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秋天,我上大學了。


    高考的成績並不十分理想,我填報了一所本科線內的藝術院校,選了聽起來很有意思的戲劇文學係。結果,向來沒有考試運的我,這次居然很幸運地被錄取了。


    開學的第一天,我走在新校園最寬廣的一條大道上(有趣的是,這條大道雖然叫做“光華大道”,卻一點兒都不光滑。)。看著黃葉鋪滿一地,踩在腳下發出幹而脆的響聲。沒想到,秋天才剛開始,淒涼的味道就這麽深重了呢。


    在這樣的氣氛裏,我的同學們大多臉色憂鬱。他們都是搞藝術的孩子,而藝術的本質就是憂鬱吧。太快樂的藝術,想必是很難成功的。


    而我,卻一直很快樂。因為老姐答應我,隻要考上大學,就可以做兩件事情:一是寫言情小說,二是談戀愛。


    所以我決定,等到寢室裏買了電腦,我就要開始——寫文了!現在的我,每天晚上睡覺前都會在日記本上塗一些瑣碎的文字,或者潦草地畫一畫男女主角的樣子。處女作醞釀中,敬請期待喲。


    至於談戀愛嘛……嘻嘻,其實,我已經在戀愛了——很用心的哦,可不是玩過家家酒。


    隻是,被我愛上的那個人,或許已經不記得我是誰了呢。


    秦瑤 二○○x年九月二十一日


    ps.這是私人日記,偷看者大學四年內交不到男朋友!


    清晨六點,布置得溫馨柔美的粉紫色調的少女臥室裏,咯咯雞鬧鍾震天響起來。“咯咯咯,咯咯咯……”這是催命的叫聲。


    而陷在綿軟被褥裏的秦瑤還在賴床。其實,她已經被吵醒了。她也知道今天是星期一,而半個小時以後,她就要搭乘地鐵去這個城市的另一端——回到她可愛的校園裏去。


    在報考大學時,她特意選了一所本市內的高校,因為這樣就能每個星期回家一趟——把寢室裏的髒衣服帶回家洗,把家裏的零食帶回學校吃。可是這樣一來,每個星期一的早晨,就成為一種酷刑。向來最愛睡懶覺的她,被迫要在天剛蒙蒙亮時起床出門,真是痛苦。


    “啊——”秦瑤大喊一聲,雙手用力把棉被一掀,終於坐起身來。然而,傻呆呆地坐了三秒鍾之後,她又閉起眼睛,“咚”的一聲,整個身子向枕頭的方向歪倒了下去。


    所謂的“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就是這個道理。好困,好困……討厭的星期一,討厭的學校,討厭的鬧鍾!她還想睡覺啊!


    奈何這時,卻有人要不遂她的意了——鬧鍾的雞叫聲剛停,敲門聲便緊跟著響了起來,還夾雜著姐姐秦珂的暴吼聲:“小瑤,快點兒起來!你今天早上第一節有課!”


    秦瑤躺在床上扭動身體,哀號著:“別管我,我要逃課啦……”大學又不經常點名,睡覺比較重要,逃課當然是家常便飯。


    “不可以!快起來,你姐夫已經把車開出來了,他會送你去地鐵站。”秦珂索性推開門闖進來,衝到妹妹床前,一把扯下她蒙頭的棉被,“我老公為了你這麽早起床去熱車,你敢再睡一秒鍾試試看?”口氣輕柔卻透著威脅。


    秦瑤不情不願地坐起身子,小聲嘟囔:“你就知道心疼老公,都不心疼我。”的確,自從姐姐結婚以來,她這個做妹妹的就徹底被忽視了。每次看到姐姐和姐夫兩個人像連體嬰兒似的粘在一起卿卿我我,她就忍不住自憐地想:什麽時候,她也可以和“他”這樣親密呢?什麽時候,“他”能真正注意到她,而不隻是把她當作好哥們兒家的親戚小妹妹?


    嗬嗬,又在做白日夢了。她心裏的那個“他”,可是貴人事多忙得很,想必早就忘了她這個不起眼的小丫頭了吧。


    “發什麽呆?你圓寂了哦?”一件碎花襯衫和一條棉布百褶a字裙丟到秦瑤頭上,打斷了她的自憐情緒,“快穿衣服,我去幫你把早餐包起來,來不及了,路上吃吧。”秦珂說完就轉身出了臥室。雖然已經嫁為人婦,她那張毫不留情的嘴卻依然十年如一日地毫不留情。


    一刻鍾後,秦瑤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完畢,換好了衣服,背上馱著個碩大的書包,手裏拎著早餐袋出了門。她臉蛋紅撲撲,眼眸晶晶亮,梳著兩條如鬆鼠尾巴般蓬鬆的長辮子,這模樣看起來既可愛又卡通。


    一直以來,都是姐姐叫她穿什麽,她就穿什麽。所以,她絕對不是故意要走純情路線的哦,隻是衣櫥裏塞滿了娃娃衫和色調粉嫩的花邊短裙,別無選擇的她,隻好繼續裝可愛下去。


    姐夫唐仲行倚在門口的車庫前等她。結了婚的他,依舊蓄著遮眉長發,俊朗帥氣。看見秦瑤像蝸牛一樣慢吞吞地爬出來,他忍不住笑了,“帶這麽多零食幹什麽?想吃可以在學校裏買啊,這樣太重了。”他接過秦瑤的大背包,把她塞進車裏。


    “我帶去給室友一起吃啦。她們大都是外地的,平常回不了家;我要讓她們感受到家庭的溫暖嘛。”秦瑤係好安全帶,扭頭衝唐仲行一笑,“謝謝姐夫,這麽早還要麻煩你送我。”


    “這是什麽話?一家人呐!”唐仲行憐愛地撫了撫秦瑤的頭。撇去愛屋及烏這個因素不談,他很喜歡這個小妹妹,因為她的可愛之處絕不僅僅是長得漂亮而已。她很懂禮貌,被姐姐教得很好,而且非常善良純真,沒有心眼。


    這麽可愛的丫頭,到了大學裏,想必會有一堆男生們為她打破頭了。唐仲行笑笑地想著,把車子駛上高架。這時候,衣袋裏的手機突然響起來。


    他將耳機掛在耳朵上,“喂?”


    “總監,是我。”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清清淡淡的女聲。唐仲行愣了一下,然後認出這個聲音來自於公司裏的一名女職員,叫做譚芸蕙的。可是低頭看了一眼手機屏幕,卻發現上麵有三個字在跳動——肖亞諾。


    唐仲行立刻皺起眉頭,在心中歎氣。


    肖亞諾,“弗洛森”的財務副總監,單身帥哥一名,也算是他小唐的多年酒友兼好兄弟了。年過三十還沒結婚,是因為人家的外號叫做“肖公子”——隻因愛慕他的女人實在太多,他便春風得意,大大地襥起來了,抱定不婚主義不肯鬆口。


    而此刻打電話過來的譚芸蕙,則是肖公子的私人助理兼現任女友,一個沒什麽特色的中等美女。肖公子之所以會選她,八成是因為吃窩邊草比較不費力。


    想到這裏,唐仲行沒好氣地問電話那頭的譚芸蕙:“怎麽是你?肖公子他人呢?”


    一聽到“肖公子”三個字,坐在副駕駛座上的秦瑤,神情突然繃緊了。她用手偷偷抓住身上的安全帶,屏息傾聽著。


    “他昨晚喝醉了,現在還在睡。總監,今天我們都晚到一點兒可以嗎?我擔心他待會兒醒過來頭會很疼,沒辦法開車。”譚芸蕙的聲音依舊不緊不慢。這一點令唐仲行很佩服,對於一個即將生擒黃金單身漢的女人來說,她的表現可謂冷靜至極——或者說得難聽一點,是太有心計。


    不過,這個女朋友是肖公子自己選的,別人沒有置喙的餘地。唐仲行撇了撇嘴,“這種事情不需要向我報告,我又不是你的直屬上司,如果肖公子他自己覺得遲到沒問題的話,我當然沒什麽可說的。”他一直不喜歡譚芸蕙麵對他時那種接近討好的態度,這個女人那麽急切地想打入他、大唐和肖公子的三人小圈子,自以為這樣就可以把肖太太的寶座提前收入囊中。其實,她的那些伎倆都毫無意義。唐仲行十分清楚:肖公子心裏頭裝著的那個女人,根本就不是譚芸蕙。


    掛下電話,唐仲行一轉頭,卻見到秦瑤的臉色鬱鬱寡歡。


    “怎麽了?”他問。這小丫頭剛才還笑嘻嘻的,這會兒突然就變臉。


    “沒什麽啦,隻是……起得太早了,現在頭有點暈。”秦瑤垂下眼,囁嚅著。


    “哦。”唐仲行點點頭,關切地道:“下次晚上別再熬夜看小說了。學生嘛,念書比較重要。別學你老姐,她是夜貓子。”


    “嗯。”秦瑤很乖地應聲,沒讓精明的姐夫發現她眼底的落寞。也是,她的心情那麽卑微,誰會發現呢?誰會相信呢?誰又能想到19歲的她,竟然偷偷地喜歡上了一個年紀比她長一旬的白領男子?


    是了,她暗戀的那個人,正是叫做肖亞諾。他是姐夫的大學學弟,如今的同事好友,非常英俊又愛笑的一個男人。那張臉和那雙眼,她看過一次就不能忘,深深烙在心口的位置,像胎記那樣鮮明。


    秦瑤至今還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肖亞諾時的情形。那是一年多以前,她因為闖了大禍而被揪到“弗洛森”集團的頂樓會客室裏,那時還不是她姐夫的小唐好言好語地安慰她,而這個被人稱作“肖公子”的俊美男子,則是在她即將離開之際,小小地跟她嬉鬧了一下。


    當時,他把手搭上她的肩頭,戲謔地笑著衝她眨眼,“小姑娘長得很漂亮哦。”那隻修長的手輕撫她的肩頭,隻是零點零一秒的短暫停留,卻讓她如同被火燙到一樣驚慌失措。在那一刻,她甚至不敢抬頭看這個男人好看深邃的黑眼睛,便像傻瓜似的紅了臉,低頭逃出門去。


    從那一天的那一秒鍾開始,她確定自己戀愛了——一個人的單戀,沒有他的參與,傻乎乎的,也很孤單。然而每晚的夢中,都會闖入那個叫肖亞諾的男人的影子,身著灰白西裝,戴銀邊眼鏡,有微卷的黑發和帶笑的眉眼。再後來,白天閑下來的時候也會不時想起他;在課堂裏做習題、背單詞的空隙,常會突然就神情恍惚起來,把他對她說過的唯一一句話,在腦海裏倒帶千萬遍,久久地回味。


    就這樣,她迷戀上一個隻和自己打過一回照麵的男人,而那男人甚至記不得她的名字。秦瑤自己也知道:這種感情非常幼稚,她隻是膚淺地喜愛他出色的外表和瀟灑的氣度罷了。可是,就是這樣幼稚而不切實際的迷戀——她停不下來,沒辦法戒掉。


    後來,小唐和姐姐開始戀愛了;圈子裏的朋友一起出來玩的時候,她也得以陸陸續續見了肖亞諾幾次。肖亞諾自然是不知道她的心思的,他把她當小妹妹,對她很溫柔,時不時地也愛逗逗她,故意惹她生氣;可是她呢——每次和他說話,與他對視,都緊張得手心沁汗。她怕自己會舌頭打結,被他取笑;更怕自己會臉泛紅潮,惹他懷疑。


    有那麽幾次,他們單獨在一起時,她望著他俊朗而深刻的容顏,一個衝動之下,險些就要向他告白了。可是每次話到嘴邊,她自己就先笑了起來。的確,19歲的思春期小女生喜歡一個年過而立的、事業有成的、換過女友無數的情場老手?嗬嗬,這樣的告白,更像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而且,如果老姐知道了,一定會把她罵到臭頭的。姐姐至今對大多數男人沒好感,而像肖亞諾這樣麵容俊俏、口甜舌滑的公子哥,則是她最不感冒的類型。


    所以……還是不要了。她隻要默默地單戀著他就好,沒有別的奢求,也不敢有。


    “小瑤?”唐仲行的喚聲在耳邊響起。


    秦瑤猛地一抬頭,“啊?到了嗎?”她連忙向窗外張望,果然看到綠底紅字的地鐵標示就橫亙在眼前。


    “到很久了。小瑤,你再不下車,交警要開我罰單了。”唐仲行笑著道,“想什麽想得這麽入神?”


    “沒……沒想什麽,我隻是……發呆。”秦瑤紅著臉回答。


    “好了,快下去吧。周末要回家記得提前打電話,我去接你。”身為姐夫的這個男人很有自覺性,冒著被開罰單的危險也下了車,幫著秦瑤把書包扛到地鐵的入閘口,再替她買了票,送她入站。


    “嗯,知道了,姐夫再見!”秦瑤揮手。


    “再見。”


    唐仲行回到自己停車的地方,不意外地發現車窗上被人貼上了一張罰單。他歎了口氣,掏出手機打給老婆訴苦:“老婆,我又被罰了……”一個西裝革履的堂堂大男人,對著手機講了很久,還不時壓低嗓子不知說些什麽曖昧的話語,引得路人側目。


    而電話那端的秦珂似乎也很會哄老公。她沒說兩句話,唐仲行就立刻低笑起來,柔聲應道:“是,你欠我一次。”


    至於秦珂到底欠了他什麽,讓他這麽高興——外人就不得而知嘍。


    關上了蓮蓬頭,又在腰間圍了一條浴巾,肖亞諾渾身濕答答地從浴室裏走出來,第一眼就看到譚芸蕙挺腰端坐的背影。她已經穿好了衣服,正坐在梳妝台前化妝,手裏抓著hypnose睫毛膏。


    肖亞諾撇了撇嘴,走過去坐在床頭,“剛睡醒?”他問著,聲音裏沒什麽感情。


    “是啊。”譚芸蕙回過頭來,衝他甜甜一笑。


    肖亞諾又問:“剛才沒電話找我?”


    “沒有啊。”譚芸蕙回答得非常坦蕩,還奇怪地揚起眉,“為什麽這麽問?”


    “沒什麽。”肖亞諾應著,站起身來,走到壁櫥前穿衣服。他套上卡其色襯衫和同色係長褲,又抽出一條赭色絲製領帶係上,明知道身後那個女人在盯著他看,他動作卻故意慢吞吞,一板一眼地仿佛在享受穿衣的過程。


    直到女人的一雙藕臂如同水蛇一般纏了上來,繞住他的頸項,“小唐說……我們今天可以遲到一點。”曖昧低回的女聲含著暗示的意味,剛塗上盈亮唇膏的嘴唇在他的耳垂上摩挲。


    肖亞諾沒有推開她,隻是微微皺起了眉,“下次,不要自作主張打給小唐。”還有一句話他沒說出口:小唐很討厭不熟的人叫他“小唐”。


    “我是見你昨晚喝得太醉,怕你開車不安全嘛。”譚芸蕙停下挑逗的動作,委屈地、嬌柔地說著,“而且,小唐也沒有生氣啊,他說隻要你覺得ok就ok了。”


    肖亞諾歎了口氣。當初會選這個女人作為交往對象,是因為覺得她夠懂事,也夠聽話,是個令人滿意的好助理。可是一旦助理升級成了女友,一切就都不同了。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譚芸蕙變得不再聰明了?這些並不高明的小手腕,看得人心煩。


    又或許,是自己喜新厭舊的本性又發作了吧?和譚芸蕙正式交往近半年,已創下他和曆任女友之間走得最長的紀錄;可是現在,他……有些厭了。


    當初會決定交女朋友,是因為在最近的這一年裏頭,大唐小唐相繼成了家,和他一起廝混的時間少了;而他雖然不想結婚,但是每天下了班沒人陪他玩的滋味也是挺孤獨的。何況一個事業成功的大男人沒個固定女伴在身邊,個人生活是會一團糟的。


    恰巧那個時候,譚芸蕙向他表白。這個安分做了他兩年私人助理的溫婉女子,在某個加班後的深夜流著淚抱住他,悲泣地說:“讓我愛你吧,哪怕隻有一晚也好。”那一瞬間,他心軟了;也正好身邊沒人,便接受了她。


    正式交往了以後,也不是沒快樂過,也不是故意不想認真。隻是,譚芸蕙似乎總是少了某些能令他心動的特質,使他無法投入,更不曾癡迷。他和她在一起,權當是消磨時間而已,日子過得不鹹不淡,無甚特別意義。


    也許,是因為曾經親曆過瘋狂迷戀一個女人的滋味;所以現在的他,再也提不起精神去關注另一個女人,罔論癡迷,更罔論真愛。


    他那本就為數不多的真情,早就在數年前那一個月的熱戀情狂之際,被消耗殆盡了啊……


    發現不愉快的回憶襲上心頭,肖亞諾有些鬱悶地吐了一口氣,抓開脖頸上譚芸蕙的手臂,語氣寡淡地道:“你再多睡一會吧,我早上約了幾個下屬談話,先走一步。”


    譚芸蕙臉色一黯,但很快地揚起了柔美笑容,開口道:“你不睡,我這個做助理的又怎麽好意思睡?你再等十分鍾,我做早餐給你,吃了再走。”此時的她倒是表現得很明智,幽幽的一聲“助理”,堵住了肖亞諾的嘴。


    她都這麽說了,他又能說什麽?肖亞諾在料理台前坐了下來,心不在焉地拿起一疊報紙翻看。而譚芸蕙見他情緒不佳,也不敢多去招惹,連忙閃進廚房。


    這個女人終究不至於笨得離譜;她很清楚自己在肖亞諾心中的分量,是以從來不敢去碰觸他的底線。嫁給他,衣食不愁,生活富裕,與他相安無事地過一輩子——她的要求就這麽簡單。


    愛情這東西,她明白自己從肖亞諾身上要不到,也就從不費力去要。


    十分鍾後,肖亞諾大致翻完報紙的財經版和體育版,熱騰騰的醃肉吐司也上了桌。他默默地吃著,譚芸蕙很殷勤地為他倒咖啡、遞紙巾,她臉上溫柔似水的微笑弄得他有些內疚。


    吃完兩片吐司,他決定把自己的內疚化為行動,“上次你不是在parkson看中一款施華洛世奇的水晶手鏈?我的副卡在你那裏,喜歡就買下來。”


    “嗯。”譚芸蕙點頭,笑得甜美,“謝謝你,我一直很喜歡那個呢。”她不會故作矜持地推拒,這一點倒讓肖亞諾省心。


    “我吃飽了。”肖亞諾用紙巾擦了擦嘴,站起身來。


    譚芸蕙連忙迎上去,替他整整領帶,順勢在他臉上輕吻了一下,柔情萬千地低語:“昨天晚上……我很開心,謝謝你陪我。”


    “嗯。”肖亞諾回應似的也吻了吻她,抓起桌上手機轉身要走。就在這個時候,那手機嘹亮地在他掌中響了起來。


    “喂?”他漫不經心地接起,還以為是小唐打來罵他了。可是電話那頭淺淺笑著的女聲卻在一瞬間掠奪了他的呼吸——


    “arnold。”女人喚著他的英文名字,聲音如玫瑰花瓣般柔軟酥甜。


    肖亞諾渾身一震,沒發現自己直覺地推開了譚芸蕙粘靠上來的柔美身軀。後者神色一僵,但仍是乖乖地站到三步以外,擺出不打算偷聽的明理姿態。


    肖亞諾抓著手機的手指有些顫抖,心中浮起某種情緒,令他呼吸急促。他永遠也不會忘記這個聲音和它的主人。就是電話那頭的這個女人,讓他生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嚐到失戀的痛楚……


    而他,也曾經像個傻瓜似的深愛過她……


    隻是——分開了這麽久,“她”為什麽會突然打來?


    “diana?是你?”他的聲音猶疑不定。不會是聽錯了吧?記憶中,diana從來就不是會吃回頭草的女人;正如當初她甩他時,是那樣的瀟灑、不留情麵。


    “唔,還記得我呀?果然是念舊情的好男人呢。”電話那頭格格嬌笑起來,語氣帶著曖昧的輕揚,“arnold,快救救我吧,我現在——狀況很悲慘呢。”


    “怎麽了?出了什麽事嗎?”他發現自己的思緒正被她牽著走——一如當年那樣失去了主張。


    譚芸蕙立在他身旁,臉色並不好看。她從沒見過肖亞諾這樣倉皇的表情;她可以確定這不是一個尋常的電話,而這個叫“diana”的——更不是尋常女子。


    diana……她似乎在哪兒聽過這個名字?譚芸蕙蹙起眉,努力地回想。


    這時,隻聽肖亞諾匆匆說了一句:“你等著,我馬上到。”然後,他掛下電話,飛快地端起咖啡一飲而盡,對譚芸蕙吩咐道,“早上的會麵替我取消,我有些事情要處理,會晚一點進公司。”


    這個時候,她又恢複一個助理的身份了。在肖亞諾臉上,看不到一絲一毫對女朋友的溫情。譚芸蕙忍下腹中升騰的怒火,點頭道:“嗯,我知道了。”


    他是要去見那個diana吧?果然是不尋常的女人啊,她的一個電話,就輕易讓他失了魂……譚芸蕙不自覺地捏緊了拳,指甲陷進手心裏,那疼痛分明提醒著她:自己是個多麽可悲的女人。


    然而,她的自憐並沒有持續太久,因為肖亞諾已經等不及要出門了。在他離開之前,她仍是盡責地迎了上去,給了他一個告別吻,輕撫他襯衫的前襟要他工作別太辛苦。


    雖然這個男人的吻有些潦草,可是此時此刻,他——依然是屬於她的嗬。譚芸蕙這樣想著,分不清心中的感覺是慶幸多一些還是苦澀多一些。


    早晨八點半,路況很糟糕,淮海路上堵成了一條長龍。肖亞諾花了半個小時的時間,終於奮力殺出車陣。他泊好車,走進parkson對麵的星巴克,不知道是因為趕得太急還是因為緊張,居然出了一頭的汗。


    這時,他聽到一個女人用帶著異國腔的清甜聲音喚他:“arnold。”


    他循聲轉過頭,看見乳白色大沙發裏陷著一個身材瘦削的女子。黑如夜色一般的長長卷發,小麥色皮膚,狹長的丹鳳眼,高顴骨,厚嘴唇。


    他的心髒立刻輕微地抽痛了一下。


    diana。兩年未見,她沒有太大變化;頭發依舊亂蓬蓬地披著,眯眼笑看他。這份並不真正美麗的風情,像一柄鋒利的劍,瞬間刺中他。


    他走過去,在她對麵的沙發中坐下,盡量維持著聲音的平靜,“看你的樣子,並不像過得很淒慘。”


    diana微微一笑,指了指桌麵,“expresso,替你叫了。”


    肖亞諾沒有去接那杯咖啡,隻是目不轉睛地盯著麵前這個全名叫做程黛娜的女子。嚴格說來,她一點兒也稱不上漂亮,細眼高顴,長得像個越南女人;可是,她就是有一種鴉片似的詭異魅力,使很多男人為她著迷。


    想當初,他也未能幸免。兩年前,他與她曾密集交往過一個月;本以為是露水姻緣,雙方都有默契,隨時準備好聚好散。可是真正在一起了以後,他居然舍不得放她走了。她像一味蠱毒,不知不覺入侵他的心髒,讓他神魂顛倒,衝動起來的時候,甚至想過向她求婚。這種企望長久相守的心態,如今想來連他自己都覺得異常荒謬。


    可是當時,她是怎麽說的來著?肖亞諾永遠都忘不了那個場景:那夜,diana坐在他的床頭塗指甲油,小麥色的腳趾上閃著幽幽銀光。聽到他說“不如,我們定下來”的那一刻,她當即笑翻了,然後走過來抱住他的腰嬌滴滴地說:“arnold太可愛了。”


    那時他還未來得及體味這句話的深意,她的唇就堵了上來。他被她吻著,心誌昏沉,無法去想更多。


    然後,她給了他美好的最後一夜。那天晚上,他把她當成手心的珍寶那樣疼愛,以為自己終於找到今生摯愛。然而第二天一早醒來,卻發現她不見了。浴室裏的鏡子上用玫瑰紫色唇膏留了一行字:你真的嚇到我了,bye-bye!


    從那天起,打給她的電話全部轉接到語音信箱;去她公司找她,也總是助理出來倒茶敷衍。於是肖亞諾知道,自己被甩了,被徹底踢出她的生活,被從此列為拒絕往來戶——這一切,隻因他動了真心。


    那種屈辱的感覺,至今難以忘懷。他沒料到自己也會有栽在女人手裏的一天,更沒料到在分手的兩年後,他見著了她的模樣——心中依舊波濤洶湧,難以平靜。


    肖亞諾有些鬱悶地扯了扯脖子上的領帶。星巴克裏冷氣的溫度很適宜,可是他卻突然感到熱。因為diana正衝他嫵媚地笑著,輕啟紅唇道:“arnold,我失業了。不如……你收留我吧。”


    好直接的話語,好坦率的要求。看來他這個前度男友,還是有些用的。肖亞諾自嘲地笑了笑,然後正色問道:“怎麽會突然失業呢?我記得你一向是模範員工。”


    “還不是我那變態的更年期女上司,管不住自己的男人,倒來怪我。”程黛娜柔柔抱怨著,傾身靠向他的座位,“那天在酒吧裏我喝得太醉,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就和一個看起來還不錯的男人吻在一起了。”


    “而那個男人是有婦之夫?”肖亞諾不讚同地挑著眉。兩年了,年過三十的diana一點兒都沒變;對待感情事,依舊任性而放肆。


    “不是啦。”程黛娜無奈地把手一攤,“他是我老板的‘那位’,小白臉一個。其實換作平時,我根本不沾這一型的,那天我還不是喝醉了嗎?”她的聲音驀然嬌甜起來。


    肖亞諾神情一頓,感覺桌子底下有隻滑膩的小腳伸了過來,一寸一寸爬上他的褲管。


    不用想也知道,那是diana。莫非她以為他對她至今餘情未了嗎?


    但——可悲的是,她的“以為”是正確的。直到今天,麵對她刻意的勾挑,他依舊無法平心靜氣。


    肖亞諾歎了口氣,不自在地移開目光,不想與那雙勾魂眼對視,“把你的簡曆e給我,我會向hr進行推薦。憑你的資曆,到哪裏都不是問題。”說著,他試圖把腳往後移。


    可是她卻不依不饒地再度纏上來,腳趾很技巧地鑽入他褲管內,在他小腿上輕劃著圈,嬌笑道:“或者不用這麽麻煩,你可以請我做你的私人助理啊。”


    私人助理?肖亞諾一怔,想起了譚芸蕙,表情頓時變得尷尬。他現任的私人助理是他的女友,工作很盡責,幾乎沒有什麽可挑的;可是diana……她是他心底關於愛情的唯一一塊傷疤,雖然結了痂,卻從來不曾徹底痊愈。


    “你也知道,我很強的哦。怎麽樣,請我試試看?你並不會有任何損失。”diana眨著眼,繼續說服他。


    肖亞諾默然。他知道以diana哥倫比亞大學emba的資曆,做個小小的助理非但不成問題,而且簡直是屈才。可是,他能夠讓她重回他身邊嗎?她是那麽危險而又難以抗拒的女人嗬,他真的有把握能單純與她共事而不心生他念嗎?


    再則,如果他真這樣做了,他又將譚芸蕙置於何地?


    見他臉色猶疑,diana率先優雅地站起了身,“我也不想給你壓力。這樣吧,你先考慮一下,有答案了再找我。你有我的電話哦!”說完,她輕輕地傾身向他,在他臉上輕啄了一下,然後——巧笑倩兮地退開,走出門去。


    她今天是來找工作的,卻比任何求職者都要驕傲。因為她心中有那份篤定:肖亞諾迷戀她,絕對舍不得拒絕她。所以,她走得毫不留戀,留下那個心亂如麻的男人在星巴克裏獨坐,expresso的苦澀香味也拯救不了他此刻內心的苦惱。


    肖亞諾不知道:他該拿怎樣的毅力和勇氣,去拒絕一個曾經深愛過的女子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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