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舒走了,吳伯回到病房時,正好清潔工從房間出來,提著垃圾袋,彼此互相點了個頭,擦身而過。 洛林遠躺在床上發呆,吳伯將小餐桌展開,把粥勺好送至他的嘴邊。 洛林遠突然問:“我床邊怎麽會有糖?” 吳伯眼神閃躲,不肯說。洛林遠看出不對了:“吳伯,就連你都不肯跟我說實話嗎?” 說罷他假裝無法呼吸,情緒激動的模樣。 吳伯哪裏經得住被他這樣嚇,全都說了,是俞寒給他的。 這糖是幾天前他替少爺收下的,那時他正好從外麵采買回洛宅,就見俞寒站在門口,渾身傷,是老爺叫人打的。 那個男生見到他,衝他走了過來,動作不利索,腿腳好似有傷,手裏一個盒子,打開後什麽也沒有,隻有一顆糖。 俞寒朝他鞠躬道:“拜托你了。” 吳伯沒說俞寒的狀況,他怕小少爺又跟老爺吵架,隻是說:“盒子裏隻有一顆糖,其他的什麽也沒有,小少爺,我沒騙你,真的隻有糖。” 話音剛落,他就見小少爺從床上起來,竟然要下床。 吳伯忙去扶:“小少爺你別動,你要找什麽,吳伯給你找!” 洛林遠臉色慘白:“糖!” 吳伯:“在哪?” 洛林遠指向垃圾桶,又急又悔的眼淚落滿了腮邊。 吳伯走過去一看,哪裏還有糖啊,早已換上了新的垃圾袋,幹幹淨淨,什麽都沒有。 洛林遠也想到了,剛剛清潔工才來過,什麽也沒給他留下。他心中翻天覆地,眼前陣陣發黑,過往回憶一幕幕浮現。 他曾經趴在俞寒背上,說他們戀愛不要吵架,就算吵了也沒關係,他很好哄的,他說,俞老師你送我糖就好了,也不用多,就一顆糖就行。 這顆糖已經被粗心大意的他搞丟了,再也找不回來了。 吳伯在旁邊不安道:“要不我去超市給你買吧。” 洛林遠捂著臉搖了搖頭,沒有用了,他們之間何止是一顆糖能夠解決的。 他既然已經選擇放手,就不該貪戀這些美好的東西。 洛林遠身體恢複期很漫長,他沉默寡言,隻要了一個畫冊,天氣好的時候,會下樓畫畫。林舒偶爾過來,看見他坐在公園裏,以為他在寫生。 有天晚上來時,翻看那本畫冊,才知道哪裏是寫生,全是那個男孩。 在看床上自己兒子,也不知道夢到什麽,上一秒是笑的,下一秒眼淚卻湧了出來,沒一陣就睜開了眼睛,眼裏是破碎的星河,傷心又恍惚。 洛林遠緩慢地眨了眨眼,看清了眼前的林舒,認出了這才是現實,又意興闌珊地閉上了眼,厭倦極了。 又過了幾日,林舒帶了手機過來給他,已經修好了,洛林遠卻不敢開機,直接將那手機放進抽屜裏,沒敢去看。 天氣越來越冷,洛林遠穿上了厚外套,窗外難得見雪,這是十年來c城難見的大雪。這一天,吳伯發現洛林遠難得有了點胃口,很是高興。 洛林遠說要一個蛋糕,吳伯也答應了,給他買來。 卻見洛林遠在蛋糕上插了十九根蠟燭,讓吳伯關上燈。他獨自在搖曳的燭光前閉眼許願,半天才吹滅了蠟燭。 燈開後,洛林遠又沒了胃口,讓吳伯將蛋糕收了下去,自己站在窗前發呆。 吳伯輕手輕腳地將蛋糕帶了出去,關上門。 洛林遠等到淩晨十二點的時候,身體已經很困倦了。大病一場,他底子被掏空大半。他強撐著精神,從抽屜裏拿出手機,開機。 他猶豫了很久,才撥出了那個電話。 嘟、嘟、嘟。 “喂。” 久違的男聲讓洛林遠眼底浮現了一層淚,他按著隱隱作痛的胸口,沒有說話。電話那邊也是一樣的沉默,卻誰也沒有掛。 一句生日快樂遲遲咬在牙間,沒有說出去。 雪越發大了,幾乎要將整個世間覆蓋成無盡的白。 沒多久,手機裏傳來一陣忙音後,聲音徹底消失。 俞寒掛了他的電話。 洛林遠抖著手將手機拿下,幾乎要看不清楚屏幕。 他搞丟了他的糖,他再也沒有糖了。 與其同時,俞寒收起手機,回到病房裏。外婆的精神一日比一日差,這個冬天很難熬。 他拿出課本,在燈下複習了一陣,仍然心浮氣躁。外婆突然醒來,小聲地叫著他的名字。俞寒忙湊了過去,握住外婆粗糙溫暖的手。 外婆睜著眼,笑著對他說:“我的乖孫,生日快樂。外婆給你做碗麵吧,長壽麵……年年長壽……”外婆沒能把話說完,又困倦地睡了過去。 俞寒俯下身,將額頭靠在那雙溫暖的手上:“謝謝外婆,我有你就夠了。” 他曾經是這麽以為的,他有外婆就夠了。 其他的,就算再想要,也能忍著不去要的。 但是他不知道,那是他接到最後一通來自洛林遠的電話。 這個學期結束後,洛林遠家裏來人,替他辦了轉學。誰也不知道洛林遠到底去了哪裏,又在哪。 他沒有留下隻字片語,任何消息。 他們最後的聯係,隻有無盡的沉默,和他在聽見洛林遠哽咽出聲前,掛掉了那通電話。 後來俞寒無數次夜裏夢回,夢裏都是他問洛林遠那時候想對他說什麽。 但是夢裏,洛林遠永遠都是沉默的,什麽都沒有說。 他再也不可能聽見了,洛林遠想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校園篇完)第九十六章 鬧鍾響起時,俞寒在床上翻了個身,準備起床。他慣來克製,從不賴床,門縫下透出一縷光線,是淺黃色的廊燈。 按停鬧鍾,圓形的電子鍾表從提示畫麵跳轉到當前時間。 2019.7.14 08:35 星期日。 俞寒在房間裏的浴室洗漱完畢,出門右拐,是一扇淺黃色的門,空氣中彌漫著食物的香氣。 他推開淺黃色的門,房間裏防光窗簾將太陽盡數擋住,卻又在床頭開了一盞星星小燈,旋轉著在天花板上散滿了星星。 兒童床上躺著一個小孩,懷裏摟著隻大橘貓,睡得香甜。貓已經醒了,正趴在那裏甩動尾巴,看到俞寒,這才伸了個懶腰,從小主人懷裏爬了出來。 小孩被驚醒,揉著眼睛奶聲奶氣地喊:“爸爸。” 俞寒將他的小被子拉起來蓋在肚皮上:“再睡一會。” 小孩大名叫俞淵,小名叫芋圓,長得乖巧可愛,每次俞寒把他抱出去都能召來不少女性充滿憐愛的關懷。 就是長得跟俞寒不太像,整個人圓乎乎的,圓眼睛圓鼻頭圓嘴巴,側臉的弧度堪比蠟筆小新,跟俞寒英俊的五官實在不搭邊。 芋圓閉上眼睛,小胳膊扒拉著床找貓。俞寒順手將一個公仔塞他懷裏代替老貓,掖了兩下被子,安靜地退出房間。 走到客廳,廚房裏係著圍裙的阿姨端著餐盤出來,給他準備的是三明治和橙汁,給芋圓準備得可就多了。 肉眼可見的偏心。 材料豐富的香粥、奶黃包、切好的水果,還有一瓶奶。 俞寒掃了眼芋圓專用餐桌上豐盛的早餐,覺得芋圓長得這麽圓,他們家的阿姨功不可沒。 阿姨將手上的水珠擦拭幹淨,看了眼芋圓臥室:“小寶貝還沒起床?我去叫他。” 俞寒沒阻止滿臉興奮的阿姨,他們家的阿姨把芋圓當孫子一般疼愛,在他工作繁忙的時候,很細致地照顧芋圓,讓他很放心。 沒多久,芋圓就頂著一個亂糟糟的西瓜頭出來了,被阿姨牽著到小餐桌旁,抱著奶瓶就開始嘬。 俞寒看著眼睛都快睜不開的兒子:“你已經三歲了,該斷奶了。” 芋圓見人要斷自己的奶,迷糊的眼睛瞬間瞪圓,抱著奶瓶警惕地瞪俞寒,牙齒磨著奶嘴,含糊不清道:“不行。” 俞寒跟他商量:“不斷奶的話就去學畫畫。” 芋圓哼唧哼唧著:“畫畫就不能跟真姐姐玩了。” 俞寒:“真姐姐沒空成天跟你這個沒斷奶的小孩玩。” 芋圓作出小大人的模樣:“唉,你不懂,真姐姐喜歡我,她才大我五歲,我覺得可以。” 俞寒樂了:“你不可以。趕緊吃早餐,晚點帶你出門。” 用過早餐,俞寒讓阿姨給芋圓換好衣服,他抱著芋圓就出門了。手機上是助理收集發來的兒童繪畫機構資料,有好幾家,都在c城小有名氣。 本來按照俞寒的性格,他會優先考慮經驗更加豐富的機構。 但有家新開沒滿一年的繪畫機構吸引了他,因為這家機構叫魚緣繪園,跟芋圓聽起來很配。 果然,他把幾個機構的名字報給芋圓聽,芋圓就踢著小腿杆:“我要去我的機構!我的我的!” 俞寒嘴上埋汰著芋大臉,手裏還是導航到了魚緣繪園,決定先去那看看。 他們到的不巧,魚緣正在辦活動,舞台上幾個玩偶蹦蹦躂躂,到處都是氣球和孩子。 芋圓麵對人多的地方一點都不緊張,俞寒本來見這裏這樣繁忙,應該沒空接待,打算要走。但是芋圓鬧著要去玩。 因為這個機構占地挺大,大得足夠放一個充氣樂園,堆滿了海洋球。芋圓對這個樂園充滿興趣。 他一撒手,芋圓就邁著小短腿噠噠噠地衝向了樂園,宛如脫韁哈士奇。 俞寒沒法離開,便在不遠處站著看芋圓。七月的室外很熱,他穿著襯衫有點出汗。 心裏想著倒黴孩子,背心就被人戳了戳。 俞寒回頭,正麵迎接了一個碩大的兔子頭,把他嚇了一跳。他雖受驚,麵上卻不動。 這應該是魚緣的工作人員扮演的兔子,尾巴後麵還綴著一串孩子,正在扯布偶裝上的圓尾巴。 兔子衝他招招手,想要引他進裏麵坐。不知怎麽,這個工作人員不肯出聲,都以大幅度的肢體動作示意。 俞寒還都看懂了,他淺笑婉拒:“不用了,我小孩在那裏玩,我得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