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都還未開口說話便知中計,馬上閉氣,卻一陣暈眩,武獨為了在最短的時間內放翻敵軍,用了最大劑量的毒粉,連馬匹都無法堅持,元軍當即人仰馬翻,亂成一團。


    段嶺拖著拔都衝進冰涼的溪水裏。


    “殺——”這時候,河北軍方從高地衝殺出來!


    元軍飛速放箭,緊接著數千人從密林中衝出,與河北軍短兵相接,山上落下無數滾木,從上遊衝來,撞上正在發動衝鋒的元軍!


    滾木沿著河流衝下,陣形登時被衝散,此時第三隊人馬出現,是帶著近一千士兵的耶律宗真率人衝進樹林,四處放火,衝擊元軍側翼!


    武獨一腳踏上滾木,飛身衝向溪流中央,眼看就要抓住段嶺時,一名元軍士兵抖出長刀,迎著武獨而去,卻是阿木古!


    烈光劍與長刀一撞,火星迸射,再一對掌,武獨腳下乃是浮木,無法借力,登時被打下落入溪水裏。


    滾木驚天動地,隆隆衝來,被衝往下遊,接二連三地撞開元軍。段嶺險些被撞中,一手抓住拔都手腕,另一手抱住滾木,連著嗆了好幾口冰水,狼狽不堪。


    剛冒出頭,便要躲避溪上亂飛的流箭,潯水上遊兩側,已成了元軍與陳軍的戰場。


    武獨與阿木古一路追往潯水下遊,武獨情急,吼道:“山兒!”


    段嶺冒頭出水,換了一口氣,竭力將拔都托上水麵去,然而一轉頭,卻見阿木古腳踏浮木一躍,身輕如燕,長刀掠過。


    武獨從側旁一劍架住,叮叮聲響,連換數招,段嶺再次被水衝往下遊,頭頂全是滾木,倏然間溪流水位變深,段嶺馬上潛進水底去。


    頭頂滾木齊齊前進,如過江的魚群,木頭的縫隙間透下一縷天光,穿入水底,清澈的溪水中幾乎能一眼望見盡頭。


    武獨與阿木古越跑越快,在滾木上彼此追逐,複又交手。


    段嶺以肩膀扛住拔都,抵著一處岩石,竭力站定,頭下腳上地翻了個身,解下背後長弓,搭箭,在水中開弓、扯弦。


    阿木古躍起,於空中側身順劈,以長刀揮向武獨!


    “唰”的一聲,一道箭矢帶著水花,從滾木間隙中直飛出去!


    阿木古萬萬不料水底這小子竟還能偷襲,幸而箭矢風聲甚勁,令他逃過一命,否則那一箭若射進小腹,縱是蓋世神醫也回天乏術。


    他在半空中強行擰身,同時武獨變招,揮手撒出一道粉末,阿木古內力雄厚,急忙閉氣,武獨又漂亮地揮出了奪命一式!


    阿木古鎧甲被砍開,登時爆出血花,那一劍先破鎧甲,再裂布裳,緊接著砍破他的皮膚,深入肋下半寸,阿木古一抽身,便從滾木上墜了下來!


    與此同時,水底的段嶺剛要冒頭透氣,便被一根飛來的滾木瞬間撞中,身不由己,被帶得直衝出去!


    武獨顧不得再追阿木古,縱身朝溪流中一躍,入水。


    然則溪流已到至為湍急之處,頃刻間段嶺與拔都被衝出了近二十步遠,武獨水性甚好,瞬時卸去貼身的皮甲,如同一尾遊魚般急速衝向段嶺。


    段嶺再冒頭時,已被衝到河流的盡頭,底下則是一個巨大的水潭,瀑布將滾木接二連三地送出空中,再驚天動地地墜下深潭中。


    糟了——這是段嶺撞向溪流盡頭時的唯一念頭。


    然而突然間,拔都收緊了手臂,他醒了。


    拔都睜開雙眼,帶著迷茫,嗆了口水,繼而反應過來,緊緊抱住了段嶺,兩人被一同衝出瀑布,從數十丈的高空落下。


    接著,拔都一腳踩上空中的滾木,帶著段嶺借力一躍,在空中躍起數丈。


    “你……”


    拔都再次衝往高空,踩上第二根濕透的滾木,腳下一滑。


    “這個……”


    “混賬!”拔都怒道。


    段嶺:“……”


    武獨從高空躍下,拔都托住段嶺的腰,竟然把他朝上一送。那一刻,段嶺身在半空,幾乎無法用言語來形容此時的心情。


    武獨撲下,踩上一根滾木,拖住段嶺朝旁躍去,緊接著甩出鉤索,飛上瀑布頂峰,鉤住一塊岩石,帶著段嶺打了個旋。


    段嶺在那最後一刻,猛地抓住了拔都的手腕。


    “別放手!”段嶺喝道。


    “放開我!”拔都大怒。


    武獨抓著段嶺,段嶺抓著拔都,朝山崖一側蕩去,武獨在空中放開鉤索,同時踩上最後一截落下的浮木,先是撲向段嶺,抱住他的腰。再一腳踹向拔都,三人同時摔進樹林,墜進一棵參天古樹的樹冠中。一陣稀裏嘩啦的樹葉聲響,武獨緊緊抱住段嶺的頭,與他在樹冠中翻滾,摔下樹去,段嶺摔在武獨身上,落在滿是朽葉的地上。


    緊接著拔都大喊一聲摔下,武獨側身避開,再一掌拍在他的腰間,改直墜為橫飛,拔都重重撞向另一棵樹,再次昏倒。


    樹從中,陽光落下,段嶺踉踉蹌蹌地起身,抱著武獨,埋在他的肩前,兩人頭發都*的,武獨緊張得不住發抖,抱住段嶺,親了親他的額頭。


    一切都結束了,不片刻,高處的喊殺聲漸小下去,武獨吹響哨子,河北軍繞路下來會合,眾人紛紛上馬,棄了營地,快馬加鞭,趕往鄴城。


    抓到一條大魚,段嶺卻半點也沒有開心,隻因拔都一路上連話也不與他說。


    “布兒赤金。”耶律宗真策馬,來到裝載俘虜的車前,朝拔都說,“你輸得不冤枉。”


    拔都沒有理會宗真,倚在車欄旁,望向燦爛星空下,一片荒蕪的河北平原。


    段嶺曆盡艱辛,終於回到了家,然而等待著他的,還有許多更麻煩的事,黑山穀的獲勝隻是第一步。


    他們是急行軍回來的,段嶺一身衣服甚至未來得及換。入夜時鄴城不少地方還在燒炭,以備過冬所需。


    “鄭彥他們回來了嗎?”段嶺問。


    “還在路上。”武獨答道,“進了陳國地界,就不會有危險了,放心吧。”


    沿途都是烽燧塔,段嶺過了潯水,才真正地感覺到,回家了。


    “戰俘怎麽處理?”武獨問。


    “先把他關起來吧。”段嶺說,“不要惡待他,我現在就給查罕寫信。”


    “他是元人。”秦瀧說。


    “我知道他是元人。”段嶺答道,“沒有人比我更恨元人,我爹就是死在元人的手裏。”


    秦瀧馬上道歉,不再提了,躬身行禮,退了出去。


    段嶺靠在榻前,麵對攤開的紙,他要用拔都逼查罕退兵,雖然送出這封信,奇赤一定會大怒,但這是最後的辦法。


    武獨在廳堂內寬衣解帶,自己換衣服。


    “你去清點人數吧。”段嶺說。


    “鄭彥還沒有回來,不著急。”武獨說,“你休息會兒,我若是查罕,我就不會來了。”


    段嶺明白武獨的意思,拔都帶著他的人進了黑山穀,監軍查罕與一眾元將居然不作為主力突襲,可見這五萬大軍本來就內部不和,彼此牽製,更互相不服,現在拔都戰敗被抓,隻會淪為查罕等人的笑柄,他們當然不會再過潯水來要人了。


    如果真是這樣,問題就變得簡單起來,為今之計,隻有等鄭彥那隊人歸來,方可得知敵情。


    耶律宗真在太守府院裏走了幾步,問:“這是你的宅邸?”


    “前任太守。”段嶺答道,“孩兒們,歡迎貴客吧。”


    眾護衛紛紛朝耶律宗真行禮,基本禮節還是要的。


    “非常時期,不必多禮。”耶律宗真擺手道,“你忙吧,容我叨擾幾天。”


    “你到底是借路來的,還是做客來的?”段嶺哭笑不得道。


    “是借路,也是順便做客。”耶律宗真說,“此生不一定能再到南方來,許多地方,不過俱是走一次而已,就不能容我看看你的國土?”


    耶律宗真總是那雲淡風輕的態度,天大的事情,到了他麵前仿佛都變得輕鬆起來,段嶺反而有點舍不得他走了。


    正在此時,費宏德一身單衣,從側院走來,顯然是聽到段嶺與武獨回來的消息,特地過來看看,這一出來不得了,居然看見了遼帝!


    “陛下?”費宏德錯愕道。


    耶律宗真微笑,朝費宏德點頭,說:“費先生,又見麵了。”


    費宏德忙行禮,段嶺便道:“費先生,這些時日,由你負責接待陪伴陛下吧,時候也不早了,先休息下再說。”


    費宏德道:“陛下這邊請。”


    耶律宗真便朝段嶺點點頭,與一眾護衛跟著費宏德走了。


    武獨換過衣服出來,坐在榻畔。昏暗燈光下,已近破曉時分,段嶺對著那張白紙,一時間不知從何寫起。


    “拔都呢?”段嶺問。


    “不是吩咐帶下去關著了?”武獨答道。


    段嶺忙昏頭了,又問:“鄭彥他們呢?”


    “路上。”武獨不耐煩道,“你問了好幾次了。”


    段嶺哈哈笑了起來,武獨又道:“什麽人都在你的心裏,唯獨我是沒份的。”


    段嶺轉頭,望向武獨,武獨披著半濕的頭發,若有所思地望著廳外。


    “我給老爺梳頭。”段嶺說。


    “去洗個澡?”武獨問。


    “等他們回來吧。”段嶺爬到榻上,跪在武獨身後,取過梳子,把武獨的頭發理順。武獨長發披散時,頗有點李漸鴻的感覺,充滿了霸氣。


    “睡會兒。”武獨握住段嶺的手腕,順勢把他放倒在榻上,說:“睡一覺,明天起來,什麽都好了。”


    “嗯……”段嶺困倦得很,自己一身髒兮兮的,卻已架不住睡意,疲憊地倚在武獨懷裏入睡。


    過了不久,他依稀聽見鄭彥的聲音在說話,還有郎俊俠的聲音。


    他們都平安回來了,段嶺心想,可他實在睜不開眼睛,又感覺到武獨橫抱著自己,穿過走廊,到房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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