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叫你們少看亂七八糟的小說了。”周錦淵麵無表情地說,“不要亂說啊,這是我朋友,不是來找我……尋仇的。”


    目睹了全過程的病人也舉手作證:“他們沒有打架。”


    劉淇他們知道容瘦雲是周錦淵的朋友時,甚至有點失落,繼而又很奇怪。


    因為——


    “你們為什麽會是朋友啊?”


    不是他們蓄意破壞兩教團結,但是這是怎麽交上朋友的。


    “他在做和尚之前,我們就是朋友了,發小。”周錦淵強調道。


    三人露出有點懷疑的表情,可能是在想,都發小,為什麽人家不跟你一起做道士,而是當了和尚,關係真的夠融洽嗎?


    不過看樣子,還真是誤會了,有點可惜又有點尷尬。


    “那個,我還有病人,先回去了!”劉淇打了個哈哈。


    周錦淵看他們悻悻離場,他懷疑三醫院的八卦裏又要多一條“周大神被佛修尋仇,診室佛道大戰”之類的傳說,但是他沒證據!


    容瘦雲則在旁邊摸了摸自己的光頭,“海洲人還蠻有意思的。”


    “是有意思,你要是找不到新單位,可以來三醫院應聘。”周錦淵嗬嗬笑道,“我包你半年內,舍利子都出來。”


    容瘦雲:“???”


    ……


    周錦淵讓容瘦雲在候診區等自己,容瘦雲往那兒一坐,身處眾多禿發患者裏,倒是毫無違和感。


    等到下班,周錦淵就把容瘦雲領回去了,沒法真把人丟酒店啊。


    他還給小雪打了電話,但是小雪可能因為上課,沒接,就發了個短信過去,告訴小雪一聲,容瘦雲過來了。


    容細雪過了一會兒才回:方丈批了他的假?


    因為是文字,周錦淵也不好說這語氣到底是不是嘲諷……隻好發了句“回來說”。


    兩人和容細雪差不多前後腳到家的,容細雪進門先和周錦淵打了招呼,“哥哥。”然後才看了容瘦雲兩眼,點頭算是問候,“怎麽下山了?”


    “……”容瘦雲訕笑兩聲,“那個,我在你心裏就是隔壁老容是不是啊?”


    容細雪不置可否。


    容瘦雲:“別這樣,我也來陪讀的。”


    容細雪直接譏笑出聲了,轉身走進廚房做菜。


    上個月容瘦雲還在發軟文,論陪讀的危害。


    “你哥得罪人啦,在瀛洲佛教界混不下去。”周錦淵斜靠在廚房門口,三言兩語給容細雪總結了一下,“就過來待段時間,順便看看有沒有別的單位能應聘,這年頭出家也不容易。”


    容細雪頭也不抬,說道:“他的脾氣,遲早混不下去,最後也隻能還俗回社會。”


    周錦淵還挺讚成的,這個時代要想做到真正的隱世太難了,不如學他們火居道士,在家修行。


    反正容瘦雲自己最早除了跟家裏學藥之外,其實也從醫,雖不像周錦淵這怪物涉及那麽廣,但他主修的是中醫骨科,現在年輕人電腦族那麽多,骨傷科還是很紅火的,回來找工作想必也不難。


    容瘦雲很氣,因為他是誠心看破紅塵的,隻是沒想到紅塵外還有紛擾,在外麵嚷嚷:“你們不要唱衰我,我肯定是匹佛門黑馬,大有前途的!”


    周錦淵和容細雪同時沉默了一會兒,旁若無人地道:


    “……有湯嗎?”


    “開個素湯吧。”


    “好。”


    容瘦雲:“……”


    容瘦雲幽怨地道:“不要裝作聽不到,我不服。”


    容細雪把菜刀往案板上一剁,釘在上頭,發出沉沉一聲響,嚇得容瘦雲坐起來了一點。然後若無其事地道:“若受情識束縛,即失佛性。你七情太充沛了,做不了黑馬。”


    這是禪宗的說法,叫有情無佛性。


    家裏一個和尚一個道士,容細雪可算是二者兼通了,好像還挺有天賦。


    “咦,”周錦淵一樂,聯手嘲諷,“我覺得弟弟比較像黑馬,機鋒打得比你好。你哭著喊著要出家,好像還不如弟弟。”


    容瘦雲:“……”


    阿彌陀佛,這日子沒法過啦……


    ……


    為照顧容瘦雲,晚餐多了兩個素菜,吃飽喝足又嘮了會兒,容瘦雲伸了個懶腰,這一天奔波他也累了,“唉,想睡覺了。”


    容細雪問他:“你住在哪個酒店?”


    容瘦雲:“……”


    “我就知道我是個隔壁老容而已……你也這麽問,怎麽我不配住這兒嗎?”容瘦雲憤懣不平地道,“我就跟這兒住,找到了單位再走!”


    “哈哈,小雪肯定和你開玩笑的。”周錦淵想起還沒安排,反正一共就兩間房,說道,“你去洗漱一下,晚上就……”


    他想說就和自己睡好了,反正床也有那麽大。


    容細雪卻移形換影一般,瞬間閃到了容瘦雲身邊,抱住他的胳膊,“哥晚上就和我睡吧。”


    容瘦雲:“……???”


    你是誰,你不是我弟弟……


    周錦淵也詫異地看著容細雪,這倆什麽時候這麽親熱過啊,鄰居家老容不是說著玩的。


    “我和大哥好久沒有談心了。”容細雪麵色不改,“兄弟倆住一房間也是應該的。”


    周錦淵的詫異散去了,頗為欣慰,到底是親兄弟啊,看來小雪也很同情親哥的遭遇。


    必須有兩個人要睡在一起,如果小雪說,他來和自己共住,他肯定覺得小雪還要上學,又身材高大,怎麽能擠著,但是因為兄弟和解,那就必須要成全了。


    周錦淵當即點了點頭:“那行。”


    “那哥快去洗漱吧,我幫你把行李放好。”容細雪一推容瘦雲,把他搡到浴室去了。


    容瘦雲還在回頭望周錦淵,滿臉寫著:這小子是不是瘋了??


    一張床上睡著倆兄弟,容瘦雲換好了睡衣,他剛剛洗澡的時候做了半天心理建設,弟弟也不一定就是瘋了,也許今天就是和弟弟關係破冰的時候了,弟弟終於向他釋放信號了。


    容瘦雲鄭重地道:“細雪,我們來聊吧。”


    “睡了,明天還有課。”容細雪利落地把被子一蒙,順手關了燈。


    黑暗中的容瘦雲:“……”.


    為了給曲觀鳳治病,周錦淵特別定做了一套較粗的長針,已經完工了。使用這樣的針,能更好地影響經絡。


    從西醫角度,是不存在經絡這個概念的。但周錦淵的治療,除了對經絡的作用,其實還要改善血液循環、能量代謝,解除神經壓迫,刺激機體產生良性應激反應等等。


    所以說,核心部分是玄了點,但絕非信口開河。另外,病人日常還是要配合進行一些鍛煉,如此事半功倍。


    這個工作其實難就難在因人而異,別的醫生就算知道針法、推拿手法、藥方,也很難複製,達到和周錦淵一樣的效果。即使標準化的西醫,經驗、天賦也很重要,何況中醫了。


    曲觀鳳的治療是長期的,周錦淵不可能天天上他家去服務,還有工作在身,曲慶瑞更不敢多求,所以曲觀鳳需要按規定時間來三醫院。


    相比起周錦淵的淡定等待,這幾天裏曲慶瑞一直很不安,先給三醫院捐贈,又親自去盯廠家給周錦淵做針。


    到了約好的第一次治療時間,他還假裝出門,其實坐在車裏等了很久,直到看見曲觀鳳下來,看到司機往三醫院的方向行駛,這才放下心來。


    他太怕了,怕曲觀鳳想法又反複,放棄治療。更怕治療結果不理想,但事到如今,他隻能祈禱周錦淵發揮一如既往地出色。


    ……


    曲觀鳳坐著他的電動輪椅前往診室,沒有任何人陪同,和平時一樣。


    穿梭在醫院內,他有點不自然,因為家庭環境,他根本沒有在公立醫院就診過。


    但是在這裏,患者因為各種原因需要坐輪椅,算是很常見了,甚至殘疾患者也不少。他在這裏倒顯得一點也不突兀,沒有人多看他一眼。


    這一點倒令曲觀鳳稍微輕鬆了一些。


    待到了中醫科,曲觀鳳又重新變得有點突兀了,這回不是因為他坐輪椅,而是因為這裏出沒的多數是禿發患者,曲觀鳳卻有一頭濃密的黑發。


    他甚至聽到有的人在無厘頭地猜測:“那個是不是治好了來複診的?頭發可真多啊!”


    曲觀鳳皺了皺眉,他也不知道是不是每個公立醫院的中醫科都這樣,反正總覺得挺奇怪,大概因為和周錦淵吹噓的不太一樣吧……


    這裏看上去更像皮膚科。


    曲觀鳳沉默地前往周錦淵的診室。


    “小曲先生來了?”周錦淵看到曲觀鳳進來,站起來把門給關上了,然後把藍牙音箱拿出來,繼續放道場音樂,這個他和主任已經報備過了,算是音樂療法,主任同意了。


    “這幾天睡得怎麽樣?”周錦淵問道。


    曲觀鳳:“……好多了。”


    上次周錦淵給他針刺治療,他一覺醒來竟已是第二天清晨,睡了足足十個小時,而且是連續的,酣然,無夢。


    回想起來,隻有悠悠的道場音樂和周錦淵若有似無的低語聲,最清晰的,竟然是周錦淵輕輕的擊節聲,極有節奏感,把他帶入沉睡中。


    在這一瞬間,曲觀鳳甚至理解了古代為什麽有許多追捧巫師的人,為什麽在宗教那裏尋求心理慰藉。


    要不是桌上留著寫了醫囑的紙條,還有家裏新開的中藥,他都要以為那些交談與治療隻是幻境中的一段了。


    在喝了幾天中藥後,曲觀鳳的嚴重失眠已經改善許多了。近一年的時間以來,他極難有一個像這樣無夢、連貫的睡眠。失去後再得到,愈發顯得珍貴。


    這參雜著祝由術的治療,也讓曲觀鳳心底又多了一線期待,也許……


    周錦淵知道曲觀鳳心理狀況不是很好,所以刻意和他說笑,“你來的時候,在外麵是不是看到很多脫發的患者?”


    曲觀鳳:“……嗯。”


    “因為防脫治禿就是我們的拳頭項目,我們醫院都有外號,叫海州市禿發專科醫院了。”周錦淵哈哈笑說,“你知不知道,有人傳說曲公子要來三醫院就診時,好多人都在打聽曲公子的禿發到底有多嚴重,以為你是來治脫發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而且之前大家隻是知道本院的中醫科紅火起來了,但因為時間短,也不會覺得特別權威。


    直到發現這種背景的富家公子都來,才讓他們驚覺,這治禿水平怕不是全國頂尖級別了!


    曲觀鳳:“……………………”


    他一點也笑不出來,甚至有點想罵人。


    “咳咳,不過我有幫你辟謠,你明明是來做康複訓練的。”周錦淵幹咳兩聲,用輕鬆的口氣來描述曲觀鳳的治療。


    而且三醫院的職工們在知道曲公子不是治禿,而是因為癱瘓來治療後,都極為激動,尤其是據說,人家多處尋醫之後,才定下了三醫院。


    腦外科那邊才有消息,說周醫生針刺治療,把外傷性癱瘓給紮得下地了,這邊連曲公子也來了,人家這是上能治重症,下能平呃逆啊。


    雖然曲觀鳳還沒正式開始治療,單是這份選擇,就已經讓大家對周錦淵的醫術,又多了一層新認識。


    周錦淵走到曲觀鳳身邊,“來吧,我扶你躺下,我們先針灸半個小時,然後推拿。”


    他把曲觀鳳從電動輪椅扶到治療床上,這床還是曲觀鳳他爸捐的,可以調節角度,這讓曲觀鳳的動作輕鬆不少,心裏也不至於抵觸。


    就曲慶瑞的說法,每個暴露他病情的行為,都可能刺激到他。


    畢竟普通醫師,診室也不是特別大,周錦淵為免輪椅幹擾自己的動作,直接把輪椅推到後麵的值班室去了。


    “哎,你這是不是改裝過啊,仔細看覺得挺特別的。”周錦淵還道。


    電動輪椅本就比較重、大,占地方,要是折疊的還能收起來,曲觀鳳的這個,他這次才看出和市麵上的有些微,以人家這個條件,說不定是獨家設計吧。


    曲觀鳳無心和他說笑。


    周錦淵也要開始治療了,麵色一整,說道:


    “這是我家傳的通督催氣針法,我在針具和手法上都進行過改進,算是獨一份兒的,別看著針這形狀害怕,現在紮著你也沒什麽痛感。等你越來越痛了……我就換細的針了。”


    曲觀鳳穿著寬鬆的長褲,周錦淵把空調溫度調高了一點,將褲腿挽上去,在要針刺的穴位消毒,以長針刺進去,用撚轉的補法。


    通督催氣針法的針感是非常強烈的,甚至會有燒山火那樣的熱感,但刺激感還要更強。


    縱然曲觀鳳現在皮溫低,感覺也遲鈍,都在這樣的刺激下依稀有了些隱隱的酸麻,這讓他眼睛微微睜大了一些。


    第一瞬間,竟懷疑是幻覺。畢竟他的雙腿,很長一段時間,什麽感覺也沒有。


    這酸麻隻有一點,也說不上舒服。


    但對曲觀鳳來說,這種算不上舒服的感覺,卻能讓他呼吸都加快,不可思議地側著頭去看周錦淵,啞聲道:“我……我覺得酸麻……”


    “應該隻感覺到一點吧,不難受吧。”周錦淵差不多有數,第一次施針就有這個反應,曲觀鳳的情況比他想象的還要好那麽一些些。


    周錦淵的平淡,讓曲觀鳳一時竟無言語,慢慢閉上了眼睛,體會雙腿最細微的感覺,他可以確定這不是自己心理作用帶來的幻覺,那一線希望也在此時擴散開。


    從未有過的感受啊,讓他知道這兩條腿真的還沒有廢掉。


    通督催氣針法,真的能力挽沉舟——


    周錦淵沒有再搭話,他隻在治療前和曲觀鳳談笑了幾句,剛才抽空回答,就立刻閉嘴了,現在施針需要他注意力的高度集中。


    周錦淵施完針,才微微舒了口氣,把艾灸條點燃,隔著防燙網罩施灸。


    針灸分為針刺和艾灸兩個部分,有的針灸家更擅長針法,有的喜愛灸法,不過二者並不是相對的,很多時候配合用效果更好。


    天上太陽,地上艾草,在通督催氣針法裏,後續用艾火的純陽溫熱之氣循經溫補,是相當有必要的。


    和針刺、推拿一樣,灸對了也會得氣,也是灸法使用最關鍵的地方。但這種氣感曲觀鳳現在應該感受不是特別強烈,周錦淵把艾灸點好後,又用輕軟的被單遮蓋在上方,既是保溫,也是照顧到病人的心情。


    接著對他說:“你可以閉上眼睛休息,我趁這個時間給其他病人治療。”


    病人多,可不就得穿插著,最大限度地利用時間。


    曲觀鳳內心很不適應,卻也隻能接受。


    ……


    下一個病人扶著牆慢慢走了進來,一看到周錦淵就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親熱地喊他,“周醫生,今天我家裏做了餃子,我叫我老婆帶一碗來給你嚐嚐。”


    “這麽客氣……來,坐下吧。”周錦淵扶了一把,這個病人就是他前些天去腦外科會診的那個外傷性癱瘓患者曹先生,經過近一個星期的針刺治療,已經能扶著牆慢走了。


    今天起就可以隔天再來紮針了。因為取穴也方便,周錦淵直接讓他坐著紮針。


    幾天下來病人也習慣針刺了,周錦淵給他紮針,他還在說:“這不是客氣啊,真是要謝謝你,我都以為我要沒得治了。”


    曲觀鳳看過來一眼,他幾乎以為周錦淵其他病人都是禿發了,但這個好像還好,隻是走路有些慢,不知什麽病。


    “不至於!”周錦淵笑說。


    “哎,這個小兄弟是什麽病呢?”曹先生看到躺在床上做針灸的曲觀鳳,有些好奇,這年輕人長得十分俊美貴氣,也不知得了什麽病,看著也不禿啊。


    周錦淵心念一轉,說道:“你們的病證大體是相似的!小曲先生,你可以和他聊聊,他也是在我這裏治療的,現在已經快好了。你完全可以放寬心,這不是什麽絕症,也沒有什麽可沮喪的。”


    針紮好了,周錦淵開始收拾桌麵。他覺得,雖然那個患者情況要輕一些,但是身上的歡欣、自信可以鼓舞到小曲先生,讓他越來越有希望,充滿信心地治療。


    曲觀鳳聞言,心念一動,看著那病人,輕聲道:“你也……”


    他沒有說完,始終還是不想提起癱瘓那幾個字。這也是為什麽周錦淵同樣隻是側麵提起。


    但他的確想知道這個人的情況,自他出事後,從未接觸過和自己相似情況的患者。但這個人,都已經能自己行走了,也是靠的通督催氣針法嗎?


    曹先生也把上身傾向曲觀鳳。聽話聽音啊,這診室沒拐杖也沒輪椅,醫生和患者又一副不願直說的樣子,小夥子甚至有些難堪,曹先生當即覺得自己領會到了重點!


    “原來你也是?你這年紀輕輕的啊……”曹先生惋惜地道,“不過幸好有周醫生,你放心吧,我在他手下,短短幾天就看到了療效。”


    曲觀鳳眼神閃爍,低聲道:“你原來什麽程度?”


    曹先生也小小聲說道:“很嚴重的,周醫生說因為咱原來這個腎虛得不行了,之前那玩意兒一起立就鑽心地疼!當時就給你疼得沒精神了!”


    曲觀鳳:“???”


    曲觀鳳看向周錦淵,臉色難看:“………………我和他,病證,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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