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站在不遠處看著,她沒躲起來,不覺得自己需要躲起來,但她也不覺得自己需要現身。


    本來就沒什麼,本來就什麼都不是……


    轉過身往回走──原本是下班就要走了,可卻看到這個畫麵,她不能否認自己的心痛,她可以騙得了別人,卻不能騙自己,也騙不了自己!


    往回走,走回辦公室,上了樓,她往角落走──因為學姊正要離去,別讓她發現自己又回來了,不然又會拖住學姊下班。


    等到李嘉蓉走了,沉佩璿這才現身繼續往前走,拿出鑰匙,打開辦公室的門走進去,坐到位置上。


    燈也不開,她隻是坐著,乾澀的眼眨也不眨,看著這一片闃暗的辦公室,然後繼續動也不動。


    突然,淚水就這樣流下來……


    畫過了臉頰,來到下顎,然後滴落;晶瑩的淚一滴又一滴,淚水帶不走憂傷,帶不走多年的記憶。


    也許,是該放手了。


    十年──她也不敢相信自己會這樣愛一個男人十年,這其間,她從沒要過他的回報,更不曾索過愛。


    她一直堅信──該是她的,就是她的。


    所以,就還給小君吧!


    還……說什麼還?從頭到尾都不屬於她的東西,說什麼還?


    擦掉淚水,她還是那個最自製的沉佩璿,放下手裡的包包,打開檯燈、打開卷宗,開始轉移注意力。


    眨著眼,看著文件,她很專心,心無旁騖,隻有那時而掉落的淚水,揭穿了她的偽裝。


    愛一個人,就是希望他幸福……


    汪映君的案子還在審,幾乎所有人都在看沉佩璿要怎麼審──不隻是因為她是這個案子的審判長,更因為……各家八卦雜誌都說得很清楚,小君和士揚曾是情侶關係,而她與士揚也有著曖昧情愫,一瞬間,這明明隻有當事人心知肚明的關聯,突然變得人盡皆知。


    但沉佩璿不管,她的心很篤定,完全不動搖──該怎麼判就怎麼判,就算她心裡也覺得唐榮有鬼,但她依舊保持中立。


    要判被告有罪,士揚必須拿出所有的證據來說服她,她不可能接受那些模糊的言詞,她要真憑實據。


    可她知道士揚在調查上出現了困難──


    小君確實飽受驚嚇,她似乎不願意再出庭和唐榮對質,或者說,小君根本不想再見到唐榮。


    小君雖然沒明說,但可感覺到她不想告,也不敢提告!


    事實上,小君連提到唐榮兩個字都怕──那天她待在小房間裡,光是隔著透明玻璃看見唐榮,唐榮還沒看見她,她就嚇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要說小君是心甘情願與唐榮上床,鬼才相信!


    雖然士揚認為就算小君不告,檢方也可以辦,因為這是公訴罪,根本不需要小君提告,但他們都很清楚,小君必須出庭明白表示她是被強迫的、是被逼的,而不能像上次對質的時候一樣,律師問她是否曾與唐榮上床做愛,而她答是,這樣的詞語幾乎可認為她不是被逼的,甚至可以解謮是心甘情願的。


    小君為什麼會這麼害怕唐榮?


    這很麻煩,那段證詞被記錄下來,沉佩璿或許還心裡存疑,但另外兩名陪審法官的心證確實受到影響。


    沉佩璿心裡思考著,對於小君承認與唐榮「上床做愛」,而不是承認遭到強暴,這其中一定有特殊原因……


    唉!不隻士揚,現在連她都跟著猜測、煩惱;小君的再度出現確實已打亂了他們的心思,更別提那一晚兩人曾經的告白,就好像……


    不曾存在似的!


    現在他的眼裡就隻有小君,為了小君甚至可以對著她破口大罵……唉──


    中午時分,沉佩璿步出法院──她需要找個地方好好冷靜思考,雖然這不是她的工作,雖然心裡篤定好好做她的法官就好,可看著嚴士揚這樣如同無頭蒼蠅一樣亂竄,她還是不自覺想幫他想想辦法。


    她來到一家咖啡廳,點了杯咖啡與簡餐,桌上擺著一本筆記本,手裡握著筆,在本子上東寫西書,像是在忖度著什麼。


    咖啡與餐點都送來了,她動也不動,本子上畫著案情的流程圖,腦袋裡不斷推論……當年到底是怎麼了?


    小君在一夜消失,聽說那時,唐榮曾帶著她到汪家見她父母,那時就傳聞他們在一起,這些年也沒見過……


    唐榮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怎麼可能會在小君和士揚還在交往時,一夕之間突然冒出來?


    這人到底是打哪來的?


    這人是個名人,是個有名的企業家,媒體上說他看來和藹可親,常捐錢做善事;可小君看起來好怕他,到底是為什麼……


    事情上,她也很懷疑,那天她也親眼看見唐榮麵露兇光的樣子。


    「請問我可以坐嗎?」


    一個男人突然說話,打斷了沉佩璿所有思緒,她抬起頭,看向說話的人,心裡訝異不已,甚至有點憤怒。


    那是唐榮的律師……對方拉開沉佩璿對麵的椅子,直接坐了下去,甚至喚來服務生,也點了咖啡。「不介意併桌吧?」


    沉佩璿靠在椅子上,抱胸看著他──她不是第一天坐上現在的位置,她怎麼可能會不知眼前這人有什麼目的。「你好大的膽子!你當事人的案子現在繫屬在我的手中,你竟敢這樣私底下來見我?你信不信我可以請地檢署將你移送懲戒?」


    「不用這麼氣吧?」


    「你現在馬上離開,我還可以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不然我就依律師法第四十條請地檢署將你移送懲戒!」


    「沉法官難到對我想講的話,一點興趣都沒有嗎?」


    「沒有!」


    對方好整以暇,「那可不一定,也許我想講的話,沉法官很有興趣。」


    「請你離開……」


    「聽說嚴士揚檢察官跟我當事人的未婚妻在大學時代是情侶啊?」他直接就說,不再迴避,以免真的被她趕走。


    沉佩璿不語。


    「不過那個時候,汪映君小姐被我的當事人追走了……是男人大概都受不了,難怪嚴檢察官對我的當事人會這般咄咄逼人。」


    沉佩璿笑著,「你今天來這裡,應該不會隻是想影響我的心證吧?你有話就老實說吧!」


    因為結果都是一樣的,本案審理過後,她一定會處理這個囂張狂妄、目無法紀的律師。


    「聽地院的人說,沉法官跟嚴檢察官的感情還不錯啊?」


    心漏跳了一拍,但她還是努力裝出不受影響的樣子,「一個律師不好好讀卷宗,都在讀八卦雜誌啊?你如果擔心我會放水給嚴檢察官,那大可不必,你好好替你的當事人辯護就好。」


    「我當然不擔心沉法官放水,因為沉法官一定也很清楚,這個案子如果檢方贏了,我的當事人有罪,那嚴士揚檢察官跟汪映君小姐就可以復合了。」邊說臉上邊帶著自信的笑容,以為這般說詞一定會讓沉佩璿動搖。


    沉佩璿皺著眉頭,「所以呢?」


    律師嘆息著,「我真替沉法官不值啊!汪映君哪裡比得上妳,那個嚴士揚怎麼這麼沒眼光,竟然執著於一個殘花敗柳……」


    「殘花敗柳?」


    「當然!那個汪映君都不知道被我的當事人玩過多少遍了,不是殘花敗柳是什麼?嚴士揚也真是的,竟然這麼喜歡穿人家穿過的破鞋……」


    沉佩璿雙手抱胸,不禁一笑,「那天對質時,你問汪映君是不是曾經跟你的當事人上床做愛?你用的詞是『做愛』,當時汪映君說是,這問話的意思可以解讀成是非強迫的……怎麼現在你又說唐榮是在『玩』?!」


    律師突然一陣語塞,臉色瞬間變白──老天,這個沉佩璿怎麼這麼厲害,三兩句話就抓住他的語病?


    沉佩璿笑著,「大律師,我很清楚你今天來要跟我說什麼,你希望讓我有危機意識,別讓檢方勝訴,不然這樣會讓嚴士揚和汪映君復合,但我要告訴你,我審理任何一個案子,想到的都不是自己。」


    站起身,將東西收拾好,「大律師,我隻能說你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你還是多放點心思在為你的當事人辯護上吧!」說完走人。


    獨留律師一人傻傻坐在原地,眉頭愈皺愈深,愈想愈覺得這個沉佩璿真不是普通的難纏。


    她表麵上看來安安靜靜的,但你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舉動,每一個臉上的表情,她都看在眼裡,絲毫不放過。


    沉佩璿付了錢走出咖啡廳,點的咖啡她一口也沒喝,簡餐也是一口都沒吃,但這一趟還是有頗大的收穫。


    至少她更篤定──那個唐榮有問題。


    但同樣也讓她心痛的是,她真的得做抉擇嗎?她真的要一手將小君和士揚重新湊合在一起了嗎?


    她怎能為這樣的事而感到為難?就算她必須孤獨一輩子,此生終得一個人走,她必須親手將自己最愛的男人推到另一個女人身邊,她都不能忘記她發誓要堅守的正義。


    但顯然還有別人在懷疑她!


    沉佩璿走出咖啡廳,走在人行道上,準備回到辦公室繼續工作──那個該死的傢夥,本來她有機會享受這難得的午後偷閒,然後藉此機會釐清思緒,弄清楚下一步該怎麼走,結果那傢夥突然冒出來,讓她什麼都不能享受了。


    雖然她很清楚那個唐榮的問題很大,但這其中還是有很大的謎團,想來唯一能為他們指引明路的隻有小君……


    可士揚卻不可能再去逼小君──她已經夠可憐了,光那次出庭對質,隔著麥克風聽見她顫抖的聲音,就讓人心疼不已。


    沉佩璿都有如此感受了,更何況是士揚……隻怕他沒心疼到要發瘋,就如他自己親口說的──心疼到要發瘋……


    況且那個唐榮當場那樣恫嚇小君,隻怕小君有什麼把柄落在唐榮手中,讓唐榮可以肆無忌憚的威嚇她。


    妳敢告妳就告……


    到現在想起來,沉佩璿還是很生氣,心裡更篤定那個唐榮肯定不是什麼好人,連到法庭上都還是這樣有恃無恐。


    說來慚愧,檢方至今還未提出什麼有力的證據,她的心證就已這麼強烈,對唐榮這麼不利。


    沉佩璿腦海裡還在胡思亂想,但說真的,她偶爾也會想起她怎麼都沒把心思放在自己身上,那個律師雖然滿嘴渾話,但可能他說的也是真的。


    但以她的個性、她所受的教育,都讓她不能為自己想太多。


    就算是,就算她最後判唐榮有罪,而親手將士揚送回小君身邊,那也是她的命──她跟士揚沒有緣分,她不怪誰。


    老實說,她好累了,這麼多年坐在這個位置上讓她已是筋疲力竭,是不是時間到了,她不適合再待下去了?


    「妳剛剛去哪裡?」


    沉佩璿原本低著頭走路,一聽到聲音,立刻抬起頭一看,來人是嚴士揚,他低著頭看她,表情很嚴肅。


    「到底怎樣?每個人都要這樣突然冒出來,我連自己靜一靜、想一想的權力都沒有嗎?」


    嚴士揚抿唇,表情嚴肅到了極點,眼裡甚至透露著一絲冷光。他礙視著她,一字一句再問一次,「妳剛剛去哪裡?」


    沉佩璿看著他,當然也發現到他的異樣,隻是她不解,他為何這般憤怒的模樣?她又做了什麼嗎?


    最近她好像常讓他不開心──從她不肯羈押唐榮,到她同意讓小君出庭和唐榮對質,她知道她的這些決定讓士揚很不開心,但她一直以為他應該能夠體諒她。


    「妳怎麼可以這樣做?」


    「我到底做了什麼?」她好無奈,這陣子為了小君的案子,他跟她幾乎可以說是瀕臨反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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