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大夫派出的孩子來到大街上,看到路旁有小乞丐,立刻上前,“離人淚鏢局往哪兒走啊?”接著遞出半顆溫熱的饅頭。


    小乞丐吞著口水,把饅頭收好,又討價還價半天,終於敲定由孩子再付出一顆饅頭的代價,由小乞丐帶路前往鏢局。


    等到了鏢局門口,太陽已經高懸頭頂了,額頭浮著細細汗珠的孩子瞥了瞥兩邊門神似的大漢,怯生生的說:“二爺有話要吩咐,鏢局裏現在是誰在當家?”


    那兩個大漢一看眼前的小孩瘦巴巴又膽怯,本來還不想理他,不過聽到他是來給失蹤的屠二爺報訊的,臉色不禁一變。


    他們還沒回頭傳訊,門裏便閃出一道靛色身影。


    那是蘇鴆,他剛回到鏢局裏,原本隻是打算稍作梳洗,就要再出去探聽消息,還在煩惱該去找哪個兄弟問話,卻突然聽見門外一道稚嫩的聲音提到二爺吩咐,他立刻衝了出來,直撲向階梯下那怯生生的孩子。


    “你說二爺?是屠二爺嗎?他吩咐了什麽?二爺現在好嗎?”他捏著孩子的雙肩,焦急的搖晃。


    可憐那孩子還沒回過神來,又見眼前少女裝扮的人兒容貌華美,若有似無的薰香味撲鼻而來,臉色一紅,更加吞吞吐吐。


    “你說話啊!二爺呢?”蘇鴆急了,簡直想掐死孩子。


    “在……在賈大夫那兒……”


    “大夫?為什麽是大夫……二爺受傷了?傷得重不重?”


    “不……不知道,賈大夫沒有說……”


    “二爺吩咐什麽?你快說啊!”蘇鴆搖得更用力。他雖然年少,卻跟著屠霽延練武,手勁之強悍,自然不在話下。


    可憐的孩子,不隻臉紅了,連眼白都快翻出來,簡直要暈死過去。


    兩個大漢看得心驚膽戰,想要出聲阻止蘇鴆,卻懼於他那股潑辣的勁兒,憋了半天,竟然發不出一個音。


    “二……二爺吩咐,叫……叫蘇鴆……帶銀子……說要酬謝……賈大夫……我……我喘不過氣了,姊姊,你行行好……放了我的脖子……咳咳……”


    在孩子要斷氣之前,從他的肩頭移到他的小脖子上的兩隻手掌倏地鬆開,孩子跌坐在地上,低著頭拚命喘氣,因此沒有看到蘇鴆的臉色有多難看,也沒看到兩個大漢隱忍著不敢笑出聲的狼狽模樣。


    蘇鴆得了屠霽延的口信,焦急了十多天的心終於略略放了下來,卻聽到這笨拙孩子沒頭沒腦的喊出“姊姊”,眼角餘光又瞥見兩旁輪值守門的兄弟拚命的憋笑,他又惱又恨,對個毛頭孩子下不了重手,隻好偏過頭,狠狠的瞪過去。


    兩個大漢當下立正站好,目不斜視,麵無表情。


    蘇鴆哼了一聲,叫那孩子待著別跑,他轉身奔進門裏,半盞茶的時間不到,他已經收拾好東西,肩上背著一個大包袱踏出門外,一手拎著孩子的衣領,兩人一前一後的走了。


    一開始還是蘇鴆走前麵,孩子走後麵,但是出了一條街,蘇鴆就需要孩子給他指路了,於是低頭瞪向孩子,那小孩機靈得不得了,馬上若無其事的走在前頭帶路。


    蘇鴆跟在後頭,一邊暗暗記下路徑。


    那小孩不走大路,專挑小巷道裏鑽,蘇鴆緊皺眉頭,大步流星的跟著走。


    沒有多久,小孩忽然歡呼一聲,前頭日光灑落下來。


    蘇鴆一腳跨出暗巷,才看清楚了,眼前不正是紅花酒肆嗎?小孩帶他來酒肆做什麽?


    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問話,小孩便邁開腳步,奔向紅花酒肆,他急忙伸出手去攔,沒想到一路上都老實聽話的孩子這麽滑溜,居然小身子一扭一拐的,從人來人往中竄了出去,就算他的動作再快,也隻撈到衣角,馬上便被掙脫。


    他沒法子,隻好恨恨的跟上去。


    好不容易縱向的穿越人群之後,他原以為還得要進到酒肆抓人,卻看到那毛頭孩子就站在酒肆門前的階梯上,跟一個錦衣少年聊得正歡欣,不知道為什麽,他竟然覺得那錦衣少年有些眼熟,那人眉目溫和,卻在眼下有一顆淚痣,那一點顏色搭在他的臉上,看在蘇鴆的眼裏,立時便有了一種顛倒眾生的誘惑味道。


    蘇鴆心裏一跳,還沒判斷出來是要前進還是後退,他的身體已經明快的做出反應,止住腳步,甚至開始要往人群裏隱沒。


    忽然,錦衣少年抬起頭,一眼便掃過蘇鴆的身影,隨後兩顆眼珠子定定的望了過來,再也沒離開過。


    蘇鴆當下簡直想衝過去,挖出他那兩顆眼睛。


    他抬起一手,半掩住臉,恨恨的低聲呢喃:“是流宿啊!”


    錦衣少年微笑的走向他,聲音裏有著不自知的親匿,“啊呀,是蘇鴆呢!你來喝酒嗎?”


    “我不擅長喝酒。”回避著對方的目光,蘇鴆竟然老實的回答。


    流宿愣了一愣,柔聲問道:“那你怎麽來了?”


    蘇鴆伸出手,抓住那逃避不及的毛頭孩子,定了定心神,暗罵自己有什麽好慌的,找到屠二爺才是正經事啊!


    “我跟著這孩子來的,他要帶路去賈大夫那兒。”他抿了抿唇,聲音低了下去,“二爺在賈大夫那兒受著照料。”


    他目光低垂著,所以沒有看到流宿偏過臉,與身後不遠處的竹翡青眼色交流的景況。


    突然,蘇鴆像是想到什麽,瞪著孩子,又細細思量流宿與孩子相談甚歡的模樣。這兩人是認識的,而且很熟悉……他抬了抬眼,直接看進流宿的眼底。


    “不然你和我一道去吧!”


    “欸?”流宿呆了呆。


    “二爺受了埋伏,也不知道傷勢如何,托賈大夫傳口訊回鏢局裏,我聽見了才尋來的。流宿,你和這孩子熟悉,若陪著我去,我也……”蘇鴆張了張嘴,卻說不下去。


    心裏的慌張急切,連日來的擔憂,他一個年少的孩子哪裏承受得了太多,現在看見流宿,莫名的心裏放鬆下來,那壓抑在底層的恐懼與害怕才顯現出來。


    眼前的靛衣少女眼兒微紅,神情脆弱,又輕聲軟語的希望他陪同,這樣幾乎是難得的求助姿態,讓流宿心裏揪得緊,不由得轉頭,向避在一旁看好戲的竹翡青求援。


    這個大動作,驚擾了蘇鴆,跟著偏過視線,隨即愣住,“你是……翡青姑娘!”


    “噯。”她模糊的應了一聲,慢吞吞的移動身子,站到流宿的身邊,瞥了瞥蘇鴆,又瞥了瞥他手裏不敢掙紮的小孩,再與流宿交換眼神,然後很輕的點了個頭。


    “蘇鴆,要是不介意,我和翡青姑娘與你一道去吧!”流宿垂下眼皮,輕聲細語的說。


    心裏慌急的蘇鴆沒有留意他們主仆的眼色交流,隻聽見流宿答應了要一起來,不禁露出笑容。


    流宿一時之間看得傻了,竹翡青也暗暗歎息。


    一行四人,那給蘇鴆捏在手裏的毛頭孩子老老實實的,一點花樣都不敢耍,領著其餘三人走大路,約莫兩刻鍾後,他們眼前出現一排低矮的民房。


    “就這兒?”


    “第五間屋子就是了……”領路的小孩怯怯的伸手一指。


    蘇鴆扔下他,沒有再理會,急急的奔了過去。


    竹翡青和流宿互看一眼,頭皮有些發麻,但是都讓人家逮著了,也隻能裝作若無其事的跟過去。


    “不怕,不怕,那人什麽都不記得,他昏過去了嘛!”她哄著自己,也哄著流宿。


    流宿苦笑一聲,“就怕屠二爺騙得賈大夫說出實情。要是真的讓那煞星似的人知道是我們把他賣掉了,少不得一陣雷霆。”


    “慌什麽?再不濟,就把你拱出去給蘇鴆,結娃娃親啊!”竹翡青低聲笑說,欺負著流宿。


    流宿的臉龐倒真的紅了,斥喝道:“哪裏來的娃娃親?我和蘇鴆都這麽大的人了。何況是她主子生氣,關蘇鴆什麽事?”


    “喲,已經是‘我和蘇鴆’的關係了呢!孩子大了真是留不得,人家都還沒表示什麽,我家流宿已經和人家劃下一道了。”竹翡青壞心眼得不得了。


    流宿滿臉通紅,連耳根子都仿佛要滴血了。


    他們一前一後,低聲鬥著嘴,踏進了賈大夫的矮房子。


    賈大夫的雙手背在身後,轉過臉,乍然見到他們主仆,山羊胡抽了一下。


    坐床板上的屠霽延目光如電,沒有在流宿的身上稍作停留,妖異的闇藍色眼瞳縮得細細的,滿滿的都是竹翡青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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