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在石中讀了兩年,行騁家裏零花錢給得多,平時消費出手算闊綽的,自然也有不少外債。


    他這會兒天天為了他哥勒緊褲腰帶的,回家一陣倒騰才把課本兒裏壓的欠條找出來,還有些微信轉賬記錄,總共算下來,那得有一兩千了。


    應與臣一聽行騁說這事兒,笑得不行,就你們這小孩子還流行欠錢不還了?


    行騁兩眼一閉,請個飯局。


    應與臣翻他白眼,憑你這江湖地位,還愁誰敢不還你錢啊?


    一兩千對於應與臣來說就是四個阿拉伯數字,沒多少概念,他不太了解寧璽的事兒,也不知道這錢對於這倆要過日子的人來說有多重要。


    光說寧璽那氣質,那身段,大白短袖往身側一捋,偶爾瞟到那截兒側腰,應與臣都覺得是羊脂玉做的……


    行騁打牌厲害得很,現在這幾天小賭怡情,揣著錢在桌上叱吒風雲的,贏了小三四百,任眉一群人都喊著要行騁開個培訓班兒,跨完年沒多久要過春節了,這不得學一身本事回去宰親戚嗎?


    決定請個客吃飯後,行騁心裏琢磨,這他媽的還得找個有取款機的地方吃飯。


    周三下午一放學,行騁約著那幾個人,帶著兄弟,到校門口小餐館搓了一頓,一個二個都把錢給還了,行騁點了一下,差不多一共一千□□。


    他還沒成年,銀行戶頭還沒,找了應與臣要了個號,全存了進去,加上雜七雜八的錢,剛好兩千二。


    這些錢,行騁不到萬不得已就不挪,打算以後每周存幾百,給寧璽備著用。


    行騁吃過晚飯又騎車跑了一趟府南河,一個人站在河邊上盯著河對岸的廊橋燈火,霓虹招牌,滿眼都是寂靜的河麵與鬧市繁華形成的強烈對比,一時間有些恍惚。


    歲月的車輪翻過一山又一山,帶著行騁進入了青春的迷茫期,打得他措手不及。


    他今兒的成績又下來了,總分剛剛四百,離四川省去年的文科本科線還差了七八十,更別說能趕得上寧璽,考一個北方的好大學了。


    關於學習,行騁知道自己從來就不是那塊料,當初為了寧璽非要轉文科也不是一時腦熱,理科也就那樣兒。


    記得小時候,小行騁才剛剛會說話就隻認識挖掘機,買玩具都隻要挖掘機,家裏橫豎擺放著十幾台模型,他爸還笑他以後怕是要當全四川最大的房地產開發商。


    長大些之後,大人們再談起這個事兒都樂不可支,行騁酷酷地想,這太暴發戶了,他要去做一些更帥氣的工作。


    再後來,直到現在,等他明白了錢有多重要,能給他愛的人帶來什麽的時候,行騁才真正感覺到了生活給予的疲憊。


    選擇了寧璽,等於選擇了一條更難走的路。


    這條路,行騁是認定了,哪怕是再難再苦,要拿挖掘機開路,一點兒點兒的挖,都得弄一條路出來。


    這幾天他跟他哥的關係變好了不少,寧璽對親密接觸完全能接受了,反而有時候行騁太主動,惹得他臉紅,羞得伸手去掐行騁的臉。


    後果就是被牽著手往手背上烙下一個吻。


    寧璽就納悶了,明明是自己多吃了三年的米,怎麽著能讓行騁臉皮厚到這個地步?


    學校裏,高三四班的同學們見行騁的次數也多了,有事兒沒事兒送點零食上來,寧璽也不客氣,一下課拆了包裝就吃,吃得肚子圓圓的,一兩個星期下來還漲了幾斤。


    行騁每次一站在高三四班門口,滿腦子都是寧璽一邊兒抽煙一邊兒做數學題的樣子,表情懨懨兒的,盯著眼前半大的男人。


    一張禁欲臉,卻做著撩撥人的事兒。


    行騁想著想著,覺得自己簡直呼吸都要停止,欲罷不能。


    那樣的寧璽,太他媽性感了。


    應與臣在走廊上碰到過行騁好幾次,有一天沒忍住,下了課出教室偷偷站老遠看著高三四班的後門。


    他就見著比寧璽高了一截兒的行騁拿著瓶易拉罐飲料,放在寧璽頭上,後者一把抓下來,行騁奪過去單手拉開了罐子,指尖撚起易拉罐鐵環,捉了寧璽的小拇指套上去。


    “幼稚。”


    寧璽麵兒上還是冷冷的,嘴角微微翹起的幅度卻出賣了他。


    行騁笑得不行,在窗外冬日陽光的照耀下,高大的身影就那麽搖曳在寧璽身邊,挺拔而堅定。


    成都進入寒冬,各單位公司舉辦的籃球賽少了,街上打街球的人也少了,行騁一到周末就閑得不行,下周還有一次在西南交大打球的活動,寧璽說要給他補課,還沒法兒去。


    算了,球可以少打,但是寧璽給他講課的機會就很寶貴,不能缺了。


    他拿著成績單給寧璽吊過一次,看得寧璽直皺眉頭,轉身就找打火機。


    跳什麽級啊,行騁,跳樓吧。


    寧璽一邊兒找一邊兒給行騁發消息:考成這樣,我給你燒了吧。


    他還專門給行騁整理了一大本兒英文筆記,怎麽就背了大半個月,連個be動詞都搞不清楚?


    行騁眼瞧著樓底下伸出一隻手,拿著打火機要燒他的成績單,嚇得趕緊拉回繩子,換了身衣服翻窗戶就下去了。


    一進了寧璽的房間,行騁聞著房間裏那讓他舒坦的味兒就爽,抱著寧璽胡亂地一通啃,下場自然是被寧璽摁在書桌旁邊兒,扯了一個草稿本過來。


    “來,寫一下be動詞的所有用法。”


    行騁一哽咽:“哥,我沒吃晚飯。”


    寧璽側過臉,對著行騁有些尖的耳廓就是一咬,吹了口氣:“好了。”


    “我操!be動詞!我知道!一般完成時,現在將來時,吃完火鍋時,明戀我哥時……”


    行騁有點兒激動,一張嘴,那話就收不回來,聽得寧璽一巴掌招呼上去:“別貧!”


    盯著寫滿漂亮英文的紙看了一會兒,行騁實在是不行了,讓他盯著看不懂的東西最容易想睡覺,等會兒要是看著寧璽的筆記睡著,他就涼了。


    行騁直接抱住寧璽的腰,開始耍流氓,頭在他懷裏拱了幾下,悶悶地說:“明天就月考了,我臨時抱佛腳實在沒有天賦。”


    寧璽有點兒心軟,他也不太想逼著行騁去學他不喜歡的東西,但是看著成績又著急,沒忍住揉了揉弟弟的頭發,說:“之前我說,語文背對一首就親一下,你有好好背麽。”


    一聽這話,行騁迅速坐直,兩眼發光:“倒背如流!”


    寧璽拿著課本兒盤腿坐在床上,手敲了敲床沿,領口半敞著,裏邊兒的光景春意惹得行騁挪不開眼。


    點了點頭,寧璽說:“記承天寺夜遊,背吧。”


    撿了把尺子拿在手裏,寧璽看他那樣兒對著腦袋就來了兩下,行騁一個激靈把目光收回來,咳嗽兩聲:“不是說一首嗎,應該是古詩啊。”


    寧璽皺眉:“背。”


    行騁滿腦子就記得一個詞語了:“解衣欲睡……睡,睡……”


    寧璽提醒他:“記承天寺夜遊,就是懷民……”


    行騁一拍大腿:“兩個男的晚上不睡覺出來聊天那個,那不是你跟我嗎?”


    喉嚨一梗,寧璽有點兒來氣,直接換了一個:“巴東三峽巫峽長。”


    行騁接得順溜:“**巫山枉斷腸!”


    算了,感情他就記得情詩了。


    “最後一個,小石潭記。”


    寧璽手裏的小戒尺打床沿打得嘩啦啦的,一邊兒翻頁一邊說:“潭中魚可百許頭……”


    行騁聲音大膽子更大:“九眼橋開了家譚魚頭,下周我帶你去。”


    寧璽“啪”地一聲,把書本合上了,冷靜道:“行了,睡覺。”


    確實挺流的,流氓的流。


    自從兩個人心意相通之後,一在一塊兒睡覺,行騁充當人形暖寶寶,渾身就有些僵硬,又緊張又猛,抱寧璽的力度根本自己拿捏不準,手臂放他脖子下枕著睡一晚上都不覺得有絲毫難受。


    行騁還習慣在小腹那兒墊一個枕頭,原因是為什麽就不多說了,偶爾失眠,盯著寧璽白淨圓潤的耳廓,便小聲問一句,哥你睡了沒?


    寧璽呼吸有點兒急促,半眯著眼不敢回應,手攥著被褥,靜靜地感受著來自行騁的溫度。


    他心一橫,把行騁隔著小腹的枕頭給抽出來,抱在自己懷裏。


    寧璽的背,就這麽在行騁懷裏微微起伏著。


    行騁的心也快跳出了嗓子眼兒,他不信寧璽沒有任何感覺,他自己已經快要爆炸了。


    他想了很久,估計等真到了那麽一天,自己怕是要去超市買五瓶歪嘴兒白酒,一口幹了壯膽。


    這晚上睡到一半,寧璽的電話響了。


    行騁一直保持著一個姿勢迷迷糊糊地睡著,他太熱,寧璽背都有點汗濕,碎發貼著鬢角,不長的頭發軟塌塌的,蹭得行騁鼻尖都是洗發水的香味兒。


    手機震動鬧得寧璽有點兒煩躁,他掙紮著一轉過身來,整個人就窩在行騁懷裏了,下巴悶在行騁頸窩裏邊兒,手搭在行騁腰上,無意識地說了句:“好熱。”


    行騁翻身下床就跑去扯衛生紙,給他擦汗,一邊兒擦一邊兒哄,寧璽還是醒了,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半睜著眼問:“幾點了?”


    行騁把震動的手機拿出來看了一眼,我操,應與臣?


    他還是先回答了寧璽的問題:“十二點了。”


    寧璽把臉埋進被窩裏崩潰一陣,揉了揉臉,歎一口氣:“電話給我吧。”


    行騁有點兒上火:“大晚上的應與臣給你打什麽電話?”


    寧璽看行騁怒目圓瞪的樣子,放軟了語氣:“還不晚,是我們睡得早。”


    他知道行騁這才剛開始容易多疑,也不怪他什麽,直接開了擴音把手機扔到枕頭上,接過來那邊的聲音也挺安靜的,應與臣開場白就是一句話:“我他媽心情有點兒不好。”


    寧璽說話的聲兒都帶著濃濃的鼻腔:“嗯……怎麽了。”


    應與臣一聽就鬱悶了:“你丫聲音啞成這樣了?因為你弟,快特麽抽了一個煙草廠了吧,昨兒順給你那包南京,你……”


    行騁臉色一垮,寧璽下意識地遮了下手機,下一秒就被行騁摟著壓到床上,叼著他衣領不放,寧璽一驚,喘了聲,嚇得應與臣在那邊兒說:“璽啊!幹啥呢你?”


    “你,”


    寧璽抱著行騁的背一次一次地順,試圖安慰他,輕聲說:“你有什麽不開心的,就說給我聽。”


    這句話說給應與臣,更是說給行騁。


    行騁這會兒氣紅了眼,蠻橫得很,全身力氣都放在壓寧璽上邊兒了,粗喘著氣,擰著被子不做聲。


    應與臣那邊兒傳來歎息:“我總感覺我哥,我哥跟……哎。”


    寧璽被行騁親得一痛,握著手機小聲問:“你哥怎麽了?”


    應與臣說:“我哥跟之前跟我起衝突的那個做汽車生意的小老板,好像快在一起了?還是在一起了,我都不清楚……”


    行騁知道應與將這事兒,不表態,寧璽還有點兒懵,問他:“不是跟你起過衝突麽?”


    應與臣又歎氣:“我倒不是覺得跟男的就怎麽,隻是我覺得我哥這次跟栽進去了一樣,我有點兒落差感吧,我哥的精力都不怎麽放在我身上了。”


    寧璽覺得估計脖頸上已經被嘬了個草莓印兒了,明天還得戴個圍巾,懶得推行騁就由著他胡來,咬著嘴唇說:“希望你哥哥的對象能對你很好。”


    應與臣真的是受刺激了,小孩兒的失落感一上來,那簡直就是天都塌了。


    他估計在床上寂寞地翻滾著,聽筒裏還不時傳來被褥的摩挲聲:“我覺得他很善良……但是,可能跟我有點兒不對盤,我也不知道。”


    “尊重他的選擇就好……嗯!”


    寧璽閉著眼,驚喘一聲,被行騁壓著咬了一口肩膀,猜了一下,自己的脖子上可能已經有三個吻痕了。


    那邊兒應與臣聽有聲音不對勁兒,說話的聲兒都曖昧了點:“你在幹嘛呢璽啊,想著你弟弟搞事兒哦?”


    寧璽一下子笑出聲,抓過手機就把話筒對著行騁的唇角,一揚下巴,脖頸曲線好看至極,月光下泛著點點暗色。


    那脖頸上邊兒還留著幾朵暗紅色的,不規則的小花,紋理清晰,力度適當,在夜色被窩裏,顯得滿室旖旎。


    寧璽目光堅定著,小聲說:“說吧。”


    行騁抓過手機,陰鬱著臉,又遮掩不住狂喜,喘著氣看了一眼寧璽,又看了看手機,唇角一勾,低聲道:“是在跟弟弟搞事兒。”


    那邊沉默兩秒,應與臣爆發出一聲“我操!”


    寧璽笑起來,行騁神色恍惚,就著那個半趴的姿勢,認真地看著寧璽。


    很明顯寧璽還想說什麽,行騁直接就把電話掛了。


    寧璽雖然是少言寡語冷冷淡淡的人,有時捉摸不定喜怒無常,但是對於這種事,他一向願意光明磊落。


    他一點都不怕告訴應與臣,更不怕告訴身邊的人,甚至願意讓所有人都知道,學校裏高二年級那個閃閃發光的行騁,是他的弟弟,更是他的愛人。


    行騁也明白,他比寧璽更加急切。


    可是他要忍,至少也得是寧璽高考之後,貿然出櫃的後果太難測,不可能是現在。


    確實是沒有必要隱瞞應與臣,但是剛剛行騁在床上看著寧璽那個無所畏懼的樣子,忽然就心疼了。


    忽然就按下了掛斷鍵,隨即而來的不是一如往日的強勢接吻,隻是一個擁抱,以及慢慢掖好的被角。


    行騁吻了吻寧璽的耳後,捋了一把他的頭發。


    睡吧,哥哥。


    行騁小半輩子都是個幼稚的大男孩兒,橫衝直撞,江湖義氣,萬事兒隨緣隨性,但在關乎到寧璽命運的事情上,倒是從未幼稚過。


    睡著之前行騁算了一下兜裏的錢,周末還真能去吃魚頭火鍋。


    明兒早的碗裏也能多添兩份兒牛肉。


    算了,就給他哥添一份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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