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連城依依不舍的將自己的手臂從寧若水的身上抽回,她一直是背對著自己睡的,看得出來,她的心底還有一層防線不曾打開。但無論如何,她是他的人了,那麽即使是陛下想阻撓,也再也沒有阻撓的理由。


    他披衣下地,茶爐的火已滅,茶水已涼,但是他的胸口是熱的,所以在這樣的深夜中並不覺得寒冷。


    他幾曾有過這樣溫暖的感覺呢?深深想去,似乎隻有在自己還是暨齡之時,曾經從母親的懷抱中體驗過這種感覺。但是自他六歲入學堂之後,就再也沒有被人擁抱過了。


    他刻板、規矩的接受夫子的教導,無論文武,他仿佛都可以輕易做到最好,所以家中所有人都視他為驕傲,甚至連那個同父異母的妹妹都總是對他流露出嫉妒又羨慕的複雜眼神。


    但是,做久了“古大少”,卻忘了如何做回古連城。妹妹無雙說過,在他眼中隻有兩種人:可利用的和不可利用的。


    或許這話有道理吧?商場的廝殺、家族中的地位,讓他除了這兩種人之外再也沒有機會親近第三種人。就連陛下雖然與他私交甚篤,但若非對方不是皇帝,他寧可不再進那個皇宮,安安靜靜、不被任何人煩擾的過自己的日子。


    直到寧若水的出現,他終於發現自己找到了第三種人,不再是他想利用的,卻又控製不住自己的心而想接近的那種人。


    他忘不了第一次見麵時她清冷、矜持,有些驕傲的眼神,像誰?像他自己。麵對她時,他偶爾會以為是在照鏡子,甚至連她最愛的服色都和他一樣。


    這樣一個如此與他契合的女人,不屬於他,又能屬於誰?


    所以就算挖空心思、對不起朋友、得罪了皇帝,他還是要不顧一切地得到她。


    深深的伸了一個懶腰,糾結於心底多日的結今夜總算解開。雖然讓她無牽無掛地追隨在自己身邊,還不是眼前立刻就可以辦到的事情,但起碼她不再有逃避他追逐的理由了。


    驀然間,他忽然像感覺到了什麽,向窗縫外看去,他竟看到了李準。


    那個今夜被他和寧若水狠狠打擊到的可憐男人,手中正握著一柄劍,滿眼恨意的瞪著這間房。


    他幾時來的?來這裏做什麽?


    古連城回頭看了眼寧若水,她大概還中睡覺 ,連姿勢都沒有變過,於是他走過去,輕輕為她掖了一下被角,在她的鬢邊落下一記輕吻。


    轉身推開房門,反手再將門關上。


    他的發髻已散,黑發垂肩,衣服鬆散地披在身上,一副睡眼惺鬆的樣子,嘴角掛著笑意。


    這樣一個男人,在女人眼中是致命的魅惑,但在李準眼中,是可殺的仇敵。


    “古連城,虧我還把你當朋友!”李準壓抑的低喊,“你這樣做,對得起我嗎?”


    古連城隻是微笑望著他,像在看一個鬧脾氣的孩子。“我們隻是在進行一場爭鬥,很遺憾,你輸了。”


    “不,我還沒輸!”李準高昂著頭,“若水在哪裏?你一定知道!”


    古連城一挑眉梢。“你想做什麽?”


    “我想過了,剛才是我太衝動……”李準有些語無論次地說。“她一定是被你迷惑了,你這家夥向來能迷惑女人,否則紫晨不會為了你那樣癡情。但若水她不會輕易被你帶走的!畢竟我們是相處十幾年的親人,感情比你深厚……”


    古連城將一指豎在唇邊。“噓,小聲點……別吵醒她。”


    李準的臉上像是被人重重地打了一拳,他不敢置信的盯著古連城身後的門,“你……你是說她在這裏?”他盯著古連城的裝束。“你們……你們在幹什麽?”


    古連城依舊優雅地笑著,“夜深露重,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的,你說我們能做什麽?”


    李準的眼中陡然充滿了血絲,他將長劍向前一指,“古連城,你屋內有劍吧?今日你我決鬥一場!我知道你會武,所以我會給你一個體麵的死法!”


    輕蔑地看著他手中的劍,古連城搖搖頭,“我為何要和你決鬥?若水已選了我,難道你殺了我,就能搶回她的心嗎?”


    “古連城,你欺人太甚!”李準已經氣得再也顧不得什麽了,他扔掉劍鞘,一劍就向古連城刺來。


    古連城留神的看著他的腳——腳步虛浮,顯然是心神大亂所致。這樣的李準,要打敗並不難,但他並不急於奪劍,他空手移步在庭院之中,劍聲霍霍、劍光閃閃,卻都隻圍著他的影子打轉,連他的衣襟都刺不到。


    院子中的動靜驚動了並未睡的寧若水,她在朦朧間醒來,依稀感到古連城走出房間,像是在和什麽人說話,好一陣之後她才清醒,想起今夜發生的一切。臉頰的腫痛還在,李準那一掌真是用了不小的力氣……


    等等,李準?她怎麽好像聽到他的聲音?


    她急急忙忙地起身,胡亂地將衣服穿好,而院內已經傳來不一樣的聲響,像是有人動武。


    她衝到門口,用力拉天房門,看到院內的景象,驚得急忙喊道:“準哥,你放手吧!”


    李準聽到她的呼喊,沒有回頭,手下劍招更加淩厲,而古連城卻好像被她這一喊分了神,轉過頭來似要和她說什麽,就在這一刹那間,寧若水驚駭地目睹李準的劍鋒狠狠地刺進了古連城的腹部。


    她從未有如現在這樣的力氣和速度,像是發了狂般的衝到兩人麵前,趕在古連城摔倒之前將他一把抱住,從他身上,汩汩流出的鮮血很快就浸透了他的衣服。


    眼前的景象也讓李準呆住,他雖然恨極了古連城,卻沒有想到這一劍刺下去真的會將他重創。


    寧若水隻覺得懷中的古連城身子越來越冰冷,身上都軟得仿佛沒有了骨頭,她怕得心都揪了起來,雙手顫抖,一抬眼,見李準還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禁怒喊,“你還看什麽?難道真要他死嗎?還不快去找太醫!”


    李準的腳步踉嗆了一下,反身就跑。


    寧若水解下自己的腰帶,將古連城的小腹傷口緊緊紮住,雖然渾身顫抖,牙齒都在打顫,但她仍是努力的讓自己冷靜下來。


    “若水,別碰我……”他賺惡地看著自己身上的血跡, “這些討厭的血已經弄髒了我的衣服,我不想它們再弄髒你。”


    她更緊地抱住他,在他耳畔堅定地說:“現在就是任何人都休想把我從你身邊拉開。”


    “真的?”他輕輕問著,聲音已經微弱。


    她努力不讓自己的眼淚掉下,“但你要保證,不會離開我。”


    “好,我怎麽能離開你?在我千辛萬苦才得到你之後。”他滿意地微笑,任由自己虛軟的靠倒在她的懷中。


    她擁著他,一動都不敢動,隻怕她輕輕的一個抽身,就會讓這艱難獲得的愛人從自己身邊消失。


    這是一場怎樣的惡夢啊?但願明天醒來時,一切都已結束。


    古連城的重傷讓朱雍震怒,他立刻找人調查,知道事情是李準做的,既驚詫又心疼,再見寧若水緊緊守著古連城的樣子,不消再問,他都已經明白了。


    他看著躺在床上,幾乎一動都不能動的古連城,長歎道:“朕之前是怎樣勸你的?非要弄到現在這步田地再後悔嗎?”


    “連城不悔。”他虛弱地微笑,手指緊緊扣著寧若水的手。“陛下,可否拜托您一件事?”


    朱雍一哼,“難得你肯有事求我,什麽事?”


    “不要為難李準。”


    寧若水震動了一下,直起身看著他蒼白的容顏。而他雖然是在和朱雍說話,眼神卻一直沒有從她的身上移開過。


    “我不想若水的心中日後有什麽負擔。”


    他的話讓寧若水大為感動,她倏地跪下。“陛下,準哥是一時衝動,他以後不會了……”


    朱雍看著這一對有情人相依相偎的樣子,恨恨地慨歎:“倘若你們起初就在一起,朕也不會說什麽。可是連城,這奪人妻子之恨與殺父之仇可以並列世間兩大恨事。就算是你原諒了他,焉知他就肯原諒你們?”


    “連城不需要別人的原諒,因為我未做錯任何事。”古連城身體雖然虛弱,但態度依然驕傲,“隻要若水能留在我身邊,李準怎樣想,我並不在意。”


    “你真是中邪了!”朱雍轉身離去,在屋外下令,“放了李校尉。”


    重傷了古連城的李準已向皇帝請罪,人在屋外自縛雙手求死。


    聽說皇上放了自己,李準並未有任何愉悅的神色,他就像是失了魂一樣,呆呆地看著眼前那間屋子的房門,問道:“他們……”


    朱雍拍了拍他的肩膀,“玉琦,天涯何處無芳草?你年少有為,還愁找不到一個愛你的女子相伴一生嗎?”


    李準麵露痛色,向朱雍叩頭之後一語不發地站起身走了。


    隔天一早,古連城被送回天下錢莊休養。


    得知古大少受傷,昊月國上下的商賈及朝內的大臣都爭先恐後地來天下錢莊拜望 ,但是得到的回應都是——“大少需要靜養,各位的好意他已收下,但現在不便見客。”


    就此整整一個月,古連城未再踏出天下錢莊半步,而寧若水也一直留在錢莊裏,一步未出。


    今天,寧若水起得有點晚了,剛走出自己的寢房要到隔壁去探望古連城,卻見他獨自站在院內,白袍緩帶,迎風而立,飄飄似仙。


    “你怎麽站在風口。身子受寒了怎麽辦?”她嗔怪著過去拉他。


    古連城微笑道:“在屋中待了好幾天,有些氣悶,便想出來走走,還是外麵好,你就讓我再多待一會兒吧。”


    他的語調溫和,甚至還有幾分求懇之意,寧若水竟不忍拒絕,隻好扶著他坐到背風的角落。


    他的臉這幾天瘦削了不少,但氣色已漸漸紅潤,可見傷勢已在好轉。


    寧若水的心中略感寬慰,回想他剛被送回天下錢莊的起初幾日,真是凶險萬分,他連續高燒了四天,燒得人事不知,就連大夫為他針炙,他都沒有任何的痛感。


    那幾日她急得水米不進,隻是衣不解帶地一直在他身邊伺候。他清醒過來,好不容易可以吃一點食物,卻又因為腸胃不適,全部嘔吐出來。


    知道他是個相當愛幹淨的人,她立刻叫人打掃屋內,親手幫他換了衣服。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古連城,像個孩子似的任她擺布,隻是偶爾醒來時會緊緊拉著她的衣角,用一雙霧蒙蒙的眼睛盯著她看,像是怕她離開。


    於是她知道自己是真的離不開這個男人了——一個可以如此牽動她的神經,讓她忘了自己,忘了家人,忘了一切的男人。


    為了他,她甚至學會了烹茶,按照他的習慣,三煎三沸之後還要將茶具清洗三遍。有一次他捧著她烹的茶,笑著問她:“知道我為何愛喝茶嗎?”


    她搖頭。喝茶還有什麽原因?就是因為喜歡喝罷了。


    “我天生體製偏寒,捧著茶杯的時候,我的手是暖的。”他將自己的兩隻手握在她的手上,果然,握過茶杯的手還有些溫暖。另一隻手卻是冰涼的,難怪她以前每次被他碰觸都覺得冷到了骨子裏。


    “但現在我有了你,即使不喝茶,身子也是暖的。”他溫柔地望著她,這份溫柔,這樣的話語,讓她怦然心動。


    這些天,小院格外寧靜,仿佛天地之間隻有他們兩人,她知道他管著這麽大的家業,平日裏必定是日理萬機,而這些天這樣清靜,沒有人來打擾他,一方麵必然是大家為了他的傷勢病情著想,另一方麵,隻怕也是他為自己,不想被別的人事打擾。


    “陪我下盤棋如何?”他忽然開口。


    “好。”


    棋盤擺出,兩人相對而坐,各持黑白之子,信手而下。


    寂靜的院落內,兩人皆是默默無語,隻聽到落子的清脆聲。


    棋不到一半時,黑白子已經是糾纏不清,棋盤上密密麻麻的棋子恍若八陣圖,看得人眼暈心旋。


    沉寂中,寧若水先開口,“博弈之道,貴乎嚴謹。善勝者不爭,善陣者不戰。你是深諳此道啊。”


    古連城回笑道:“縱使我防守得滴水不漏,還是被鑽了空子,看來我大勢去矣。”


    寧若水望著他,認真的說:“勝負尚未分,你別自懈聲勢,若你是故意要讓我贏,我可不依。”


    古連城本來的確是要棄子了,聽她這麽說,也隻好笑著重新打起精神繼續和她拚殺。一盤下來,寧若水恰恰贏了半子。


    “恐怕還是你故意相讓。”她審視全盤,意圖從中尋出他讓子的破綻。


    古連城坐在旁邊笑著看她,“贏了就是贏了,有誰贏棋還像你這般斤斤計較?可惜剛才沒有說好賭彩,你雖贏了卻並未得利。”


    寧若水說:“既然贏了,就必定要有彩頭,後說也無妨,隻要你不賴!”


    古連城笑道:“好啊,憑我所有,任你挑選。”


    他這樣一說,她反而愣了半天,苦笑著搖頭,“我其實也沒什麽東西想和你要。”


    聞言,他挽住她的肩膀,將她攏在身畔。“我將我整個人都給了你,你自然也不再要什麽了。”


    他的熱氣吹在她的鬢角,吹得她癢癢的,她縮了一下脖頸,卻被他趁勢咬住耳垂。


    她美目斜瞠,怕碰到他的傷口,好不容易才推開他。


    管家此時正好跑來稟道:“大少,皇上來看您了。”


    古連城不禁一歎,“擋得了天下人,卻擋不住他。”


    寧若水扶著他站起來時,朱雍正好進了院門,還帶著莊妃同行,一見他的樣子,朱雍快走幾步奔來扶住他的另一邊,“好了好了,就別和朕客氣了。外麵院子這麽冷,怎麽還在這裏下棋?回屋去,朕有話和你說,”


    兩名男子並肩入屋,寧若水聽出他們要談的是機要的事,便沒有跟著一起進去,留在院內和莊妃行了禮。


    莊妃握住她的手,打量了她好一陣,才柔聲開口,“我都聽說了……若水,你也很辛苦吧?”


    辛苦?她這些天幾乎沒有想過這兩個字,莊妃一問之後她才茫茫然地想:辛苦嗎?自然。不是照顧古連城的那點辛苦,而是“心”苦。


    縱然有他的甜蜜溫柔相守,可是心中對李家和寧家的愧疚,還是緊緊的纏繞著她,隻是她全部的身心、精神都放在古連城的身上,不敢讓自己分神去想那些事。


    “我和陛下說了,不要再為難你們,既然是有情人,又何必拆散?李準還年輕,他日後會想通的。”和朱雍相比,莊妃倒是更站在她這一邊,“女人這一生,誰不想求個自己喜歡的如意朗君呢?”


    這是莊妃的心裏話,寧若水知道,以莊妃和紫晨的關係來看,她們的交情更深,今日她還肯替自己說話著實是難得了。


    她於是低頭道謝,陪著莊妃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


    過了一會兒,朱雍從屋裏走出來,來到兩人跟前,低聲對寧若水說:“寧姑娘,連城此次受傷是因為你而起,他雖然不是國家重臣,卻也是朝廷的股肱棟梁,若是你照顧不好他,朕日後可是會問你罪的。”


    聽陛下這樣說,似是已不再阻攔他們在一起,寧若水不禁有些訝異。是陛下也無奈的認了她和古連城的事情,還是真的理解了他們?


    送朱雍和莊妃走後,她回到房內,古連城一直在床上躺著,雙眼望著頭頂的帳幕,似在想事情。


    見她進來,他便笑著問:“陛下沒有再為難你吧?”


    “你和他說了什麽?”她依著他的床坐下。


    他狡點的笑說道:“北方最近在鬧旱災,陛下要開倉放糧賑災。還要撥一筆款。但是前兩年對外用兵讓國庫空虛,他力不從心,隻好請我想辦法。”


    “你拿錢和他交易?”她霍然明白,果然這世上還是錢能通神。


    “追根究底,是他沒有道理阻攔,又想端著皇帝的架子給我臉色看,我用錢給了他一個台階下,他心中還要謝謝我呢。”


    又靜默了一會兒,她才徐徐的開口,“連城,我想……回家看看。”


    他像是沒有聽到,拍了拍手,屋外立即有婢女應聲,“大少。”


    他在屋內發話,“今晚給我做一碗杏仁櫻桃,要熱的,上菜就要一道清蒸平備。”


    “是。”


    寧若水連忙阻攔,“大夫說你現在不要吃魚那一類的食物。對傷口不好。”


    “想吃就吃,哪有那麽多規矩?”他不以為意的說道。


    “不行,就是不許吃。”她堅持,對外麵喊著,“把魚換成雞肉,不要太辛辣就好。”


    外頭傳來婢女恭敬應答的聲音,離去的足音也漸遠去。


    古連城一笑,“你現在倒挺有少夫人的氣勢了,這些天我看丫頭們聽你的話勝過聽我的話。”


    “那是她們給我麵子。”她低著頭,臉微紅。


    當初她和古連城一起回來,很明顯感覺到周圍奇怪的目光。她以前從未來過古家,古家人更不可能知道她的存在,她這麽一個女人突然與古連城如此親逝,惹得古連城的父親都跑來問她的身份。


    她隻能支吾著說自己是汀蘭銀樓寧家的姑娘,但和古連城的關係卻不方便說。


    古連城醒來後知情,將一幹人等都轟到外麵去,即使是自己的父親,沒有他的準許,也不得輕易踏入這個小院。雖然是讓她耳根子清淨了,但存在的問題依然還是沒有解決。


    她等了一會兒後又說:“我出來這麽久,隻給家裏捎了封信,現在該回去看看。我爹他應該知道了我們的事情,李家如果去鬧,我總要有個解……”


    他又冷冷淡淡地說,“口渴了,還有熱茶喝嗎?”


    她起身為他倒茶,卻沒有送到他手中,而是認真地與他對視,“連城,我該麵對的事情必須麵對,你總不能把我一輩子鎖在這裏吧?”


    “就是鎖你一輩子,看誰敢來要人!”他拉過她的手腕,打翻了茶杯,茶水的香氣在兩人間彌漫繚繞,茶香和他的衣香混雜在一起,教人暈眩。


    她被動地被他吻著,那種強勢的壓力令她喘不過氣來,又顧及到他的傷口不敢掙紮。


    “我今天就回去。”分開後,不顧他輕蹙雙眉的忍痛之色,她還是堅決地說出自己的決定。


    他的目光鎖著她的眸,“真要回去?”


    “是。”她咬著唇。


    她的堅決讓他無法拒絕,隻是歎了口氣,伸出手揉著她的下巴,“別再咬了,要回去也行,我陪你去。”


    她一驚,“你的身體怎麽能舟車勞頓?”


    “你有你的堅持,我有我的堅持。”他也不再囉唆,又拍了拍手,對門外的小廝道:“備輛車,要那輛‘怡寧’,一個時辰之後我要出門。”


    她還想阻攔,但見他眉宇間已有凜然之色,態度之堅決勝過自己,便知道說不動他。好在這些天他偶爾在院中散步,看樣子體力恢複了不少,且從私心上講,有他陪著,也好過單獨麵對,不會覺得那樣孤單。


    既然決定跟了他,那就一起麵對困難吧。


    出乎寧若水預料的,對於她的歸來,寧家上下都顯得戰戰兢兢,連父親寧啟隆對她都沒有半句重話,甚至連問都沒有問一句。


    她狐疑地偏頭一看,古連城微揚著頭,臉上又是以往常見的一派清冷,不怒自威。果然有他陪伴可以省去許多麻煩,像父親那樣膽小怕事的人,固然不想得罪李家,卻更不想得罪古家吧。


    “外麵太亂了,帶我去你房間坐坐吧。”他懶得應付其他無關人士,又嫌棄大堂髒亂。


    寧若水取笑著,“以前你一趟趟來,也不見你嫌東嫌西。”


    “以前我心中嫌棄,沒有讓你知道罷了,若知道了,你就會趕我走了。”他笑著回應,被她帶著去了她的閨房。


    她的閨房如他所想,清雅簡單得沒有任何多餘擺設,隻是在書架上擺了一個檜木匣。


    這檜木匣古連城很是眼熟,一進門後目光就停在了匣上。


    寧若水留意到他的目光,輕歎,“現在真的是人和青花大罐都是你的了。”她將那檜木匣捧下來,往他手裏一擺,“喏,拿走吧。”


    他低低笑著,將檜木匣放在一邊,手臂隻攬著她,“你難道不知道我其實一直都隻是想要你的人嗎?”


    “現在花言巧語,我才不信。”她苦笑著,“你若非為了青花大罐,豈會老是纏著我?”


    “為了找你,必須有個借口,那青花大罐再值錢,也比不上你的人啊。”他抬頭看到牆上的琴,“你這琴像是也有點來頭。”


    她摘下琴,“給你這個大行家品鑒一下,你若認得出來,我就算服了你。”


    他細細看了看,用隨身的手帕擦了擦琴身。


    “這琴應有八百年以上的曆史了,八百年前昊月還未建國,所以這必定是中原的東西,看這上麵的紋飾和漆色該是漢朝之物。”他翻過琴身,在琴底看到一串小小的篆字:文景澤光,琴韻流芳。於是他笑道:“這該是漢景帝時期的東西。”


    她點點頭,本來就知道瞞不過他。


    “可是這琴弦久未上油,可見你很久不彈了。”他信手抹弦,琴音如金石之聲,名琴果然不同凡響。


    他像是彈得高興,竟然一口氣彈了有半盞茶的工夫。那琴聲或若高山流水,悠遠古樸;或若陽關三疊,餘韻悠長。寧若水本想去給他燒點茶水,但是手中提著茶壺,竟然聽得出神,站在原地忘了邁步。


    好一陣子後,他忽然收了手,笑歎道:“我也許久沒有彈這麽久的琴了,好多琴譜都已生疏。”


    “我並不大懂琴,所以聽不出來。”她忽然看到他的指尖有一絲鮮紅的印痕,急忙抓過來看,“你的手是不是破了?”


    “我早說你的琴弦久未上油嘛。”他不在意地用手帕擦拭。


    “那你也無需彈這麽久,手疼了都不知道?”她嗔怪,幫他清理傷口。


    “看你也聽得入神,想你一定是喜歡聽,所以就不舍得停手。”


    他攫住她的手指——那裏染上了他的一點血漬,他將她的手指放在自己口中,溫潤的舌尖舔去了那點血痕。


    雖然已有過親昵的身體接觸,但是他的舉動還是讓她紅了臉,想抽手又抽不回來,尷尬羞澀地看著他幫她舔淨了血漬,而他舌尖的濕潤溫度還在她的指尖存留。


    “好了,家裏人都已經看過了,你還不想走嗎?”他準備回去了。


    她猶豫一下,“我還是留在這裏吧,你的傷口已經好了大半,我再留在你那裏,外頭不知道會傳成怎麽樣……”


    “你要是介意別人的眼光,就不用和我在一起了。”他的雙眉皺起,“若水,跟我走。”見她沒有動作,他伸出手,柔聲說:“我需要你,否則晚上誰來為我換藥?我不想讓那些婢女亂碰我的身體。”


    他的柔聲軟語比起他的疾言厲色更讓她無法拒絕,她隻好握住他的手任他牽離寧家,重新坐上馬車返回天下錢莊。


    臨出門前,寧啟隆追出來。小聲對她說:“你就踏踏實實地跟著古大少吧,李家那邊有爹為你去退婚,讓古大少放心。”


    她一愣,這話是什麽意思?


    才剛起疑惑,古連城已經拉著她上車,她沒有機會再多問一句。


    古家的馬車很多,每輛車都有自己的名字和用途,這一輛名為“怡寧”,顧名思義就是讓坐車的人覺得舒適安逸。不僅車子豪華寬大,不會有絲毫晃動,車內甚至有軟榻可以躺著休息。


    寧若水看著平躺在軟榻上闔眼小睡的古連城,心底飛快地想著:在她回家之前,古連城是不是已經和父親交代了什麽?否則父親怎麽會那樣簡單地便接納了自己,不僅沒有責備,甚至沒有追問,而臨走前那一句“讓古大少放心。”又是何意?


    她想得入神,眼光無意識地瞥向窗外,此時馬車正好經過一片鬧市,路兩邊的人潮如水,叫賣聲不斷。


    她的目光忽然定住,驚駭地停在幾個路人的身上——那幾人雖然一晃而過,但是她已經看清了他們的相貌。


    霎時她被一種強大的恐懼和震驚抓住了心髒,無數的疑問從心底洶湧而生。


    那幾個人怎麽會出現在這裏?他們不僅沒有被問罪,居然還平安脫獄?為什麽?看他們剛才的神情,嬉笑怒罵,很是尋常,仿佛從未經曆過任何的劫難似的。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垂著的手,突然被另一隻冰涼的手握住,她低下頭,古連城還未睜眼,隻是將她的手握得很緊,悠悠開口,“車窗邊涼,往車內坐,你的手居然比我的手還要冷。”


    她怔怔地看著他——是否有些秘密是他知道的,而她,卻被蒙在鼓裏?


    如果是的話,那麽那些秘密是什麽?和他們有怎樣牽扯的關係?真相,又意味著什麽?


    不久之後,昊月國發生了一件大事——秦王造反了。


    一直以來秦王都與朱雍麵和心不和,因為念及同是皇家骨肉之親,朱雍對秦王總是一直忍讓,沒想到秦王這次借著出京巡視防務的名義,偷偷調動了七萬大軍逃奔海城,準備另立旗幟。


    留在汀蘭銀樓的密探雖然洞察到秦王的動向,但是無奈他行動太快,依然讓他逃了。


    消息傳來,朱雍震怒,李準請罪,並表示要帶兵去追,誓要活捉秦王將功贖罪。


    朱雍並沒有答應他的要求,而是把捉拿秦王的事情交給了鎮守邊關的大將軍元非傲,並對李準說:“玉琦,元將軍是秦王的老對手了,他對秦王最是了解,又相距較近,調動人馬比較方便。你還隻是一個校尉,不便領兵遠征,再過幾年等你多曆練一些,朕還有很多要倚重你的地方。”


    李準知道這是皇帝對自己能力的不信任,很是沮喪。這一陣子以來,他的人生遭遇連番打擊,原本意氣風發的他變得少言寡語,再無笑容。家中人怕他難過,甚至不敢再在他麵前提及寧若水的名字,但即使如此,他還是偶爾聽到家中婢女私下聊天時為他打抱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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