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宵寒心有千言萬語,卻好似被一團棉花堵住了喉嚨。他手勁大的幾乎要把懷中人勒斷了氣,三魂七魄不知飛到了何處,整個人都是麻的,過了許久,知覺才漸漸恢複,感覺傅深在他背後輕輕安撫順氣。


    隨著拍撫的節奏感,他的心跳逐漸緩下來。有個聲音自心底裏破土而出,嚴宵寒順應心意,自然而然地將那句話說了出來。


    “我很想你。”


    那團棉花終於鬆了,嚴宵寒重新掌控了自己的喉嚨,不過可能還是不熟練,他嗓音沙啞的厲害:“自荊州城一別至今,整整一年……”


    “我知道,”傅深整顆心都在抽抽著疼,眼眶發燙,預感自己今天可能要丟人:“……我數著日子過呢。”


    “我們成婚也才半年……”嚴宵寒輕輕地舒了口氣,不敢用勁,像是終於掙脫噩夢、逃離疼痛,帶著後怕的小心翼翼:“這一年好長,快比我一輩子還長了。”


    “我等不及你收複京城,平定天下,所以自己來找你。日後哪怕隻能給侯爺當個馬前卒——”


    他咬著牙,像是把輾轉反側的長夜裏的所有痛苦都一並咽下,一字一頓地說:“我也絕不再離開你半步。”


    傅深悶在他頸間,低聲笑了,末了十分心寬地說:“好啊。寸步不離,那以後本侯去打仗,你就坐在本侯腿上觀戰,如何?”


    嚴宵寒:“……”


    還能不能讓人好好感傷一會了!


    隻要能開口對話,就證明他最激動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又變成了神誌清醒的正常人。傅深稍微鬆了一點,看著他的臉,伸手抹去他眼睫上的水珠,忽然笑道:“抱了這麽久,怎麽都沒叫過我一聲?”


    嚴宵寒一怔。


    他不敢。


    怕眼前這一切像無數次午夜夢回,無限溫存,可是隻要一開口,就會驀然驚醒,隻留滿室寂靜,形單影隻,孤枕寒衾。


    傅深微笑道:“嗯?”


    眼前這個是真的,溫暖鮮活、會動手也會罵人的心上人。


    嚴宵寒閉了下眼,眉梢上一滴水珠倏而滑落,這一聲仿佛抽幹了他的全部勇氣。


    “敬淵。”


    傅深拉著他的手,在虎口的穴位上重重按了一下,同時應道:“嗯。”


    這一聲“嗯”與手背上的尖銳刺痛直達天靈蓋,提神醒腦,嚴宵寒被他掐的激靈一下,倏地睜大雙眼。


    夢醒了。


    他還在。


    傅深沒事人似的收回手,若無其事地道:“好了?那就走吧,河對岸是不是還有你的人,去……”


    嚴宵寒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他,壓低了聲音:“侯爺,能不能讓你的人回避一下?”


    傅深:“嗯?幹什麽?”


    嚴宵寒:“我想親你,就現在,等不及了。”


    傅深:“……你自己睜眼看看,合適嗎?”


    嚴宵寒坦然地道:“你自己說過的,我要什麽你給什麽,我要親你。”


    剛才的情不自禁已是出格,隨行的將士一個個恨不得把脖子伸長八尺,豎成兔子耳朵。這一下要是讓他親上了,傅深非得威嚴掃地不可,他幹咳一聲,氣勢卻不由自主地矮了半截:“先欠著先欠著,你這麽懂事,不要恃寵而驕。”


    嚴宵寒聞言彎起眼睛,刹那間,仿佛天地春光都盛在了這一笑中,連傅深堅如鐵石的心魄都跟著動蕩了一下:“你……算了,對麵還有多少人?領兵的是誰?”


    “我帶十幾個人先行探路,大軍還在後麵,”嚴宵寒毫不猶豫地把家底給他抖了個底朝天:“領兵的是趙希誠將軍。”


    “趙將軍,那好辦了,”傅深忽然想起什麽來,“嗯?那你是怎麽跟來的?”


    嚴宵寒摸了摸鼻子,尷尬道:“我不長於兵事,這次是死皮賴臉地求了皇上,才撈了個監軍的位置。”


    傅深很不給麵子地笑出了聲:“該來的躲不掉,認命吧。”


    嚴宵寒無奈又縱容地看著他,傅深招手叫來一個將士,將自己的腰牌交給他:“你去對岸,把這個帶給趙將軍,告訴他北燕鐵騎在棠梨鎮駐紮,我替他把監軍扣下了,讓他過幾天舒心日子。”


    嚴宵寒:“敬淵……”


    “哎,聽見了。”傅深毫不避諱地拉起他的手,一邊轉頭對那目瞪口呆的將士道:“歡迎趙將軍有空來這邊坐坐,商量一下長安城怎麽打。”


    他與嚴宵寒共乘一騎,風馳電掣地衝回了棠梨鎮。回到由北燕軍暫駐的民房,傅深踢開一間房門,把嚴宵寒推進去,吩咐身後親兵:“打盆熱水來。”


    這裏是傅深的居所,異常簡陋,隻有一方土炕和一張破桌,桌上堆著雜亂的紙筆物件,角落裏放著一架木質輪椅。


    嚴宵寒看到那輪椅,瞳孔微縮,但沒說話。這時候傅深走進來,從炕上翻出一個包袱:“把濕衣服脫了,別著涼。先穿我的湊合……”


    話音未落,身後忽然有個懷抱貼了上來,嚴宵寒沉沉地在他耳邊問:“侯爺,現在我可以親你了嗎?”


    傅深使了個巧勁,三下五除二把他反壓在炕上,不懷好意地在他下巴上摸了一把:“這麽急不可待?”


    咣當一聲,房門洞開,俞喬亭急吼吼地衝進來,高聲嚷嚷道:“將軍,聽說你在河裏撈上來一個美人……”


    傅深:“……”


    他們倆的姿勢十分有傷風化,俞將軍眼睛都要瞎了。那被靖寧侯壓在床上、毫無反抗之力的“美人”眯了一下眼睛,目光如刀,殺氣四溢。傅深稍微直起腰,輕聲細語地問:“青恒,你剛說什麽?”


    俞將軍不愧是見過大世麵的人,肅容答道:“將軍,聽說您在河裏撈上來一個夫人。您繼續,末將這就滾。”


    說完,他像被火燒屁股一樣,夾著尾巴絕塵而去。


    “這個混賬……”傅深搖頭嗤笑,領口忽然一緊,他回神的同時不得不彎下腰:“怎麽了?”


    嚴宵寒像個被激怒的河豚,怒發衝冠地問:“他進你的房間,為什麽不敲門?”


    傅深:“……”


    他還沒來得及喊冤,就被嚴宵寒結結實實地堵住了嘴唇。


    被河水泡過的嘴唇有點涼,很柔軟,可很快就變得凶狠起來,帶著幾欲噬人的力度。傅深連連後退,卻被不依不饒地扣住後腰和後腦,最後撐在嚴宵寒耳側的手被別扭姿勢壓的抽筋,他腳下拌蒜,撲倒在嚴宵寒的胸膛上,唇齒終於被迫分離。緊接著嚴宵寒抱著他在床沿上滾半圈,反身壓下,嘴唇又再度貼了上來。


    熟悉的氣息籠罩下來,傅深被親的頭昏腦漲,氣息急促,含混不清地道:“你這個醋精……”


    嚴宵寒從喉嚨裏逸出一聲低笑,隨後果然收住了勁不再強攻,隻是溫存地啄吻著他的唇麵,正要說話,外麵忽然傳來扣門聲,親兵在門外道:“將軍,熱水來了!”


    傅深坐起來,看了一眼被那水裏撈上來的醋壇子滾得一片狼藉的床鋪,威脅地點了點他,自己起身去開門,接過一大盆熱水。嚴宵寒自覺地搬了個小板凳跟過去,傅深挽起袖子試了下水溫,道:“行了,過來洗。我替你看著門。”


    嚴宵寒默不作聲地解開衣帶,脫去濕衣,露出肩頭一角白色繃帶,傅深餘光瞥見,立刻伸手按住他:“怎麽搞的,傷到哪兒了?”


    “沒事,不小心蹭破了塊皮,估計已經結痂了。”嚴宵寒道,“軍醫大驚小怪,非要讓我包著繃帶。”


    傅深不放心:“轉過去,我看看。”


    嚴宵寒便聽話地背對著他在矮凳上坐下,赤著上身,用打濕的手巾擦去身上水跡。傅深小心地拆下他肩上繃帶,見平滑肌膚上橫亙著一道被利刃劃開、三寸多長的鮮紅傷口,雖然已在收口愈合,但痂也隻有薄薄一層,看上去隨時有可能要裂開。


    傅深征戰四方,比這嚴重的傷見的太多了,這種傷落在他自己身上,他恐怕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可眼下這傷疤橫在嚴宵寒肩上,他卻一陣接一陣地心中發緊。


    沉默片刻,他用幹燥指腹在傷口邊緣未平複下去的紅腫處輕輕碰了一下:“疼嗎?”


    嚴宵寒笑了:“我要是說疼,有糖吃嗎?”


    傅深意味不明地“唔”了一聲,忽然低下頭。嚴宵寒隻覺得有個柔軟溫暖的觸感在傷口上停留片刻,新生的嫩肉敏感至極,一點麻癢如同火苗遇上熱油幹柴,熱意轟然席卷全身。他的四肢筋骨都處在戰栗的邊緣,嗓音瞬間啞得不像話:“敬淵……你在幹什麽?”


    “洗你的澡,”傅深直起腰,抬手在他光裸的脊背輕輕地摑了一巴掌,若無其事地數落道:“身上帶著傷還敢往河裏跳,萬一泡發了,以後有你哭的。”


    嚴宵寒忍無可忍地要把布巾扔進盆裏,傅深卻從他手裏抽走布巾,在熱水裏浸了一浸,沿著後頸慢慢向下擦,低聲道:“別動。”


    若不是為了來找他,以嚴宵寒在江南小朝廷的身份地位,上前線這種苦差事無論如何也輪不到他。


    這一處傷,是為傅深受的。


    “心疼了?”嚴宵寒漸漸明白過來,倘若他身後有尾巴,這會兒恐怕要翹到天上去了:“這點小傷就能換你親一下,那……”


    傅深道:“你敢繼續往下說?”


    “不敢,不敢,”嚴宵寒側身,眼含笑意地注視著他,“知道侯爺心疼在下,我以後一定多加小心。”


    傅深狐疑地看著他,預感到他可能還有下文。


    果然,嚴宵寒靈巧地抓住他的手腕,低頭在他手背上啄了一下,抬眼溫聲道:“我也舍不得讓你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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