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玥食指指著上官念潮凸眼掉下巴,向直海站在她旁邊一臉幸災樂禍,而夏子濤一臉無奈。


    念潮看見韓玥時眼裏閃過的驚詫很快淡去,她強迫自己鎮定。夏子濤告訴過她,韓仲謙有個長得跟她很像的女兒,當時他在機場,就是將自己錯認為她。


    就是她?子濤口中的小玥?


    「你們好。」她向韓玥和向直海微笑,投給夏子濤一臉不解。為什麽他們和他一起衝出來?


    哇哇哇哇哇!這個人長得跟自己超像的!韓玥仔細看她,除了她高她半個頭,皮膚比她白兩個色號之外,頭發眼睛鼻子眉毛嘴巴都超像的!如果她稍微神智不清一點,她根本就會以為自己在照鏡子……


    「bonsoir,上官念潮。」向直海上前輕貼她左右臉頰,用法語說道:「你的每一場畫展我都有出席。很高興今天見到你本人,你比報章雜誌裏漂亮。」


    噢,在台灣除了小蓮,沒有人跟她說法文了,而且竟然還這麽流利,念潮看起來很開心。「謝謝你的稱讚,很高興你喜歡我的畫。」


    說來好笑,向直海國中前都在法國念書,直到今天他母親還住在法國,於是他常常台灣法國兩地跑,法文倒是一點都沒生疏。


    夏子濤一臉不爽,拉了念潮就要往門外走。


    她被拉得莫名其妙一頭霧水,向直海看在眼裏覺得好笑,韓玥則是終於從震驚中回神。


    「等等!等等!」她拉住念潮另一隻手臂。「你長得跟我好像……我叫韓玥,你呢?」


    「她叫上官念潮,住在法國,這次是來台灣工作,過幾個月就要走了。」回話的是夏子濤,他拍掉韓玥的手,不喜歡任何人碰她。「我要回家睡覺了,叫直海早點送你回去,免得你哥在我耳邊碎碎念。」


    「我也要一起走!念潮,你可以也送我回家嗎?」


    鈴——


    石破天驚!


    石破天驚——震耳欲聾——的——的什麽?


    夏子濤坐起身子尋找聲音的來源。


    靠!是手機。


    他一向好睡,誰大清早打手機給他可以響到天長地久,久到把他吵醒?


    他把臉蒙進被子裏,不過那鈴聲聽起來一點想停的意思都沒有。


    吼!他低低咒罵一聲,接起電話準備劈頭就罵——


    「夏、子、濤!我家念潮呢?!」話筒傳來清晰的女人叫罵聲。


    「……」他都還沒開口,就先被罵了。


    「我小蓮啦!念潮昨晚沒回來也沒打電話給我,有沒有在你那裏?」


    上官念潮?夏子濤終於清醒了點。


    「她沒有在我這裏。」他清了清喉嚨,元芮蓮怎麽會以為他們在一起?「她昨晚說要住媽媽家。」


    「她媽家不是在你家隔壁?那該死的你是不會去看一看喔?」小蓮又罵了起來。「念潮一向早起,也從來不會忘記打電話給我,現在都已經九點了,人還沒出現……總之昨晚是你把人拐去看演唱會的,你就給我負責到底,她要是掉了一根頭發我就殺了你!」


    人不見了?夏子濤皺眉。「……你有打電話給她嗎?」


    「沒有。」元芮蓮說。


    沒有?神經病啊!「你連電話都沒打給她,就來跟我要人?」


    「我不想用這麽暴力的方式叫她起床。」那頭的元芮蓮笑了起來,聽起來很欠揍。


    「……」夏子濤第一次想對女人爆粗口,不想把念潮吵醒,吵他就對了。


    「反正你去把她叫醒,帶她吃完早餐再來,bye!」元芮蓮愉快地收了線。


    奇怪?這種討人厭的個性好像跟某經紀人很像……


    夏子濤歎了口氣,認命地下床梳洗。


    很快地,他來到上官靜的房子籬笆門前,才正想按電鈴,就意外發現門根本沒落鎖,隻是輕輕掩上而已。


    怎麽會沒鎖?難道是被撬開了嗎?不,不對!並沒有破壞的痕跡。


    他快步步上石階,推推大門,竟然連大門也沒鎖?!


    心裏驀地竄起不好的念頭,該不會真的發生什麽事了吧?!


    他長腿一跨,快步衝入,迅速推開一樓每一間房門。


    沒有……這間沒有……那間沒有……浴室也沒有!


    念潮的鞋子還在玄關,一定還在屋裏,人呢?她人呢?


    他昨晚睡得很沈,完全沒注意到隔壁有沒有不尋常的聲響,雖說這老社區治安好,凡事也總有個萬一……


    會不會這間久沒住人的矮房早已變成歹徒覬覦的目標?


    她很柔弱,又該死的漂亮,如果有歹徒……如果有歹徒的話……


    他胸口一緊,不想再往糟糕的地方想,快步跨上二樓。


    對!還有二樓,先不要慌張,還有二樓沒找……


    他用生平最快的速度衝上去,然後,就看見一個和衣睡在地上,一臉安詳的女人……念潮?


    他走過去,剛經過一番心理折騰,驚魂未定,竟然伸出手探她的呼吸。


    很好,衣服很整齊,睡得很沈,夏子濤一骨碌坐在地上,忽然很想一腳把她踹醒!


    她是腦子壞掉,以為自己住在什麽夜不閉戶的大同世界嗎?


    騙人沒去過巴黎啊,法國治安也沒好到這個程度!她怎麽能平安長到這麽大?


    也沒蓋件被子,不知道睡地板會著涼嗎?


    他脫下外套幫她蓋上,忍不住湊近看了看她。


    這麽近看,她的睫毛真的好長,細細的在眼窩留下密密的暗影,嘴唇因平順的呼吸微微張開,忍不住讓他想起曾經在當中流連的滋味……


    真是見鬼了!剛剛不是還想把人家踹醒嗎……夏子濤臉上升起一抹可疑暗紅。


    他別開臉,看見她躺著的不遠處有從畫架上卸下的畫布和油畫工具。


    是畫到累了拿到地上來畫,畫到睡著嗎?


    真是的,是有沒有這麽愛畫畫啊?每天在飯店畫還不夠啊?


    仔細一看,旁邊還有幾枝從院子裏剪下的天堂鳥。


    看起來,她似乎真的很喜歡天堂鳥?


    她在畫什麽呢?


    夏子濤撈過畫布,呆住——


    這……是他?


    橘紅色天堂鳥綻放在垂首彈吉他的男人身後,巨大的花翼像狂放的翅膀,看起來既狂野又妖魅……讓他不自禁順了順呼吸。


    其實,畫中男人隻有側臉,沒有太明顯的五官,但他就是知道那是自己。


    她半夜不睡覺,就是在畫他?


    他可以因此以為她心裏有他嗎?


    這些日子以來,他經常若有似無地想起她的話,以及她眸中的波光瀲灩。


    「子濤,我不知道你期望自己的音樂是什麽樣子,但是我很喜歡。」


    「我很喜歡,你也得喜歡才行。」


    「你會瞧不起為雇主畫畫的我嗎?」


    在他對自己的事業感到旁徨,對人生的定向充滿茫然時,她就出現在那裏,就站在他的舞台下,與他深深凝望。


    那一瞬間,她耀眼得令他目眩,他幾乎能聽見自己心髒跳動的聲音。


    他喜歡她,所以他才要她留下母親給的手鐲。


    他想,他在更早之前就喜歡她了,所以他才會情不自禁地吻她。


    原以為,她會問他關於那個吻的事情,沒想到之後幾次見麵她竟然完全沒有提起,就好像那隻是土地公開的一個玩笑一樣。


    既然她不在意,他也不想主動提。


    就當作是她對他沒意思,不然難道要一向習慣女人投懷送抱的他表白嗎?


    怎麽可能?想都別想!


    噯,但是,既然她對他沒意思,這畫又是怎麽回事?


    而且,什麽東西啊!如果她對他沒意思的話,還讓他又親又抱的?


    夏子濤看著她安穩的平靜睡顏,忽然氣惱了起來。


    長臂陡然一伸,又重重地吻向她。


    唔……念潮的長睫掀了掀,好像有什麽重物壓在身上,教她掙不開。


    不能呼吸……她張口微喘,猛然又有一股濕熱竄入,她驚嚇得睜開眼——


    子濤?!她整個人跳坐起來!


    她揉了揉眼,摸了摸嘴唇,疑惑地望向眼前人,剛才是夢?還是真實發生的事?


    「早安。」夏子濤又傾身輕啄她的唇。


    「……bonjour。」是貨真價實的被吻了……她不敢置信,還沒醒,語係還沒改回來。


    夏子濤忍不住笑了,她真的好可愛,他滿意地看看她手腕玉鐲,很喜歡它被戴在她手上。「去準備一下,我在門口等你。」


    「準備什麽?」她一愣,真的還沒醒。


    「準備上班,小蓮來要人了。」夏子濤輕笑,又吻了她一口,無視念潮的錯愕,逕自往門口走去。


    念潮走出大門,就看見夏子濤斜倚在門邊,一臉慵懶。他戴著淺褐色墨鏡,格子襯衫及丹寧牛仔褲,一身悠閑,跟昨晚舞台上的形象天差地別。


    好奇怪……他今天一直親她?她忍不住盯著他發愣。


    「今天我當司機,我載你吧?」夏子濤笑著向走神的她伸手。


    載她?上官念潮偏頭看了看,又是大驚嚇,倒退兩步!


    「我、我不要坐摩托車!」她拚命搖頭。


    哈哈哈!夏子濤大笑。是有沒有這麽害怕啊?


    「誰跟你說要坐摩托車了?你昨晚不是有開車嗎?哈哈哈!」而且他的摩托車還停在昨天辦慶功宴那附近耶,實在太好笑了。


    「……」真壞心耶!他又笑得這麽無良了……


    昨天演唱會坐在後排那個說想當他的麥克風的女生,要是知道私底下他這麽幼稚又孩子氣,不曉得會不會幻滅?她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被她瞪的夏子濤牽起她手,十指緊扣,信步往停車場走去。


    「你今天不用工作?」念潮納悶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被他拖著走。


    「不用!最近這一、兩個月是我最空閑的時間。」


    「噢。」念潮想了想。「那你要回去看夏媽媽嗎?」


    夏子濤腳步頓了頓,瞄了她一眼,又繼續往前走。「回家是一定要的,隻是想等做出點成績後再回去。」


    「成績指的是什麽?是你昨天提到的金曲獎嗎?」


    夏子濤目光瞅著她,突然顯得有點遲疑。「我本來一直這樣以為,最近卻覺得有點不確定。」


    「不確定?」念潮無法理解他的話,卻又好像構得著一點輪廓。


    「像你現在這樣做著自己喜歡的事,實現著自己的理想,不就已經是很好的成績了嗎?」她說。


    她想,他心裏是極度矛盾的,所以上次他才會說不喜歡自己的音樂。他還沒達到自己立下的目標,才沒辦法抬頭挺胸地見父母。


    「你倒是把人生說得很簡單。」她好像總是這樣雲淡風輕的,夏子濤不高興地回嘴。


    「我的確覺得人生很簡單啊!」她燦笑,隨即又像想起什麽似地補充。「除了愛情之外的人生都很簡單。」


    「幹麽?你被男人拋棄過?」夏子濤打開副駕駛座的車門讓她進去,自己繞過車頭坐進駕駛座。


    「才沒有咧!」念潮繼續說。「我從小看我爸跟我媽這樣就夠受的了。」


    夏子濤回想起她口中的上官靜與西蒙之間的關係,眸色很暗。


    「小時候,常常有同學笑我是我媽跟亂七八糟的男人生的,我不知道是什麽意思,也沒有勇氣問爸媽。」


    夏子濤看她,真不明白她有這樣的童年為什麽還能如此溫暖明亮?


    念潮接著說下去。「我隱約覺得自己的爸媽和別人不一樣,他們不睡同一個房間,平常的互動也僅止於朋友的問候而已。直到有一天,忘了是十四還十五歲的夏天,我忽然覺得自己已經夠大到可以承受事實真相,我跑去問我媽,我到底是誰的小孩。」回想起自己往日的幼稚舉動,念潮逕自笑了起來。


    「我媽也很乖,老老實實地告訴我,我出生在台灣,是她和情人的孩子,所以我從她的姓。她來法國嫁給爸爸,法律上,我隻能算是爸爸的養女。


    「我們為什麽從來沒去過台灣?我們有其他親人嗎?你為什麽不嫁給情人?你愛爸爸嗎?你為什麽不跟爸爸一起睡?


    「我拋給她一堆問題,她慢慢地一個一個回答我。其實,我去問她之前腦子裏已經想過千百種可怕的理由,我以為自己已經做好萬全準備了,不過我還是幼稚得大受打擊。」她又笑了。


    夏子濤卻覺得有點不舍,他在正常家庭長大,實在很難想像,一個小女生知道自己是媽媽與姊夫生的孩子時會作何感想。


    「我告訴媽媽,爸爸實在太可憐了,失去了一個人從頭再愛就好了,爸爸這麽好,你為什麽不對他公平一點試著去愛他?」


    「呃,就十四、五歲而言,你真早熟……法國人喝的水跟台灣不一樣嗎?」夏子濤故作輕鬆想緩和氣氛。


    「一點也不成熟,子濤。」念潮笑,不明白這跟水有什麽關係?「我媽跟我說她沒辦法愛爸爸之後,我用好幾年的叛逆期回報她。」


    「怎樣的叛逆期?」他忽然也覺得有趣了,說到底還是個小女生嘛!


    「拚命談戀愛的叛逆期。」她正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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