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管讓人按崗位排隊排好,昨天監控顯示的時間裏,相互在一起的可以互相證明,超過五個人一組的先被排除。  藺從安坐在椅子上,雙手交握放在腿上,不動聲色地看著人一排排過。  楊悅不在裏麵。  如此篩選掉一大半,剩下還有一百多人,排成五行,背手站著。  藺從安開始一個個聽他們講昨天在哪兒,去了哪兒,和什麽人在一起。  有條有理,相互說法能對上的,又被篩出來,歸成一批放走了。  最後剩下二十多人,非常可疑。  這些人要麽是沒證據,要麽是說話含混不清,藺從安讓主管將他們的檔案弄來,順便根據他們的說法一個個地查監控。  這項工作耗時耗力,主管派人去做了,藺從安和鬱久先回到房間休息。  鬱久若有所思,一路上沒怎麽說話,快到門口的時候,聽到藺從安問:“有什麽發現嗎?”  “我也說不好。”鬱久說:“我總覺得,有個人看起來微妙的眼熟。”  “哪一個?”  鬱久接過檔案,抽出一張來。  那人叫劉方宇,二十二歲,大專畢業出來打工,第一次上船。  但看長相,是個普通平凡的青年,哪裏都不突出,屬於放到人堆裏就看不見的。  鬱久卻說:“除了麵熟以外,我注意到他還有一點。”  他頓了頓:“這個人,背挺得很直。”  那是一種無意識的直。很多人在工作時會刻意地昂首挺胸,放鬆時反而會微縮肩頸。  但這個人,在被藺從安問話時,頭有點微微前伸,可回到隊伍裏,有些走神的時候,背卻自然挺直。  一個大專出來打工的青年,就算因為各方麵都不錯而被選進豪華遊輪工作,這種儀態也不太符合他曾經的身份。  不過這都是沒有證據的猜想,鬱久說完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是不是想太多了?”  藺從安:“不,你看得仔細,我這就讓主管多注意他。”  ……  淩晨四點,“劉方宇”離開了監控室,回到船員宿舍。  進門後他等了一會兒,確認門外沒了動靜,這才悄悄開門,一閃身不見了人影。  船上沒有專業的看守,他暢通無阻地上到最頂層的甲板上,隻見寂靜的玻璃棚內,灑滿月光。  “劉方宇”撥通消防窗旁邊掛著的內線電話,許久才對電話那頭說了什麽。說完後他不等回答,將電話擱了回去。  滿月已過,半月殘缺。可它仍然這麽明亮,將一切映得分毫畢現。  “劉方宇”坐到了那台鋼琴前。  半月成為了他表演的布景,他靜靜坐了一會兒,抬手摁下一個琴鍵。  生澀的《夜曲》。  肖邦有許多首夜曲,卻數這首《降e大調夜曲》最為著名。  它是平易近人的。  如此浪漫的旋律,卻並不難學,即便是“劉方宇”這樣的初學者,在兩個月後,也能將它連續地彈完。  他一遍遍地彈奏,直到兩道腳步聲匆匆接近,最後停在離他五米開外。  “劉方宇”又彈了一遍,等到不遠處又聚集了三五人之後,才微笑回頭。  “從安,好聽嗎?你喜歡嗎?”  這人的聲音有種奇異的嘶啞,藺從安臉色不好:“……都宙?”  他死死鉗著鬱久的手,鬱久被捏得有點疼,卻沒有吭聲。  王嬌嬌和薑天氣喘籲籲地來回看:“我讓主管來抓人了,他們馬上就到。該死的,怎麽回事,這誰啊?!”  看著眼前這個皮膚微黑,五官平凡的青年,鬱久喃喃道:“……你是都宙?你怎麽變成這樣了?”  都宙掏出一張濕巾,搓了搓臉,一層暗棕色的粉底被卸掉了一些,露出了點他的本來麵目。  他歎口氣:“哎,防水妝,不好卸呢……不過算了,從安不會嫌棄我的。”  “月光好亮,可惜沒有風……這樣吧,咯咯咯,這樣就有了。”  他從腳下拎起一隻消防錘,在王嬌嬌他們驚愕的目光中,狠狠砸碎了身後的一塊玻璃牆。  碎玻璃嘩啦一聲掉了滿地,月光下反射著璀璨的光輝。  冷風灌進來,都宙卻好像沒有感覺似的,重新坐在鋼琴前,說道:“有月光,有風,從安喜歡鋼琴,我也會彈呀。”  “從安,這是我獻給你的曲子,你有沒有更喜歡我一些?”  夜曲的旋律再次響起,比之前即便更加僵硬滯澀。  藺從安聽不下去了,怒道:“鬧夠了沒?”說完就要去抓人。  誰知都宙快速起身,幾步竄到了灌著冷風的玻璃破洞旁。  “別過來!再過來我就跳下去!!”  這是冬天,跳下去別說淹了,凍都得直接凍死。  到底是一條人命,所有人都收回了手腳。  見藺從安也不動了,都宙才神色緩和道:“我也是沒辦法了……我拜托了好多人,才從看守所裏出來,想見你,卻見不到,你還對全世界說喜歡那個鬱久……”  “鬱久有什麽好呢?無非就是會彈鋼琴吧。這又有什麽特別呢,我也可以彈啊……從安,我剛才的表演你喜歡嗎?我還可以再彈,你現在喜歡我了嗎?”  主管帶著人匆匆上來,船裏警報拉響,有些被吵醒的賓客也上了最上層的甲板。  人越來越多。  藺從安不說話,都宙的笑意漸漸消失。  他突然大吼道:“說你喜歡我!”  “不然……”他冷聲道:“不然我就跳下去。”  ……  “怎麽回事?!”夏凱瑞瘋狂好奇,抓著一個人就問。  被抓的曹地廣裹著棉襖:“你放手啊,我正要往前靠靠看熱鬧呢!你站這兒看到個p啊!”  夏凱瑞:“不行,我不能往前。”  “……哥你有病啊?你不能你抓著我幹嘛啊!”  他倆前方有兩個人匆匆轉回來:“別看了別看了,再看出人命了。”  “還是藺從安的債吧,不知道哪兒惹的腥,還是個神經病,要藺從安說喜歡他,不然就跳海。”  “啊?!”夏凱瑞大驚:“臥槽這麽勁爆?什麽人啊?”  “不知道咯,看來以前他那些事也不是全沒根據啊……”  “但那個被弄暈的服務生是神經病幹的咯?那確實不關藺從安的事啊。”  “是瘋了吧……”  曹地廣:“說句喜歡唄,有那麽難嗎?又不是要他現場做|愛。”  夏凱瑞:“現場做|愛也沒啥啊……”  他看了一眼曹地廣的齙牙,又收回話頭:“算了,還是別做了,不,我是說是啊,說句話先把人穩住咯,回去送警察局送精神病院怎麽都好,耗在這兒幹什麽呢?”  曹地廣讚同地點頭。  可藺從安卻遲遲說不出口。  他攥著鬱久溫軟的手,牙關緊緊咬死。  都宙是他曾經最好的朋友。  他以為把人關在看守所,能讓他冷靜,反省一下他踩在法律邊緣的行為。他甚至還有一個孩子在楊冰妍的肚子裏。  可是都宙竟然為了一句虛假的哄騙,願意去坐牢,甚至壓上自己的生命?  藺從安感到惡心。  更惡心的是,他被威脅著架在這個位置上,手裏攥著一條真正的人命。  那些傳言都是假的,他從沒有玩死過什麽小男孩,他一心一意地對待自己的伴侶,按部就班地生活。  可是一旦他拒絕說出這句喜歡,他就要真的背負上一條人命。  鬱久的冷汗冒了一層又一層,感覺藺先生的手在小幅度的顫抖。  鬱久害怕都宙真的跳海,但他更擔心藺先生的健康。  自己就在身邊,藺先生肯定很不想說這種不忠誠的話,鬱久思索了一會兒,心裏掙紮了半天,覺得還是人命重要。  於是咬牙喊道:“你先下來,他其實、”  “都宙!”  藺從安猛地打斷鬱久,眼睛裏一片血紅。  “你是個不負責任,蔑視法律,傷害他人的人渣。我永遠、永遠不會喜歡你。”  後方一片嘩然。  都宙瞪大眼睛,眼中含淚。他身後襯著一輪半月,呼嘯的海風從破洞裏湧進,瘋狂地將都宙的亂發吹起。  他難以置信地看看藺從安和鬱久,又看了看他們交握的手,嘴巴一抿,笑了一下。  下一秒,他手一鬆,向外墜去。第65章   “天哪他真的跳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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