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啟隆在天下錢莊碰了一個大釘子,灰頭土臉的回到家,女兒寧若水主動為他遞上熱毛巾,這本是寧啟隆的習慣,但是今日他連用毛巾擦臉的心情都沒有,隻是將手一推,重重嘆道:“若水,看來咱們家銀樓是保不住了。”


    “爹,何出此言?”她的臉上平靜如常,並未被父親這個突來的消息打擊到。


    “唉,樓子裏可以動用的閒錢已經不多,爹本想憑著和天下錢莊這些年借貸的好信譽再找古大少商量一下,暫時借貸個三、五十萬兩銀子周轉,但是古連城不知為何今日連見都不肯見我,難道是我哪裏惹到他了嗎?”


    “古連城?”寧若水輕輕吟誦著這個名字,嘴角微微挑起,似是明白了。“爹,古家不肯借,我們就沒有別人可以借了嗎?”


    “天下錢莊是昊月國第一大錢莊,和他們借貸爹是最放心的。並非其他小錢莊借不來錢,但爹從未與那些小錢莊有過合作往來,不敢保證他們的信譽,萬一提前催債,那可就是雪上加霜了,況且爹現在最怕的是如果真的在何時得罪了古大少,那隻要他發話下來,全國還有哪間錢莊敢借爹錢?


    唉,唉……我到底是何時得罪了他?我怎麽都想不起來呢?”


    寧若水默然無聲,她心中明白古連城為什麽將父親拒於門外,但是又不方便說出。


    就在此時,看門的家丁氣喘籲籲地跑來,“老爺,門口有人要見您,是……”


    “不見!不見!”寧啟隆正心煩,連連揮手。


    “可是老爺,來的人是古大少……”


    寧啟隆一聽打翻了手邊的茶杯,幾乎是比家丁還要氣喘籲籲地追問:“真的人在哪裏?我這就去迎!”


    “爹……”寧若水想攔阻父親,提醒他古連城的態度變化未免太快,應要提防,但父親已經急匆匆地跑出去了。


    不一會兒,寧啟隆就笑逐顏開地陪著古連城進了正堂。


    古連城已經換了一身衣服,和寧若水稍早之前見到的不一樣,但依然是淡青色的,衣服上繡了一片旖旎的雲朵。


    他漫不經心地看向寧若水,先微笑致意,“寧大小姐。


    ”


    寧啟隆非常詫異,“大少認得小女?”


    “今晨在靜修禪院有過一麵之緣。寧老闆的女兒真是博學多聞啊。”古連城別有深意的看著她。


    寧若水對他微微一福,便向父親告退,但是古連城卻又道:“聽寧大小姐說,寧府有一隻青花大罐,在下想看看,不知道可否一觀?”


    寧啟隆一怔,支支吾吾地說:“那罐子不過是尋常的瓷罐,不是什麽了不起的東西。”


    “這麽說來,寧老闆是不捨得將罐子請出來了?無妨,連城向來也不強求別人,就此告辭了。”


    他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甚至連臉色從頭至尾都隻是淡淡的疏冷,看不出任何變化。


    但是他這一走,寧啟隆卻著急了,連聲叫著,“大少請稍等一下!”然後回頭對女兒叫道:“若水,去把那個青花大罐拿出來讓大少看看吧。”


    寧若水輕輕咬著唇瓣,眼中染上一層怨念似的烏雲,像是要分辯幾句,卻拗不過父親的意思,隻好不甘心地離去。


    過了半晌,隻見她捧著一個大大的檜木匣回來,那罐子就裝在檜木匣裏。


    古連城邁開腳步走過去,盯著她將青花大罐捧出,放在檜木匣蓋上。


    古連城並未伸出手碰觸,隻是微俯下身,盯著青花大罐看了片刻,然後將目光移到寧若水的身上,看到她眉心依然糾結,便用蚊蚋一般的聲音低低的問:“你在怕什麽?”


    她抬起長長的羽睫,眸光清冷,“大少心裏明白。”


    這句似答非答的話,換得他唇角一片笑意。


    他自然明白這對父女在怕什麽,天下人都知道他古連城喜歡奇珍古玩,愛到成癖成癡的地步,所以這鑒寶大會雖然名為鑒寶,實則是他在為自己尋覓寶物,一旦有他看上眼的東西,他會不惜重金將其購入。


    從來都沒有他買不到的東西——隻要是他想要的,無一例外。


    他一轉身,看著身後已經開始偷偷在擦著額頭汗水的寧啟隆,依舊淡淡的說:“的確是個稀世之寶,寧老板請善待吧。連城告辭。”


    隻是如此?


    寧啟隆怔怔地看著他飄然離去的背影,好一陣才反應過來的追出去相送。


    而寧若水的手心卻是一片濕漉漉的汗水。


    剛剛古連城盯著她的時候,她的背脊都在發麻。這個男人竟然給了她這樣重的無形壓力,讓她幾乎失去向來的冷靜自持,忍不住要反唇相稽回去。


    但是她又明白,寧家已經不能再觸怒他了。


    可是他這次特意前來看這個青花大罐,難道不是為了豪奪嗎?為何連價碼都不開,就這樣轉身走了?


    難道是她對他有所誤會?他其實並不如傳聞中那樣會不惜重金強買看上眼的心愛之物?


    但不管怎樣,她心中都有個預感——這件事應該還沒有到此結束。


    鑒寶大會上,古連城一共選出十件稀珍寶貝編纂在今年的“昊月奇珍榜”裏。


    其中六件由皇宮買下,歸入大內,剩下的四件便由天下錢莊收藏。


    據說天下錢莊中有一座藏寶樓,擺放著各種前所未見的稀世寶貝,而能擺在那裏的東西,無論是哪一件,都價值連城。


    這座藏寶樓,除了古連城之外沒有人上去過,裏頭到底是什麽樣子,又有哪些奇珍異寶?就不得而知了。


    此刻古連城就在這座藏寶樓中。


    他正在看一隻罐子。


    青花大罐。


    九層紋飾,每一層都畫著若幹孩童,姿態不一卻情趣盎然。而在罐子最上麵接近罐口的位置,用著清晰的小楷字寫著:百子圖。


    自從三年前他得到這個青花大罐的時候,就一直在費盡心力尋找另一隻罐子,雖然連皇帝都曾勸過他,“這樣保存完好的珍品,從中原漂洋過海到昊月國來已屬不易,你想再找到同樣的另外一隻,根本不可能。”


    但是他並不想放棄,他還是希望能找到另外一隻,因為在他的人生中最不能接受的就是“不完美”,雖然他也知道尋找另外一隻的機會是微乎其微。


    沒想到這微乎其微的機會現在居然出現在他眼前。他會怎樣做?隻因為一個女子的拒絕就輕易放手嗎?


    自然不可能!


    將青花大罐放好,用一旁的雞毛撣子輕輕揮去架子上的灰塵,再用一塊薄紗將罐子蓋上後,他才走下樓梯。


    藏寶樓外,一個太監正在等他。


    “大少,陛下請您入宮。”


    皇宮幾乎快成了他第二個家了,每隔一天就要去一次,因為皇帝總有各式各樣的事情煩他。


    對方是皇上,他也不好拒絕,隻是這頻頻的傳召有時候真讓人心煩。


    所以入宮之後他的第一句話就是——


    “陛下有沒有聽到最近外麵的流言?關於連城與陛下的?”


    朱雍莫名其妙地看他,“我們兩個人能有什麽流言?”


    他一本正經地回答:“外麵風傳陛下有斷袖之癖,而我是陛下的地下情人。”


    朱雍楞了楞,然後爽朗地笑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誰想出來的流言?”


    古連城歎氣,“連城一直沒有娶妻,卻頻頻出入皇宮,大言不慚地說,我又有幾分姿色,看在別人眼中,自然是十分怪異。”


    “你也想要有個妻子了?”朱雍衝著他眨眼,“這樣吧,月靜公主一直沒有出閣,長得雖不敢說閉月羞花,但也算是如花美眷……”


    他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陛下今日傳召有什麽事嗎?連城家中還有無數的事情急待處理。”


    “就你和朕說話總是這麽放肆。”朱雍沒趣地哼了哼,“你不想娶就算了,反正我們公主還愁嫁不出去嗎?倒是你,眼高於頂,不知道要單身到什麽時候。連城,聽我一句,男人這一生若是沒有個心愛的女子,就不算完美,你不是最恨做事不完美嗎?”


    古連城聽了,卻是古怪地笑笑,“這麽說來,陛下是很操心我的終身大事了?倘若我有了心儀的女子,陛下要怎樣?”


    “怎樣?自然給你主婚了!還要送你一份大禮!”朱雍興匆匆地說,“怎麽?難道你有心上人了?”


    “談不上,隻能說……”他眼中精光一閃,“有了攻擊的目標而已。”


    “是誰家的姑娘?”朱雍追問,“怎麽沒聽你提起過?是官宦之家,還是商賈之後?”


    古連城卻忽然打了個哈欠,一伸懶腰,“陛下,我也累了,陛下若是沒有大事,還是讓我走吧,這些不相幹的事情,等日後有空了再和陛下詳談。”


    “別,你慢走一步,朕找你是有正事的。”朱雍背著手,踱步了幾圈,“是這樣的,朕的弟弟,秦王朱睿,他心中存著反意,這事你也是知道的。朕聽說他在城南鑼鼓巷內有一座飯莊,其實就是他在外會見反賊的據點,但是朕不知道該用何種方法去刺探消息才不會引起他們的注意。你對城中的商戶熟悉,在那據點周圍可有什麽商戶是可以利用的?”


    “鑼鼓巷?是儀和飯莊吧!”古連城思忖了一下,忽然露出個古怪的笑容,“在它對麵有一座銀樓,應該可以為陛下所用。”


    “銀樓?誰家開的?”


    “汀蘭銀樓,至於東家,陛下雖然不認得,但是他未來的女婿是陛下的心腹。”他看朱雍還不明白,就笑著解釋,“東家姓寧,他未來的女婿是誰,陛下應該已想起來了吧?”


    朱雍雙眸一亮,拍手笑道:“是李準的嶽父家啊!太好了,既然是自家人的地盤,那用來就方便了。一會兒朕叫李準來,就在那銀樓安插幾個眼線,就近監視儀和飯莊。”


    “這件事就不必麻煩陛下了。”古連城忽然自動請纓,“就交給我和李準吧,也算是為君分憂。”


    他那少見的粲然笑容讓朱雍忽然一陣狐疑——這笑容背後似乎隱藏著什麽詭異的算計?是有什麽人要倒黴了嗎?


    李準一聽說陛下要安排人手監視叛賊,立刻熱情地應承下這個任務,然後調集了自己的幾個得力屬下要安插入汀蘭銀樓,而傳達這個消息的古連城卻也要求一同前往。


    李準不疑有他,就帶他一塊兒來到汀蘭銀樓。


    此刻偌大的廳堂裏,隻有寧若水一人坐著,她一見到這浩浩蕩蕩的人馬以及和李準一起出現的古連城,不禁麵露詫異。


    “準哥,這是怎麽回事?”她手中拿著一本像是帳本的冊子。


    “寧叔呢?”李準語氣頗為高興,“是有點事情,要借用你們樓子一下。”


    寧若水又看了眼古連城,“是公事還是私事?”


    “自然是公事,否則我自己來就行了,還用帶這些人來嗎?”


    她猶豫一下,“爹這兩天身體不好,總是咳嗽,現在在樓上休息呢。”


    “那我上去探望他一下,你不用跟著我,陪古大少聊聊天就好。孫飛張虎,你們幾人在樓子外麵等著。”


    汀蘭銀樓的一樓是門麵大堂,古連城在堂中負手而立,四處張望了一圈,然後笑道:“今日樓子裏不忙嗎?”


    空曠的大堂中除了兩個夥計之外,再沒有一個客人。


    寧若水別過臉去,“今日盤點,大少進來得匆忙,大概是沒有看到門口的牌子。”


    古連城狀似訝異地說:“哦,原來是盤點,我還以為汀蘭銀樓已不需要盤點了。”


    這句挑釁已經近乎直白,寧若水陡然抬起臉,直視著古連城,“大少這次前來,是要助汀蘭銀樓一臂之力嗎?”


    一絲笑痕泛起,他悠然說道:“天下錢莊的大門永遠對天下商戶打開,如果銀樓缺錢,可以借貸,錢莊從來沒有推拒過。”


    “但是大少應該知道,銀樓中並沒有什麽可以用來抵押的地契房契。”寧若水習慣性地咬唇,“大少自然不會做無本的買賣。”


    “雖然沒有土地宅院,”古連城踱步到一個櫃子前,“但單這雕花的紫檀櫃,就該值個三、五千兩的,更何況隨手就能拿得出青花大罐的府第,總不至於沒有什麽能拿來抵押的東西吧?”


    寧若水瞪著他,壓抑著聲嗓,“大少有所不知,那個青花大罐是先母留給我的嫁妝,母親臨終前有言,此生就算是窮途末路,也不能賣出青花大罐,所以若水是不會拿來抵押的。”


    “已是黑夜路,又過獨木橋,難啊……”古連城歎著,卻是笑著歎息,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


    他這模樣看得寧若水很想抓起什麽東西狠砸過去。


    “這麽說來,誰娶了寧大小姐,這青花大罐就歸誰了?”他忽然話鋒一轉,語氣中帶著幾分戲謔,又讓人覺得犀利。


    一種不好的預感又在寧若水心底湧動,她連忙說:“話不能這樣說……”


    “但事實就是如此。”他靠到她身邊,笑眯眯地盯著她的眼,“你想嫁給李準嗎?”


    這直截了當的問話讓她臉色一紅。“這與你無關,準哥是我的未婚夫,我既然已經許配於他,就矢誌不移!”


    “好個矢誌不移。”古連城鄙夷地眯著眼,“我就不信這世上能有什麽事情是矢誌不移的。”


    她像是受了侮辱,惡狠狠地說:“那你今天算是見識到了!”他點點頭,“見到一個自稱能矢誌不移的傻瓜。”


    “古連城!”她忍無可忍地叫著他的全名,“不要因為你是人人捧得高高在上的古大少就待人如此輕賤!你憑什麽不信別人的誓言?”


    “因為我會動搖它,不惜一切動搖它!”這話仿佛是一首詩般由他唇間逸出,但卻字字冰冷得刺痛人心。


    她的眼波震蕩著,每個碎痕中都是他那張清俊幽冷的容顏。


    古連城的話讓寧若水鎮日心神不寧,以致晚上都失眠了。


    寧宅就在銀樓的後麵,每天關了店門,她就直接回宅內休息,近日因為父親身子不佳,向來隻是在後院繡花讀書的她,也不得不拋頭露麵承擔家中生計。


    原本這個店鋪與她是沒有關係的,從頭至尾,父親隻想把銀樓交給她弟弟寧若林繼承,但是若林隻有十二歲,還是在學堂玩耍的年紀,根本不知道世間疾苦,更沒有能力接手銀樓,所以她隻能硬著頭皮自己上了。


    沒想到站樓的第一天,竟然就遇到了古連城這個難纏的角色。


    他的那番話又是什麽意思?是要立誓得到青花大罐吧?但那又和準哥有什麽關係?看他那陰險的笑容,仿佛要陷害什麽人一樣……


    “若水,你睡了嗎?”門外傳來李準的聲音。


    她一邊訝異這個時間李準會來,而下人又沒通報,一邊慶幸好在自己還沒有寬衣,於是起身去開房門,門一開,隻見李準一臉羞澀地佇立在門口,手中像是捏著一個盒子。


    “那個……我白天在樓子裏看到一對鐲子不錯,就買下了。”


    她啞然失笑,“你在我家的銀樓給我買鐲子嗎?”


    “是啊,你放心,我已經付了錢,不是白拿的。”李準怕她誤會,急忙解釋。


    她輕歎,“準哥,其實你不必費這份心思的,我已經是你的人了。”


    李準的臉更紅了,將盒子往她手中一塞,“還未成親,就不算是,所以我是真的急著想將你趕快娶過門,為什麽我們的婚期要定在半年之後?下個月就成親難道不行嗎?”


    “你別忘了,我要為我娘服孝三年,隻差這半年就期滿了。準哥,你連這六個月都等不了嗎?”


    她柔柔的安撫讓李準的情緒終於平靜了些,縱使有萬般無奈也得認了,“唉,這日子實在難熬,好在陛下讓我在銀樓中安插幾個人監視對麵的儀和飯莊,以後我可以借公事之名經常過來看你……對了,今天聽你爹說,樓子裏最近經營艱難,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嗎?”


    她想了想,“就是缺銀子周轉,可是你們家也不是可以一擲千金的,隻怕……是幫不上忙。”


    李準連忙說:“我家裏雖然沒錢,但是我認識一些有錢的朋友,說不定可以……哦,對了!找古連城幫忙,錢的事情他最懂了。”


    “別!別找他。”寧若水急忙攔阻,見李準一臉不解,隻好坦言,“我們已向他開過口了,但是因為沒有什麽可以抵押的物品,所以他不肯借錢。”


    “這有何難?我去和他說,他不會不給我這個麵子的。”李準笑嗬嗬的,一臉有十足把握的樣子。


    寧若水並不放心,可見李準執意幫忙,便說:“好吧,你去試試看,若是他還是不肯,就不要強求。”


    “不會的。”


    李準信心慢慢地離開了,一天之後,他垂頭喪氣地回來了。


    一看他的表情,寧若水就知道他必定也在古連城那裏碰了一鼻子灰。


    她什麽都沒問,隻是給他端了一杯茶水,然後一手扶著他的肩頭,柔聲問:“準哥,你餓了嗎?要不要讓廚房給你準備點吃的?”


    李準沒有辦成答應好的事情,很是沮喪地咒罵,“這個可惡的古連城,居然對我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嘴裏,一定要我先拿出抵押物才肯借貸!我又不是借錢不還,又跑不到哪裏去,他還怕我賴著不還嗎?”


    “算了,就算是借不到也無妨,樓內暫時還能撐一陣子。”


    李準握住她的手,神色充滿歉意,“若水,真對不起,沒有辦好答應幫你的事情。你放心,我還會再去試試看,古連城雖然是個奸商,但是也有弱點,隻要我們投其所好……”


    她警覺地立刻抽回手,“準哥,你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他囁嚅著道:“我記得你們家中應該還有些古董,值點銀子,古連城答應用那些東西做抵押,照付至少十倍的銀子,而且利銀算得很低……”


    寧若水立即沉下臉來,“準哥,如果是這樣的條件,抱歉我不能答應。”


    “為什麽?這條件已算是很好了。”


    “總之我不能……我有不得已的苦衷,你就別問了,而且樓子還沒有到山窮水盡的地步,我總能想到辦法的。”


    麵對李準疑惑的眼神,她隻能暗自咬牙,說下了大話。


    其實她能有什麽辦法?樓中的現銀越來越少,雖然是銀樓,以經營珠寶玉器為生,但是如果客人不來買,東西永遠隻是東西,變不成現銀。


    眼下不是逢年過節,不會有大批的客人來采買這種東西,眼見貨物堆積如山,而帳麵上的債務也同樣越堆越高,寧若水決定鋌而走險,命人在樓外掛了一個招牌,上寫著——


    讓利左鄰右舍,全銀飾降價四成,限時七天,過期不候。


    櫃台的夥計們都紛紛勸她,“大小姐,咱們銀樓自從開業以來從沒有這樣做過,讓利四成就隻能保本了。”


    她充耳不聞,因為對於現在的汀蘭銀樓來說,能保本已是天大的萬幸了,還有什麽能計較的?


    她又命人印了些單子,將門口這幾句廣告都張揚出去,結果第一天讓利開門,門板就幾乎被街坊的婦人們擠破。


    一天之內,帳麵竟然進帳三千兩白銀!這是汀蘭銀樓自開張以來從來沒有過的進帳數字。


    寧啟隆知道她削利兜售這件事時大動肝火,但一得知第一天的盛況之後,也轉而靜默,算是默許了。


    有了父親的支援,寧若水再無顧慮,之後兩天一鼓作氣,竟然賣了一萬兩銀子!


    她盤算著,再這樣賣上五天應該就可以平帳了,而且從此以後再也不用看誰的臉色過日子,古連城也沒有借口再來煩她了。


    沒想到第四天,斜對街的另一家銀樓卻掛出了“讓利六成,限時五天”的招牌,因為那間銀樓地方大、貨品全、樣式新,一下子將汀蘭銀樓好不容易聚攏的客源全都吸引了過去。


    寧若水一番心血安排就此化為無用,她不禁氣憤地叫人過來詢問,“那間銀樓是誰開的?讓利六成,難道不怕銀樓關門大吉嗎?”


    夥計無奈地說:“沒辦法,大小姐,人家背後的東家是天下錢莊,就算是首飾全都白送,也關不了門。”


    她為之氣結。天下錢莊?竟然是古連城在背後搞鬼!


    若再這樣耗下去,天下錢莊富可敵國,汀蘭銀樓可沒閑錢和閑時奉陪,到時這一仗,她必輸無疑!不僅輸掉了良好的商機,也輸掉了銀樓的首飾,最重要的是,她還輸掉了將銀樓從懸崖邊緣挽救回來的大好時機!


    古連城,他是存心的!真想不到他竟然是如此陰險卑鄙的小人!


    古連城又在下棋,依然是自己與自己為敵,門房此時來報,“汀蘭銀樓的寧大小姐求見。”


    他撚著棋子,微微一笑,“請她進來吧。”


    寧若水今日不像往常般那樣冷靜,隻見她一臉怒容,衝到他麵前開口便問:“古大少,若是您想讓汀蘭銀樓走上絕路,請當麵明示,我願和父親墜樓求死!但若想讓我們搖尾乞憐,死也不能!”


    古連城坐在椅上,隻微微抬著頭,望著她那剛烈的神情,淡笑著問:“會下棋嗎?”


    她沒好氣地說:“會!那又如何?”


    “坐下,與我下一局,若贏了,我再與你說話。”他雲淡風輕地擺手,將手中棋子遞到她麵前。


    她看了一眼那顆漆黑光潤的棋子,與他白皙修長的手形成鮮明的對比,帶著幾分挑釁意味的在她眼前肆意張揚。


    她一把接過棋子,看了眼棋盤就順手放下。


    古連城點點頭,從棋盒中撚出一枚白棋,信手應對。


    她幹脆坐了下來,全神貫注於棋盤上的戰局,兩個人你來我往,片刻間竟然在方寸之中廝殺出慘烈的戰局。


    也不知下了多少時間,手邊的熱茶都被婢女悄悄換了三次,棋盤中已經密密麻麻全身黑白雙色棋子。


    終於,古連城撚起一顆白棋,看著棋盤許久後,又將棋子放了回去,“這一局該是和局。”


    她直視著他的眼睛,“那我現在是否有和大少對話的機會了?”


    他又是一笑,悠然地望著她,“你一直都有這樣的機會。”


    “大少,請解釋為何要唆使您的銀樓與我們作對?您該知道汀蘭銀樓是迫不得已才做讓利銷售,我們如今隻是為了保本,全無多餘的進項,您讓您的銀樓和我們打對台,還降價更多,明顯是在砸錢要我們一死。”


    古連城慢條斯理地喝完半盞茶後才開口,“我早就告訴過你們,想要和天下錢莊借錢並不難,是你非要在獨木橋上死撐。”


    “那個青花大罐……就為了那個青花大罐……”她的嘴唇輕顫,“或許對大少來說那不過是個價值千金的罐霜子,但是對我來說,那是我母親唯一留給我的遺物,我到死都不會讓它損傷分毫,又豈能拿來借貸?”


    “一隻是借貸的抵押物,又不是出讓。”


    “倘若銀樓沒有按時歸還借款,那個罐子豈不就是大少藏寶樓中的私藏了?”


    “你沒有信心按時歸還借款,又為何要借錢?”


    古連城一句一句地堵她,讓她幾乎沒了言詞回擊,雖然明知他想要什麽,但是他的話又並非全是歪理。


    她冷笑,“大少現在說得輕鬆,但倘若您執意要那個罐子,在我將罐子拿來借貸抵押之後,今日之事難保不會再度發生,天下錢莊富可敵國,您就算是砸掉三座銀樓,也不過遊戲一般,但汀蘭銀樓是寧家唯一的命根子,我們沒有任何本錢與您對杠。”


    “那就難了……”他慢聲道:“又想保住罐子,又想保住銀樓,兩全其美的事情可沒那麽容易。”他這句話,幾乎已經算是默認自己會再用非常手段巧取豪奪。


    寧若水蒼白了臉色,明白自己這一趟已算白來,古連城認定的事情又豈會改變?於是她起身,連告辭都不說的轉身就走。


    古連城忽然在身後拉住她的手,輕輕道出一語,“其實罐子與銀樓,都可以保住,辦法並非沒有,隻是端看你肯不肯了。”


    她驀然被一個男子抓住手,但傳來的那種溫度卻極冷,仿佛她的指尖已感染了冰涼,連身上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她一轉身,看到他幽沉深邃的黑眸,心弦輕顫後脫口而出,“我不願意。”


    他沒有說方法是什麽,她甚至連聽都不想聽。


    她拒絕得如此之快,有點出乎古連城的預料,但是隨即他又恬然一笑,“既然如此就不強求了,我送你回去。”


    “送我?”她一怔。


    “天色已經暗了,我總不能讓你一個弱女子獨自回去吧?此地距離汀蘭銀樓還有半個時辰的路程,看你這樣子心神不寧的,隻怕會讓登徒子有可乘之機。我不能讓人日後因此在背後指摘我任何不是,更何況我與李準是朋友,照顧他的未婚妻是理所當然。”


    這番話他說來竟是如此溫柔又自然,完全不像他平日的淡漠,而且他也不容寧若水拒絕,就這麽牽著她的手走出了書房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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