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久跟著笑起來,他覺得這位韓老師真是有趣又可愛的人。  “好的,我盡力!”  美國帥妹已經就位。  隨著攝像機在滑軌上緩緩移動,主角開始了他的表演。  垃圾車路過,裏頭堆滿了毛絨玩具,都冒了尖。車停下,主角爬上去,扯下一隻隻沒有靈魂的玩偶,開始使用身邊的刀具肢解它們。  剪刀剪開了眼睛,菜刀剁掉了頭顱,大手撕開了四肢,露出可憐的、慘白的棉絮。  整個過程安靜又詭異,意識流的表演,伴隨著冰冷沉寂的鋼琴音,緩緩鋪開。  這種見了鬼一樣的劇情非常不和諧,但與鋼琴曲迷之匹配。鬱久彈著彈著,就好像被樂曲扯了進去,竟也感到了冰冷,和按捺不住的衝動。  好像脖子上纏上了什麽又涼又粘的東西,讓人急於擺脫,衝動和憤怒如同潮湧般一股一股匯聚。  藍色的火焰。  他久違地感覺不太舒服,那是種熟悉的感覺,仿佛很久以前也曾經這樣無數次困擾著他。  眼前閃過一抹血紅。  玻璃罐落地,清脆的炸裂聲,尖利的童音尖叫著。  鬱久強撐著不適,一直等到導演喊卡,才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他的部分已經彈完了,但主角那邊還有兩段要重新拍一下。導演、韓宜娜、還有造型師劉哥都圍在女主角身邊,沒有人注意到他。  鬱久難受地撐著琴站起來,甩甩頭。  手邊遞來一杯奶茶。  “那個,鬱同學……你喝嗎?”  鬱久側頭看過去,看見了小熊同學。足以讓人仰望的身形配上他那小心翼翼的表情,違和得好笑,卻也讓人放鬆許多。  鬱久感覺一口鬱氣被吐出不少。他接過奶茶,笑著道謝。  “你剛才彈得可真好……”小熊感歎道:“我練了一個月,都抓不住感覺。”  鬱久把吸管插進去,吸了一口甜甜的飲料:“抓不住也沒什麽,抓住了反而難受。”  小熊點點頭:“是的……那個姐姐演得也好可怕,我剛才都不敢看。”  小熊雖然長這麽大塊頭,但顯然是個溫室裏長大的善良孩子,不能理解曲子憤懣的意境很正常。  換做鬱久,如果不是因為曾經受過的苦難,也不見得有他彈得好。  鬱久隱約想起來一些事。  當年他跟著外公去到小縣城,好像並沒有立刻去上學。  他沉浸在母親在他眼前自殺的痛苦中,每天過得渾渾噩噩,這段印象已經很模糊了。  後來他慢慢好轉,記憶隨著時間被封存,才一點點變成了現在的樣子。  人的自我保護機製很強悍,如果不是劉柯喬爸爸的事情,讓他對藺先生講述了自己的過去,他幾乎想不起母親自殺時的具體情景。  可曾經困擾他的噩夢,隨著時間的推移,和一次次的傾訴回想,漸漸削弱了那份恐怖。  盡管剛才有點難受,但喝上奶茶後,鬱久已經覺得好多了。  鬱久有點高興地想,再過個幾年,他就能徹底坦然麵對了吧。  補拍了幾個鏡頭後,拍攝任務完成了。  鄧導和韓宜娜他們來喊鬱久和邱教授師徒去吃晚飯。  韓宜娜扯扯邱盛景的衣領:“老邱,走啊!不能讓你白來啊!”  邱教授:“……你已經讓我白來了好吧!我是為了一頓飯嗎!”  韓宜娜終於感到愧對老同學和小熊這個無辜受害者,攬過小熊的手臂,招呼他道:“好了好了,別生氣,這次是我工作沒做好。熊同學基本功還是不錯的,下次再有機會我肯定優先選他!”  邱盛景這才跟上了腳步:“這還差不多。”  他們總共不到十人,由鄧導拍板去了市中心一家口碑不錯的餐廳。  餐廳檔次很高,隱私做得也不錯。鄧導直接要了個三樓包廂,一行人穿過一樓大堂,往最裏頭的樓梯走去。  鬱久之前給藺先生打了個電話報備,這會兒跟在小熊身後,突然覺得一陣不自在。  就像有什麽人滿懷惡意地在盯著他看。  鬱久敏銳地回頭,掃視了一圈大堂,沒有發現可疑人物。  他猶豫了幾秒,重新跟上了隊伍。  包廂裏。  邱盛景教授不用別人勸,自己迅速地喝多了。  “你們、你們都不懂!”  “你們不懂我們的純粹!”  韓宜娜:“……”  邱教授一拍肚子:“我們古典人,就是要耐得住寂寞!隻有耐得住寂寞,心才會靜!才會定!才能真正地理解古典音樂!”  鬱久和小熊同學對視一眼,一齊鼓了鼓掌。  “現在那些小鮮肉,一個個都是什麽東西!電視上……手機上……就連我老婆,跟我看電影,都要去看什麽、嗝、歐巴……一個個的……花枝招展的……有沒有點男人樣子!”  “結果就連、就連我們古典音樂,竟然都、流行起了這種歪風邪氣!”  鄧導在下麵不停地笑,美國帥妹聽得一知半解,韓宜娜一臉不忍直視。  邱教授舉起一根筷子指向鬱久:“還有這個!這個!!你們看看!這像話嗎?長得活像個小白臉!把我們古典音樂的水都攪渾了!我的學生,本來心靜,心定!一個個地現在都,不定了!蕩漾了!”  鬱久:“……”  小熊吭哧吭哧地反駁:“邱老師……我們哪有蕩漾嘛……”  邱教授猛地瞪過去:“還不蕩漾?!我看到你寫的情書了!”  鬱久咳咳咳。  小熊同學漲紅了臉,猛地站起來:“沒有!真的沒有!老師,我們喝一杯!”  邱教授喝糊塗了,這會兒來者不拒,和小熊連幹了三盅白的。  飯桌上立馬熱鬧起來。  鄧導見了,也跟著灌他,幾輪下來,眾人全都喝得有點高。  鬱久作為小輩,被誇了不能不喝,這會兒也有點小暈了。  但意識還在運轉,沒有到喝得斷片兒的地步。  他趁著大家不注意,退到包廂角落給藺從安打了個電話。  “藺先生……”  藺從安聽到他軟乎乎帶著潮氣的聲音,心中的弦立刻就繃緊了。  “喝多了?”  鬱久扯了扯領口:“嗯,有點……藺先生,你下班了嗎?”  平日裏正經的稱呼,這會兒帶著糖味兒,有種粘絲絲的感覺。  藺從安下腹一緊:“下班了,我馬上就去接你。”  “唔……不要小田。”  “好,那你要誰?”  “要你……”  藺從安閃電般站起。  他深吸一口氣,聲音又壓低了八個度:“別急,我一會兒就到了,包廂多少號?”  鬱久嘟嘟囔囔地想了一會兒,才道:“三樓……”  “嗯,然後?”  “什麽什麽……竹韻?”  藺從安本來是打算再過一小時,再直接從公司去接人的。  他按著自己平時應酬的時間算,殊不知鬱久這頓飯局,全靠邱教授一個人摁了快進鍵,這才兩個小時不到,竟然全包廂都喝跪了。  想必邱教授心中積攢了很多的怨氣!  藺從安估計其他人狀態也不一定好,讓郝臨又安排了兩輛車,跟著他過去接人。  安排完他才對著電話柔和了表情:“我知道了,馬上就來。喝多了不要亂跑。”  鬱久軟乎乎地點點頭,也不知道自己點頭藺從安看不見,還多點了好幾下。  藺從安聽到窸窸窣窣地聲音,大概能想象到那邊的情形,心中又是一軟,才掛了電話。  轉向郝臨時,表情又恢複了平日的冷硬:“收拾下,我們現在就走。”  郝臨抱著文件,苦兮兮地說:“藺總,你就這樣走啊?楊小姐還在外頭站著呢……搞得外頭好多人無心工作……”  藺從安:“無心工作?”  郝臨立馬改口:“不不,是舍不得下班,想看熱鬧。”  “不工作就扣工資,扣了不改就辭退,至於楊悅 ,哪個董事帶進來的,就得他負責接待。這還用我再提醒嗎?”  郝臨額頭冒冷汗。  最近的藺總有點好說話,他都快忘了以前他有多恐怖。他開始瘋狂嫌棄外頭站著的楊悅……  好好的日子不過,就會來招惹藺總,是嫌他脾氣還好還是怎麽的?!  這話要說回到下午。  下午三點不到,那個跟已經被辭退的烈焰紅唇女秘書家沾親帶故的董事,帶著楊悅進了公司。  彼時藺總正在跟兩個外國來的合作企業代表談事情,便叫郝臨把人晾在門口。  那位董事把人帶進來似乎就結束了任務,也不幫著催,就樂嗬嗬地跑了,留楊悅一個人在藺總辦公室外頭罰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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