不姓傅的“傅家人”。


    二月十四,皇後被禁足的第二天,薛淑妃被人從寢宮拖進了冷宮,那一帶院落破舊,少有人至,她被人用手帕堵住了嘴,發髻散亂,嗚咽掙紮著被兩個強壯太監扔進了一間空屋裏。


    這是那陷害公主的嬪妃所居之處,她死後,宮女太監嫌這裏晦氣,輕易不踏足。幾個月無人打掃,蛛網遍布,庭院生苔,薛淑妃被扔在冰涼肮髒的地麵上,冰肌玉骨頓時蹭上了一層汙泥,好不狼狽。


    她從小也是嬌養大的,何曾受過這等委屈,此時又驚又怕,不由得流下淚來。


    朦朧視線中,似乎有人擋住了天光,片刻後一雙黑靴在她眼前停下,頭頂傳來一個年輕低磁的男聲:“就是她?”


    捉人的太監一臉凶相,對這個人卻格外恭敬:“回大人,正是薛氏。”


    那人低低“嗯”了一聲,掠過她向前走去,前方早有人為他擦幹淨桌椅,錦緞袍角一揚,他在薛氏麵前坐下,吩咐下人道:“扶她起來,嘴裏的布去了。”


    薛氏口中巾帕被扯出,不住喘息,強忍著身上的疼痛爬起來,待看清眼前端坐的人時,卻不由自主地怔了一怔。


    她見過的男人雖有限,但個個年少風流,相貌不俗,此人卻是她從小到大見過的最出挑俊美的一個。


    他眉目沉靜,不笑時也有種溫柔款款的意味,見薛氏望著他出神,眼角微彎,問道:“你知道我是誰嗎?”


    薛氏恍然驚覺失態,忙垂下頭,囁嚅道:“不……不知。”


    “本官姓嚴,奉命統領禁軍,與爾父薛尚書有幾分交情。”


    “嚴”和“禁軍”這三個字猶如一盆冷水當頭澆下,薛氏心中刹那冷透,腦海中隻剩下兩個字:完了。


    自從去年公主出事險些要命之後,後宮嬪妃大都有所收斂,對皇後多了幾分敬畏——不是尊敬皇後,而是畏懼背後替她撐腰、弄死了那暗害公主的嬪妃的那個人。


    天子的肱骨近臣、禁軍統領,嚴宵寒。


    元泰朝時飛龍衛橫行無忌,權傾朝野,令人聞之色變,此人正是飛龍衛的頭子,據說行事奇詭,手段狠辣,不知陷害過多少忠良,卻始終屹立不倒,甚至在新朝仍得長治帝重用。


    驚豔散去,隻剩驚恐,薛氏倉皇後退,顫抖道:“你要幹什麽……”


    “淑妃娘娘,”他漫不經心地發問,“本官所為何事,你心裏沒數嗎?”


    “我不知道!”薛氏強作鎮定,色厲內荏地嘴硬道,“外臣私闖宮禁是死罪,你敢對我動手,就不怕皇上追究嗎?”


    嚴宵寒道:“本官奉命護衛宮禁,自然不能坐視你這等蛇蠍心腸的歹毒婦人欺君罔上,此乃分內之事、職責所在。看樣子娘娘應該聽說過本官,既然知道我是誰,就該清楚,別說是你,便是爾父在此,本官也照抓不誤。”


    薛氏顫聲道:“你……我是皇上的妃子,輪不到你們插手……我要見皇上!”


    嚴宵寒嗤笑道:“我叫你一聲娘娘,你還真當自己是娘娘了?”


    他雖是笑著,眼中卻殺意畢現,冷冷地道:“陷害皇後,謀害皇嗣,你以為自己今天還能活著走出這道宮門?”


    “……你是皇後的人,你為什麽幫她?”薛氏終於被他嚇哭了,語無倫次地喊道,“她給了你什麽,我都能給你!你——”


    “因為她姓傅。”嚴宵寒輕飄飄地打斷她,“你在花朝節栽贓皇後,上趕著犯我的忌諱,找死。”


    花朝節?跟花朝節又有什麽關係?


    薛氏一臉茫然,垂手侍立一旁的太監中,有一個是從北邊過來的,順著“花朝節”一想,立刻明白過來:謔,那不正是這位大人去年跟靖寧侯大婚的日子麽?


    傅侯爺如今下落不明,皇後是他唯一的親妹妹,難怪嚴大人氣成這樣,薛氏也真是倒黴,犯到了他的手裏。


    嚴宵寒到了江南後,送人上西天的事幹的少了,可偶爾出手,卻顯得越發乖戾狠毒。這種發泄其實並沒有什麽用處,隻是被戳了逆鱗,他自己痛,犯事的人也別想好過。


    太監手中捧著一段白綾上前,細聲說:“娘娘,請吧。”


    薛氏不敢置信地望向嚴宵寒,目眥欲裂,那人卻不看她,盯著窗外的一簇白花不知在想什麽。


    見她遲遲不動,那太監陰陽怪氣地道:“娘娘若是執意不肯自己動手,隻好由奴才送您上路了。”


    嚴宵寒這時轉過頭來,淡淡地道:“我聽說淑妃娘娘出身高門,自幼飽讀詩書,又能歌善舞,曾有相士斷言你命格貴重,必得佳婿。”說到這,他沒忍住,從鼻子裏哼出一聲冷笑:“滿金陵城都是這等謠言,娘娘恐怕也信了,還以為自己就是下一個衛子夫。”


    “這條白綾,已是給足了你麵子,”嚴宵寒撐著椅子扶手站起來,居高臨下地注視著她,森然道,“最好自覺一點,再不識好歹,本官就把你變成下一個戚夫人。”


    薛氏如遭雷擊,她粗通詩文,讀過史書,立刻聽明白了嚴宵寒的威脅,也清楚地知道自己今日在劫難逃,必死無疑。


    漢高祖寵姬戚夫人,生子劉如意,以其聖寵,幾次險些取代太子劉榮。高祖駕崩,劉如意被呂後召入宮中鳩殺,其母戚夫人被斷手足,去眼,煇耳,飲瘖藥,使居廁中,命曰“人彘”。*


    淑妃與皇後之間,不單單是後宮之爭,而是未來的儲君之爭,是北方舊臣與江南新貴之間一場不動聲色的交鋒。


    嚴宵寒拂袖而去。


    長治元年,二月十四,薛淑妃產後癲狂,神智錯亂,自縊於冷宮。


    當日晚間,天星散落如雪,長秋宮匆忙宣太醫請脈,診得皇後傅氏有孕,朝野上下,莫不以為吉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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