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吉普車後,阿諾逕自把車掉頭,而坐在副駕駛座上的貝一葦則疲憊的垂著臉,連問也沒問阿諾打算把車開到哪裏,反正對他而言,現在上哪裏都沒有差別。


    阿諾降下兩邊的車窗,讓略帶寒意的夜風吹進車內,在呼嘯的風聲中,阿諾忽然開口——


    「樂睇有個初戀情人叫凱伊,樂睇都叫他凱,是個中美混血兒,一個很有才華的男孩。」


    阿諾的話,吸引了貝一葦全部的注意力。


    「他比樂睇早一年進入瑟林,主修現代舞,對於來自母親祖國的樂睇非常照顧,他倆都熱愛舞蹈,甚至一起編舞,一起參加比賽,好幾次拿下國際大獎……樂睇和凱在一起的那些年,是她最快樂的時候,那時候的她熱愛著凱,熱愛舞蹈,並全心擁抱生命。」


    「後來發生了什麽事?」


    阿諾看了貝一葦一眼。


    「凱死了,因為一場交通意外。」


    貝一葦一楞,沒想到故事的結局竟然如此殘酷。


    「凱走了以後樂睇就像變了一個人,對舞蹈也不再那麽熱衷了,經常翹課,要不是指導教授惜才護航,以及她過去輝煌的得獎記錄,她早就被瑟林給退學了。」


    「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


    阿諾沉默了片刻,續道:「或許是因為……你是這些年以來,唯一讓樂睇感到困擾的人吧?」


    「困擾……」貝一葦聞言不由苦笑。他該覺得高興嗎?


    「樂睇把自己封閉起來已經好多年了,隻用一張玩世不恭的假麵具示人,心底對什麽都漠不關心,想追她的男孩不少,可是她都有辦法讓那些人打退堂鼓,可是麵對你,她卻不知道該怎麽做,自從凱離開後,她是第一次為了感情而苦惱。」


    「凱在彌留之際,曾拉著樂睇的手,一再重複著不要忘記他,不能愛上他以外的男人之類的話,當時我也在場,凱發著高燒,又因為藥效的關係神誌不清,那時候的凱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亂語什麽,可是樂睇那個小妮子,卻把這個承諾看得很認真,從此不再接受任何人的追求。」


    說到這裏,阿諾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小貝,相信我,我看得出來樂睇是喜歡你的,隻是她一旦接受了你,就等於是背叛了對凱的承諾,所以她隻能選擇成為一個逃兵。」


    「真是個傻女孩……」


    直到這時,貝一葦才知道樂睇拚命抗拒的理由是什麽。


    一個理該如春花綻放的少女,卻卻因為與已逝戀人的約定而封閉自己的心,阻絕了再次去愛的可能性……老天,她怎麽能夠對自己如此殘酷?


    樂睇為了一個荒謬的理由排拒他人追求的行為令他生氣,但樂睇對愛的執著與堅守又令他心疼且動容。


    「阿諾,我……還是無法放棄樂睇。」


    「說得好!」阿諾咧嘴一笑,同時分出一手,「啪」地重拍貝一葦的肩膀一記,「給她一點時間走出來,我可是很看好你們的!」


    「還真是謝謝了!」貝一葦揉著被重擊過的肩,笑得呲牙咧嘴。


    「你愛她吧?」


    「是,我愛她。」他答得沒有一絲猶豫。


    他喜歡初見那一日,樂睇由天而降像個女神般營救他的英姿,喜歡她眼眸中閃動的神采,喜歡她層出不窮的整人花招,口是心非的矛盾,以及堅強中不經意流露的脆弱。而這一切聚集起來,成為一個最獨一無二的裴樂睇,教教他深深傾心。


    原以為自己沒有希望了,但貝一葦再看見了她的純粹與美好後,更無法管束自己的感情。


    他愛她,他想給她幸福,他要抹去她臉上所有的陰霾,讓她快樂起來!


    「加把勁啊!我會支持你的,小貝!」


    「啪」地,熊掌二度襲來,害貝一葦差點內傷。


    「我會,咳咳,努力。」


    「很好!」阿諾的熊掌勾了過來,很親熱的和他稱兄道弟起來。「小老弟,別說老哥不罩你,為了以行動表示支援,我先透露一點情報給你……」


    喂,老兄,要泄露情報很歡迎,不過……你要不要先把手放回方向盤上啊?


    *****


    夜深人靜。


    裴樂睇輕手輕腳地關上西側小門,才轉過身,便無預警的被站在暗處的人影嚇一跳,仔細一看,原來是貝一葦。


    「喝!原來是你?」樂睇拍了拍自己胸口,驚魂甫定。「大半夜的幹嘛躲在這裏嚇人啊?」


    嚇死了,害她還以為經常溜出宿舍的事蹟終於敗露了,舍監特意到這裏等著逮她呢!


    「抱歉嚇到你了,」貝一葦抓抓頭發,露出有些無措,又帶著歉然的表情,「我隻思想碰碰運氣,看能不能等到你。」


    「等我?為什麽?」


    「你一星期沒到學校上課,我很擔心。」


    不知道為什麽,聽見貝一葦是因為她沒去上課而特地在這裏等她,他的關心令她心頭一暖。


    「樂睇,發生什麽事了?你為什麽都不去上課?」


    麵對他寫滿擔憂的眼神,樂睇卻隻能強迫自己別開臉不去看,因為她害怕自己的心防,會被那樣的一雙眼睛擊潰。


    「不好意思,我在趕時間,改天再談吧,拜拜!」


    語畢,樂睇將背包甩上肩,像是逃避什麽一樣小跑步的離去。


    原以為她這麽說之後,貝一葦就會識趣地走開,誰知道當她走了好一段路,不經意的回頭,才發現貝一葦居然隔著一公尺的距離跟在她身後。


    「貝一葦,你怎麽還沒走啊?」樂睇有些懊惱的喊。


    「這麽晚了,你一個人在路上走我不放心,我陪你過去。」


    他是想……保護她?


    樂睇咬住下唇,強自忍住眼眶的刺痛。


    她其實很想告訴他,之前對他說過的那些殘忍的話,其實都不是出於真心,可是她不能再給他……或是自己任何希望。


    「你別窮緊張了,這條路我不知道做過幾百次,連隻小狗小貓也沒碰過,根本不會有什麽危險!」


    聽了她的話,貝一葦仍然搖頭。


    「我覺得還是小心一點好!」


    「那是不是英雄主義的電影看太多,自以為是我的護花使者?」樂睇故意嘲諷他,但她心底其實恨透了必須這樣跟他說話。


    「是不是都無所謂,你平安比較重要。」


    他的話,更令樂睇難受。


    「算了!你愛跟就跟吧!」


    討厭!貝一葦為什麽不自私一點、不小心眼一點呢?如果他是個被女生拒絕就馬上翻臉的爛咖,那她也不會這麽苦惱、這麽害怕愛上他了啊!


    樂睇往上西區走去,而貝一葦隔著五大步的距離走在樂睇身後。


    位於曼哈頓的上西區,是紐約著名的藝術殿堂,更是文化薈萃之地,有許多新興藝術家就住在此處;這裏最迷人之處,就是由無數的劇院,音樂廳與博物館,而他們所就讀的瑟林音樂舞蹈學院,正位於上西區的中心。


    雖說在上西區裏,他可以不用擔心樂睇的安全,但貝一葦仍納悶著她要去哪裏。


    他跟了樂睇一小段路,所幸路程並不遠,不多時,樂睇已熟門熟路地走進一間位於街角的酒吧側門。


    又到酒吧?樂睇想喝酒為什麽不去「世界盡頭」,反而特意跑來這裏?


    在跟進去之前,貝一葦特意朝招牌瞥了一眼:「movement」。


    「哈羅,奎格。」一進門,樂睇便輕快地打招呼。


    「哈羅,樂睇,你來啦?」那個叫奎格的金發男子,再見到隨後進門的貝一葦時愣了下,「這位是……」


    「跟班的,別在意。」樂睇根本沒有介紹雙方認識的意思,說完後還自顧自得往更衣室走去,「我去換衣服了!」


    「跟班的?」奎格皺起眉,一臉納悶。


    貝一葦聽見了樂睇的話,非但不以為忤,還對奎格微笑頷首,當做是打招呼。


    嗯……這東方男孩身上有股沉定的氣質,和以往樂睇帶來的朋友都不一樣,不僅如此,奎格更敏銳的感覺到,他的存在似乎影響了樂睇,使她反常的不安。


    嗬~~有意思!


    樂睇的淡漠是她不安時的保護色,正因為如此,反而讓奎格對貝一葦生出濃厚的興趣。


    奎格主動走向貝一葦,朝他伸出手。


    「我是這裏的老板,叫我奎格就行了,你怎麽稱呼?」


    「貝一葦」


    兩人雙手一握,奎格的眉挑了起來。


    由他手指的力量與指間的繭,奎格立即認出了這是一雙音樂家的手。


    「啊哈~~彈琴的?」


    「會彈琴,不過我主修小提琴。」貝一葦笑道。


    「哦?」奎格的眼睛亮了,「我們樂隊的電提琴手下個月要辭職,你有沒有興趣到這裏來打工?待遇很不錯喔!」


    「奎格,你夠了喔!」在更衣室聽見此言的樂睇,不由探出頭來喊:「將來貝一葦從瑟林畢業後,可是個前途不可限量的演奏家,以後可是要在一流音樂廳開演奏會賺大錢的,你少拿他來當江湖賣藝的用!」


    可惡!這小妮子竟然把在他店裏演奏比作江湖賣藝!


    「你自己不也是瑟林的學生嗎?」


    「我不一樣,反正我是賣藝的料。」她似笑非笑地說完,又縮回更衣室。


    「真是個牙尖嘴利的丫頭!」奎格笑著搖搖頭,「走吧!我給你安排一個位子坐。」


    「不用了……」


    貝一葦正想說他待在後台就好,這時一名服務生打扮的男孩驚慌失措地跑了進來。


    「老板,剛剛安傑打電話來說今晚要請假!」


    奎格忽然變臉。「又來?跟他說不準請假!」


    「不行啊……安傑說他人還在費城。」


    「什麽?!在費城?」奎格聽了,火氣更是不打一處來,「安傑這家夥,仗著要離職愛來不來的,真是個混賬東西!」


    「老板……今晚的表演怎麽辦?」


    「call別克來救火。」奎格目前隻能想出這個人選。


    「我打了,可是電話不通!」


    這下,奎格真的是急得跳腳了。


    「該死!快去問問還有誰能拉電提琴!」


    「知道了!」會拉提琴的人,哪有這麽好找?服務生滿麵愁容,接下這近乎不可能的任務。


    「等等,回來!」奎格忽然又把人叫回。


    服務生一臉慌張的回來。「老板?」


    「不必去了!這裏就有一個現成的提琴手!」


    這時,貝一葦接觸到奎格閃閃發亮的目光。


    「啊?你說我嗎?」


    「就是你了,小班!」奎格忽然又眉飛色舞起來,還擅自幫他取昵稱。


    小班?「我姓貝……」


    奎格大手一揮,「反正差不多啦!你視譜即奏的能力怎樣?」


    「還可以,但是……」


    「好,那就交給你了!」奎格聞言樂不可支,一把將琴譜與小提琴盒硬塞到貝一葦懷中,「不過,我要提醒你,我們這裏不是演奏廳,你可不要給我搞學院派那一套啊!要是讓台下的客人睡著,你就死定了!」


    咦?哪有這樣的!這根本是趕鴨子上架吧!


    「奎格,我學的是古典提琴,根本沒拉過電提琴……」天生不懂如何拒絕別人的貝一葦,話還沒說完,就被奎格截斷。


    「差不多啦!隻是插電和不插電的分別而已,給你十分鍾熟悉一下樂器。」


    什麽?十分鍾?!


    貝一葦還來不及發出抗議,這是換好舞衣的樂睇拉開布簾,從更衣室走出來。


    「樂睇……」看見她的打扮,貝一葦差點說不出話。


    樂睇將長發挽起,在腦後綰成一個烏溜溜的髻,露出如天鵝般優美的雪白頸項,順著雪頸往下,她穿著一身黑的韻律服,那有如第二層皮膚般的衣裳,將她骨架修長亭勻的身體曲線展露無遺……


    貝一葦倒抽一口氣,然後連忙別開視線,幸虧在後台一團亂的時刻,沒人注意到他的臉上浮現一層可疑的暗紅。


    「貝一葦,你不要理他!」樂睇轉向奎格,警告的說:「奎格,我不是說了不要打他的主意嗎?」


    「可是……小班自己也不反對啊!我看他挺樂意的呢,對吧小班?」奸詐的奎格馬上就把責任推得一乾二淨。


    樂睇將責怪的目光瞟向他,穿著舞鞋的腳板子開始打節拍。


    貝一葦聞言傻眼。這……怎麽好像變成是他的錯?


    「我不是——」


    他正要替自己辯駁,奎格又插嘴道:「節目就要開始了,在這節骨眼我要上哪找人去?小班要是不幫忙就得開天窗了,你也不希望這樣吧?」


    樂睇不得不同意奎格的說法。


    「好吧,貝一葦,今晚算你倒楣!事到如今,也隻能捉你來充數了!」


    說著,樂睇從他懷中抽來樂譜,然後隨手抽來一支筆,邊說邊在譜上圈重點。


    「這現代舞劇叫『魔琴』,因為是舞劇,所以我的舞蹈和你的演奏必須相互配合才行。第一幕開場就是和大部分的樂曲一樣,是背景與氣氛的營造,你就拉出一個差不多的樣子就可以了,這個念瑟林的人應該都很會。」


    「整台舞劇的重心在第二和第三幕,這一段的表演是舞者受到魔琴的誘惑,在理性與魔性之間拔河,雖然有樂譜,但你還是要看我的表演,適時呼應我做出一些即興演奏,特別是魔性壓過理性的這一小節,要拉的高亢激昂一點,接著第三幕要變調……」


    樂睇連珠炮似的說著,手上的筆一路圈畫,動作快得像狂風暴雨,看得貝一葦眼花繚亂。


    「好了!差不多就這樣,有沒有問題?」樂睇抬眼望向貝一葦。


    「……」啞然。


    就算有,他也不知道從何問起。


    「沒有問題?很好!那演奏的部分就交給你了,雖然是臨時串場,可別給我砸鍋啊,老兄!」


    樂睇微揚著唇,望住他的大眼掠過一抹他所熟悉的挑釁神情。


    是了,這就是樂睇最真實的麵貌——熱愛刺激與挑戰,隻有在這一瞬,樂睇才能暫時拋開回憶的包袱,盡情的展現自我。


    「如果我順利完成演出,可以向你要獎品嗎?」他大膽的提出要求。


    樂睇詫異的瞪住他,完全沒有想到他竟會趁機提出這種要求。


    「你說什麽?」


    「你聽見了,」貝一葦的目光堅定且毫不退讓。「我要獎品。」


    隻要能打破兩人的僵局,他不在乎做一回小人。


    「剩下五分鍾!」奎格的聲音從上麵吼了進來。


    兩人依舊對峙著,一種帶著強大張力的氣氛在兩人之間擴散……


    「我以為你是好人,好人不會趁人之危。」


    「這不是趁人之危,」貝一葦望著她柔聲道:「還有我也不是好人,我是大丈夫,大丈夫總是能屈能伸。」


    那一瞬,樂睇幾乎有點想笑。


    「你就這麽確定你的琴跟得上我舞?」


    「tryme!」他自信的笑。


    「走著瞧!」


    貝一葦的唇角躍上一抹難言的微笑,揭開琴蓋,利用最後幾分鍾和那把電提琴「培養感情」。


    *****


    周五的晚上,「movement」酒吧的現代舞之夜。


    星期五原本就一位難求,今晚更是座無虛席,有不少熟客更是衝著裴樂睇的現代舞而來,入場券一票難求。


    上台前,貝一葦在出場處覷了眼舞台下方,忽然有種大難臨頭之感。


    「這麽多人……」


    原本以為這段表演隻是酒吧裏的小小餘興節目,所以才敢說大話,現在看到這等陣仗……貝一葦懷疑自己要是真把表演搞砸了,不被奎格追殺才有鬼!


    這時,他瞥了舞台另一端等待上場的樂睇,當她發現他正望著她,立刻朝他甜蜜的眨眨眼,順便大方的拋來一記飛吻。


    樂睇的笑仿佛有感染力,貝一葦居然一時忘了緊張,回她一記大大的笑容。


    一笑完,他背過身去,頭痛的撫額。


    貝一葦,都什麽時候了,你還笑得出來啊?這一刻,他真想拿自己的腦袋去撞牆。


    現在他終於知道,喜歡上一個人,豈止是「墓仔埔」也敢去?連無敵超人也當得!瞧他幹了什麽好事?「魔琴」連一次也沒練完居然就敢登台,他一定是瘋了!


    這時,台下忽然想起潮水般的掌聲,貝一葦還沒搞清楚怎麽回事,不知道是誰驀地朝他背心猛推一把,他一個踉蹌,人已站上舞台。


    聽見前排傳來的笑聲,貝一葦有些狼狽地站直身子,然後朝底下一鞠躬,翻好樂譜,將電提琴放上肩,深吸一口氣,拉下第一個音符——


    裴樂睇必須承認,貝一葦的演奏好得出乎她的預期。


    當他落下第一個音符開始,電提琴的聲音好像和以往不同了,仿佛被賦予了新生命,在他的演奏下悠揚的唱起歌。


    樂睇在如詩一般的第一樂章中登場。


    樂睇在這台現代舞劇中融進了大量芭蕾的技巧,她的舞姿展現出不可思議的輕靈,卻又蘊含著收束的力度。


    第二幕,是如同狂風暴雨般的急奏。


    在這個樂章裏,電提琴的旋律變得激昂又詭異,即興演出的裝飾音,像是午夜時分由萬魔殿傳出的放肆尖笑,嘲弄著人類的自大,竟敢妄想要駕馭魔琴。


    貝一葦的指在電提琴上跳動,弓影縱橫如閃電,為他翻譜的人屏著呼吸,眼睛眨也不敢眨,深怕一個閃神錯過了翻頁。


    他的琴音,不僅掌控著觀眾的呼吸,也掌控著樂睇的舞。


    這一刻,貝一葦仿佛化身成弄蛇人,而樂睇則像是被擺布的蛇,身不由己的在舞台上隨音樂飛躍、回旋。


    妄想掌控魔琴的人,靈魂卻反被魔琴所吞噬,於是舞者體內禁錮的力量被琴音完全釋放,脫去優雅而輕靈的外衣,徹底變成一個被音符所操控的傀儡。


    她平舉的腿時而如鞭甩動,時而挺躍向天,她的舞姿是暴烈的颶風,是噬人的海嘯,同時她也是舞台上攫取人心的精靈,迷眩了觀眾的眼。


    當樂睇伸展著雙手,微揚著臉,一大躍步淩空飛騰過半個舞台時,時間仿佛靜止了下來,隻有她的身影在聚光燈下閃閃發亮。


    貝一葦知道,今晚看過「魔琴」的觀眾,沒有一個會忘記這一幕——包括他自己!這一幕,將成為貝一葦心底永不磨滅的畫麵。


    忽然間,兩人的目光在舞台上陡然相遇。


    樂睇驀地對他拋出一抹笑,那抹笑有女孩般的淘氣,又有女人般的嫵媚,一種近似無辜的挑逗,貝一葦心下一震,琴音差點走調!


    察覺到他的分心,樂睇又是一笑,不過在下一秒,她一個側旋,像條魚一樣飛快遊開了。


    第三樂章的變奏是整台舞劇的重頭戲——人性與魔性的纏鬥。


    樂睇的舞蹈更上層樓。


    時而柔和時而淩厲,變幻莫測,就像兩股力量的拉扯。


    樂睇的眉心微蹙,舞姿狂亂,在電提琴繁弦急奏的狂風暴雨中,她像是一艘瀕臨粉碎的小舟,眼看著就要翻覆毀滅——


    在這一刻,聖樂降臨。


    光明的力量救贖了舞者,束縛魔琴的咒語宣告解除。


    她展手向天,定點三十二回旋的華麗舞姿,是人類甘心褪盡自傲後,對天帝的心悅誠服。


    表演結束了。


    「酷!」


    「bravo!」


    當台下的觀眾爆出如雷的掌聲、歡呼聲與口哨聲,與樂睇並肩謝幕的貝一葦卻渾然無所覺,他隻知道自己的血液仍在沸騰著,心髒瘋狂鼓動,胸口像是有把火在燃燒。


    他知道,那不是因為掌聲,而是因為樂睇。


    舞劇結束了,可是樂睇的身影仍在他腦中縈回不去。


    在舞台上,他能以音樂駕馭她、支配她。


    但下了舞台,他才是被收服的那一個。


    「貝一葦,你還好吧……」因為樂睇所站的位置比他低了兩階,所以她一回頭就瞥見他血跡斑斑的手指,不由嚇了一跳。


    「老天!你的手指頭流血了!」她緊張的握住他的手指加壓止血。「你這人怎麽那麽遲鈍?都不會感到痛的嗎?」


    流血?


    貝一葦舉起手一看,這才發現,自己的手指不知何時竟被琴弦給割破了。


    她要去拉貝一葦的手,他卻將手腕一翻,反過來握住了她。


    樂睇不解的抬起頭。「貝一葦?」


    她什麽都來不及說,貝一葦忽然摘下黑框眼鏡。


    這是樂睇第一次怎麽近距離望進他沒有鏡片為屏障的眼,她看見他眼底跳動著兩把火炬,那熾熱的目光燃燒著深情,足以使落入他眼中的任何女人腿軟。


    樂睇忽然發現自己像是被什麽定住了一般,不能動彈。


    「記得我們的約定嗎?」


    他往前跨了一步,強勢的將她抵在牆上,迷蒙的俊目鎖住了她惶然無措的大眼,嗓音低沉有如蠱惑。


    「現在,我要領取我的獎品了。」


    說完,貝一葦俯首吻住了裴樂睇。


    *****


    貝一葦毫無預警的覆住樂睇的嘴,那魔法般的一瞬,竟使她忘了將他推開。


    這一遲疑,給了貝一葦更加深入的機會。


    他以舌尖描繪她的櫻唇,用無比的耐心一次又一次地誘哄她啟口,粗糙的手指滑過她柔膩的下巴,仿佛珍惜著無價之寶一般輕捧住她的粉頰,樂睇迷失在他溫柔的撫觸中,不自覺地輕啟朱唇,抬手環住他的肩膀,迎上他的吻。


    在這一刻,以往戴著黑框眼鏡,穿著寬鬆t恤,給人書卷氣濃厚印象的貝一葦,在樂睇的心中有了不一樣的體認——雖然與西方人的體形比起來,貝一葦是瘦了些,但因為演奏小提琴的關係,貝一葦的肩膀比樂睇所以為的更加寬闊,臂肌結實有力,一點也不單薄文弱。


    「沒想到你是個接吻高手,」樂睇睜開迷蒙的水眸,貼著他的唇低語著,「而且身材挺不錯的……」


    貝一葦聽了不由失笑。「謝謝你的稱讚。」


    這一笑,更拉近了兩人的距離。


    貝一葦再度吻上她,並加深了這個吻。當他察覺到樂睇開始回應他的吻時,他的身軀開始變得緊繃。


    她的味道嚐起來是那麽甜美,使他體內燃起一股瀕臨失控的渴望,想要進一步探索更多的她。


    他的手指往後,觸碰到她的發髻,他盲目的抽掉他所摸索到的發針,使她一頭波浪般的長發如烏瀑般傾瀉。


    發香拂麵而來,浮動的幽香勾動了欲望的暗潮。


    貝一葦從喉間溢出一聲模糊的歎息,手指迫不及待的穿入她豐盈的發絲中,捉握住她一捧秀發,感受那有如絲緞般的觸感。


    樂睇下意識的仰起下巴,身子往前傾,這個動作使兩人的身軀更加緊密的貼合。


    貝一葦更加深入她的口中,探索她天鵝絨一般的口腔內部,與她的舌親密糾纏。


    但這樣的親密,對他而言仍是不夠。


    他的手滑至她的纖腰,將她壓向自己,用身體去感覺她嬌軀的起伏。他的唇貼著她的下巴輾轉而下,貼著她雪頸的細致肌膚遊移,在脈動處停下,姿態有如膜拜。


    樂睇知道,貝一葦一定感覺到她的脈搏急促跳動,但他沒有停下,嘴唇繼續移動,來到她的咽喉,在那脆弱的地方舔吮盤旋,她感覺自己的背脊竄過一縷戰栗,不由低喘一聲,身子因陌生的情欲微微顫抖。


    從來沒有人像他這般吻她!


    貝一葦吻她的方式帶著強大的需索,卻又如此小心翼翼的珍惜,他品嚐她,同時也帶領她品嚐自己。


    他掌控著歡愉的節奏,以吻喚醒了她體內不曾有過的騷動,他用行動宣告對她的迷戀,同時也讓她感應到兩人之間緊密的聯係,那是過去她不曾經曆過的感覺,那種感覺就好像……終於尋到了一個專屬於她的棲身之地,再不需要流離。


    樂睇毫無保留的回應著他的吻,在貝一葦的懷裏,她可以感覺到自己胸中那顆謝絕所有感情的心再度鮮活了起來,有力的跳動著,並且向她宣告著:它還有愛與被愛的能力……


    「樂睇……」他的唇緊貼在她的頸側,心中激越,歎息著輕喚她的名字。


    那聲歎息裏飽含著渴望與壓抑。


    他想要她,想將她按入他的懷裏,想進入她的體內,和她合而為一,可是,他不想在這裏匆促的要了她,他們的第一次至少應該要有張床,在最舒適的地方享受熱情被慢慢挑起的感覺——


    出乎意料的,樂睇發覺自己能夠了解他的掙紮,這使她克製不住的想笑——


    難怪他會被封為「好人卡之王」!就連在這個時候,他都還為了她苦苦壓抑自己的欲望!


    「貝一葦……」她微喘的在兩人間隔出幾寸的距離,用一雙如絲媚眼望住他,「如果我們從這裏趕回宿舍,最快需要多久?」


    貝一葦先是微微一愣,接著眼眸發亮。她為什麽這麽問?莫非……


    「如果跑快一點,差不多二十分鍾,開車的話……大概不到十分鍾。」他啞聲回答。


    「那麽……我有個主意,」她揚起一抹笑,那抹笑顯得芙頰上的紅暈,更是嬌媚如花,迷眩了他的眼。「我們去向奎格借車吧!」


    *****


    愛車如愛命的奎格,在裴樂睇與貝一葦的聯合夾攻下,終於不得不含淚交出跑車鑰匙。


    「不準讓我的愛車有半點損傷,聽見沒有~~」


    在奎格有如老婆被搶的悲憤聲音中,貝一葦早已迫不及待發動車子,載著樂睇直奔瑟林學院,原處隻留下一團還未散去的黑煙,讓奎格發出徒然的咆哮。


    貝一葦用生平最快的速度飆回學校,把車一扔,兩人牽著手從小門奔進去。


    「去誰的房間?你的還是我的?」奔跑中,貝一葦回頭問樂睇。


    「我的,我的比較近!」樂睇想也不想的回答。


    於是兩人一起奔赴樂睇的房間,當門一關,燈一亮,貝一葦立刻將她壓在門板上親吻。


    排山倒海的欲望席卷了兩人,貝一葦捧著她的臉吞噬她紅潤的櫻唇,而樂睇則拉扯著他的連帽外套,努力想扒開他的衣服。


    「等等……」


    察覺到她的舉動,貝一葦立刻空出手來,對著她將自己身上的衣服扒掉,並取下眼鏡。


    正當樂睇要解自己的衣服時,貝一葦飛快的按住她的手,眼裏隱隱含笑。


    「知道你和我一樣期待,我很高興,不過你還是把『拆禮物』的樂趣留給我吧!」他握住她的手,放到唇邊輕輕一吻,接著帶到自己的頸後,「你的手若沒地方可去,可以放在我的身上。」


    樂睇笑了,雙手從善如流的在他頸後交握,踮起足尖,主動吻上他的唇。


    這一吻,開啟了另一回合的激情戰場。


    貝一葦托起她的纖腰抱起她,樂睇的一雙長腿則配合地夾住他的腰,讓他將自己抱上床鋪。


    當貝一葦將她放上床,懸在她的上方居高臨下的俯視她時,不由低聲讚歎:「你好美!」


    「你沒帶眼鏡還看得清楚啊?」她嗔笑反問。


    貝一葦聽出她的揶揄,不由也笑道:「我的近視度數隻有兩百度,在這麽近的距離下,自然是看得清清楚楚,何況,你的模樣早就烙印在我的腦海中,就算是閉著眼睛,我也可以回想起你的美。」


    「但我卻對你的臉很陌生。」她的柔荑貼上他消瘦的頰,瑩亮的眸子仔細地梭巡著他的臉龐。「你不戴眼鏡的樣子,看起來……比較有殺傷力。」


    殺傷力?這個形容詞使他微蹙起眉。


    「你是說比較可怕嗎?」


    「當然不是!我的意思是比較有魅力,」她笑了起來,以手指遊走過他的眉骨與鼻梁,「你有一雙很深邃的眼睛,挺直的鼻梁尤其漂亮,被眼鏡擋起來太可惜了,難道沒人這樣跟你說?」


    他捉下她的手,放到唇邊輕吻,「沒有,倒是有人建議我,在學校時盡量別把眼鏡拿下來。」


    「是誰?」


    貝一葦略微遲疑,但敏銳的樂睇馬上就猜出來了。


    「是米雅吧?」她翻了個白眼,「你越不受到注意,她越能獨占你,真是個自私的女人!」


    「她已經不能獨占我了,」他的大掌滑上她纖柔的腰肢撫弄著,同時貼在她唇上低語:「因為在我的心裏,早已沒有容納她的位置。」


    樂睇低喘一聲,再也不能清楚的思考,他的手在她的身上施了魔法,而當他將身體覆在她身上,悅人的體溫熨著她的肌膚,她不由逸出一聲甜美的歎息。


    她已記不得有多久沒被人這樣深深擁抱過。


    不是出於禮節,而是因為被愛。


    他吻著她,不厭其煩的用這種方式傳遞他對她的感情,即使在他愛撫她的時候亦然,仿佛全天下沒有什麽事比吻她更重要。


    當樂睇身上那件貼身的舞衣被貝一葦卸下,兩人終於像初生的赤子般裸裎相對。


    他微微抬起上身,眯起眼眸,以目光記憶她的誘人曲線與瑩白膚光,然後,他低下頭,虔敬地在她的左心房落下一個吻。


    他的舉動,不知為何使樂睇掠過一抹感動。


    「一葦……」她貼著他拱身,無言的發出邀請。


    貝一葦揚起一抹笑,擁住身下纖細而柔媚的嬌軀,帶領她奔赴極致的歡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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