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家每年聚會一次,都是為了慶祝陸老奶奶的生日。


    陸老奶奶在陸老先生過世後,就成了陸家唯一的大家長,她現在八十四歲了,曾中風過,神智時好時壞,目前獨居在陸家老宅,自一位非傭和特別護士照料。


    陸家每年都會為她慶生,以前主辦人是陸時予的父親,現在則成了陸時予的姑姑陸蘭香。


    陸蘭香結過村次婚,有四外孩子,一男三女,兒子和女兒各自帶著自己的另一半及小孩,加上現任老公,一行將近二十人,氣勢可不小,相對的,林寧和陸時予就顯得人單勢孤,毫無分量。


    林寧很清楚陸蘭香為母親祝壽,絕非出自孝心,她圖的是仍在老奶奶名下的陸家這棟占地不小的老宅。


    她就怕老奶奶會一個不小心就把老宅留給陸時予,因此才會對老奶奶百般照應討好。


    “媽,生日快樂!這是我送你的黃金項煉,祝你長命百歲。”陸蘭香送上一條粗重的金鏈子,還細心地為母親戴上。


    老奶奶對金鏈子沒感覺,隻是一直念著:“時予呢?小時予怎麽沒有來?”


    “有啦!媽,時予不就在那裏嗎?他不小了,已經結婚了,瞧他旁邊那個女的,就是他的老婆,為了幫你慶生,我特地派個司機去把他們帶過來。”陸蘭香指著從一進門就坐在角落沙發,與大家格格不入的陸時予,眼神和口氣裏滿是嘲諷。


    林寧陪在陸時予身邊,始終保持溫柔又美好的微笑。


    “他是時予嗎?不像啊!時予個子很小很可愛……”老奶奶看著陸時予,表情有點茫然。


    陸蘭香翻個白眼,低啐:“一老一少腦袋都秀逗了,陸家到底是哪裏的風水出了問題?”


    “別和兩個白癡白費時間了,媽。”陸蘭香的大兒子王建生輕蔑地道。


    “別亂說話!建生,奶奶有時候很清醒,當心被她聽進去。”陸蘭香低斥


    “放心,我看她已是老人癡呆,意識不清了。”


    “好了,給我閉嘴。”陸蘭香怒瞪兒子一眼。


    “厚,煩不煩啊?能不能趕快切蛋糕,我等一下還有約。”陸蘭香的小女兒不耐煩地道。


    “我要吃蛋糕!我要吃蛋糕!”陸蘭香的幾個孫子也大聲叫喊著。


    “好啦!也不需要唱生日快樂歌了,瑪麗,來把蛋糕切一切,大家分一分。”陸蘭香叫菲傭切蛋糕,然後趁著大家忙著吃蛋糕時,走到陽台,轉頭對林寧招招手。


    林寧走了過去。


    陸蘭香交給她一個袋子,悄聲道:“這個是股份讓渡的資料,想辦法叫時予在上頭蓋章簽名。”


    “是。”林寧順從地接過資料袋。


    “等我把全陸科技的全部股份拿到手,我會給你和你大陸老家一筆錢,到時,你要回去或離開都隨便你。”


    “真的嗎?到時……我……可以不管時予,和他離婚?“她故意問。


    “對,隻要完成這件事,你就自由了。”陸蘭香哼笑。


    “這樣啊……”她嘴裏應著,目光不由得飄向陸時予,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親姑姑正在算計他?


    坦白說,她真的看不出他是真的自閉,還是假裝?


    因為他的症狀和一般印象中的自閉症患者不太一樣。


    他不會固定做些奇怪的動作,也不會斜視,他就隻是不說話,不理人,像此刻他坐在那裏望著窗外,外貌清俊斯文,如果不說,沒人會發現他有病。


    可和他接觸之後,又會覺得他不對勁。


    他就好像活在自己的世界,在那個世界裏,隻有他一個人,他不需要,也不要任何人介入。


    而且,他不說話。


    結婚至今,她沒聽過他開口說一個字,完全沒有,像個啞巴似的。


    她唯一能確定的是,他不是聾子。


    她知道他聽得見,隻是他就是不回應。


    漠視,基本無視周遭的人,躲在自己的天地裏,不聽,不語,不看,真要能假裝到這種地步,就算沒病也不算正常了。


    “我想你也不願和個智障過一輩子,是吧?”陸蘭香譏諷著,走回客廳內。


    智障,這詞真傷人……


    林寧冷冷望著陸蘭香的背影,實在替陸時予有這樣狠心的姑姑感到悲哀。


    “沒想到時予那個呆子還能娶到這麽漂亮的大陸妹,運氣真好。”


    一個輕佻的聲音突然出現在她背後,她回頭看著陸蘭香的兒子王建生,立刻裝出羞怯的笑容打招呼。


    “表哥。”王建生比陸時予大五歲,但微胖的他看起來卻像個中年人。


    “我替你拿了塊蛋糕,來。”王建生一雙眼睛賊兮兮地望著她,殷勤地遞上蛋糕。


    “謝謝。”她接過蛋糕,卻不吃,因為太惡心。


    平常如果有男人用這種眼神看她,早被她痛扁一頓。


    不過她現在是“溫柔”的陸太太,所以要忍耐。


    “你這樣的美女嫁給時予耶種白癡,會不會太委屈了?”王建生說著慢慢靠近她。


    初聽說時予娶了個大陸妹,他還以為是什麽土村姑,今天一看,才發現竟是個氣質美女!


    白淨秀婉,身材窈窕,一雙水汪大眼,含笑唇角,不騷媚,卻很有味,看得他嫉妒得要命。


    “時予不是白癡。”林寧不由得替陸時予說話。


    “就算不是,也差不多了,他爸媽死時,他在喪禮上還傻愣愣的,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有時候,我們去他家隨便拿他家的任何東西,他也無所謂,他腦子的問題可大了,什麽都不知道……”


    王建生的說法讓林寧怒火頓生。


    這家人真是斯人太甚!他們把陸時予當成了什麽了?


    王建生接著手更不安分地搭上了她的肩膀,意有所指地淫笑:“我猜,那家夥大概連怎麽疼愛老婆都不知道吧!”


    她的食指指節顫動了一下,差點就出拳了,但還是忍下了。


    唉!忍得真辛苦。


    “我不懂你在說什麽。”她低垂著眼睛,免得被看見自己眼中淩厲的殺氣。


    “哎,這種事怎能不懂呢?像你這麽美的女人,沒有男人滋潤,太可憐了……”他愈說愈放肆了。


    她五指的指節都在顫動了。這個欠揍的混蛋!


    “要是我的話,肯定會讓你快活得不得了……”王建生話到一半,突然一呆,因為他看見林寧“故意”將她手中的奶油蛋糕按在他的胯下,然後很無辜地大叫——


    “哎呀!建生表哥,你在幹什麽?你怎麽當著我的麵用蛋糕來塗你的褲襠呢?”她大聲驚叫。


    客廳裏一陣騷動,全部的人都被引到陽台。


    “怎麽回事?”陸蘭香愕然地瞪大眼睛。


    “我也不知道啊!建生表哥說要表演他的拿手絕活給我看,然後就把蛋糕塗在……他那裏……”


    林寧指著王建生的胯下,一副惶恐又不知所措的模樣。


    所有的人都驚瞪著王建生——兩腿間的那坨奶油蛋糕。


    “建生?你……”陸蘭香怒視著不成材的兒子。


    “不,不是我……”王建生愕然傻眼,試圖解釋,但才開口,他的妻子就衝了過來,狠狠打了他一巴掌。


    “哇!你……你幹什麽?”王建生痛得掩麵大叫。


    “王建生,你這個不要臉的色胚!”王太太氣得大罵。


    “不是的,是她……”王建生指著林寧,氣急敗壞。


    “我不知道建生表哥想幹什麽,可是他一直貼近我,還說什麽他會讓我快活得不得了的奇怪話……”林寧裝得像個無知又柔弱的小媳婦。


    大家又是抽了一大口氣。


    “建生,你實在是……”陸蘭香的第三任丈夫鄙夷地搖頭。


    “丟人現眼!竟對自己表弟的老婆……”連王建生的妹妹也嫌惡地瞪著他。


    “厚!這是性騷擾!性騷擾!”王建生的七歲兒子大喊。


    “閉嘴!”王太太氣呼呼地拍打兒子的頭。


    “媽,你幹嘛打我?這明明就是電視上說的性騷擾……”小男孩抗議怒叫。


    “什麽是性騷擾啊?”小女孩好奇地問。


    “就是男生偷摸女生……”


    “夠了!”王太太大吼完兒子,又轉向丈夫大罵:“你在外頭也是這樣給我胡搞是嗎?要我把你閹了你才會安分嗎?”


    “你這女人……”王建生也氣得麵紅耳赤。


    “我怎樣?怎樣?”


    “瘋女人!”


    “你敢罵我瘋?”


    “吵死了,快進去換個衣服,難看死了!”陸蘭香聽不下去了,厲喝一聲。


    王太太隨即捏著王建生的耳朵大罵:“你給我進來!”


    “哇……”王建生百口莫辯,就這樣被老婆抓進房裏去。


    就在這一團亂之中,林寧早已悄悄地走回陸時予身邊,端起他一直沒碰的蛋糕,一口一口吃著,仿佛發生的事都與她無關。


    陸時予原本望著窗外的目光拉了回來,定在她臉上幾秒,又移開。


    林寧沒有注意,因為幾個小鬼在這時竟衝過來,拿著婚禮上的彩帶噴罐,就往她和陸時予的臉上一陣亂噴。


    “耶!白癡新郎大陸妹!白癡新郎大陸妹!”


    林寧被噴得滿臉,火氣整個上來。這些無法無天的小鬼,全是被大人寵壞了!真是欠揍!


    “哈……好好笑……你們看,他都沒感覺,像個呆子一樣……就像我媽說的,是個白癡……”


    孩子們指著動也不動傻傻地被噴得滿腔的陸時予大笑。


    林寧見他被小鬼欺負,更火,將手中蛋糕一放,傾身向前,伸手將一個小孩手中的噴罐搶了過來,用最和氣最溫柔的笑窖對他們說:“不可以這樣哦!小朋友,這樣太——危——險了!”她說著,五指慢慢捏緊,將那彩帶噴罐整個捏得扭曲變形。


    孩子們全嚇呆了,一片噤聲。


    那堅硬的鐵罐……在她手裏……像麵團……


    “要乖乖的,知道嗎?”柔美的聲音,但雙眼卻淩厲如刀。


    孩子們驚恐地猛點頭。


    “還有,他不是呆子,他是你們的舅舅,跟他道歉,好不好?”問得溫和,手卻將噴罐捏得更扁。


    孩子們哪敢說不好,幾乎是搶聲比快大嚷,就怕說得慢了,下場會和噴罐一樣慘。


    “舅舅,對不起!對不起……”


    “而我,是你們的舅媽。”她提醒。


    “舅媽,對……對不起……”孩子們覺得這個舅媽超恐怖。


    “嗬……你們真乖啊!以後不準再這樣對舅舅沒禮貌哦!”她笑著稱讚,還伸出另一隻手揉揉那個被她搶過噴罐的小孩的頭。


    那小孩驚大雙眼,以為自己死定了!嚇得渾身發抖,想哭又不敢哭。


    “好了,去別的地方玩。”她說著將扁罐塞回那孩子手中。


    那孩子抖著手拿過噴罐,轉身逃命,其他孩子跟著一哄而散,各自跑去找他們的爸媽。


    林寧好笑地冷哼一聲,把臉上身上的噴彩全扯掉,後退坐回椅子,轉身也順手幫陸時予清理,不過她一回頭,就對上他的注視。


    他在看她。


    她一怔,很快擠出最完美的微笑:“這些孩子真調皮,對吧?”


    他沒說話。


    這很正常,他是啞吧嘛!


    但他卻不像之前立刻轉開頭,而是一直盯著她。


    這可不太正常。


    “怎麽了?”她還是維持笑容,心裏卻暗生警覺。


    剛才她刻意用身體遮住,他應該沒看見她把噴罐捏扁吧?


    陸時予沉默著,突然朝她伸出手,很快地抹掉她下巴的一團奶油。


    她愕然,還沒回神,陸蘭香就扶著老奶奶走過來,道:“時予,奶奶想看看你。”


    “時予啊!奶奶好想你……”老奶奶顫巍巍地伸出手。


    陸時予站起身,走向老奶奶,將嬌小伺僂的奶奶抱住。


    “時予啊……我可憐的乖孫子!”老奶奶像是清醒了,回抱住他,不住歎息。


    林寧有點詫異,陸時予這個自閉男原來也會這樣抱人的啊?


    “時予隻會碰他信任的人,這麽多年來,他隻會抱他母親和奶奶。”陸蘭香在她身邊悄聲叮囑。


    隻會碰他信任的人?那剛剛他碰了她……


    她摸著自己的下巴,心輕彈了一下。


    “取得他的信任,才好辦事。之前我派去的傭人都被他鎖在大門外,或是半夜把人嚇走,但你和他住一個月了卻沒事,這就表示他不討厭你,所以,你要加油,想辦法進他的房間,把他搞定。”陸蘭香又道。


    “是。”她嘴上應著,心裏對陸蘭香卻厭惡又反感。


    “你就是時予的太太嗎?叫什麽名字啊?”老奶奶對著她問,看來一點都不癡呆。


    “奶奶,我叫林寧。”她恭敬地回答。


    “玲玲?叫起來好像鈴聲……”


    “是啊!”她笑。老奶奶其實挺可愛的。


    “來,我看看……哎!”奶奶走向她,腳突然委軟打跌。


    離奶奶最近的陸蘭香竟然動也不動,她則明眼手快,迅速扶住奶奶,並撐著她在沙發坐下。


    奶奶開心地仰起頭看她,拉著她的手,不停地打量她。“哎,長得好漂亮啊!大大的杏眼兒,看起來聰明又能幹,肯定是個好媳婦……”


    這位老奶奶說得真實在,隻有部裏那些男人沒眼光。她在心裏得意地笑。


    “玲玲啊,你可要好好照顧我們時予哦……”奶奶的口氣不像命令,倒像請求。


    “我會的,奶奶。”她隨口答應,沒注意到陸時予迅速看了她一眼。


    “時予沒病,他隻是不愛說話,又不愛笑,他很正常,而且很聰明,他絕對不是瘋子……”


    “我知道,奶奶。”她應著,心裏卻在想,過了今晚,她就會知道陸時予是不是真的沒病。


    “來來來,我告訴你,我們時予小時候很可愛,他出生時就快四千克,肥嘟嘟的,而且很喜歡笑……”


    笑?原來這個詞也曾出現在陸時予的生命中啊?她還以為他天生怪異咧。


    林寧在心裏嗤笑,瞄向陸時予,卻見他也正瞄著她!


    咦?她一怔,心又怦了一下。


    “還有啊,他反應很快記憶力也超強,一目一百行,過目不忘……”


    十行就不錯了,還一百行?她暗暗譏哼。


    接下來,奶奶拉著她不停地說著陸時予的過去,她隻能耐心陪著聽,根本走不開。


    不知過了多久,去忙了一圈又繞回來的陸蘭香皺起眉頭,低喝:“林寧,你怎麽還在這裏?時予昵?”


    “時予?他……咦?他人呢?”她左右找尋,竟沒發現陸時予的身影。


    “你真是的,時予一定回家去了!他外出絕不會超過兩個小時,就像生理時鍾設定好了一樣,就算不看時間,他也會在兩小時內回到家。”陸蘭香急斥。


    “什麽?他回去了?”她臉色一變。糟了!陸時予現在回去那還得了?


    “快跟回去!那個怪胎搞不好會把你鎖在門外。”陸蘭香警告。


    “是!我馬上回去……”她匆忙地起身,不忘向老奶奶道別:“奶奶,我走了,您要保重。”


    老奶奶也不知聽懂了沒有,一直看著她傻笑。


    “好啦!還唆什麽?快走!”陸蘭香推她離開。


    她迅速奔出陸宅,果然司機和車都不見了。


    “這個自閉男,要回家都不喊一聲的啊!他忘了我是和他一道來的嗎?”低聲怒啐,她又氣又心急地想找手機通知柯晉維,偏偏找了半天就是找不到手機。


    “奇怪,難道我沒帶出門?”她納悶地皺眉,回想了一下,確信自己把手機放皮包裏,但為什麽手機卻平白消失?


    不過她沒時間多想,現在她得盡快趕回去才行。


    因此,她不再耽擱,攔了輛計程車,以最快的速度衝回陸時予的高級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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