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替了不在閣內的風搖蕊,金釵姐兒之中也擁有號令魄力的竹翡青踏出房間,鎮住了場子。


    鏢局的漢子們一人懷抱著一個姑娘,而三千閣的規矩是除了恩客以外,金釵姐兒不得留任何人過夜,於是曾記銀樓的總管在外麵包下一層酒居,讓漢子們將姑娘們打包出去,姑娘的費用、外宿的費用,由曾記銀樓付清。


    另外,二爺獨占一名金釵姐兒,並留過夜的費用,也由曾記銀樓支付。


    至於賠償三千閣內因為鏢局的兄弟們吵鬧玩樂所砸毀的東西,以及補償被嚇哭的雛兒們的精神安撫費,則由離人淚鏢局支付。


    蘇鴆取出一枚鴿蛋大小的夜明珠,那光滑無瑕而隱隱流動七彩光芒的珠子足以眩暈旁人的眼睛。


    屠霽延將它交到竹翡青的手裏,指尖輕輕的滑下,捧住她的手背,然後收攏。


    她的拳頭在他的手心裏,那種懸殊的比例,就像那顆收在她掌心裏的夜明珠。而她的體溫,竟也比夜明珠高不了多少。


    他微微皺了一下眉頭,他的手掌很大,溫度很高,充滿習武之人特有的厚繭,而顯得厚實粗糙,即使現在手上幹幹淨淨,猶有皮革、鐵鏽,和些微的鮮血味道。


    竹翡青垂下眼睫,輕輕縮手,第一次,沒縮回來,再縮第二次,就縮回來了。


    或者說,他允許她縮手。


    她皺了皺眉,有點困擾。她並不喜歡被強迫,現在卻必須非自願性的接待這名強勢的陌生人。


    屠霽延望著她,然後揮揮手,讓隨侍左右的蘇鴆退出廂房。


    身為竹翡青的伺候人,流宿沒有離開,安靜的整理好廂房裏外的瑣碎事物,並且預做準備,為可能會有的性事先做打理,然後雙手收攏在袖子裏,沉靜的侍立在竹翡青的身邊。


    竹翡青回頭看他,也許是日夜相處的關係,錦衣少年在神態上和她有著些許相似,尤其是那種在沉默之中不經意流露出來的凜然,令她心頭一緊。


    她摸了摸少年的頭,“下去吧!流宿,今夜毋需服侍。”


    流宿抬頭看她,謹慎的確定她的表情,然後維持著雙手收在袖子裏的姿勢,無聲的退出去。


    竹翡青轉頭,目光清澈筆直的投向那個在一旁端詳他們互動的偉岸男人,然後揚起嘴角,予人仿佛錯覺的微笑。


    “恕翡青鬥膽一問……二爺尚未有婚配吧?”


    “有熟識的女人。”屠霽延學著她,揚起若有似無的笑容,“但是沒有妻子,沒有侍妾。”


    與青樓女子培養感情,固定著一個女人來相處,閑談,調教她成為自己理想中的女子,這樣需要花費大把金錢、時間、感情、力氣的風雅作為,是財力雄厚,有時間和心情的文人雅士、富商或名門才有的閑情逸致。若僅隻是刀口舔血的江湖漢子、需要為生活打拚的市井小民,哪來的財力和時間去養著一個女人來談心?


    有著餘裕的男人,才會想到要養著一個能說心裏話的女人。


    對於無此閑情雅致,也不認為需要花時間和一個女人培養感情、說說心裏話,認為其他事情,諸如闖蕩天下、拓展版圖等更為重要的男人而言,能夠痛快的解決性欲的女人就很足夠了。


    屠霽延沒有遇過需要花時間養著的女人。


    他在邊關來往、在押鏢的時候,也隻是在路途中的幾間青樓裏有著固定的女人,不是因為有感情,而是單純懶得換。


    在見到竹翡青之前,他也不覺得十二金釵會有什麽了不起,若真要說差別,那就是價錢貴了點,樣子漂亮了點,說話談吐嬌貴了點……但也終究不過是個女人,還能有多大的差別?


    然而他見到了竹翡青,覺得這個凜然而氣質冷豔的女人很有意思。


    若能將她點著了,想必會展現出相當猛熾的火焰,能夠燃燒出豔麗的姿態,他充滿期待,想要這個女人。


    竹翡青承受著他侵略性強烈的視線,挺直背脊,伸出手,纖細的指尖挑開他身上的短裘,解開他的腰帶。


    “翡青有個規矩,不侍有妻室之夫。”她淡淡的說,為他卸下外袍,“二爺未有妻妾,翡青就放心了。”


    “哦?還有規矩?”他挑起眉頭。


    她注意到,他眉梢微動的時候,闇藍色的雙眼就會細細的縮窄一下,仿佛某種冷血類動物的眼睛,分外的妖異。


    垂著長睫,她輕聲說道:“三千閣內,唯獨十二金釵可以自己挑選客人,既是如此,姑娘們若有自己的原則和偏好,自然可以徹底執行。”


    “你的規矩是不奪人之夫嗎?”


    “不是‘奪’,是不‘沾’。”她平靜的區分其中的差異,“讓傷心嫉妒的妻妾持刀闖入閣裏,喊打喊殺、哭哭啼啼的總是不舒服,何況若是已經娶得妻妾,自然該用心對待,哪裏還要尋其他女人?”


    “這個規矩一相情願得很有意思。”他低聲的笑說,仿佛嘲弄。“上你的床的男人,都遵守這規矩嗎?”


    竹翡青垂著眼,沒有回覆他刻意挑釁的話。


    屠霽延解下身後那把龐大而猙獰的雙手大刀,斜置在她的床頭邊,縱使是放縱欲望,他也不曾卸除警戒。


    而她若無其事,在他放下刀後,繼續為他卸下衣服,直到他赤身裸體,那足足有她兩倍大的身體結實而黝黑,像一塊充滿血與汗與皮革味的黑鐵,盈滿力量。


    視覺上受到強烈的衝擊,她感到心口一窒,脈搏鼓動得飛快。


    竹翡青清楚的意識到自己喜歡這副軀體,雄性的,強壯的,結實有力,而令人迷戀。這是一具野蠻得非常優雅的軀體,很內斂,充滿鮮明的爆發力。


    她很喜歡,於是微微一笑,細細的指尖輕輕的劃過錯綜橫陳的灰白色傷疤,嫵媚而誘人。


    因為她的動作,屠霽延闇藍色的眼睛變得深沉,猶如漆黑的顏色。


    他很確定,她準備好接納他了。


    她很瘦。


    屠霽延慢條斯理的剝光了她。


    多餘的燭火都滅盡了,隻留下一盞在床頭邊上,搖曳著明明滅滅的光芒。


    幽暗裏,她的眼睛閃閃發光。


    他拆下她綰發的金步搖,那嬌媚的寒椿在巨大的掌心裏如此脆弱,隨手就可以捏碎似的,而她烏黑柔順的長發在他粗壯的手臂上蜿蜒,細致如絲緞。


    她一絲不掛的胴體在燭火之中顯得蒼白,她太瘦,與一般女子相較之下顯得高身兆許多的身材,更顯得她纖弱如柳枝。


    屠霽延伸出手,攬住她的腰,觸感仿佛最上等的絲綢,她的肌膚有著和她蒼白的膚色不相稱的滑膩柔軟。


    他粗糙的大掌撫摸她的胴體,有如君王在檢閱將要臨幸的美人。


    她很瘦,很好摸,但也很剛硬。


    這個女子纖瘦豔麗,溫度冷涼,沒有內力護身,然而她有習武,那讓她的肌膚內層相當的硬實,線條也鍛煉得非常簡潔,那種流利的起伏仿佛名家打造的柳刀,細麗,華美,單薄,而含著殺傷人的力量。


    她謹慎的收束自己的言行,竭力讓自己維持在低冷的溫度,但她明明是團火,具有兵器的犀利、灼傷人的熱度。


    屠霽延很感興趣,想要挖掘這個女人的內在,想將她開膛剖腹的細細看清楚,想見到她拋卻理智的崩潰。


    她有著讓人想要摧毀的欲望,崩壞她,然後再依著自己的理想重建她。


    所謂的獨占,也不過如此。


    望著她,他低聲的笑了。


    竹翡青從心底升起寒氣,直覺的感到危險,那是一種被肉食野獸盯上的寒毛直豎感,她的頭皮發麻,然而抬起頭,望向那個高大的男人時,她看不見他的眼睛。


    他仿佛隱沒在黑暗之中,那雙闇藍色的妖異、冰冷眼瞳融入燭火無法照亮的幽暗底處,窺探著。


    她赤裸的肌膚感到涼意。


    屠霽延的大掌滑到她的小腹,帶來鐵與血的濃烈溫度。


    肌膚在他的掌下仿佛被燙傷般的高熱,她卻打從骨子裏感到徹底的寒冷,忍住了退卻的衝動,筆直的背脊挺得更直、更穩、更剛硬。


    她仰望著他的眼瞳,那清冷的眼底燃燒著強悍的火焰。


    他低下頭,鋼鐵般的深刻臉龐漸次勾勒輪廓,俯視的目光帶著壓倒性的野蠻力量,妖異的闇藍色眼瞳幽深成漆黑,倒映出她纖冷的眉眼。


    他幹燥的薄唇點掠過她的唇,而後下滑,優雅,精確,猙獰的攫住她的咽喉,舌尖感受到她不由自主吞咽唾沫的滑動,感受到她鼓動得飛快的脈搏,傾聽到她急促的呼吸聲。


    她很緊張,很警戒,卻沒有恐懼。


    那帶著流麗金芒的寒椿還依偎在燭台邊,嬌嬌弱弱的等待人摘取。


    她的指尖迅如閃電,殘影還在餘光裏蕩漾,已經將椿花捏在手裏,倒轉尖處成殺伐之勢,輕吐氣息的瞬間,她將椿花當匕首般刺出。


    屠霽延偏頭一閃,並在她的頸子咬出一圈血痕,手還攬著她的腰,另一手鉗製住她的手腕,而他的頰邊出現一道極細的創口,創口很深,慢慢的滲出血來,凝成一滴血珠,然後湧出更多的血腥。


    他伸出舌頭,舔掉滑至唇邊的一串血珠。


    漆黑之中,隱隱閃現闇藍的眼瞳盯著相形之下嬌小脆弱的女人。


    他逸出低沉的笑聲,厚實的胸膛上下起伏。


    捏著她手腕的大掌施加力道,逼得她拋下那朵椿花,金步搖落地的清脆聲音也重重擊打在她的耳裏,她心口一緊。


    屠霽延彎腰抱起了她,將她放在床褥之中,隨後壓在她身上。


    她嗅聞到血味,而他身上無法洗脫的鋼鐵和皮革味道也濃烈的將她包圍,他勃發如刀的下身貼近她,那高燙的溫度令她渾身一僵。


    他分開她的雙腿,將纖長有勁的長腿勾環他的腰,她蒼白的肌膚在幽暗中仿佛散發出瑩瑩的光,身體內側的肌膚絲綢一般柔滑。


    長發流泄床榻上,像是黑色的扶桑花怒綻。


    她很瘦,很蒼白,很脆弱……很美。


    屠霽延發現自己目不轉睛。


    她令他感到迷戀,感到不滿足,感到猛烈的情欲,感到瘋狂。


    他的手掌太大,她盈盈如微浪的胸型在他手底下顯得更嬌小,但她的胸部很挺、很緊實,有著他喜歡的飽滿彈性。


    她的乳頭像是一朵在雪地裏綻放的臘梅,晶瑩甜美,吸引他俯首,以唇舌擷取。


    他的力道很野蠻,弄痛了她,但他吮咬著的高熱讓她感到暈眩,於是她淺淺的呻吟。


    她的呻吟,激發他的野性。


    他的唇移到她的耳邊,咬住她薄巧的耳垂。


    “翡青。”


    “嗯?”她哼一聲,甜膩得像是喘息。


    “咬著。”他將指頭伸進她的嘴裏。


    她舔到腥鏽的血味,意識到他將要侵略她的內裏。


    而他的確進入她,間不容發的撕裂她。


    竹翡青以唇齒還予他激烈入骨的劇痛,修長的雙腿緊緊纏住他,承納他的花心分寸絞緊,令他感到置身天堂的妙境。


    屠霽延抽出見血的指頭,以深沉的吻代替。


    她一身香汗淋漓,呻吟的聲音仿佛哭泣,微弱,壓抑。


    他俯視她,看見她的眼。


    她很清醒,即使在情欲之中,即使他將她推至情欲的頂點,折磨得她幾乎死去,即使他充滿她,讓她感受到被撕裂的極痛與極樂。


    隻有那麽一瞬間,她的眼中一片空白,有如瓷燒的娃娃。


    他望著她的眼,感到似曾相識的驚人熟悉,從記憶底層分寸挖掘而出。


    曾經有一個紅豔而沉默的新嫁娘,在垂蘇與紅紗蓋頭之後,以明亮得幾乎銳利的眼睛直視他,仿佛一柄冰火中淬煉而出的尖刃。


    他那時候對她說了什麽?


    “你的確……非常勇敢。”他低聲呢喃,像是吟唱某種古老的咒歌。


    竹翡青瞬間張大雙眸,淚光迅速盈滿眼眶,還來不及眨眼,便滿溢而出。


    她伸出手,好像想要抓住什麽,又仿佛想要抗拒什麽,緊緊抓牢他寬厚的背部,深到留下指痕,滲出血絲。


    那是激烈的痛苦,在情欲之中糾纏。


    她吐出甜膩的呻吟,張大的眼眸溢出晶瑩的淚水,反射出滲著膿血的猙獰傷口。她還沒有痊愈,還在疼痛。


    屠霽延緊擁著她瘦削的肩膀,與她糾纏滿溢血味的深吻,然後反覆的撕裂她,什麽都不再想。


    她在夢境裏,清醒的看著。


    昔日那個出嫁為妾的少女已經有孕,挺著五、六月大的肚子,她的身子驚人的纖瘦,而對比之下,那個圓球般的肚子更是龐大得令人驚心,仿佛所有的營養都被肚子裏的孩子吸收,以母體所有的生命力量來養育的嬰孩。


    她已經是個少婦了,臉龐散發出柔軟的光芒。


    捧著肚子,她吃力的踏上階梯,一階一階的,每一步都仿佛竭盡全力,需要大口的呼吸,才能支撐著走上去。


    少婦伸出手,想要挽住那個站在梯間平台上的男人,那個男人是她的丈夫,他五官扭曲,長久以來縱情聲色,酒精混濁了他眼白的清晰,被欲望腐蝕的臉龐無比醜惡、猥瑣。


    丈夫攬著一個嫵媚、豐腴的女子,勾著眼尾的胭脂嬌滴滴的望向她,仿佛憐憫,仿佛不忍卒睹,仿佛某種無法言明的痛苦。


    但是少婦還太年輕,太不懂事,太單純,還沒有辦法領會女子眼底那幽微的警告,那是一種訊息。


    事情發生得那樣快,僅止眨眼之間。


    丈夫以一種厭煩的姿勢,猛地甩開少婦伸過來的手。


    然而,在同時,他等於也一把甩掉了少婦肚子裏的那個孩子,那是男人無緣見得的第一個血親。


    少婦摔了下去。


    她滾落長長的、竭力踏上來的高聳階梯,那恐怖而仿佛不會停止的撞擊聲在回響,令聽者毛骨悚然,驚駭僵立。


    這短暫的期間,她沒有尖叫,沒有哀鳴,沒有任何聲音。


    最後她躺在階梯底處,像個破敗的娃娃,從下身流出的血浸漫過她的身子,將她圍攏在一個鮮紅的湖泊裏,而血湖還在往外擴散。


    慘叫、怒吼、奔走之聲,都不是她聽得見的了。


    “……隻是個夢啊……”她喟歎。


    竹翡青輕輕的轉開臉。


    這個夢境,她看過太多次了。


    很久,不曾再作夢的。


    可是今夜她又夢到了……因為那個明顯有著異族血統、渾身充滿鐵與血的皮革味道的男子,對她呢喃的話語?


    在出嫁前,曾經有個人這樣對她說過的話。


    在踏進三千閣,決心成為名妓,站上頂點,成為十二金釵之後,她就將過往做了徹底割舍,即使她漠視自己的傷口,明知膿血仍然在流,痛苦依然存在,明知自己還在惡夢裏,走不出來……她假裝自己已經痊愈。


    知曉她的過往的姊妹們,也以為她已經雲淡風清。


    然而今夜,這個強悍野蠻的男子卻揭開她的傷口,將她不堪回首的過往翻箱倒櫃,消失已久的夢魘撲向她,要將她吞噬。


    她想要從夢裏醒來……


    竹翡青挺直背脊,即使在她腳邊,那少婦的血已經渲染了她的裙擺。


    她要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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