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騎車技術真的還蠻不錯的,既平穩又迅速,比她想象中還要快到達目的地。


    “謝謝你。”羅謙下車後,對她說。


    “不客氣。”


    “既然來了,你等我一下,我上去拿底片給你。”


    突然聽到這個,令她呆愣了一下,心裏頓時生起一把無明火。


    “你是不是很討厭看見我?”她生氣地質問他。


    “什麽?”他愣了一下。


    夏筱婕生氣地看他一眼,決定不理他,油門一催,就把車騎走了,連聲再見都沒有說。


    羅謙呆若木雞地站在原地,直到目送她的背影完全消失後,這才慢慢的回過神來。


    她怎麽好端端的又生氣了,他有說錯什麽話嗎?現在把底片拿給她,他下星期二就不要多跑一趟來拿底片了啊,不是嗎?


    還有她剛剛那句話是什麽意思?是不是很討厭看見她?她為什麽這樣問?難道他的表情很臭嗎?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實在搞不懂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喝——”


    猛然打了個哈欠,他覺得自己真的快要累攤了,還是趕快上樓去眯一下吧。否則他要怎樣撐到午夜十二點?


    “嗬——”


    又打了個哈欠,他抓了抓頭發,從口袋裏掏出鑰匙,回家,睡覺。


    星期二下午夏筱婕沒課,結束早上的課和幾個交情比較要好的同學一起吃過午餐後,心想反正也沒事,便提早前往約會地點——羅謙所住的那棟危樓。


    她絕不承認自己真的有點迫不及待,那也是為了能再次看見那一整麵可以觸動人心的照片,而不是為了他。絕對不是。


    到達目的地之後,夏筱婕整個人突然間呆住,因為距離和他約定的時間還有將近兩個小時,而眼前那扇生鏽斑駁的鐵門卻是緊閉的。她既沒有他的電話,門邊也看不見門鈴可以按。


    所以,她這麽早到這裏是想幹嗎呀?


    如果她站在樓下放聲大叫羅謙的名字,他會聽見嗎?問題是,如果他根本不在家裏的話怎麽辦?


    她真是個笨蛋,大笨蛋,怎麽會犯這種沒大腦的錯呢?現在該怎麽辦,難道就這樣呆站在樓下,癡癡地等到三點嗎?


    她轉頭梭巡四周,看附近有沒有可以打發時間的地方,例如咖啡店或泡沫紅茶店之類的,結果是什麽也沒有,隻有一間便利商店,大概在三百公尺外。


    算了,聊勝於無,到店裏買本雜誌打發時間也行。


    夏筱婕將摩托車停在他家公寓門前,希望如果他現在人在外頭,回來時可以看見她的車,知道她人已經到了,免得她這一去一回,剛好與他錯過。


    收起車鑰匙,她步行走向那間便利超商,卻怎麽也沒想到竟會在商店裏看到他,但令她遏製不住叫出聲音的卻是——


    “你的手怎麽了?”夏筱婕瞬間跑到他麵前,瞪著他包裹著紗布的左手臂叫問道。


    羅謙眨了眨眼,呆若木雞地看著來人,沒想到她會突然冒出來。


    “我們不是約三點嗎?還是我記錯了?”他回過神來,帶著些許不確定的表情問她。


    “你的手怎麽了?”她再次追問,表情相當嚴肅。


    “受傷了。”他看她一眼,回答道。


    “誰不知道受傷了,我問的是受了什麽傷,怎麽受傷的?”


    “刀傷,隻是場意外。”他輕描淡寫地交代。


    昨天中午工作的火鍋店裏,突然有人上門尋仇,雖然尋仇的對象是來店裏消費的客人,和火鍋店本身無關、誰知他就是那麽倒黴,莫名其妙地受到池魚之殃,被砍了一刀。


    “什麽樣的意外會讓手臂受刀傷?”她蹙著眉問他。


    他輕扯了下唇瓣,給了她一個微笑,然後直接轉移話題說:“我沒想到你會提早到,沒把底片帶出來,還在我房間裏。你可能要跟我走一趟了。”


    夏筱婕目不轉睛地瞪著他,不禁又生氣起來。


    他真的很會惹她生氣,雖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為什麽會生氣。


    “我要買東西。”她大聲說,然後不理他,徑自轉身拿了個籃子,開始搜刮架上的零食、餅幹和飲料。結賬時,總共花了七十一元。


    “我幫你拿。”他非常有禮地表示。


    反正他右手還好好的,她決定讓他表現紳士風度。


    兩人一起走向他住的那棟危樓,他在她的摩托車旁停了下來,將裝滿零食的提袋放到摩托車的腳踏墊上。


    “你這是在幹嗎?”她直接問他。


    羅謙揚起不解的眉毛,回頭看她。在幹嗎,放東西啊,他的動作有這麽難以理解嗎?


    “那袋是我要帶到你家吃的。”


    “啊?”他一愣。


    “上回到你家的時候,口渴的要命,想找杯水來喝都找不到。這次我學聰明了,自備。”她瞄了他一眼,故意把最後兩個字說得很重。


    羅謙有些尷尬,“對不起。”


    平時他回家的時間大多在睡覺,水都在工作上班的地方喝個夠,偶爾以防萬一回到家口渴,就在公司裏裝瓶水回家喝。他壓根兒沒想過家裏會有客人的一天,完全沒準備,事實上,他家裏連個杯子都沒有。


    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她的意思是要跟他上樓嗎?她不是隻是來和他要底片的?怎麽聽起來,加上他手上這一大袋零食,她好像要在他家裏開同樂會、會待很久很久的樣子?


    她……到底想做什麽?


    那是改變羅謙一生的一個下午。


    夏筱婕和他談論著貼在牆壁上的每一張照片,她告訴他哪張照片帶給她什麽樣的感覺,然後要他告訴她,那張照片背後的故事。


    他不知道為何她會知道每張照片都有個故事,而他剛好都知道。


    她說,他的照片會讓人有種觸動人心的感覺,問他既然對拍照這麽有興趣,為什麽不去做攝影師?


    也許是因為話說多了,讓他不再有交淺言深的顧慮,開始對他侃侃而談,訴說自己空有抱負卻無人為力的情況。


    因為沒有資曆,因為沒有學曆,因為沒有有力人士的牽線介紹,也因為他沒有多餘的時間和金錢可以揮霍等待伯樂的出現。他不是不為,也不是沒有願景,而是現實逼得他不得不為,也不是沒有願景,而是現實逼得他不得不對命運低頭。然後,他隻能告訴自己,隻要還能握著相機拍攝他想拍的,便心滿意足。


    過去二十三年來,他從未像那天一樣,在一天裏對同一個人說過這麽多話,而且都還是心裏話。


    他向來不是一個多話的人。在孤兒院裏,因為人多的關係,院長媽媽再怎麽努力也很難麵麵俱到地顧及到每一個孩子,而他既不屬於叛逆,惹是生非被擔心的那一群,也不屬於功課好、特別乖巧懂事被誇獎的那一群,自然容易被邊緣化,話變少了,不知不覺地沉默了起來。


    他沒有任何大人們偏心的感覺,隻是在不自覺間養成了靠自己,喜怒哀樂都由自己一個人承受,不太會與人分享或找人訴苦的習慣。


    所以會和她說這麽多心裏話,事後想想,連自己也嚇一跳。


    經過那天下午的相處,羅謙發現,她給他的感覺完全變了,不再是美麗的凶悍女,而是一個善解人意、心細如發、外冷內熱、很容易讓人心動的女生。


    因為手受傷的關係,他連上中班的工作都沒辦法做,隻能請假在家裏休養傷勢。


    在他休假的那一個星期裏,夏筱婕天天都來找他,天天都會買一堆吃的到他家裏,雖然她總說那是要買給她自己吃的,而且走的時候絕對不會把剩下的東西帶走。


    她都叫他“喂”,從未開口問他叫什麽名字,而他因此也沒開口問她的名字,同樣叫她“喂”。


    那一個星期,是他這輩子度過最輕鬆快樂的日子。


    他們聊照片,聊攝影,天南地北地談天說笑。她還慫恿他,激他說反正閑著沒事,不如想辦法拿自己的照片作品去自我推薦,雖然是亂槍打鳥,但也許真有隻笨鳥會被他打到。


    於是她主動買了信封袋,搜集了相關雜誌的資料,以及每張照片中的故事裝進信封袋裏,一一寄到各家雜誌社。


    那一個星期他們倆真的一起做了許多事,其中還包括做了愛做的事。


    那是……


    不能說是一時衝動,也不能說是計劃中的事,隻能說是情不自禁,情投意合。


    她的微笑和所做所為都令他心動,當她在他的床上毫不設防地對他展露微笑時,一衝動讓他忍不住向前吻了她。


    當時的她微僵了下,卻沒有拒絕,反倒將眼睛閉上,讓他就想獲得到通行證般,瞬間欲火焚身,情不自禁地加深了他們的初吻。接著一切就像是水到渠成般,自然而然就發生了。


    從那一刻起,他把她當成女朋友,當成結婚的對象,當成他要照顧一輩子,保護一生的女人,並且發誓今生今世絕不欺負她!


    而她……


    他一直以為她和他有著同樣的想法,結果她卻在他接到投稿雜誌社的響應,說對他的攝影作品很感興趣,想要與他進一步深談合作的時候,突然與他漸行漸遠,之後便消失不見,不再出現。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麽,隻能想也許她終於相清楚、想透徹,他能給她的有限,


    跟著他,受苦多過快樂,所以才會選擇離開。


    心,有點痛,但卻不怪她。因為他的確是配不上她。


    那張串連他們情願的底片一直都在他手上,最終她還是沒將它拿走。


    於是,隨著他以mr.max的成名,揚名國際之後,那張照片也成為一張很有名的作品,因為那是一張永遠的非賣品。


    身為一個攝影師,他拍過的人和臉不勝數,隻有“face”那張臉是他畢生難忘的,因為他愛過影中人,因為她曾經給他全部,也因為有她的幫助和促成,才會有今天的mr.max。


    她的出現徹底地改變了他庸碌平凡的人生,隻因為有她。


    往事曆曆在目,刻骨銘心,時間卻不為人停留,悄悄地過了五年之久。


    五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可以改變許多事。例如,他就從一個默默無聞、前途茫茫的窮小子,變成享譽國際的知名攝影師。


    而她呢?


    五年的時間是否也在她身上或周圍環境改變了什麽?身邊是否已經有個感情穩定的交往對象,已經論及婚嫁,或者已經結婚、懷孕、生子?


    五年了,她是否還記得他?


    如果她真的是蕭奇的女朋友的姐姐,他們倆終將會再見麵,到時她什麽樣的態度對待他呢?會不會當做不認識,或根本已經把他遺忘得一幹二淨了吧?


    夏筱婕。


    如果不是因為蕭奇,因為剛好遇見他女朋友的朋友,那位ryan先生的話,他可能到現在都還不知道她的名字,而是繼續用喂叫她。


    有時候兩個人還會很無聊的用“喂先生”、“喂小姐”來稱呼對方,幼稚得很可笑,但也很快樂。


    心情起起伏伏,憂喜參半,他其實很想見到她,卻又有點害怕再見到她。


    至於害怕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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