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寶感到心神不寧!雖然陸偉一再保證沒什麽事會發生,但憑藉著和他一起生活了十年所產生的默契,讓她不須動用女人的第六感,就知道他在騙她!


    她約了阿沐在101喝咖啡,她需要確認一些事。


    “你是想問我公司的事嗎?”一接到電話,阿沭就猜到了。


    “對。”


    “那你應該去問太子,他的版本比我的詳盡。”


    “如果他肯說,我就不必跑這一趟了,是黎家不表態嗎?”


    “不,他們已經表態了。”


    “怎麽?難道他們不支持陸偉嗎?”美寶聞言大駭。


    “他們沒說不支持。”


    “哦?”她知道還有後話。


    而阿沐決定從頭說起。“你是知道的,這次表麵上看來,澤宏是要跟我們爭奪經營權;但實際上,他的目標是整個陸氏,所以我們無論如何都不能在今年的董事會上失去經營權。”


    美寶點頭表示了解。


    “令尊手上的股份雖然不是決定性的,但卻對這次的改選有著強大的扭轉力量;之前,即使你姊姊曾經多次為難我們,但我們依舊認為令尊一定會支持我們。可是現在……”


    “現在怎麽了?”美寶急著要聽後續狀況。


    “令尊突然決定要在召開董事會前,處理掉他手中的股份,放棄股票。”


    “這有什麽關係嗎?我們有優先收購的權利,沒有比這個更十拿九穩的。”


    “這麽講是沒錯,但問題在於,令尊手上的股票要是折現的話,可是一筆很可觀的資金:


    而要我們在短時間內籌措到這麽龐大的資金,絕對是不可能的,就算行,陸氏也得舍棄其他已經在進行的投資項目,而且這還是完全不顧及公司這個年度的財測與下一年度的預算。”


    “隻是錢的問題嗎?”


    “卻是最大的一個問題。”雷沐昆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金邊眼鏡,鏡片上的反光一閃即逝,美寶看清了他的眼睛,那眼神變得有些犀利,直直的望著她。“我們現在沒辦法研判令尊隻是單純的想套現,抑或是……另有打算。”


    “另有打算?”美寶的眉頭緊鎖。


    “對,我隻是就事情的本身做客觀的分析。”阿沐斟酌著用字遣辭。


    “我明白。”美寶很心急,阿沐愈是這樣說,就證明問題愈嚴重。


    “現在的全球金融市場很動蕩。”


    “我知道,每天的新聞都在播報。”


    “就眼下資本市場的緊張程度來看,這麽大規模的抽調資金,會嚴重幹擾陸氏的現金存量,這無疑是把陸氏引向一個無底黑洞,但我們卻又不得不這麽做!”


    美寶深深的靠進沙發,緩緩的點點頭。“沒有別的辦法嗎?”


    “陸偉要見令尊,卻被拒絕了。”


    “所以是沒辦法了嗎?”


    “世事無常,沒有絕對。”


    美寶深吸一口氣,慢慢的確認,“這一切都跟我有關是嗎?”


    阿沐認真的想了一下。“截至目前為止,還看不出任何直接跡象可以讓我們做出這樣的判斷,隻能說這一切都不符合邏輯而已。”


    “你的話聽起來有點吊詭。”“你不用緊張,此時此刻,黎楚瑤女士就在太子的辦公室。


    或許當辦公室的大門打開時,所有的問題就都迎刀而解了。”


    “那你為什麽還在這裏應付我呢?”


    “覲見太子妃是同等重要的。”


    知道阿沐很忙,美寶不敢太耽擱他,在得知答案後,便謝過他,兩人一起離開了。


    阿沐回到陸氏。美寶卻是一個人在路上漫無目的的走著,道路兩旁的芭蕉葉和棕櫚闊葉隨風來回揚動,揚亂了美寶的心。


    她明了自己才是這件麻煩事的源頭——她心知肚明,那一天到了!


    她不能再隱瞞下去,她應該把所有的事都告訴陸偉:她早該說的,或許就不至於弄到眼下這種局麵!


    這麽多年來,她自私的向陸偉索求要過太平日子,而陸偉也就真的任她予取予求。


    但表麵上的風平浪靜,卻有可能暗藏著一場更大的風浪。


    她很害怕有朝一日,她會因此而親手葬送婚姻,而這恰恰是她最不能承受的!


    美寶愈想愈覺得心情急躁。


    對,今晚她一定要把所有的事全都告訴陸偉。


    隻可惜她還來不及等到晚上,陸偉在當天下午就飛到西雅圖去處理那裏的勞資糾紛,美寶沒辦法,隻能等他回來再說。


    兩個星期後,匆匆去又匆匆回的陸偉終於又飛回來了,因為沒有多餘的時間,所以一回來就直接趕到陸氏去坐鎮。


    下午,美寶一個人整理著庭院,門鈴響起,她放下手裏的工具,起身去開門。


    門外站著一個中年男子,她不認識。


    “請問您是陸黎美寶女士嗎?”男子很和氣的詢問。


    “我就是,請問您是哪位?”


    “您好。我是張周聯合律師事務所的律師張在倫,方便跟您聊幾句嗎?這是我的名片。”


    “哦,您好。”美寶接過名片,把他請到客廳。“找我有什麽事嗎?”


    “是這樣的,我個人也是黎向東先生的私人律師,我今天來是為了——”


    黑色bmw轎車疾馳進陸氏辦公大廈的地不停車場,轉彎時,車輪和地麵的摩擦聲聽得讓人驚心動魄。


    車子停妥後,美寶拿著一疊文件匆忙的直奔專用電梯:隨著數字變化,電梯一層層上升,她的心髒跳得厲害,隻覺得兩手發麻,腦子裏嗡嗡作響,讓她完全不能思考。


    叮——電梯門打開,美寶等不及門完全打開,她就衝了出去,直奔陸偉的辦公室。“陸偉——”


    執總辦公室裏,正在討論事情的陸偉和雷沐昆停下來看著這個站在辦公室門口,跑得上氣下接下氣的女人。


    陸偉從辦公桌後麵站起身,走過去牽住她的手,讓她坐在沙發上喘氣——看來她已經得到消息了。


    看她的身子因為激動而抖得厲害,陸偉用力揉捏著她的後背,“不用這麽趕,都來得及。”


    真是神奇,美寶不禁暗自感歎——陸偉隻是單單兩句話就可以輕易撫平她的不安。


    調整好呼吸,揚了揚手裏的文件。“你們看看這個,我剛剛拿到的。”


    “是贈與的法律文件?”阿沐挑高眉問道。


    “你們已經知道了!”


    “我們在中午的時候收到一份老黎總的個人聲明稿,正式通知找們要將他所有的股票全都贈子到你的名下。”阿沭看向她手中的文件,“你簽了字沒?”


    美寶愣愣的搖搖頭。


    “什麽?你還沒簽字?”阿沐感到難以置信。


    “我……不知該怎麽處理這些文件!”


    “這些文件中確實有一些明明講起來是很簡單的書,卻偏偏要用太過專業的術語來表達。


    ”阿沐聳聳肩。“不過你要做的事就是以律師給你的文件上簽上你的大名,那麽這一局的遊戲就會結束了。”


    看美寶還是一副魂不附體的模樣,陸偉使了個眼神給阿沐。


    “啊,我先出去做事。”阿沐站起身。“讓太子來解釋文件上的術語問題。”


    待辦公室的門重新關上,陸偉擁著嬌妻在沙發上坐下。“很意外,我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他覺得這一切都太過戲劇化了。


    情緒緩和下來的美寶緩緩開口,“這跟我當初預想的不太一樣。”


    “哦?你當初預想過什麽?”


    “我找過阿沐了解狀況,當時我就做了最壞的打算。”


    “譬如說?”陸偉挑眉問。


    “臀如說我們要賣掉西雅圖的房產,我要把所有的首飾或是家裏能變現的值錢東西統統拿去賣掉,然後來買這些股票,可找還是很怕會不夠。”


    “唔,沒錯,電影裏一般都會這麽演。”陸偉對於美寶的想像力向來都很佩服。


    “找沒有開玩笑,是真的這麽想。”美寶很介意他的恥笑。


    “我知道。你擔心我。”陸偉握住她的手。“不過陸氏擁有一個專業的律師團隊 智囊團隊,他們要是知道你是這麽想的,絕對會認為這是對他們的極大侮辱。”


    “那當我手握著這些文件向他們炫耀時,他們又該怎麽想?”美寶學著他挑眉。


    “他們會建議我,無論如何,都不能和你解除婚姻關係。”


    美寶被他逗笑了,整個人鬆懈下來,靠著他輕聲問:“為了維護我們長久而又穩定的婚姻關係,我要簽字嗎?”


    陸偉想了一下,認真的開口。“維護我們婚姻的長久和穩定,靠這幾張紙是沒有用的!這段時間,一直困擾我的不是公司經營權的歸屬,這個問題我們總共有一百零八個方案可以解決,從其中挑一個來執行就好。


    “真正讓我舉棋下定的其實是,”說到這裏,陸偉頓了一下,“如何將你與經營權的紛爭分開,畢竟我們的婚姻是不能拿來交換的。”


    美寶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直盯著他。“所以呢?”


    “所以你要不要接受這些股權,全由你自己來決定,我會尊重你的任何決定:但如果你對這份文件的細節有看不懂的地方,那我會很樂意為你提供服務的。”


    美寶真想撲到他的懷裏揍他一頓,然後狠狠教訓他這個傻子——


    他根本就不用在乎她是怎麽想的,也不用展示什麽高超的談判技巧,就隻要用眼神稍稍暗示她一下,那她就會毫不猶豫的簽字的。


    偏偏他沒有!他什麽都不做!


    現在她隻希望自己也能給自己一個簽字的理由。“張律師已經幫我解釋過,大致的內容我都了解。”


    美寶麵色如常。“我隻是想問你,如果我不簽字的話,你會不會認為我是為了維護我那可笑的自尊?”


    “不,寶兒,任何人的自尊在任何時候都不可笑。”陸偉立刻更正她的錯誤觀念。“我說了,我尊重你的決定,不論你有什麽理由。”


    “如果我真的不簽字,你預備怎麽做?”


    “這些股票是不能流出去的,我會以爸爸的名義悉數收購。”


    “資金不是很緊嗎?你要去哪裏籌措這麽多的錢?”


    “你真的以為這兩個禮拜,你的男人是去解決什麽見鬼的勞資糾紛嗎?”


    莢寶無言,她或許搞不懂陸偉的生意,但她還不至於天真到以為如果不簽字,結果真的會像陸偉說得那麽輕鬆,她又變得煩躁起來,“為什麽?他為什麽要把這些都給我?這根木就沒有道理啊!”


    “寶兒,他是你爸爸,他要給你什麽,隻用這個理由就足夠了。”


    “你不知道,陸偉,我早就應該跟你說的,其實……其實……其實我不是……”美寶緊咬住下唇,接下來的話怎麽也說不口。


    陸偉則是等著她自動開口。


    “我……我……”美寶慌了。“不行!我總要把這些都給問個清楚,你等我回來。”


    美寶抬起頭看向丈夫,她不能再要求陸偉為她做什麽了,他為她做的已經夠多,該是自己去麵對的時候了。


    不再猶豫,美寶抓起文件,又像來的時候一樣的衝了出去。


    “你要去哪裏?”


    美寶從來都不知道自己飆車也可以這樣的悍,她後來回想時,似乎記得自己隻踩過一次煞車,因為她的目的地——黎家大宅到了!


    她已不太記得自己是怎麽進入大門的,就隻記得當時的她好像是被疾風鼓動的火球一般,“轟——”的一聲就燒進黎家客廳;隻是在見到了坐在輪椅上的黎向東時,“滋——”的一聲,火球在瞬間熄丫、風也驟然止住了!


    她看著眼前坐在輪椅上的老人,他真的是黎向東嗎?


    在她印象中爸爸水遠是精力充沛、風度翩翩的,即使後來在那個階段,也是很有氣力的罵她,總是嗓門很大、火氣很旺:可眼前這個人身上隻穿了一件灰色毛衣和同色運動褲,雖然是很幹淨、很整齊沒錯,可是那份精神和氣勢都沒了,整個人看起來病撅撅的!


    會不會是她找錯了地址?


    不!不會錯,雖然離開了十年,但是她身上每一根骨頭、每一個細胞都記憶著回家的路—


    —不管她承認與否,不論離開家到任何地方,她都還是記得如何回家,根本就不需要任何演練。


    美寶環顧四周,沒錯,擺設還是跟當年一樣沒變;後麵推輪椅的人也還是楚瑤的媽媽白英藍。


    難道眼前的這個人是假的嗎?


    “寶兒!我的寶兒!真是我的寶兒!”黎向東激動的喊著女兒的名字。


    “是你!真的是你?剛才你進來的時候,我還不敢認,你真是長大了,一轉眼,我的小寶兒就真的長大了。”


    聽見老人叫著她的乳名,剛剛還在胡思亂想的美寶幾乎要落淚了,可她忍住丁,一道冷冰冰的聲音從自己的咽喉中發出,“別這麽嘁我!”


    一旁的白英藍趕緊向美寶交代,“寶兒啊!你爸爸的心髒不太好,你別讓他激動。”


    門鈴再次響起,是追趕美寶的陸偉,和接到通知的楚瑤與嚴謹到了。


    “呼——寶兒,你用那種方法、那種車速在台北市區跑,到時候你沒事,我卻可能先被你給嚇死了!”陸偉見到她後,直拍胸口。


    “美寶,真的是你來了!”楚瑤見到妹妹很興奮,轉身對福嫂交代要她準備飯菜。


    “不必了,我說完話就走。”美寶揚了揚手上的文件。“這是什麽意思?”


    “什麽‘什麽意思’?就是我把在陸氏的股份轉給你了啊!”黎向東一臉不解的繼續問:“剛剛張律師來電話說你並沒有簽字,你是想看看再說嗎?是不是有什麽問題?”


    轉頭又對站在美寶身後的陸偉詢問:“你看過了嗎?你爸爸看過了嗎?應該沒什麽問題,律師草擬出來後,我有檢查過。”


    陸偉也點頭附和,“寶兒拿來的時候我看過了,沒有任何問題:雖然家父還沒看過,不過我相信他老人家也不認為會有什麽問題。”


    “你……你……你是故意的!”美寶突然有些氣息不穩。“你是故意要這麽做的對下對?”


    聽到美寶的指控後。黎向東的神色迅速黯了下來。“寶兒,是我對不起你,也對不起你過世的媽咪。”


    “不要說了,也不要提媽咪!你沒有什麽是對不起我們的!”楚瑤上前拉住美寶的手想要安慰,卻被她用力的甩開。“為什麽?為什麽你要這麽做?我當年明明有說清楚,我不要再和黎家有任何關係!”


    淚水不受控製的流下來,美寶對著黎向東大吼,“你是覺得我當年還不夠難堪嗎?”


    “黎、美、寶,你不要太任性!”低沉的男性嗓音來自嚴謹。“你自己也是兩個孩子的媽了,怎麽還是這麽的不懂事?”


    美寶被教訓得一時語塞,久久說不出話來。


    “阿謹,不要說了。”黎向東擺了擺手。“你們不了解。”


    “我是不懂事。”美寶感覺到那股支持她的力量被抽光了,隻能癱坐在地毯上,手裏的文件散落在腳邊。


    她隻覺得眼前的場景很諷刺——她隻要簽個字就可以幫丈夫度過可能是事業上最重要的一個關卡,可偏偏她卻還在這裏扯著一堆不堪的過往。


    抬手擦了擦臉上的眼淚,美寶的聲音顯得異常的疲憊,“我是不懂事。”


    她伸出手指著坐在輪椅上的黎向東。“你——讓我覺得生不如死!讓我覺得我的生命就是一連串的錯誤!我心想隻要能擺脫你們,擺脫所有和黎家有關的人,到哪裏都無所謂,就讓我自生自滅好了,因為錯誤終究會結束的。”


    仰頭看了看在場的所有人,視線最後停留在陸偉身上。“可是命運似乎不是這麽想的,它真的是格外眷顧我,讓我遇見了陸偉。”


    黎向東的表情痛苦,哭得老淚縱橫,“寶兒,對不起、對不起,你說你要我做什麽?做什麽都可以……”


    此時站在一旁的楚瑤撲到地上,死死的抱住美寶,“寶兒、寶兒,你不要恨爸爸,你要恨就恨我一個人,當年是我做得太過分,就隻想到自己和媽媽,忽略了你的感受,是我對不起你!”


    想要擦幹妹妹臉上的眼淚,可自己的眼淚也不受控製,伏在美寶的肩上失聲痛哭。


    “我沒有恨過任何人,即便是後來恨的時候也是恨我自己,恨到沒有力氣。”


    突然一個念頭閃過腦海,她以哭得皺巴巴的小臉看著黎向東,“你沒有告訴過他們嗎?”


    黎向東哀歎的搖搖頭。


    “幹嘛不講呢?”美寶又低下頭,忽然輕笑出聲,拍拍楚瑤緊摟著自己的手臂,“原來你不知道啊!”


    又看向在場的所有人,“你們也是什麽都不知道嗎?”


    把眼光重新調向陸偉,掙紮著站起身;陸偉趕緊上前扶起她和楚瑤,把楚瑤交給嚴謹,自己則是扶著美寶在沙發上坐下,摸摸她的臉,替她整理頭發。


    美寶勉強維持著笑容,看著老公打理著自己。“我現在是不是挺狼狽的?”她的鼻音很濃。


    “還好吧!就是眼睛哭得有些腫,鼻子也有點紅,還有這張臉,天哪!好像也腫了喔!皺巴巴的好像包子,眼,別打——”陸偉笑著挨了美寶的小巴掌。“渴不渴?”


    美寶點點頭,“消耗了大量的水分,嗓子還真是幹得難受。”


    白英藍聞言,趕緊吩咐泡茶。


    茶水端來,美寶喝了一口。“晤——這是我以前常喝的烏龍,味道沒有變。”


    真是讓人懷念。


    “我嚐嚐。”陸偉接過來。“好像很一般啊!”


    “你哪裏會懂?”美寶白了他一眼,陸偉啃喝的是咖啡。


    潤了潤喉嚨,她繼續開口。“你以前總是想把我給打包郵寄回台灣。”


    “對,而你總是說不能回來。”陸偉點點頭,感慨頗深。“為丁這個,有一次你還到醫院吊點滴,才吊完點滴就又想跑!”說實話,卻招來了一記白眼。


    美寶低下頭,沉吟了一下,“我不能回來是因為——”


    “寶兒,”黎向東開口了,“是什麽都沒那麽重要,最重要的是你回來了,不管你認不認我,你都還是我的女兒,這是不會變的!”


    “但對我來說,那就是大不同了,我甚至沒有辦法再喊你一聲……”轉頭麵向陸偉,一鼓作氣的說出埋藏在心底的真話,“因為我不是黎向東的親生女兒!”


    她說得不疾不徐、語調平淡無奇、聲音不高不低、口氣稀鬆平常,好似事不關自己;但卻震撼了在場的所有人——隻除了黎向東和身後的白英藍。


    “陸偉,你娶的是冒牌公主喔!怎麽辦?你上當了耶!吃虧了。”美寶無限困惑的看向身邊的老公。


    “切!就算是正陴的公主又怎樣?我不喜歡也不會娶。”陸偉輕哼,把她拉進懷裏用力摟住,好心疼她的故作堅強,“寶兒,即便是有原罪這種東西,也下需要你一個人來承擔和救贖。”


    而他也是直到此時,才明白她所說“存在也是一種錯誤”的意思了,真是讓她情何以堪?


    還好老天保佑,讓他遇見美寶!


    陸偉嚇出一身冷汗——以當時的情況,如果美寶跑去自甘墮落,學了一堆亂七八糟的事,他一點都不會感到意外。


    美寶的心被深深的撼住,假裝的笑容斂去,剛剛止住的淚水又無聲無息的溢出,兩手緊緊的圈住他的腰。


    黎家的大客廳裏沒人說話,就隻有偶爾美寶忍不住的抽噎聲。


    陸偉親吻著她,輕輕撫著她的後背,一遍遞喊著情人的乳名,“寶兒、寶兒,我的小寶兒——”


    美寶不知自己哭了多久,隻覺得自己臉漲得更難受了,似乎眼裏的淚都流盡了才坐起身,接過一旁遞來的手帖,擦幹臉龐,又接過旁邊遞過來的重新倒上的熱茶,調整好呼吸,覺得比較能說話了,對著身旁端茶、遞水伺候自己的老公,用濃濃的鼻音開口說:“這件襯衫別要了,洗過之後也可能會留卜痕跡。”可見她剛才哭得有多用力。


    “不行——”陸偉則很寶貝這件襯衫。“我要留下來當紀念。”


    美寶輕笑嗬斥。“神經!”隨即臉色又黯淡了,“我當年感到很愧疚,愧疚得不知所措,一直到後來很長一段時間,我都無所適從。”


    抬頭看向一臉關切的黎向東,美寶語氣平緩的說:“我找不到留在這裏的理由,也覺得以前對楚瑤和藍姨所做的那些事心存愧疚,所以就離開了。”


    楚瑤走上前,彎腰撿起散落一地的文件,整理好後放回美寶的手裏,自己則是回到嚴謹的身邊坐好。


    “陸氏很需要這些股份。”美寶繼續開口,“可我不能就這樣接受,也沒有理由接受,我會和陸偉把錢湊齊買過來的。”


    “在我們湊齊錢以前,請無論如何,都要請你在董事會上支持陸偉,拜托了。”咦?說成這樣,陸偉是要選立委嗎?“這樣行嗎?陸偉。”


    “我說了,我支持你的所有決定。”陸偉力挺愛妻。


    “這……這……寶兒,這是我給你的,文件都已經準備好了,怎麽能說反悔就反悔呢?”


    黎向東不同意。


    坐在一旁聽了許久的楚瑤突然出聲。“你們是要‘買’走這些股票嗎?”


    “對,我們不需要太多時間來籌錢。”美寶保證。


    “那是多久?能立刻兌現嗎?況且,”楚瑤顯得咄咄逼這人。“就算你們要收購,也要爸爸肯出售才行。”


    “啊?”美寶一時反應過來。


    “爸爸可從來沒說過要出售手頭的股票喔!隻要一天股票不脫手,主控權就還在海東集團的手裏,我們有的是選擇的餘地。”一旦刺薔薇反應過來,擺脫了窘境,還真是棘手。“黎美寶,我勸你要想清楚。”


    陸偉和嚴謹聞言,雙雙搖頭失笑,兩人揚眉交換著彼此的眼神。


    “你們兩個人不要眉來眼去的,什麽意思!當我是在開玩笑啊?”當事人楚瑤不滿了。


    “老婆,沒有人當你是在開玩笑,反正公司現在是你說了算,沒人管得了你。


    “那你們幹嘛還嬉皮笑臉的?”


    “那是怕你這種大姊頭的作風會嚇壞陸總!”


    楚瑤轉頭斜顱著陸偉,“你會怕?”


    “會!當然會!”陸偉的表情認真且嚴肅,讓人一眼看去……呃……


    就知道是在作假,“怕你一發狠,我又得帶著我的老婆和兩個小孩回去西雅圖避難。”


    “少來!”


    兒個人正在你來我往的吐槽,旁邊一直很安靜的黎向東長籲了一口氣,緩緩的開口,“寶兒離開的時候才十八歲,當時,我簡直不敢相信那是真的!”


    本來精力不足的黎向東在回憶起往事時,那雙眼睛顯得黜淡無光。“雖然我當時罵了她,還是那麽大聲的罵她,而更可惡的是,我竟然說了那麽可怕的話,我答應過寶兒媽咪不說的!


    可即使是這樣,我還是壓根都沒想到她會離開!”


    陸偉表麵上不動聲色,但心底對嶽父大人,可是有著大大的不滿。


    “寶兒剛生下來的時候,渾身紅通通的,”回憶起剛出生的美寶,黎向東彎了嘴角。“她從很早就開始學鋼琴、學芭蕾,她媽咪是個很出色的舞蹈家,寶兒多少遺傳了她的天賦,所以很快就有了不錯的成績,要不是我的話,寶兒現在一定是非常有名的藝術家了。


    “寶兒的親生父親也是一名舞者,但是因為意外,他過世得很早,那時寶兒還沒出世,她媽咪為了給寶兒一個正常的環境,才會答應她的父母嫁給我。


    “從寶兒生下來。我抱著她的時候就在想,這是我的親生女兒了,血緣又有什麽關係?她來到這個世上時,第一個遇見的人就是我,我會將她養大,看著她幸福的成長、看著她嫁人、看著她生子。”又歎了一口氣。“可結果呢……”


    美寶緊咬著下唇,控製著自己的情緒,三對夫妻六個人,靜靜的坐在客廳裏,陷入各自的回憶。


    “我不是個稱職的丈夫,家裏人不同意我娶楚瑤媽媽,我無力反抗,隻能讓她跟著我受盡委屈;我也不是個好爸爸,楚瑤小的時候,雖然在物質上從來不缺,但會被周圍的小孩子欺負,罵她沒有爸爸,所以我總是抓住所有機會,盡可能的補償她,可還是覺得不論我怎麽做都虧欠她:後來我把她們母女接來,就是希望能好好的彌補,可卻又忽略了寶兒的感受。”


    陸偉在心中暗自感歎,嶽父做得還真是有夠失敗。


    黎向東看向美寶,可美寶別開頭。“寶兒從小雖然有些嬌氣任性,又愛撒嬌,可本性還是乖得很,我想她一定會和她們母女相處好的,可我當時忽略她了,總以為她是小孩子,愛使性子而已:我當時是昏了頭,在一氣之下,就什麽事都說了!我對不起寶兒的媽咪,這幾年也連累了阿英。”


    黎向東這些年因為不見了美寶,老了許多,淚水在他滿臉的皺紋裏流竄而下。


    “剛剛知道你不見時,我簡直是難以置信,我心想,我這麽乖的女兒怎麽會就這麽走了呢?怎麽會說離開就離開昵?她一定隻是躲起來想讓我找她!可後來時間長了,我就總是想著,是真的走遠了吧!我每天都在問自己,“今天她會回來嗎?今天會有她的消息嗎?”我曾經笑話過她有那麽多名貴又好看的花不愛,幹嘛偏偏喜歡那不值錢又不起限的小太陽花?我們家的院子裏種了她那麽喜愛的太陽花,難道她都不要看了嗎?”


    “她說世界上任何地方種的太陽花都比下上這個院子裏種的好看,我就讓老關把院子裏的太陽花種得更漂亮,我心想,總有一天,她會回來看這些花的。”六十多歲的黎向東哽咽著說,胸膛因為情緒激動而上不起伏著。


    白英藍見狀,趕忙喊福嫂拿來治療心髒病、高血壓的藥讓他吃下去。


    吃了藥的黎向東好有一陣子都不能從激動的情緒中回過神,半晌後指了指美寶身旁的文件,“寶兒,你今天拿著這些來問我,看來是真的不再把我當成是你的父親了!”


    苦笑一下,“這是我自找的,怨不得別人,可是我心裏還是當你是我女兒,你小時候老是抱著我的腿要我抱抱:長大了些後,因為練芭蕾而摔斷腿,就賴在我的懷裏說太疼不要學了;再後來長成大姑娘,總會有些毛頭小子來咱們家門口張望,我哄他們定,說那個女孩是我的女兒,是美麗的寶貝,是不能隨便讓別人看的。”


    美寶的眼淚再度奪眶而出,看著掉在自己手背上的淚水,依然默不作聲。


    “寶兒,生意上的事我已經不管了,全都交給楚瑤去做:錢對我來說也無所謂了,無非就是再增減幾個零而已,生不帶來,死不帶去。”


    “那些股票不是用來做交換的籌碼,也不能隨便就給人,那是我看著我家幺女嫁人了要給的嫁妝,就像楚瑤嫁給阿謹的時候,我也給了嫁妝是一樣的,你們姐妹倆拿著這些,婆家才不會欺負你們。”


    哦——兩個女婿交換了一個了然的眼神。


    “寶兒啊!不要愧疚,你不需要愧疚;真正該愧疚的人是我,你就當作是可憐我這把老骨頭在贖罪吧!”


    一直在旁安撫愛妻的陸偉,鼓勵性的拍拍美寶的後背,拿手帕擦擦她的臉。


    “寶兒,別讓自己將來後悔。”


    美寶猶豫了一下,站起身,走到黎向東麵前跪下,伏在他的腿上失聲痛哭,“爸——別說了。”


    是啊!黎向東辛辛苦苦撫養了她十八年,在那十八年中,他就是她的親生父親,給了她作為父親的愛護,她從沒報答過什麽,今天還想來跟他徹底畫清界線,老死不相往來嗎?


    或許她可以將自己的身分切割得一清二楚,但她真的割得斷情感嗎?


    孟薑女的淚水能夠哭倒長城,而陸太太的淚水則能夠洗去黎家的所有陰霾,黎家終於出現了久違的歡聲笑語,一家人訴說著離別的愁緒。


    陸偉坐在對麵看著美寶,毫不掩飾他的開懷加得意。


    可是有人看得不順眼極了。“你能不能稍微收斂一點?”楚瑤酸他。


    “我盡量。”但,基本上,很難。


    “我想請教一下,在你人生眾多的幸運之日裏,可以把“今天”排在第幾位呢?”


    陸偉掰掰手指計箅。“第四位。


    “哦?榜首是什麽?”


    “新婚大喜之日。”陸偉四兩撥千斤,切!他是吳下阿蒙嗎?焉會不知楚瑤的那點小算計?


    楚瑤氣不過,決定調頭離間美寶——她是真的對自己被耍了十年的這件事懷恨在心。“美寶,願不願意在家裏住上一段時間,以便多陪陪爸爸?”她使出一張王睥。


    “好啊!那明天,我把兒子一起接過來住。”美寶根本沒看穿楚瑤這女人的“邪惡”用心。“爸,你根本不知道那兩個小孩有多皮。”


    黎向東愛女心切,拉住美寶的手,疼愛之情溢於言表,“寶兒啊……你住在這裏就跟以前一樣,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不想做什麽就不做什麽,小孩就由我們來照顧。”


    “爸——”美寶又回複了往日小女兒的嬌憨。“我真的可以什麽都不用做嗎?”


    “唉!陸偉一個大男人,怎麽懂得照顧人呢!美寶這些年來在外麵生活,一定受委屈了。”


    楚瑤終於露出狐狸尾巴。


    “還好啦……剛開始的時候他什麽都不會,但慢慢學就好多了。”


    美寶完全不以為意。


    “他是不是把所有事統統交給你做昵?”楚瑤誘拐著美寶。


    “那當然,我總不能白吃、白住吧!”


    “天哪!我的小寶兒——”楚瑤感慨又誇張的說:“你應該對這一切說“不”的!”


    “說下!?我所有的證件全都被他扣在手裏,要我怎麽說不?”美寶終於感覺到自己當年的“委屈”了。


    “真的嗎?他竟然用這種簡單而又粗暴的野蠻方式留你在身邊?”


    楚瑤假裝聲援美寶。


    “也不全是啦……”美寶似乎還是沒有什麽中圈套的自覺。“他每年都帶我去歐洲找個小鎮住上些日子,換換空氣:每個月都要帶我去看幾場展覽或是演出;每個禮拜都要帶我出去外食一頓大餐,基本上在他身邊,我永遠都不會覺得無趣。”


    “聽起來不錯嘛!”


    “可是結婚以後他就變了,小鎮不見了,演出沒有了,就剩下偶爾的盛宴,那還是因為陪他去應酬,可我根本就吃不到什麽東西。”


    “誰還會給落網的魚兒放魚餌啊!”楚瑤的聲音益發的風涼。


    陸偉氣到直想笑,那個賊婆娘竟敢利用他的小寶兒來修理他!


    “你會不會玩得太過了?”嚴謹悄聲提醒楚瑤——看陸偉那種不善的眼神,老婆最好適可而止。


    “我還怕玩得不夠大咧!”楚瑤是一定要報這十年之仇的。


    眼看美寶已經上鉤,楚瑤再接再厲,直接拋出撒手鐧。“不過幸好美寶的手裏握著這些股票,我們今後也就可以放心了。”現在可是輪到她得意了。“陸偉以後就不敢胡來了!”


    美寶終於有所察覺,對上其他人努力忍笑的痛苦表情,再看看陸偉鐵青的臉色,她就算再傻,也能明白楚瑤話裏的含義。


    美寶走過去依偎著陸偉坐下,圈緊他的脖子,小聲說;“別氣嘛!笑笑好不好?”


    陸偉斜覷著她,他現在笑得出來嗎?


    “不要這樣嘛!楚瑤是開玩笑的。”


    冰山依然不動。


    美寶跟他撒嬌,趴在他耳邊,用隻有他能聽到的音量說:“我新買了一套內衣,回頭穿給你看?”


    “喀!”冰山融掉了一塊。


    “我又新訂了一條長毛地毯,這次我們隻鋪在臥室好不好?”美寶呼出的熱氣全都吹在陸偉的耳朵上。


    “喀!”冰山大麵積的消融。


    她難道沒辦法了嗎?錯,在陸先生麵前,陸太太可是從來都沒失手過。“你不是說我隻跟一件事有關嗎?”美寶的雙眸眨啊眨的。


    “怎樣?”


    “所以……”


    最後的話語消失在情人的耳邊,美寶長久以來積沉在心底最真切的情感全都融成一句——


    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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