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令他萬萬沒想到的是,更不要臉的還在後頭。 剛開始吃飯的時候沒什麽問題,一張四方桌,曹智恒和孟靜詩兩人麵對麵,顧禮洲坐在斜對角。 吃著吃著忽然感覺腳下有一陣風。 他不動聲色地把一塊骨頭扔到地上,彎腰去撿,看到了纏在一塊的四條腿。 被他發現之後,兩人幹脆不再收斂,交換飲料,互相喂食,仿佛是一對校園純愛劇裏的小情侶。 曹智恒的那張嘴就跟泡過蜜一樣,跟平常那個把屎尿掛嘴邊的男人仿佛不是同一個人。 不,仿佛不是人! “你怎麽能吃那麽少呢——你不胖,真的一點都不胖,你但凡胖一點點,我就又可以多愛你一點點了。” “你放著!什麽都要你來還要我幹什麽。” “你在的時候,西瓜都更甜了。” 顧禮洲什麽大場麵沒見過,但這種場麵是真沒見過。在飯桌上一陣反胃,直翻白眼,雞皮疙瘩掉一地。 如果問他這世界上還有什麽比上次陪鍾未時他們看廣場舞更後悔的事情,大概就是留下來當電燈泡了。 他依稀記得念大一那會,曹智恒還在旅遊景點的懸崖邊上呐喊:“那些笨女人有什麽好的?我就要單身到底!” 可這一談起戀愛,騷得就很有水平:“靜,你今天的唇色真好看,我能嚐嚐看嗎?” 孟靜詩靦腆一笑。 顧禮洲幹嘔一聲,走向門口:“原諒我先出去吐一會。” 曹智恒扯開嗓子:“大晚上的,你上哪兒去啊?你在這兒又不影響我們。” 可你們影響到我了啊! 顧禮洲內心嘶吼。 與其待在這裏啃狗糧還不如看鍾未時的溜溜球表演。 第21章 還挺舒服。 顧禮洲在301門口敲了半天,沒有人開門,倒是樓道裏又走上來一個染著頭發的中年婦女,手裏拎著個小馬紮。 “你也找鍾未時啊?”女人好奇地打量著他。 “啊。”顧禮洲點點頭。 “他欠你錢了啊?”女人問。 顧禮洲一愣,“不是啊,他欠你錢了?” “對啊,上上個月的房租都還沒交呢,老是拖拖拖,電話也打不通,我今天非得堵到他不可。”女人說。 當年這老房子賣掉的時候是顧禮洲爸爸經手的,顧禮洲並不知情,等高考結束之後才知道這老房子沒了,他回不去了。 “你是這兒的房東啊?”顧禮洲說。 “不是,房子是我表姐的,我姐妹出國了,我替她過來收的。”女人一說起這事來就停不下嘴,“這小孩子其實挺實誠,在這住了好幾年了,就是貪玩,一天到晚的跟一幫奇奇怪怪的人混在一起,我懷疑他是故意躲著我呢……今天再不來我要叫人把鎖給換了。” 顧禮洲看著她打了一通電話。 的確是關機狀態。 女人又開始嘮叨:“他也不願意找份正經工作,一天到晚做夢想當演員,你說這影視城裏成千上萬的人,哪有那種好運氣落到他頭上是不是?這都是要有門路的呀。年紀小就是不懂事……” 顧禮洲感覺這女的叨叨起來就跟小蜜蜂一樣,嗡嗡嗡的,有點聽不下去,“他欠你多少啊?我先幫他墊了吧。” 女人先是一喜,隨即又好奇道:“你是他的誰呀?” “朋友。”顧禮洲說,“阿姨你在這兒等我一下,我回屋拿個手機,轉賬可以吧?” “可以可以可以。”女人嘴角帶笑,連連點頭。 顧禮洲付完錢,就坐在陽台上發呆。 鍾未時幾乎每晚都會給他們表演點什麽才藝,所以曹智恒搬了把長凳在走道裏懶得搬回去。 賣章魚丸的阿婆每次上樓看見他都會笑著打個招呼,“又等月亮出來啊?” “啊。”顧禮洲點了根香煙。 換做別人大概會覺得他腦子有病,但阿婆會樂嗬嗬地說,“今天天好,月亮肯定很亮。” 今晚的月亮的確很亮。 b市霧霾嚴重,就算是晴天也很少能看見這麽清晰的月亮,譽城就不一樣了。 夜幕星光閃爍,像是沙灘上的貝殼那麽多,走兩步都能踩到。 思緒飄遠了。 九點多的時候,公寓樓裏的燈光都滅得差不多了。 鍾未時拖著疲憊的步伐邁上樓時,被一個高大的身影嚇得心驚肉跳。那人就這麽一動不動地杵在301門口。 “你總算知道回來了啊?” 對方一開口,鍾未時的一口氣才緩上來,“是你啊,嚇我一大跳,大半夜的你不睡覺,杵這兒幹嘛!?” 鍾未時掏鑰匙開門,顧禮洲邁開步伐跟了進去。 “找我有事兒?”鍾未時把背包一卸,癱坐在沙發裏。 顧禮洲:“不是我找你有事,是房東找你,說你欠了兩個月房租沒交了。” “哦……”鍾未時揉了揉酸脹的眼睛,又敲敲小腿,“我沒錢了。” “又沒錢?”顧禮洲單手扶腰指著他,“你每天早出晚歸掙的錢呢?” “都給我奶奶了。”鍾未時說。 顧禮洲一扁嘴,“你不是說你是孤兒嗎!?從哪冒出來的奶奶?” “是以前福利院裏照顧過我的奶奶。她的孫女今天下午忽然打電話給我,說她中風暈倒了。”鍾未時說。 顧禮洲愣住了。 幾十年前,c市鎮上開了一間民辦兒童福利院,收留了當地許多天生殘疾或是無家可歸的小孩,也幫許多孩子找到了新家。 趙奶奶原先是一名鄉村支教,退休後就在福利裏,幫著李院長一起照看小孩。 後來因為院長年邁,沒有精力去各地籌集善款,福利院實在無法經營下去,麵臨了倒閉的局麵。 鍾未時恰巧是裏麵最後一批小孩,他小時候長得又黑又醜,跟隻得了病的小瘦猴一樣,所以一直到十多歲都沒有人領養。 年紀越大,就越沒有人願意領養了。 因為怕養不熟。 福利院關掉沒多久,院長就離世了,當時院裏隻剩下鍾未時和一幫有殘障的小孩,那批孩子先後被送到了市區的福利院,鍾未時又哭又鬧不肯搬走,甚至半夜偷偷爬牆溜走。 趙奶奶報警找到他以後,就把他留在了身邊。 福利院的孩子,隻要不是有智力問題,成年之後大多都會被安排到當地一些小單位做些簡單瑣碎的工作,實在無法工作的政府養著,但生活狀況一言難盡。 鍾未時算是裏麵的幸運兒,被奶奶逼迫著念了兩年高中。 “她那時候還笑話我說,‘你長得這麽磕磣,不好好讀書掙錢,人家小姑娘都不樂意跟你’。” 鍾未時低頭摳著褲腿上的破洞,原本小小的一個破洞,被他越摳越大。 無奈的身世,無奈的生活,總有很多人在意想不到的地方以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艱難地活著。 “那後來怎麽不念了啊?”顧禮洲問。 “那時候太窮啦。”鍾未時說,“奶奶都一大把年紀了,還要出去接散活掙錢,而且奶奶自己也有孫女,也要念書,我就跑出來打工了。” “這樣啊……”顧禮洲努了努嘴,覺得有些可惜。 鍾未時念高二大概是六年前的事情,那時候的他正在星河世紀連載最後一篇《亡魂》。 要是早點知道這世界上有這麽一個地方,這樣一群人,他說不定還能幫上一點小忙。 “奶奶和院長她們人真的很好很好,可惜我混到現在也沒什麽出息,奶奶一定對我很失望。”鍾未時垂喪著腦袋歎了口氣,“要是我很有錢,她老人家就不用那麽辛苦地生活了……也不至於把身體都累垮了。” 顧禮洲忽然發現,人在不開心的時候,就連頭發絲都是沒精打采的,失去了往日的光亮。 客廳裏的燈泡接觸不良,忽閃忽閃,男孩的聲音漸漸弱了下去,還有幾聲低低的抽咽,像是在極力隱忍著什麽。 顧禮洲猜想他現在的眼眶一定很紅。 也不知道自己是出於什麽心情,到底想幹嘛,總之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手掌已經搭在鍾未時的腦袋上了。 這還是他生平第一次摸別人的頭發,觸感就好像是大型犬的毛發一樣。 軟軟的……還挺舒服。 “又不是你的錯。”顧禮洲的聲音又低又溫柔,“你還記得奶奶的恩情,第一時間趕去醫院看她,我想她一定很高興。” 鍾未時渾身一僵,一滴眼淚沒控製住,落到了大腿上,“真的嗎?” “當然了。”顧禮洲的尾音向上一揚,讓這個答案顯得格外真摯。 鍾未時吸了吸鼻子。 或許是因為對方比自己年長許多,又或許是因為他的動作和言語都相當溫柔,總讓人覺得這人很可靠,說的話也很有道理。 沒錯,奶奶一定是高興的。 鍾未時傷感的情緒都還沒來得及緩上來,就聽見很可靠的那位說:“你小時候有多醜啊?有照片給我看看嗎?” “靠!”鍾未時氣得一枕頭砸了上去,“這是重點嗎!” 顧禮洲抱住枕頭的時候,看見他笑了。 第22章 你晚上一個人睡覺的時候會害怕嗎 顧禮洲覺得一定要用這世界上的一樣東西形容鍾未時的話,應該就是風。 微風,陣風,旋風,暴風,龍卷風…… 各式各樣,瞬息萬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