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四人,自土耳其飛往西班牙的途中,婉兒姊姊仿佛置身天堂,在美男與猛男的環伺之下,不得不(強迫大家讓她)與他們同行。


    赫柔妹妹也很乖,傻傻“呃”了好一陣子,就當作是ok的意思吧,嗬嗬嗬。


    比起美男,婉兒姊姊比較喜歡猛男,沿途使勁攀談。


    “你說你的名字叫……”


    “霍西雍。”


    婉兒姊姊反複念著,認真回想著。“這是你的中文名嗎?還是外文名?”總覺得好像在哪裏聽過,印象十分模糊。


    霍西雍笑而不答,將商務艙小點心塞了滿口,怡然咀嚼。而前方並列的位子上,也有個人在開心狂吃;不是忙著吃,就是忙著叫空服員再送吃的來。


    高戈寧捺著性子,不對身旁小饑民的扒糧行徑發表任何意見。但他心情非常不好,而且絕大部分是肇因於赫柔的心情太好。


    好到令他想發火。


    先前在珠寶晚宴中,她被他逮到跟別的男人摟摟抱抱時,明明錯愕驚慌了一下子。不過,也真的就隻有那短短的一下子。隨即,她一直朝他笑得像個醉鬼,莫名其妙,直到他要憤然離席,她才趕緊抓著他手臂不放,急急耳語——


    “這是大man派來抓我的打手。”魚兒上鉤?。


    他當場閉目吐息,咬牙沉澱情緒。公事公辦,私人恩怨,以後再談。但他無法理解,她怎麽一點該有的羞愧、辯解、委屈、懊惱等等正常反應都沒有?她憑什麽high成這樣?憑什麽把他刻意誘來了還歡歡喜喜地紅杏出牆給他看?


    這個年紀的女生究竟都在想什麽?


    “服務生,請幫我再拿——”


    “別再吃了。”


    戈寧冷道,看都不屑再看一眼地望著冰涼窗外的高空。赫柔一怔,立即收斂起伸臂嬌喊的囂張,改而賊頭賊腦,縮肩擺指地偷偷召喚空服員,低調行事。


    “你是故意的嗎?”戈寧轉頭睥睨。


    小人兒馬上一臉認錯相,把手指朝反方向擺擺,要上前的空服員撤退。


    她很有誠意地垂頭懺悔——如果不是被他幾度狠眼逮到她賊賊調眼偷瞄他的德行,他真的幾乎要相信她的悔過。


    他不是很喜歡自己這種太過情緒化的狀態。


    “你是不是有什麽事該給我一個交代?”


    美眸在眼眶裏溜轉。“大man派來的這個霍西雍嗎?我也不認識他。”


    “你知道我問的是什麽。”


    “生辰八字嗎?我不能隨便給你。”萬一他想對她怎麽樣還得了。


    他瞪她,一言不發。


    “好吧,那我們就來談談我為什麽從你家落跑的事。”哎,好無趣的男人。不在氣頭上的他,明明很可愛的說。“那時的狀況太危險了,我不走不行。”


    “什麽狀況?”他那時既沒拿槍,也沒要強行押她上床。


    “你真的很鈍耶。”


    他簡直不想再跟這女的談下去。詭異的是,他竟然一麵極度不爽,一麵繼續跟她耗,並沒有想要脫身的意思。


    “你難道沒有發現,我們的假戲又接回原來的軌道?”這點倒是連她自己都始料未及。“我承認我的中途落跑,有點不負責任——”


    “有點?”


    “好啦,那是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地不負責任。”滿意了吧?“所以呃、呃……你看,你害我忘記要講什麽了!”


    “我們演的假戲是怎麽接回了原來的軌道?”


    “對!”就是這個。“我本來並沒有要跑回台北的意思,可是這個意外的壯舉,反而使我們扮演的熱戀情侶更加逼真。”


    “何以見得?”


    “因為你跟公司請假。”


    “這並不代表我是為你而請。”他要收的爛攤子有一籮筐。


    “可是你現在坐在誰身旁?”


    他想反擊,卻突然當機。


    “也許這對你來說沒有什麽特別的意思,但對很多人來說,這非常的有意思。意思就是:你真的對我有意思。例如:大man。與其說大man是因為看了你瞎掰的部落格才上鉤,不如說,那隻能引起他的注意。我的方法,卻引起他的行動。”


    “你有過什麽方法?”全是瞎貓碰上死老鼠,新手的好運。


    “我方法可多了,隻是施展得很隱密。”不容易被人發現。


    他輕噱,轉望窗外白雲。“你若說是你假戲真做,還比較有說服力。”


    “是嗎?你也這麽認為?”


    她又在樂什麽?


    “那就當我確實是假戲真做吧。”她以開心回報他的怪瞪。“你有沒有想過,我們要怎樣很投入地假戲真做?”


    “你有什麽建議?”他疲憊地挑眉,顯然她早有底案。


    “我們可以吃同一份餐點,喝同一杯飲料,穿同一種款式的衣服,戴同一種廠牌的手表,用同樣的手機,講同樣的話——”


    “什麽同樣的話?”


    “你有沒有喜歡我?”


    他再次當機,被她突如其來的怪招怔住。


    “有沒有嘛,有沒有?”她興奮地殷殷期待,像個孩子好奇著聖誕禮物。


    一時之間,他迷惘了。


    他為什麽一直處於莫名的不滿情緒中?因為得知她與大man有曖昧的消息?因為目擊她在伊斯坦堡度假時太刻意的招蜂引蝶?因為看到她和霍西雍在派對上的卿卿我我?因為查到這之外她還有個談婚論嫁的男友小路?因為探出了她在學校的赫赫花名?


    他究竟在氣什麽?這有什麽值得在意?


    “你有沒有喜歡我?”


    甜甜的笑靨,甜甜的撒嬌,甜甜的冰淇淋,甜甜的回憶。驀地,他好笑起來;好笑於自己的莫名其妙,好笑於情勢的無法預期,好笑於她的毫無章法、隨時失序脫軌,好笑於這麽直接的傻氣質詢。


    “你有沒有喜歡我嘛?”快說呀。


    他不回答她,隻探手到她長發內的後頸,揉著細嫩的肌膚,傾身吻上她的唇,反複吻著,不斷地吻著,纏綿不休地吻著,拿她沒轍地吻著,終於卸下憂慮地吻著,愛不釋手地吻著,暫且不跟她計較地吻著,從容悠閑地吻著,好久不見地吻著,縱容地寵溺地吻著,忘掉一切煩惱地吻著,旁若無人地吻著,任她予取予求地吻著,公主王子童話故事般地吻著,連綿到世界盡頭地吻著。


    何必再氣?何必再怨?何必再急?何必再忍?


    這甜甜的唇,甜甜的吻,甜甜的纏膩,輕輕巧巧地就淩駕了一切。


    他們相吻,隨時相吻,隨處相吻。


    在等待入境的路上走著走著,他倆就不自覺地相吻。談話的時候說著說著,他倆就不自覺地相吻。西班牙絢麗風景看著看著,他倆看到了彼此就不自覺地相吻。聊天之前相吻,聊天之間相吻,聊天之後相吻,動身之前相吻,動身之際相吻,不再移動將要安頓時相吻。四目不經意交接時相吻,兩人之中有一人忘了矚目另一人時,必須相吻。兩人正各忙各的,沒空顧及彼此時,更要相吻。


    不需吻得很濃,不需吻得很色,不需吻得很久,更不可以吻得很敷衍。必須要吻得很甜,吻得很真,吻得很香,吻得很美。


    你有沒有喜歡我?


    美麗仰望的明燦大眼,總會回映著他笑而不語的容顏。


    他正身陷不可思議中。前一刻還在鬥氣,公私不分,下一秒馬上膩在一起,繼續公私不分。隨即又各自忙碌,中止公私不分。然後又丟下手機中沒完沒了的正事,回頭耽溺於公私不分。


    跟人同喝一杯可樂,是件超乎他經驗與理解之外的奇事。而且,還被公主殿下要求隻能用同一根吸管。吃同一杯冰淇淋時,隻準用同一隻湯匙。


    他應該會很在意禮貌和衛生問題,可是當他含入才被她小牙齒咬得亂七八糟的塑料吸管時,他笑了,什麽都不再介意。有某種比飲料更甜、比氣泡更輕盈、比冰塊更沁涼的什麽,順著吸管跑到他心裏,淘氣地偷偷躲在其中一隅。


    他知道誰偷偷躲在那裏,卻不揭穿這個小遊戲。就讓她繼續頑皮躲著,就這樣一直待在他心裏。


    入秋後的加泰隆尼亞,依舊閃耀著西班牙的熱情陽光,曬得她小臉紅通通。


    “我贏了。”他與她對坐在快餐店的窗邊座位,以手機遊戲相互較勁。


    “怎麽可能?”她怔住正要啃下去的酥脆雞腿,趕緊擦擦手指奪過手機。“你怎麽會連贏我這麽多次?”


    他之前明明輸到爆,根本不是她的對手。


    “我剛開始隻是不熟悉,玩幾次就大概知道它的遊戲邏輯。”他揚著勝者為王的得意,拎走她原本就要到手的炸雞腿,大快朵頤。“快點,我們講好的,輸的人就得招供自己的事。”


    “可是……”她比較想聽他的事。“好吧……”


    願賭服輸。


    她想了想。“我打算努力存錢買個夢幻小島——”


    “那個已經講過了。”


    “我轉讀生物科技做基因工程實驗的事?”


    “結果是不了了之。”從實驗室沒日沒夜的囚牢生涯中,越獄逃脫。


    “嗯……”傷腦筋,連那些也講過了。“我的初戀情人?”


    “我需要知道嗎?”


    呃啊,好陰森的眼神。“好吧,那我跟你說我是怎麽被大man找上,開始玩這種特務遊戲。”


    他一派悠閑,怡然享用桌上快餐。但心底,高度警戒,波雲詭譎,洶湧翻騰,食不知味。


    她竟然就這樣全都招了,毫無保留地掀底。


    “很多企業都會趁那個時候到學校裏征才嘛,大man也是以這樣的身分進來。可是他找人的標準很怪,像我,擺明了就隻是閑混的廢柴,一點也沒有想要進大公司出人頭地的雄心,他卻說他需要的就是我這種人。”


    她邊聊邊抽弄可樂杯蓋上插立的吸管,像玩小提琴似地拉上拉下,摩擦出難聽的塑料噪音。


    “然後大man幫我做了好多種測驗,要我上一些強化反應力的課程,還有語言課程,隨時測驗,弄得我好煩。就在我快要不想玩的時候,大man派我去執行初階任務。”


    “什麽任務?”


    “送東西。像郵差一樣,隻知道要送東西,不需要知道我在送的是什麽。”


    “萬一是違法物品呢?”


    “你不也是正在交易違法的貨件嗎?”


    天真之中,幾許落寞,似乎失望於原本美好晶透的遊戲,被狡詐的私欲攪弄得混沌泥濘。


    “不是的。”他發覺自己竟然在清喉嚨。“我交易的東西不是違法,而是有些敏感。”


    “所以是遊走於法律的灰色地帶?”


    “我以為現在是你招供自己的時間。”而不是向他逼供。


    “大man給我的空間很大,從不過問我用什麽方法去達成任務。”說難聽點,就是放牛吃草,自生自滅。“然後,給我還不錯的酬勞。”


    “拿去買小島?”


    “我一定要擁有我的夢幻小島。”她執著得雙眼發亮,絕不妥協。“所以要趁海平麵逐年上升,快要把我的小島沉入海裏前,趕緊賺到錢。”


    也難怪她會被大man吃定,接下這個名為任務的陷阱,讓她這完全在狀況外的新手去冒險取貨。然後大man得到了東西,卻假作東西仍在她手中,讓所有追擊的矛頭指向她這裏。


    這些追擊的矛頭之一,當然就是高戈寧。


    戈寧,難道沒有更快解決這事的辦法嗎?


    當然有,不過被他擋下了。他不想……傷及無辜。


    那個赫柔並非無辜,她是共犯。


    不,她不是共犯,隻是不懂事,被人出賣了還傻傻地幫人家數錢。


    戈寧,你什麽時候當起了人道救援組織的義工?赫柔無辜與否,是死是活,關你什麽事?


    “你會跟我一起去嗎,戈寧?”


    他猝地回神,眨清雙眼。“什麽?”


    “我的小島啊。”她就快籌足經費,買到夢想。“你會跟我一起去嗎?”


    她是認真的;光看那雙眼睛,他就知道了。“我會去,可是不一定會和你一起去。可能時間上有些錯開,或者你先去準備,我隨後就到,或者我先去張羅一切,你再抵達。”


    “不可以一起同進同出嗎?”


    “除非你能配合我的時間。”兩種方案隻能取其一。


    抵達夢想的所有步驟,都很現實。在現實裏最接近夢想的一刻,唯有相吻。


    他們隔著桌麵,引頸傾身,浪漫相吻。身側的觀景玻璃窗外,是未完成的聖家堂,就在他們咫尺之外的大道另一側,繼續建造巨大的夢想。


    這一吻,有如吻到永恒。不必深,不必急,也不必分離。


    “我等你。”


    從他唇上傳來的呢喃,刺中了他靈魂的什麽,為之糾結,隱隱作痛。


    “嗨,赫柔,你們居然窩在這裏?!”


    老遠就揚聲奔來的婉兒姊姊,大包小包的,笑得氣喘籲籲,身後跟著閑懶步來的霍西雍,墨鏡遮掩著真實神情,隻流露意味不明的笑容。


    “這裏的美術館、紀念館之類的,真是多到不行。”婉兒姊姊興奮分享滿手提的戰利品,不是名牌服飾,而是畫冊、海報、攝影集、相關出版品,標準的氣質取向。“你們怎麽都不去走走呢?”


    “以前來的時候都走過了。”赫柔捧著空杯,依戀地咬著吸管不放。


    “還有很多東西值得一看再看呀。”頓時,婉兒姊姊才定睛看清眼前景象。“我的天……聖家堂就在對麵?就在這間快餐店對麵?”


    這簡直是全世界景觀最棒又最廉價的店麵。


    “赫柔你總是會發現一些很奇特的小地方。”婉兒姊姊欣然向坐入她身旁的霍西雍高談。“赫柔從小就很有這方麵的天分。她高中時我跟她一起去香港玩,我很想住半島酒店卻負擔不起,她卻幫我們訂到了和半島酒店有同樣的臨海夜景、但價格少了一大半的地方——”


    霍西雍挑眉,一副願聞其詳狀。


    “半島酒店隔壁的ymca!”哈,真是太天才了。


    婉兒姊姊反常的激昂、熱切、健談,觸動到赫柔的警覺。一瞄霍西雍,依舊張狂,但一隻健臂已坦然搭在婉兒姊姊的椅背上。通常這種態勢,會引起婉兒姊姊的尷尬不安,羞怯而拘謹地不知如何是好。但,她現在毫無這種反應。


    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麽事?


    赫柔這才領悟到,自己忙著和戈寧膩在一起的這幾天,忘了提防霍西雍對另一個目標下手。


    “這裏的地鐵根本無法直達奎爾公園,我和霍西雍隻好又轉公車、又步行好大一段路,才抵達那裏——”婉兒姊姊停不下話匣子地猛聊,跟大家急切分享,有點像躁症發作的患者。


    “我要回飯店。”


    赫柔一聲令下,全桌的人莫名轉望。


    “你想一個人回去午睡的話——”


    “不,婉兒姊姊,你陪我一起回去。”


    婉兒姊姊錯愕。為什麽會突然指名她?她和霍西雍早有規畫好的今日計劃……


    “赫柔,我陪你回飯店吧。”戈寧起身,替大家解圍。


    “我不要你陪!我就是要婉兒姊姊跟我走!”她擺明了這事毫無商量的餘地。


    場麵僵凝,氣氛與前一刻截然不同。


    “赫柔,我已經排好既定的行程,也預約好了……”


    “你走是不走?!”她的嬌斥已近跋扈。


    婉兒姊姊被她逼得顏麵掃地,隻能難堪地起身,拎起自己大大小小的雜物,在頂頭上司的女兒押解下,當著霍西雍及高戈寧的麵,窩囊離席,陪同赫柔而去。


    霍西雍墨鏡下隱藏的眼瞳,淡淡彎起。因為他知道,他要的狀況已開始發酵。而高戈寧,不動聲色,像個冷麵的賭客,沒有人推估得出他手上的牌是好是壞。


    他知道事有蹊蹺,但力持平靜無波,悠然告辭,與霍西雍各分東西。


    這個霍西雍的背景有問題。他早已在這一路上請遠在十萬八千裏外的好友搜尋,隻能確認一件事:這不是他的本名,而是地名,當地卻沒有任何符合這個人特征的數據。


    他整個下午都耗在網咖,與夥伴聯係,查霍西雍的底,同時布局。他的直覺強烈顯示,談判的時刻已近,雙方即將王見王。


    他沒想到,他在忙時,別的人也沒閑著,相互跟他較勁著速度。


    “喂,霍西雍,我赫柔。”


    “我不記得我有給過你我的手機號碼。”


    她超討厭這種浪蕩味十足的呢噥,也討厭胸肌太大而且長著胸毛的怪獸。“你別想再對婉兒姊姊動手。”


    “別人談情說愛,礙著你什麽?”


    “我知道你的詭計。”


    “你隻知道我想讓你知道的部分而已。”嗬,自以為是的小家夥。“你不知道的部分,我若不想讓你知道,你永遠都不會知道。”


    “你少跟我玩文字遊戲。”


    “那我告訴你,婉兒回台灣之後會馬上遞辭呈。”夠清楚了吧。


    赫柔心驚膽跳。不會吧,婉兒姊姊在媽媽身旁奮鬥了十多年,好不容易站穩這個位置,哪可能說走就走?可是,剛才她倆在出租車內的爭執、一路吵到房間內的火氣、不歡而散的揮淚離去……她原本對婉兒姊姊還滿有把握,卻一下子什麽把握都沒了。


    “赫柔,我隻要一通電話,就能挽救這件事。”


    她相信,他確實有這能耐。“你的條件是什麽?”


    “見麵再談。”


    “我不跟你做私下的個別會麵。”她又不是白癡。


    “飯店的酒吧吧台見。”


    她微愕。他居然是約她前往公開場合?“幾點?”


    “七點半。噢,對了,我對女伴的服裝要求向來很嚴格。如果你穿得像個女童軍似的,我會當場趕你回自己的房間去看卡通。了嗎?”


    “總之,就是我露得愈多,你也就透露得愈多。”


    “上道。”


    去死吧你。


    她氣惱地甩了手機一巴掌,將它打回蚌殼狀。她不能讓自己的爛攤子延燒到家裏去。婉兒姊姊若是突然離職,媽媽的行程一定會受到牽連。不行,事情不能愈扯愈大,得盡快打住。


    夜色愈深,危機愈深。


    高戈寧深夜回到飯店,到赫柔和婉兒姊姊的房間叩門,都沒有人。回房撥電話給櫃台,才知道婉兒姊姊剛才checkout,目前正在一樓大廳等出租車。


    他趕忙下樓,及時攔住正在等司機搬大包小包行李上車的她。


    “你這麽快就離開?”


    “我是上班族,能請的假本來就很有限。”她勉強笑著,雙眼浮腫。


    “你在很有限的假期內,還是很高興地和我們一同前來,不需要在這麽不愉快的情況下,趕著離開。”有事可以好好談。


    “謝謝你。”這真是個好男人。“可是我恐怕……暫時不想跟赫柔走太近。”


    “因為她下午那頓莫名其妙的小姐脾氣?”


    “不是。”她笑笑。“赫柔不是那麽驕縱的人,她其實很乖的。隻是碰到了感情的事,她就……”


    婉兒姊姊竭力保持冷靜,閉眸抿嘴,終究還是攔不住淚水,皺起了容顏。


    戈寧先請服務生代為處理行李,將婉兒姊姊帶往大廳一側的咖啡座,穩定情緒,厘清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我一直覺得你和赫柔感情很好。”


    “我本來也這麽以為。”婉兒姊姊望著咖啡杯挑眉,拿著手裏的衛生紙團抹往鼻前,輕微哽咽。“可是感情再好,一碰到男人的事,就全都走樣。”


    “因為霍西雍?”


    “她在吃醋。”婉兒姊姊瞪眼宣示。


    戈寧垂眸思索,輕聲安慰。“或許她不希望她的婉兒姊姊被人搶走。”


    “不,她不是吃霍西雍的醋,而是吃我的醋!”她鼻音濃重、斬釘截鐵。“她不希望她的霍西雍被人搶走。”


    戈寧神色自若。“這是你個人的揣測還是……”


    “霍西雍跟我說的。”


    “啊。”


    “是真的。”別好像不當回事。“他剛剛才跟我坦誠,他也很困擾,因為赫柔明明講好要跟他分手,卻突然介入我們之間,好像她仍是霍西雍的女友。”


    “他們之間不一定是私情,可能是基於公事。”


    “是赫柔在假公濟私!霍西雍跟我訴苦說,他就是因為受夠了她公私混淆的小把戲,所以決定分手。赫柔老是以公事為名,刻意跟他搞曖昧,仿佛她跟他假戲真做起來了,卻突然抽身,不見人影,過一陣子又故意放誘餌釣他上鉤,似乎想複合。霍西雍快被她的反複無常搞瘋了,幹脆快刀斬亂麻。”


    “那不是很好嗎?”而他目前的狀況,形同正在重蹈覆轍。


    “不好,因為她看見霍西雍跟我在一起,又企圖回頭吃窩邊草!”搶姊姊的男朋友。


    “嗯。”


    “霍西雍和我商量說,要跟赫柔談開,不要再從中幹擾我們兩個。霍西雍是當著我的麵打電話約赫柔,出來講明。”


    “看得出來,他很有誠意。”


    “對,可是赫柔呢?她的誠意在哪裏?人家是要去跟她劃清界線,不想再牽扯不清,她卻硬是穿著一身火辣清涼,隻差沒幹脆在他麵前脫光。她這還會是什麽意思?”


    “我等了又等,霍西雍明明說談個十分鍾就夠了。結果呢?兩三個小時過去了,他還和她耗在酒吧裏難分難舍。”她何苦再繼續等下去,自取其辱?


    這個男人的心底,永遠都會掛著另一個女人的身影。


    戈寧隻是淡淡地聆聽,靜候她恢複情緒,好一陣子之後,送她上車離去,自己回座沉澱思慮。


    他知道,霍西雍在玩把戲。問題是,這把戲隻有他一人在玩嗎?還是另一個人同時也在玩?她騙過他,狠狠的栽倒他一記,沒有什麽能證明她不會再騙他。她的謊言裏有真實的成分,但絕大部分,仍是謊言。她的坦誠,是否也是假裝坦誠?


    最令他受不了的,是自己竟被這種低層次的把戲,搞得團團轉,方寸大亂。


    難道沒有別的方式處理這事?沒有別的人手可以負責這事?


    有,那他為什麽還攬著做?為什麽不交給下麵的人去辦?他沒別的事好忙?


    他豁然起身,大步邁向飯店的奢豪酒吧,決定一刀兩斷。


    輕盈時尚的爵士節奏,彌漫整個慵懶世界,紙醉金迷,歡聲隱隱。帥氣酒保漂亮耍弄高超的調酒功力,背後酒櫃壯麗璀璨,如畫如幻,散放晶透眩目的光華,魄力四射。酒保的一舉一動,宛若剪影,在這大片耀眼燦爛之前,取悅嬌客。


    他一眼就認出她的背影,毫無遮掩的整片背影,就坐在吧台前。高腳椅下是一雙交迭的玉腿,連身短裙幾乎隻勉強掩住臀部。盤高的發髻,裸露的頸項,隻有頸後係著一條銀亮的絲帶,險險吊住僅能覆蓋身前的閃緞禮服。


    遠遠望去,猶如一名裸女,妖嬈獨坐。多少男子在她身後各處,癡醉仰望,灼烈,幹渴,煎熬。


    非常地美,連他都為之心馳神蕩。


    一隻怡然撫上這片雪背的巨掌,震懾回他的意識。巨掌的主人傾身,埋首在嬌嫩的香肩裏,以鼻尖摩挲著,喃喃著,降服地深深歎息著,仿佛懇求著。


    美人回首,寵溺地賞他一個吻——


    那曾經吻著他的紅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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