喲!臉是臉,胸是胸,腰是腰,腿是腿的,真是她十六年來在千千萬萬個客人當中所見過,最上等優質拔尖的好貨色啊!


    這枚英俊少年郎若是進了她家「挽翠樓」,恐怕要那些名妓姊姊花大錢倒貼都願意吧?


    「嗯,不錯不錯。」她不自覺露出一朵滿意至極的邪惡笑容。


    咦,要不要趁機會幫家裏拉個客,順道跟名妓姊姊們收個仲介費呢?


    沈隨風在最初的震驚過後,還不及回神,旋即被一雙滾圓卻發光的晶瑩眼兒,像是從頭到腳地剝得全身光光的。


    他不由得打了個冷顫,有種心底毛毛——像是有人正在對他毛手毛腳的感覺?


    沈隨風甩了甩頭,勉強抑下莫名毛骨悚然的異樣感。


    「這位姑娘,失禮了。在下有一事不明,不知可否請教?」向來謹守禮儀的他,恂恂爾雅的開口。


    啊,她被搭訕了嗎?


    在這一刹那,曹綠袖突然感動到說不出話來。


    「終於輪到我了?」她握緊拳頭,仰天長笑。「終於也輪到我曹綠袖顛倒眾生的這一天了嗎?哇哈哈哈……」


    沈隨風後退一步,戒慎地瞪著她。


    「姑娘?」他遲疑地問:「你——還好嗎?」


    曹綠袖抬起頭,滿眼發光地望著他,笑容都快咧到耳朵邊了。「很好,非常好,好得不得了……對了,公子想問我什麽?」


    沈隨風足足做了三個深呼吸,才恢複鎮定地開口道:「是這樣的,在下想請教姑娘是從何處習來那等粗俗不堪入耳的俚曲?」


    「粗俗不堪入耳?」她臉上的笑容消失。


    「樂記十九有雲:凡音者,生於人心也,樂者,通倫理者也。以姑娘稚齡清姿,原該做清平喜樂之音,或詠佳言絕句才是,怎麽反而吟唱起這等靡靡汙穢之曲?」他一對濃眉打結,眉心皺得老緊。「而且還是在光天化日,大街之上公然就唱了起來?」


    曹綠袖登時沒了好臉色。「這位公子,麻煩你說話客氣一點,我方才唱的曲兒哪裏汙穢了?」


    「詞裏都由頭‘摸’到腳了,還不算汙穢?」他挑眉反問。


    「敢問公子,令尊令堂可在?」她突然天外飛來一問。


    「家父母俱健在,有勞姑娘相問。」沈隨風禮貌的回答,隨即心裏浮現疑問,「但不知姑娘問起在下爹娘是……」


    「喔,也沒什麽,不過想肯定一下公子是不是和我一樣,也是人生父母養大的?」她臉上表情很是嚴肅。


    「在下肉骨凡胎,自然亦是由父母孕育而成,又如何會與姑娘不一樣?」他被問得一頭霧水。


    「原來都一樣啊!」她眼底閃過一絲狡獪,「那既然一樣,公子又怎麽會覺得這‘十八摸’聽來汙穢不堪入耳呢?」


    「姑娘這話是何意思?」他眸光銳利起來。


    「聽說當初我爹就是用上這‘十八摸’的學問,我娘才能得孕,這世上也才會有我曹妞兒出現。所以同理可證,令尊令堂必然也是經過一番摸來摳去的‘手續’,這才生出了你這麽一位英俊瀟灑的公子爺……」曹綠袖拐了個好大的彎,終於回到正題上,笑嘻嘻地道,「不是嗎?」


    「姑娘這般東拉西扯,連在下爹娘都能用來輔佐你的歪理,足見姑娘腦袋清楚、聰明伶俐。」沈隨風臉色一沉,「要是這樣的聰穎用在正途上該有多好?」


    「喲。」她不由得上下打量他。「小女子原以為公子是個食古不化的書呆子,卻沒料想公子反應快,口條也挺俐索的嘛!」


    就是雞婆了點,囉唆了點,可惜可惜。


    「在下出言糾正,乃是出自一片善意,就算姑娘不領情,也犯不著拐彎抹角指桑罵槐。」他眼底掠過一絲不悅。


    「奇了,公子現下倒惡人先告狀。」她哼了哼,「我自唱我的‘十八摸’,又礙著你什麽?我曹綠袖就是喜歡唱‘十八摸’怎樣?這可是我們家挽翠樓裏天天開門前必唱的‘樓歌’,你要聽不慣,不想聽,把耳朵捂緊不就行了?」


    「豈有此理。」他臉色一沉。


    「難道小女子說錯了嗎?」曹綠袖故作恍然大悟狀。「啊!還是你其實也挺愛聽人唱‘十八摸’的?就是臉皮子薄,害臊了……我說公子,你何苦這麽假惺惺呢?男人我見得多了,你就承認自己也是個好色之人,我也不會笑你呀!」


    「你——」


    「對了,公子有空來捧場啊,小女子還是個清倌,歡迎你屆時大駕光臨我的開苞競標發表會喲!」她俏皮又風騷地朝他拋了個媚眼。「咱們這麽有緣,到時候小女子再給公子特別折扣啊。」


    「你、你不知羞恥!」他英俊玉麵倏然漲紅了。


    曹綠袖一呆,隨即也火了。


    凶什麽凶啊?


    「奇怪了,不捧場就算了,凶巴巴的做什麽?」


    「聽聽,你這是身為一個女子該說出的話嗎?」他簡直是痛心疾首。


    淫之惡人,邪之穢人,色之誤人,莫此為甚!


    「明明就是你自個兒攔住我的道,沒事愛充當老夫子要教化人心,現在被我說中心思就惱羞成怒了不成?」曹綠袖斜眼睨著他,沒好氣地道:「再說了,你是住海邊的啊,管那麽寬?你管我愛唱什麽歌?你以為你是本朝禮部尚書啊?」


    「我就是——」沈隨風看著這名個頭嬌小隻到自己胸口高,卻趾高氣昂咄咄逼人的綠衫小丫頭,濃眉糾結得死緊。


    刹那間真有股衝動想承認自己正是那專管天下禮樂規矩的禮部尚書,看看她還有什麽話說?


    「是什麽?是什麽?」她甚至用指頭猛戳他的胸膛,擺明了得寸進尺兼大吃豆腐。「你說呀,你倒是說說看呀!」


    沈隨風尚未開口,一旁看戲看得津津有味的史翔突然醒覺過來,趕緊跳出來善盡護衛之責。


    「大膽!」史翔臉一板,煞氣自然畢露。


    曹綠袖嚇了一跳,立刻後退了兩步,小臉微微發白。


    不知怎的,沈隨風方才雖被她頂得一口濁氣上湧,可是眼見她粉嫩的臉蛋露出害怕的神情時,他心底陡然升起了一股深深的愧疚感。


    以大欺小,太不厚道。


    他先是對凶神惡煞的史翔使了個製止的眼色,別過頭來,正要和顏悅色地勸慰她幾句,沒料想到她突然放聲大哭了起來。


    「呃……」被她這麽一哭,沈隨風頓時手足無措。「等、等一下……」


    「哇……像你們這種上等人就隻會欺負我們這種苦命的青樓女子,嗚嗚嗚……可憐小女子我今年還沒滿十六,淪落風塵也是不得已,你你你……」曹綠袖哭得呼天搶地。「居然還想白嫖不付錢?當我們青樓妓女就可以隨意任你這種上等人糟蹋的嗎?」


    什麽?


    沈隨風一呆,史翔也還來不及反應過來,突然四周擠滿了打抱不平、氣憤填膺的圍觀民眾,個個掄起袖子摩拳擦掌。


    「看不出長得人模人樣的,原來是個白嫖不付錢的淫棍色狼!」張屠戶亮出殺豬專用的牛耳尖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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