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完第十六通電話、簽完七份卷宗後,向冉冉緩緩吐氣。


    很累,疲倦是她每天的唯一感覺,胸口仿佛有什麽東西壓著,讓她走到哪裏都沉重。


    前幾天高中同學結婚,她去參加了,看見穿白紗禮服的小女人依偎在新郎的身上,笑得如夢似幻。


    說不羨慕是騙人的,偶爾,她也想卸下肩上擔子,當個笨笨蠢蠢的可愛女生;偶爾,她也希望找個男人,可以靠著、偎著,天大的事情掉下來,隻要掉幾滴淚,就有人挺身替她挨砸。


    同學揶揄她,說她熱愛當女強人,念書的時候搶第一名,出社會又急欲闖出一片天地,看在她們這群平凡人眼裏,實在羨慕到不行。


    她們哪裏知道,不是她熱愛當暴龍,而是成為暴龍是她的宿命,她不能不替明天的生活打算,不能不駝著背慢慢被生活折磨,不能不把一副副重擔往身上加。


    那天,她笑著對同學們說:“如果有男人想娶我,我馬上嫁。”


    同學回應,“哪個男人敢啊,你可是女強人。”


    都是玩笑話,卻也不難發現真心,可她的問題除了女強人,背後還有個孩子和母親,她再美麗,都不是婚姻市場上的熱賣貨。


    “boss,有人找你。”張書棋的聲音打斷她的胡思亂想。


    閉眼、睜眼,她深吸氣,掛起職業性笑容。


    她想,應該是昨天約好的王先生,他要到大陸投資,打算請她幫忙,把手邊的三棟公寓換成現金。她最喜歡這種客戶了,他們大都不會在價格上有太大的堅持。


    “請他進來。”


    起身,向冉冉踩著高跟鞋走到櫃子邊倒了兩杯熱咖啡,連同擬好的合約書拿到沙發前的桌麵,抬眼,望向未開啟的門。


    然而門打開,進來的是一個她不認識的男人,不是她見過兩回的王先生。


    他長得很高,一百九有吧,身體很壯,虎背熊腰,是肌肉猛男那一型,如果他自我介紹,“您好,我是一名健身教練。”或者說:“您好,我是一頭熊。”她都會相信。


    他帥嗎?還算好吧,用分數論長相,大概有七十分,不太高、也不太低的分數,反正不是那種走在馬路上,會讓女人很想流口水的男人。


    他的臉方方正正,不笑的時候有幾分嚴肅,他的唇瓣很紅,看起來很柔軟,他的鼻子很挺,有外國人的size,而……向冉冉勾起唇角。說不明白為什麽,她喜歡他的眼睛。


    是溫柔的關係嗎?也許,他有一雙溫柔的眼睛,讓人覺得安全無害、覺得溫暖的眼睛。


    他的眼睛並不是純黑色的,比較接近深褐色,有一頭濃密鬈發,微微的卷,柔和了五官的剛硬。


    “請問你是……”她從沙發前向男人走去。


    “我叫周傳敘。”


    “周先生你好,我是向冉冉,請問找我有事嗎?”


    她向他伸出右手,周傳敘握住的同一刻,立即打量起她來。


    比起高中時期的清純,現在的她簡直是醜小鴨變天鵝,濃眉大眼,挺直的鼻梁道出她性格堅毅,而菱形紅潤的雙唇看起來很好親。


    她美麗、精明,一身合身的淺灰色套裝把身材襯得讓男人噴火,她的發髻梳得一絲不苟,光滑的額間不像時下女孩,總在額間留下幾縷劉海。


    她二十六歲,沒有半個男人追求,不知道的人說她有強烈事業心,也有小道消息說她有同性戀傾向,但看過資料,對一切了然的他知道她身上背負著多少壓力,而到目前為止,沒有男人願意接手她的壓力。


    “是的,我想請向小姐幫個忙。”


    他應該帶紅玫瑰來的,但站在花店門前徘徊老半天,還是覺得奇怪,送花給一位素昧平生的女人,她會怎麽想他?


    “幫忙?”很好,她最熱愛幫別人忙了,尤其是買房賣房這種忙,讓她幫過的人都知道,她有多麽高的效率。“沒問題,周先生請坐。”


    向冉冉待他坐定後,把咖啡推到他麵前,笑問:“周先生有什麽需要我服務的地方,請盡管開口。”


    周傳敘再多看她幾眼,確定這個決定不會讓自己後悔。資料上說她是個難搞定的女人,他擔心自己一開口,就會讓警衛護送到大門外。


    他沒說話,她又催他一回,“周先生,我可以為你做什麽?”


    “我想請你嫁給我。”話被催出來了,不夠婉轉悅耳,他明白,所以把一枚鑽石戒指放在桌前,替自己彌補不足的婉轉。


    什麽?不會吧,她才想要嫁人,就有男人出現求婚?今天是心想事成日嗎?


    老天爺正在舉行周年慶大放送?


    “我有沒有聽錯?”她還是把商業化笑容緊拉在嘴邊。


    “你沒有聽錯,我想娶你,聘金是房子一棟、五千萬現金,如果婚後我先提出離婚,還會給你兩億贍養費,如果你不習慣婚姻生活,提出離婚,你不必將收到的金錢和房子歸還給我。”


    未免……太有趣了!這種求婚方式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完完全全的條例式,不拖泥帶水、沒有半句多餘廢話。


    向冉冉饒富趣味地望住他。


    周傳敘也理解這是種詭異的求婚方式,但兩人之間沒有感情基礎,用傳統的感性式求婚太假,他知道她需要錢、需要為母親買房子,而他剛好擁有她需要的部份,所以,詭異就詭異吧,能到達目的才是重要。


    “為什麽想要找我結婚?有某個女人傷透了你的心,您想用閃電結婚氣死前女友?”她在腦袋裏飛快尋找所有可能性。


    “氣人的方法很多,我不必選擇最昂貴、麻煩的那一種。”


    說的也是,除非他的工作是印鈔票,要不然兩億五千萬和房子,不是兩百五十塊,隨便掏掏就能拿出來的,何況對許多男人而言,結婚的確是種能避免就避免的重大麻煩。


    “你打算開房仲公司,但沒有經驗,想要挖角,而婚姻是讓我忠誠不二的最好條件?”


    “我發誓對房仲業不感興趣。”


    “你的父親留給你一大筆遺產,除非你結婚生子,否則將喪失繼承權,你需要一個人來配合你演戲?”這個說法是從韓劇裏抄來的,她忙得沒時間看韓劇,但她的母親有。


    “我父親在很多年前就離開了,我現在的財富都是自己賺來的。”


    “你對愛情徹底失望,可是財產太多,需要找個女人替你生小孩?”


    “你可以不生,我沒有傳宗接代的概念。”


    她一條一條尋找荒謬求婚的背後原因,他一條一條推翻。“既然如此,你為什麽要結婚?”


    “我需要一個妻子、一個家庭,而你需要金錢。”


    “你調查我?”她好看的眉形立即拉出防衛。


    “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他不因此感到抱歉。


    “為什麽是我?兩億可以替你買到許多條件一流的新娘。”


    “為什麽不是你?你美麗、聰明、靈慧,有許多我覺得可以成為好妻子的條件。”


    所以他是在調查無數女人、篩選過無數女人之後,選定她?真感激,原來她的身價不如自己想像的差。


    “你需要婚姻妻子、我需要金錢,嫁給你,我們算是互蒙其利?”


    “沒錯。”


    “你大概不清楚,我有一個女兒。”她眉梢挑高,看好戲似地一笑。


    通常男人聽到這句話就會打退堂鼓,她雙手橫胸等著他發現自己的錯誤。


    然而他沒有預料中的尷尬或懊悔,反而一臉理所當然的回視她。“我知道,我調查過你。”


    “我不會把女兒丟給母親照顧。”她加重語氣,擺明了——要娶她?行,但是得附贈一個拖油瓶。


    “我會把她當成自己的親生女兒。”


    他忍不住猜想,她還會用什麽話來阻值他的嚇人舉動,畢竟一個陌生男子的求婚,不是會天天上演的事件,角色異位,他也會找話來刁難對方。


    在周傳敘想著要用什麽借口繼續說服人時,向冉冉先開口了。


    “好吧。結婚後,我需要做什麽?”


    她的意思……是答應?誰說她難纏,根本資訊有誤!他遲疑了三秒,她又先一步開口。


    “後悔了?從剛剛到現在,你隻是在玩我?”向冉冉板起臉孔,退除職業性笑容。


    現在的他知道她為什麽被叫做女暴龍了。“沒有,我隻是一時難以相信居然能順利說服你。”


    向冉冉一樣很難相信自己會被說服,但……她累了不是?她想找個肩膀靠不是?反正最壞的狀況是離婚,孩子她都敢生了,還怕嫁錯人?


    他迅速恢複正常,回答她的問題,“結婚後,你的工作是做一個妻子、做孩子的母親,並且在兩年內不得提出離婚,對了,我希望你辭掉工作、專心照顧家庭,我會每個月給你薪水,比照這裏的待遇。”


    這是遲遲的願望,她不要冰淇琳或玩具,隻要母親的陪伴,身為父親,他有義務為女兒完成。


    “好,我會把合約擬好,下次見麵時簽約。”向冉冉說。


    周傳敘沒反對,也沒對於她將婚姻視為合約有任何不滿,點頭回應,“明天這個時候,我來找你。”


    明天?這個男人還真是急性子。


    他離開時,向冉冉沒送他出去。


    她鬆下緊繃的雙肩,拿起他帶來的戒指細看。這男人有很好的眼光,他挑了顆大鑽石,卻沒誇張耀人的式樣,就像他的人,給她一種安全舒服溫暖的感覺。


    照理說,像他那種身材的男人,會帶給人壓迫、威脅感,而他並沒有。


    到目前為止,她不知道他的職業工作、不知道他的家庭成員、不知道他的性格脾氣,卻貿然同意嫁給他,而最怪異的是,直到此刻,她仍尚未因自己的瘋狂決定感到後悔,反而鬆了口氣。


    仿佛在海裏載浮載沉多時的人,看見了一塊浮木飄向自己,便想也不想地攀上去。他是她的浮木嗎?或者……他是個看起來像浮木的鱷魚?


    她自問:為什麽要答應他的求婚?


    因為她很累了,有個男人願意把她的擔子頂走,她便迫不及待同意?


    因為同學的婚禮給了她感動和震撼,讓不相信婚姻的自己也想嚐試婚姻?


    因為他說要把遲遲當成親生女兒照顧,而遲遲一直想要有個父親?


    因為她的母親把父親回來的難題丟給她,她不能拒絕將死的男人,而她不甘願與他待在同一個屋簷下,於是為自己找到另一片屋簷?


    不知道,她不確定自己同意嫁給周傳敘的真正原因是什麽,隻知道,再過不久她會有一個丈夫,一個像大熊的丈夫。


    這兩個星期,向冉冉很忙,忙著辭職、忙著交接、忙著把手中幾個案子完成,也忙著對她的組員做最後幾次的工作訓誡,她忙得天昏地暗,忙得一停下來,就會覺得頭暈目眩。


    她常常得對自己精神喊話——向冉冉加油,忙過這段,就有一個男人讓你靠。


    有用嗎?當然有,尤其想到他溫柔的眼神,總會讓她不自覺地鬆懈。


    而周傳敘和向冉冉一樣忙,除工作之外,他忙著清出一棟豪宅,忙著買家具布置新房,對於嶽母和小姨子的新居,他不敷衍、用了心思在上麵;同樣的,他也忙著在自己的屋裏布置出一間公主房,一心一意彌補對遲遲的虧欠。


    他對自己說,他不隻對遲遲虧欠,也欠了那個連笑都很緊繃的女人,所以他不但要當個好父親,更要當個好丈夫。


    因為這個期許,他再忙還是抽出時間到辦公室裏陪冉冉吃飯。良好的夫妻關係才能維持家庭和諧,而他決定,要盡全力維護家庭完整。


    可惜,他的盡力常撞到牆壁,他坐在她辦公室的時候,冉冉忙著打電話、打電腦、對下屬發號施令,就是不會忙著對他多看兩眼,他帶過去的午餐,她習慣性敷衍,隨意吃個兩口,摸摸肚子,就說自己吃得好漲,然後轉身,繼續和做不完的工作打仗。


    可他並沒有因此退卻,畢竟他是個堅持度很高的男人。


    他仍然天天出現,他必須在同居之前,讓她習慣自己時時出現在她的視線內。


    終於兩個星期到了,向冉冉把最後一份工作完成,並從老板那裏拿到一張還算漂亮的支票。


    離去前,經理對她說:“婚姻不是一切問題的解答,不是所有人都適合豢養在婚姻裏,哪天決定重出江湖,別忘記回來找我。”


    這個話說得委婉,但她聽得清清楚楚,意思是——你這種女人不是當良家婦女的料,哪天被拋棄了,別忘記,這裏有個好經理張開手臂歡迎你。


    所有人都不看好她的婚姻,包括她自己,自從知道她因為結婚要離職那天起,就有人在賭她這個婚結不結得成、能不能維持一年,她很想大聲喊,“光是為了讓你們這些人沒話說,我打死都會和周傳敘百年好合。”


    但,說實話,她沒這個本錢喊,因為她也同樣懷疑,建立在金錢關係上麵的婚姻真能天長地久?


    “所以……”周傳敘的聲音把她飛掉的魂魄拉回來。


    “所以?”她沒聽清楚他剛才說了些什麽。


    “我們是先回你家,請你的家人一起參加婚禮,還是直接到法院公證結婚?”


    公證結婚是她“強烈建議”的,如果她想要一個盛大婚禮,他不是給不起,但他知道她的顧慮是什麽,她在預留空間,為將來的失敗做準備。


    “這種事不需要太多人參與,我們自己去就行了。”她直覺回答。


    這個話有意思,結婚這種事是越多人參與越好,她卻連自己的親人都不希望參與,唉,她真的很不看好兩人的未來。


    他沒戳破她的想法,點頭,伸出大手。


    向冉冉拿起包包,看著他伸過來的大手,還得吸一口長氣儲備足夠的勇氣,才敢把自己的手交出去。


    周傳敘握住她,施了一點力氣,問道:“你害怕嗎?”


    “害怕?”她翻白眼,嗤笑一聲,“我隻差沒上過刀山、下過油鍋了,有什麽事情可以讓我害怕?”


    她的口氣很倔強,他聽出來了,越是脆弱的人越必須用倔強替自己築一道牆,才能掩飾自己……其實沒有那麽強。


    他語調輕柔的說:“我不是壞人。”


    “我知道,我碰過真正的壞人。”


    打認識他那雙溫柔的眼睛起,她就知道,他非但不是壞人,還是個很溫柔的大好人。但她也現實地理解,失敗的婚姻往往不是因為對方不夠好,而是因為兩人不適合,她不確定,這隻溫柔的大熊適不適合自己。


    “有人欺負你嗎?”他溫柔的眼神斂起,因為她隨口的一句話擰了心。


    “這本來就是個人欺人的世界,隻要你不夠強硬,誰都可以來踩你。”


    這就是逼清純小女生轉變成暴龍的主因?


    心疼湧上,周傳敘的大手落在她肩頭,承諾似地說:“以後,沒有人可以欺負你。”


    很簡單的一句話,甚至隻是口頭說說,但這麽簡單的字句,卻讓向冉冉沒來由的想飆淚。


    這就是被人嗬護的感覺?不知道,她沒經驗,但她超喜歡這個新經驗。


    可她沒有表現出感動,隻是倔傲地挺起胸說:“早就沒有人敢欺負我了,現在隻有我欺負人的份。”


    周傳敘又心疼了。冉冉的強悍、遲遲的敏感,催出他的保護欲望,這兩個女人他罩定了。


    第一次踏進冉冉的家,周傳敘才曉得這是一個怎樣的破舊地方。


    地方不能算小,但陰濕腐舊的氣味充斥在空氣中,這裏照不進陽光,即便女主人已經很努力地把屋子打理得整齊幹淨,但房子的破舊程度是誰也不必爭辯的事實。


    現在他和遲遲坐在客廳,冉冉和母親及兩個妹妹關在房裏吵架。


    一直到他出現,她的家人才知道冉冉決定把自己嫁掉,並且“已經”把自己嫁掉。


    “你是那個開紅色車子的叔叔嗎?”雖然他把頭發和胡子弄掉了,但她認得出他的聲音和眼睛。


    周傳敘震驚於遲遲敏銳的觀察力。太好了!精準的觀察力是他們周家的遺傳基因。


    “對,我是。”他回答。


    他的眼睛依然溫柔,嘴角輕輕勾起,看著遲遲的眼神很專注,在心底一遍遍對自己說:她就是我的女兒!


    好奇妙的感覺,原來當爸爸會讓人這麽興奮,他沒辦法把自己的興奮說出口,隻好對著女兒笑,再對自己發誓,他要把全世界捧到女兒眼前。


    “你和媽媽結婚了嗎?”


    遲遲長得很像冉冉,隻不過沒有冉冉的驕傲與倔強,應該說,她很像小時候的冉冉。


    “對。”


    “所以你會變成我的爸爸?”


    “對。”他想問:你喜歡我當你爸爸嗎?但他怕問出一個不悅耳的答案,於是決定給自己一些時間……就半年吧,半年內他為她盡心盡力,半年後再來問這個問題。


    “那你……會帶我去上學嗎?”遲遲看著他。她很喜歡他,尤其理掉胡子之後更喜歡,不是因為他請她吃麥當勞哦,而是因為……她覺得他很像夢裏的爸爸。


    這句話問出周傳敘的幸福感,看來遲遲比屋內另外三個女人更快接納自己。


    “我會天天牽著你的手去上學,天天去校門口接你放學,當你練琴的時候,我會在旁邊聽,有班親會的時候,我會帶著你媽媽一起去,學校運動會的時候,幫你拍照攝影……任何時間、任何地點,隻要你需要我,我就會放下手邊所有事情,以你為重心。”


    他每個字句都說得很真誠,而遲遲是個敏感的小東西,她被他打動了。


    她笑開懷,小小的梨渦貼在嘴角旁,點點頭,“大熊叔叔,歡迎你當我的爸爸。”


    見他展開雙臂,她害羞地咬了咬唇,忸怩了一下下才投進他的懷裏,她的手圈不了他的腰,但他的手臂粗得可以將她緊緊包裹,這時她才曉得,被爸爸擁抱的感覺真不錯。房間裏的爭執聲更大了,向秧秧的聲音傳了出來。


    “你已經為了這個家賣過一次,不需要再賣第二次!”


    “我沒有出賣自己。”向冉冉大聲抗議。


    “沒有賣?那房子和存款薄是怎麽回事?”


    “那叫做聘金,你不懂嗎?所有男人要娶女人,都要拿出一筆聘金。”


    “你們認識多久?你見過他幾次?你們有談戀愛嗎?為什麽這個男人願意拿出這麽多的聘金?你們之間有什麽我們不知道的協議?”


    “沒有協議,他喜歡我,我喜歡他,有個男人願意娶你生過小孩的姐姐,你該做的是感激,不是挑剔。”


    “但是你們之間真的有愛情,我不但不挑剔還會對他感激涕零,但對不起,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你們之間沒有這層關係。”


    “原來你還是戀愛專家啊,我怎麽都不知道?”向冉冉反諷。


    “你不需要對我做人身攻擊,我很清楚,你跟我一樣看不起婚姻。”向秧秧毫不留情。她們三姐妹都看不起婚姻,那是父親帶給她們的影響力。


    “錯,我看不起的是姓向的男人、是他給的婚姻——”


    啪!一道清脆巴掌聲響起。


    周傳敘的心震了震,再也無法坐視不理,他走到房間前,敲了兩下門,不管裏麵有沒有人應聲,打開門就走進去。


    “那個姓向的男人是你父親,他生病了,沒有多久的日子好活,你不可以用這種口氣說他!”於希真指著大女兒哭道。


    是她的錯!她把對丈夫的恨加諸在孩子身上,才造就今天的結果。“不可以嗎?是他逼我把自己賣掉,如果我今天真的二次出賣自己的話,請轉告他,那是他的傑作!”


    周傳敘走到她身後,大大的手輕壓在她肩上,把她拉到自己身後護著。


    “請你們不要這樣。”


    “請你這個外人滾開,這是我們的家務事!”向秧秧對他不客氣。


    對於她的不友善,他沒有發火,態度沉穩地說:“你們介意的不就是冉冉幸不幸福?我向你們保證,第一,我不是買下她,沒有對她心存惡意目的。第二,我會給她和遲遲應得的幸福,請你們給我時間證明。


    另外,以後有關冉冉的事,都不會‘隻是’你們的家務事,我和冉冉已經結婚了,我是你們的女婿、姐夫,不是外人。”


    他轉身,對於希真道:“媽,請容許我這樣叫您,以後我們會有更多的時間認識彼此,屆時,你就不會這麽擔心冉冉和遲遲。今天大家的情緒都不對,我先帶她們回家,下次我們再約時間吃飯,這是我的電話住址,隨時隨地,歡迎你們造訪。”


    話說完,他對三個盛怒中的女人微點頭,帶著老婆和女兒走出向家公寓。


    周傳敘開車,向冉冉和向遲遲坐在後座。


    從後視鏡裏,他看見妻子臉上的紅痕,心在抽痛。他不該讓她獨自麵對家人的。


    “為什麽不提早告訴你的家人我們要結婚的事?”他問。


    “我很忙。”她別過頭,說謊。


    “忙到連說的時間都沒有?”


    “是沒有機會,秧秧最近在南部工作,我好不容易才能把她們集合在一起。”


    “這種事不必非得等大家集合在一起時才能說吧?”


    向冉冉皺眉頭,討厭他的追根究柢。“我怕麻煩。”


    “結婚本來就不是簡單的事情。”


    “不,我們的婚結得很簡單,我喜歡這樣。”她硬著頭皮說。


    他點頭,但點頭並不代表被說服,他懂她的逃避,懂向家人的心情,也懂得嶽母大人女兒被賣過一次之後又要重蹈覆轍的焦慮。她不說,是等著最後一秒鍾大事底定,快刀斬亂麻,不管她們同不同意,都影響不了她的決定。


    “別擔心,她們會慢慢理解的。”周傳敘安慰。


    “爸爸是好人。”遲遲突然插進話。


    “爸爸?你們已經那麽熟了?”向冉冉訝異。女兒很膽小,不容易親近人的。


    “爸爸說,要帶我去上學。”她的口氣裏充滿喜悅。


    向冉冉看了周傳敘一眼。可以這樣麻煩別人嗎?不管話說得再漂亮,遲遲總是拖油瓶,他願意接納,她已經心存感激了。


    “遲遲已經長大,可以自己……”


    周傳敘搶過話,“就算遲遲已經年滿十八歲,隻要她需要我送她去上學,我就會送她。”他的口氣不容置喙。


    “那……爸爸,你可不可以念故事給我聽?”她在軟土深掘、得寸進尺。


    向冉冉回答,“你已經會認注音符號了,要自己念,才會認識更多中文字。”


    接在她後麵,周傳敘說:“念床邊故事沒關係吧?”紅燈時,他轉頭看了冉冉一眼,然後對遲遲說:“不隻念故事,我還可以畫故事書給遲遲看。”


    “爸爸也喜歡畫圖嗎?我好喜歡畫圖哦!媽媽說,等她賺到更多錢以後,就送我去畫畫班上課。”


    “你不必到畫畫班,爸爸教你,爸爸是很有名的畫家哦。”


    畫家?直到這時,向冉冉才曉得自己嫁了個畫家。她想,她是個不及格女人。


    “你是有名的畫家?”要夠有名,才能負擔得起她的聘金吧?就她所知,多數的畫家都是窮兮兮。


    “我畫圖也投資,大部分的錢是靠投資賺來的,不過現在,畫畫也能讓我養活你們。”


    “那我長大以後,也可以靠畫畫養爸爸媽媽嗎?”遲遲天真的問句,逗出他們的笑意。


    周傳敘胸有成竹地笑著接話,“當然可以,我周傳敘的女兒,要在畫壇上占有一席之地有什麽困難?”


    他說的是真心話,向冉冉卻誤以為這是他承諾將遲遲視為己出的證明。


    “爸爸……”她看了媽媽一眼,站起身,小小的手從後麵抱住他的脖子,湊到他耳邊小聲說:“爸爸,遲遲很喜歡你哦,從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就很喜歡。”


    “我也很喜歡你,女兒,記住了,爸爸非常愛你。”


    他不是善於表達感情的男人,但遲遲的真誠勾引出他的表達意願,他很樂意讓女兒知道他愛她,而且這份愛,會終其一生、不滅。


    聽見他的話,遲遲滿足地坐回位置上。“爸爸,你小時候就想當畫家嗎?”


    “對,那是我的夢想。”


    “我也是耶,雖然我會彈鋼琴、吹直笛、拉小提琴,但我最喜歡的是畫畫,我希望長大以後可以當畫家。”


    遲遲這麽多才多藝?太了不起了,他居然有這麽棒的女兒!周傳敘不由得對冉冉肅然起敬。一個單親媽媽能把孩子帶得這麽好,真不容易。


    “你可以的,我保證。”


    “爸爸,除了畫畫,我們還有沒有一樣的地方啊?”


    “嗯……我最喜歡吃麵,你呢?”


    “我也喜歡吃麵,而且最喜歡吃……海鮮麵。”


    “海鮮麵。”他和遲遲異口同聲。


    周傳敘笑開懷。原來奧秘的基因裏,藏著這麽多被控製的事情。


    “那你最喜歡什麽顏色,數一、二、三,一起回答?”他再次提出了測試題,“好,一、二、三,藍色。”


    “藍色。”第二次雷同,遲遲高興極了。“爸爸最喜歡什麽花?”


    “百合花。”


    “百合花。”


    “爸爸最討厭吃什麽?”


    “牛肉。”


    “牛肉。”


    “最討厭什麽事?”


    “一個人睡覺。”


    “一個人睡覺。”


    沒有事先約定,卻出現一個個雷同,讓周傳敘的心情好極了。這就是親情、就是血濃於水,即使他們之間錯過了那麽多年。


    向冉冉沒有插話,看著他和女兒之間的互動,深感欣慰。原來他們注定要當一家人,所以第一次見麵,她便對他感到安心,遲遲對他產生感情,首次,她覺得自己這個婚沒結錯。


    玩過一陣,女兒累了,趴在她的腿上睡著,而周傳敘嘴角的笑容始終沒停過。


    “遲遲是個很可愛的女孩。”他說。


    “如果你再多認識她一點,會發現她敏感而脆弱,沒有她表現出來得這麽開朗,很多時候,我覺得她的開朗是為了讓大人放心。”


    他不是沒想過,遲遲對周傳敘的熱絡,是不是為了表示對她的支持——在外婆和阿姨們不支持母親的狀況下。


    “我注意到了,她很乖、很早熟,懂事得讓人心疼。”


    “我知道她會說謊,卻從沒戳破她,因為她的謊言大都是為了讓我們安心。”


    周傳敘淺淺一笑。很好,她雖忙碌,卻沒有忽略過孩子。


    向冉冉續道:“遲遲從在我肚子裏的時候就很乖,那時我剛剛成為正職員工,而且迫切需要這份工作。十九歲的女孩不能讓人發現懷孕,否則會丟失工作,遲遲為了配合我,長得小小的,小到人家以為我是發福,不曉得我已經懷胎十月,她出生的時候,是足月兒,卻隻有兩千三百公克。”


    “為什麽給她取名叫遲遲?”


    “預產期到了,她還遲遲不肯出生,整整兩個星期,我每天帶著一個肚子去上班,擔心得不得了,害怕要是上班上到一半,她突然決定出生怎麽辦?幸好,她還是乖乖撐到我打卡下班,那是我第一次浪費錢坐計程車,因為我覺得羊水好像破了。”


    現在說起來雲淡風輕,當年,她為了這個患上產後憂鬱症,可是再憂鬱,她還是強打精神,在最短的時間恢複上班。


    “辛苦了,單親媽媽是非常累人的工作。”


    辛苦?她從來就不敢想、不願意想起這兩個字,生怕這麽一想,她再也堅持不下去,可辛苦兩字就這樣被他戳破,忍不住地,她眼眶泛紅,仰起下巴呈四十五度角,讓淚水順著鼻管流回肚子裏。


    “不辛苦,我是女強人。”


    說話的時候,她直覺挺肩,不管累不累,這條路都是她自己選。


    周傳敘從後視鏡裏看見她發紅的鼻頭,心卡住。


    “累的話,休息一下。”


    那是雙關語,她可以在他麵前無限製休息,他將補償她的辛苦、補償他不在她身邊的若幹年。


    向冉冉聽懂了,但她是女暴龍,不習慣接受別人的同情,於是她把腰板挺直,臉上掛起職業性精明,從齒縫間擠出三個字。“我不累。”


    看見她的驕傲,卡住的心多了不舍,周傳敘從來不曉得,女人的驕傲也會讓男人心疼……會的,總有一天,他會讓她不害怕卸下裝備,會讓她理解,即使脆弱,她的身邊都有他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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