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來隻有銀子進蘭姨的手,沒有從她手裏拿出來的。羊大任這個要求,無非是早已料到蘭姨會再度獅子大開口,故意以予之矛,攻子之盾!


    難怪他不忙著談贖身,也難怪他願意花五千兩買下小玉一夜。那傻丫頭早已芳心暗許,要是再聽說他這般慎重要求親,而不是贖身而已,小玉怕是更加死心塌地,非得跟著他去。到時,別說十萬兩,蘭姨連一角銀都撈不到。


    羊大任此刻有能力了,銀子不是問題:這些年來,小玉也為黃鶯樓賺進大筆的銀子。再不脫手給這個冤大頭,依小玉那個難以控製的倔脾氣,將來必定尾大不掉。


    幾下這麽一合計,突地,蘭姨笑了。


    「好呀,難得公子如此慎重其事,心意可貴,既然要正式迎娶我們小玉,那就依公子的意思,一切照禮法來——」


    羊大任屏息,安安靜靜等著。眼前這狐狸般的中年美婦,自然不可能輕易放過他,把搖錢樹、會生金雞蛋的母雞給乖乖雙手奉上。


    一定有難題。


    「如您所說,我疼小玉這麽多年了,怎能不讓她風風光光嫁出去呢?」蘭姨笑得好燦爛,無限暢快,卻笑得讓人背脊發涼。「羊大人現在發達了,而且跟主公貴族還關係匪淺,您親姐姐就嫁給金陵的小王爺,在京裏托了七王爺特別關照。這大媒……不如,就請七王爺來當吧。」


    七王爺?怎麽會突然說到他?羊大任跟七王爺的關係離得挺遠,而且七王爺一向不怎麽看得起他。


    再說,七王爺素來專以阻擾小輩婚事、挑剔別人身家為畢生使命,要請到他來當羊大任的大媒,上黃鶯樓來向歌伎求親?恐怕要等到馬生角、六月雪、太陽打西邊出來吧!


    外頭照例有熱鬧絲竹之聲隱約傳來,華麗的花廳裏卻是一片死寂,桌上的茶也冷了,點心小菜連動都沒動過,兩人對峙的氣氛,非常緊繃——


    蘭姨果然不是等閑之輩,這一記回馬槍……也真狠!


    同一時間,藍小玉渾然不知同在黃鶯樓的這一番曲折,今夜的她特別忙。有個多年捧場的客人過六十大壽,特地到黃鶯樓請客,點了幾首祝壽賀喜的大曲子,藍小玉敬重客人和藹又風雅,有長者之風,分外認真表演,字字用心,句句琢磨,不但歌聲越發優美清越,抑揚頓挫問更勾人心弦,客人聽得如癡如醉,氣氛格外熱鬧。


    這一忙,就忙到很晚了才退席,上樓回房時都過了一更了。紫音趕上來幫她卸妝散發。雖不會說話,但丫頭臉上清楚流露著憂慮。


    「擔心什麽?我隻不過多唱了一會兒,跟客人聊了幾句而已。」她在梳妝鏡中看見紫音的表情,有些詫異地說。


    紫音望她一眼,又回首望了望床,猶豫地做了幾個手勢。


    「你怕有人不開心?」主仆默契挺好的,藍小玉知道紫音在「說」什麽,隨口安慰道:「我是歌伎,本來便要應酬客人。何況,盧尚書多年來都很照顧捧場。而「他」也就是另一個客人罷了,不過跟我睡了一次,不高興又如何?有什麽好擔憂的?」


    越是這樣雲淡風清地說話,就越表示她在賭氣。紫音更不放心了,急促地又做了幾個手勢。


    藍小玉不管,閉起眼睛不想看,擺明了就是鬧脾氣。


    說起來羊大人也真厲害,才回來京城多久,就把一個心如止水的小玉給變不見了。他把她外在成熟淡然的偽裝慢慢褪去。


    等到換掉了表演的華麗服飾,她揮揮手對紫音說:「別再瞎操心了,下去吧,我要睡覺了。今日好累,有什麽事明日再說。」


    紫音乖乖出去了,順手關上了門。而藍小玉也真的累了,吹熄了桌上的油燈,慢慢走回床前——


    才要放下床帳,突然,床裏伸出一隻手臂,用力一拉!


    「嗚——」尖叫聲整個被悶住了,因為另一隻大掌離開蒙住了她的小嘴。


    雙臂一用力,藍小玉被擁入溫暖寬闊的懷裏。


    藍小玉自然不會乖乖就範,她用盡力氣掙紮踢打,但身後那人輕輕鬆鬆就製伏了她。


    明明就是個讀書人,平常看起來也斯斯文文的,怎麽力氣就這麽大?


    埋伏在裏床的偷香賊自然就是羊大任。剛剛紫音可能在試圖警告她。這人真的越來越囂張,這會兒登堂入室來了!


    「別叫,是我。」他附在她耳際低聲說。


    不說還好,一說就讓她越發火大。不過他犯了個大錯,就是用手掌蒙住她的嘴,下一刻,有人的手心立刻被咬破!


    「真凶。」羊大任不以為忤,笑著吻她的耳際,「要我放手可以,你別叫,我們好好說幾句話,說完了就走。可你要這樣鬧也沒關係,我就在這兒跟你耗一整夜,給丫頭們見了,也不好看,是不是?」


    雖不甘願,但藍小玉卻真的給說動了。讀書人說起理來可頭頭是道。她遲疑片刻,方才點了頭。


    他手一鬆,藍小玉便恨恨地回眸瞪他,怒問:「我們之間「誤會」不都解釋清楚了嗎?早已無話可說,你不想怎樣?」


    羊大任手掌給她咬得又流血了,他滿不在乎,還把手舉到眼前看了看,然後,當著她的麵,竟以口就之!


    含吮著剛被她咬的傷口,一雙俊眼還直直望著她。不知為何,這畫麵有種奇異的煽情感,藍小玉覺得自己像是被野獸盯住的獵物,就快被吃下肚子。她臉兒火辣辣地燒了起來。


    「你……做什麽?」


    「都幾歲了,還跟毛孩子要賴一樣,動不動就咬人?」羊大任雖在說教,眼眸裏卻充滿寵溺笑意,「這怎麽當我的賢內助呢?以後生了孩子,難不成全都學母親這樣?這像話嗎?」


    聽他這麽一說,藍小玉陡然安靜了,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怔怔望著他。


    「你在發夢嗎?」她反問道,「要娶我就得先幫我贖身,你哪來的銀子?蘭姨她一定會——」


    羊大任搖了搖頭,不願多說,隻道:「銀子是小事,我會想辦法解決,你別擔心。」


    怎麽問,他都不肯多說,隻是一味要她放心,藍小玉聽得熊熊一把無名火燒起。


    問到後來,她慢慢地,一個字一個字地問:「到底蘭姨說了什麽?她要什麽?你為何不肯告訴我?」


    羊大任詫異地望著她,「這全是男人的事,何必跟你說了,讓你多操心?不管蘭姨要什麽,我給她就是了。你就安心等著我來迎娶就好。」


    藍小玉自然不知羊大任心底想法。在他看來,男子漢都像他姐夫兼師傅雁永湛,把妻子當心頭肉般捧著疼愛,連小指頭都舍不得讓她動一動,幫她解決所有煩心的事,還親自教導她的弟弟、侄子們讀書考試,讓她畢生心願得償,真正放心……有為者亦若是,這才是為人夫君該有的氣魄跟風範啊!


    努力這些年,就是為了這個心願——他要讓小玉一點兒也不委屈地,風風光光嫁給他。


    看著這個書呆子理所當然的堅定表情,藍小玉知道問不下去了,她默默的望著他,水汪汪的眼波慢慢在轉變:有怨氣,有憐憫,有心疼,層層疊疊,千回百轉,最後,回歸到平靜無波。


    她一言不發地起身下床,姍姍走到門邊,素手一拉,把房門拉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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