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室蒙在一片白色熱水氣之間,三名婢女正彎身在一旁收拾著地上的衣裳。


    藺常風看向浴池,一眼便看到了十步之外的戚無雙。


    戚無雙正露出清瘦胸膛,臉龐九成全臥在女子裙擺間,細長指尖也隨勢擱在女子腹間,一副慵懶姿態。


    藺常風胸口一痛,高大身軀不由自主地晃動了下,原來一切真的是他的奢望——


    無雙真的不是“明珠”!


    “是藺公子吧,抱歉,咱們相公回府後……嗯,忙了好一陣子。”二房羞紅了臉,低頭撫著身上男子發絲,聲音壓得極細。“相公方才還交代如意請您進來,誰知道如意不過才出去一會兒,相公便睡沉了。”


    “不打緊的,我其實沒有急事……”藺常風望向玉石地板,不願再多看一眼。


    人家夫妻方燕好之際,他竟粗魯地跑來打擾,究竟是吃錯什麽藥!


    “在下告辭。”他一頷領,大步轉身離開內室。


    藺常風才走出內室,三房立刻迎了過去。


    “藺公子怎麽這麽快便出來了?”


    “無雙睡著了,我不便打擾太久。”藺常風深深一揖,此時竟連抬頭麵對無雙的家眷們都覺得難堪。


    “藺公子,請留步。相公已經醒來,更衣後便出來。”內室傳來一聲輕喚。


    藺常風勉強點頭,隨著旁人帶領在長榻邊坐下,接下一杯熱茶,喝完了仍不覺清醒。


    他莫非是中邪了,怎麽會如此執著昨晚的一切?就算他對無雙真的動了情,如今親眼見著無雙妻妾成群,也該死了心。怪隻怪……昨夜那名姑娘身上全是無雙身上香氣吧。


    “冒昧請教,這香氣聞來極為熟悉,可曾在外販售?”藺常風向一旁女子問道。


    “藺少爺好品味,這是夫君研發出來的‘珀香’,加了珍貴的琥珀下去提味,我們幾個姐妹都極喜歡。不過因為價錢昂貴,使用者實在不多。”三房說道。


    既是用者不多,那麽要追查使用者應當也不難吧。藺常風精神一振,卻不知自己是否要繼續追查下去。


    他一心期望著昨夜女子是戚無雙,也將她當成無雙。如今知道那姑娘不是無雙,他竟失了再繼續追查下去的欲望。


    然則,此舉未免太對不起那名姑娘!畢竟那姑娘把初夜給了他,他毀了人家清白,總該負責。


    “唉呀,藺哥哥今兒個這麽好興致,一大早便跑到我這兒來?敢情你一夜未睡嗎?”戚無雙穿著一襲從頸間包至腳踝的黑袍,在三房及幾名婢女扶持之下走出內室沐房。


    藺常風望著戚無雙水紅麵頰,心不覺又是一動。


    他深呼一口氣,臉龐神色仍有些不自然。可他強迫自己定定地瞧著無雙,好似他心裏並非正翻湧著滔天巨浪一般。


    “藺哥哥,怎麽不說話?”戚無雙躺上藺常風對麵長榻,妻妾們一左一右地包圍於身邊。


    “我一時尋不到你,擔心你出了事。”藺常風勉強提起精神說道:“你怎麽會突然回到戚府?”


    “唉呀,說來也是我定性不夠,我瞧著你和那姑娘進了房後,便不曾再出房間,讓我不禁想起我的夫人們,等不及你醒來,便匆忙趕回府裏。”戚無雙握著妻妾們的手,豪爽地大笑出聲。


    藺常風也跟著擠出一抹笑意。


    “是為兄的失禮,唐突地跑來,打擾了你們。隻是,在告辭之前,尚有一事想私下詢問。”藺常風啞聲問道。


    “你們全都下去吧,我瞧這藺哥哥像是有事要審我呢。”戚無雙瞧著他正經神態,心裏有數,卻故意笑得更加放肆了。


    如今藺哥哥在明,她在暗,她有絕對優勢,說什麽也得演好這場戲。


    “相公可別耽擱太久,奴家們都很思念你。”三房故意附耳說道。


    “是。”戚無雙捏捏三房的手,要大家放心。“你們全都退下吧。”


    鶯鶯燕燕前呼後擁地全退了下去,偌大屋內頓時變得冷冷清清。


    藺常風望著戚無雙一對疲憊卻皎亮的眸子,內心不由得又歎了口氣。


    “藺哥哥,是想問我昨晚的姑娘是誰嗎?”戚無雙先開了口。


    藺常風先是一愣,旋即露出一個心折的笑容。要他如何不對戚無雙另眼相待呢?這人總是懂得他的心思啊。


    他深深望入無雙眼裏,知道自己這一回真的是兵敗如山倒了。


    “無雙老弟果然聰慧。”他啞聲說道。


    “我瞧你一臉失魂落魄的跑來,心裏便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戚無雙被他看得心都融化了,但她強迫自己戲謔地朝他眨眼。


    “那是個啞姑娘,因為爹欠了一大筆債,來到春風院想賣身為妓。我見她模樣清麗,便給了她一大筆銀子,找人打理了她,要她伺候你一晚便離開,省得一生都糟蹋在春風院裏,也算是做了一樁好事。”


    “若我還希望能和她見上一麵呢?”藺常風皺眉問道,仍是覺得心有虧欠。


    “唉呀,人都離開了,你要我到哪找人。”戚無雙故意瞪大眼,掩飾心頭悸動。


    “要是她懷了我的孩子呢?”藺常風一想起昨日荒唐,雙唇不由得緊抿,隻想盡快處理好此事。


    “文姬姑娘早讓她喝下祛子湯藥了。不過,若是藺哥哥仍執意要找人,看看那姑娘是否真的無事,我多費點心思自然無妨。隻是,我們不是還得趕去巫城嗎?這事就且先按下,待我們回家再處理如何?”


    “也好。”藺常風點點頭。


    “那麽,小弟便不留人,藺哥哥也知道我妻妾們都還在等我……”戚無雙斜倚著長榻邊的琥珀小幾,露出一抹慵懶笑意。


    藺常風勉強一笑,從長榻上起身。


    “我先告辭了。”


    “不送。”戚無雙笑著說道。


    藺常風望著窗邊涼風吹入撩起戚無雙的發絲,卻瞧見了——戚無雙頸邊狂跳的脈動。


    他心一動,目光在掃過戚無雙那張過分燦爛容顏時,才驚覺到這張燦笑麵具下的人兒其實心情起伏正大。


    明明是在乎的,不過是因為同樣身為男子,便要這般隱忍哪。


    “無雙。”藺常風往前再跨一步,厭倦了這般閃躲姿態。


    戚無雙屏住氣息,看著藺常風朝自己俯低頭,並挑起她的下顎。


    藺常風撫著那光潔的肌膚,眸光霎時一震,這肌膚的觸感分明與昨夜女子相同啊。


    他的指尖觸過戚無雙纖細玉頸,愈是流連臉色卻愈是鬱黯。


    “藺哥哥為何這般碰觸我?你可別是要告訴我,說我這身皮膚與你昨夜共度的姑娘一般水嫩。說來也不怕你笑我,我方才才剛讓妻妾們在我身上揉遍乳香脂油哪。”戚無雙強迫自己低笑出聲,甚至拉過他的手撫上自己手臂。“摸起來可舒服?若你中意這般膚觸,你日後成親時,我便讓人送給你夫人……”


    藺常風收回手掌,目光炯炯盯著人,忽而開口說道:“我把昨夜和我纏綿的姑娘當成你。”


    戚無雙胸口一窒,臉色先是發白,繼而又慌成一片紅。她握緊拳頭,雙唇張張合合數回,卻還是不知如何答應。


    藺哥哥說這些話是在試探她嗎?


    “藺哥哥莫非對我動了心嗎?不過就是一個吻,何必如此正經呢?”她一聳肩,故意嬉笑說道。


    “我是對你動了心,而我現下便要告訴你——若你對我無心,也不想攪進這種惇俗之事,那便別跟著我上巫城。”他這話嚴峻得像警告,每一字都冷硬地從齒縫裏擠出來。


    “若我仍執意要一同上巫城呢?”戚無雙問道。


    藺常風唇邊露出一抹野蠻笑容,驀地低頭攫住那兩片粉嫩唇瓣。


    “後果我不負責。”藺常風在彼此唇間低語道。


    戚無雙倒抽一口氣,驚慌失措地要伸手推開人時,他卻已經毅然起身,大步走出門外。


    這下子該怎麽辦?明日去還是不去呢?


    戚無雙呻吟一聲,將臉埋入雙掌之間痛苦地喘著氣,可唇邊卻又忍不住露出一抹笑意——無論她是明珠或無雙,藺哥哥永遠都是待她不同的藺哥哥啊!


    隔天午後,認定藺哥哥知書達禮,應當隻是口頭警告她疏離的戚無雙,萬萬沒想到她才踏進藺府,便直接讓藺常風給揪了上路。


    藺常風宣稱為了輕裝簡從,除了郭虎一人之外,什麽奴仆也不準帶。


    戚無雙見他鐵了心,一副巴不得把旁人全撇下的模樣,也隻好硬著頭皮叫如意回到戚府。


    當下,藺常風、戚無雙與郭虎一行三人,便駕了一輛普通馬車往巫城前進。


    普通馬車不若戚無雙慣坐的寬敞馬車舒適,原本便沒睡好的她被顛得難受,不過才過兩個時辰,臉色便發青了。


    “還好嗎?”藺常風傾身向前,擔心地望著臉色蒼白的戚無雙。


    “沒事。”戚無雙勉強一笑,頭倚著車廂窗台,呼吸著外頭新鮮空氣。


    “喝點熱茶。”藺常風自暖壺裏倒了杯茶。


    “謝謝。”戚無雙接過抿了一口,便連端茶的力氣都沒有,又擱了回去。


    “沒睡好,嗯?”藺常風的指尖滑過戚無雙的眼眶下方。


    戚無雙被他這動作嚇到,整個人頓時一僵。


    “上路第一天,我可不能讓你病倒。”藺常風拉過戚無雙身子,讓其靠在他的臂彎裏。


    戚無雙被藺常風超於想象的結實臂膀給摟住,一身血氣往上衝,她瞪大眼仰頭看著他。


    他眼眸含笑,凝望著人,看得人心都要化開來了。


    戚無雙奮然彈坐起身,瞪大眼仰頭看著他。


    “你……你……”


    “我怎麽了?”藺常風抽起戚無雙發絲的玉簪,任由那一頭青絲蜿蜒在水色長衫上,襯得那張絕色小臉更加雪色明豔。


    戚無雙驀地坐正身子,搶回玉簪,頰邊飛上兩朵霞紅。“藺哥哥今日莫非是吃錯藥嗎?這般舉動不怕惹人閑話?”


    “我昨日已說過,你今日既然來了,後果我便不負責。況且,你戚無雙向來也不是顧忌世俗目光之人,不是嗎?”


    “我來,是因為我放心不下你一人獨闖巫城……”她吞吞吐吐地說不出自己還真是因為舍不得就此和他分道揚鑣,所以才不顧一切地前來。


    “隻是因為放心不下,所以你現下雙頰酡紅,脈搏飛快?”藺常風一臂撐在戚無雙身後車廂,端正容貌倏地逼近人。


    戚無雙屏住氣息,被他堵得說不出話來,隻能瞪大眼回望著他,胡亂猜想著莫非她有哪裏被他看出破綻?


    或者,藺哥哥是真的相信戚無雙是男子,已痛下決心不顧世俗目光?戚無雙一忖及此,心跳更劇,雙臂不自覺地擁住自己。


    要命了,偏偏如意又不在身邊,沒人能阻擋藺哥哥這些撩撥舉動,而她可沒把握自己能忍耐太久啊。


    “好了,瞧你一臉煩惱。現在什麽也別想了,好好睡上一覺便是。”藺常風扯過戚無雙手臂,將人又拉回懷裏,並取回那杯茶遞到戚無雙唇邊,黑眸深深凝望著人。“再喝幾口?”


    戚無雙心一亂,很快地喝完茶。


    “我好了。”她掙紮著又想坐起身。


    “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還逞強什麽?”藺常風臉一沉,更加將人納入臂彎裏。


    戚無雙不敢再看他,飛快地合上眼。


    一件輕裘旋即輕落在她身上、藺哥哥的大掌輕撫著她的發絲,一個結實溫熱身軀就這麽定定地摟著她。


    她最好的夢境亦不過如此……就讓她貪戀一會兒吧,她不貪多,隻要這一會兒便好。


    戚無雙不自覺地挨近藺常風的胸膛、呼吸變得深長,眼皮也不由自主地往下垂落。


    終於,戚無雙雙唇放鬆地微張,沉沉地睡去。


    藺常風望著縮在懷裏,像個孩子酣睡的玉人兒。


    他輕撩起戚無雙的發絲,指尖撫過那道白玉般細潔的耳朵。


    這無雙看似外放、不顧禮教,實則一張嘴卻總是不露半分餡。


    隻是,無雙既已來到他身邊,他便沒打算再讓無雙對自己有任何隱瞞。


    他要知道無雙夜裏不能入睡的苦衷、他要曉得無雙何以正室虛懸、他要知道無雙為何在明珠過世後,便不再與他聯絡。他要知道無雙這單薄肩膀是如何撐起戚家祖業、他要知道無雙的每一番心思……“爾後,便讓我來守護你吧。”


    藺常風俯低頭,羽毛般輕觸點了下戚無雙的唇。


    戚無雙睡得正熟,隻是抿了下唇,便又摟著藺常風的手臂自顧自地沉沉睡去。


    戚無雙一覺醒來,隻覺渾身暖透、整個人神清氣爽不已。


    她伸了個懶腰,還未睜眼便露出一個滿足笑意。


    她側過身在臉下軟榻間揉蹭了一會兒,覺得鼻尖都是藺哥哥身上的檜木香氣,唇角笑意不由得更甚。


    “如意……”她喚道,聲音軟軟綿綿地。


    “醒了?”


    戚無雙感覺身子被一隻大掌攬起,頸子則被安置於一道結實臂彎間。


    戚無雙頭皮發麻,整個人在瞬間清醒過來。


    她驀然睜開眼,迎上的是藺常風溫柔的笑臉。


    她掙紮地想坐起身。


    藺常風一使力,便將人抱到他的膝上。


    戚無雙一動也不動,呆呆地任由他喂了幾口茶水,仍然說不出話來,好半天才咕噥出一句。


    “這是哪裏?”


    “客棧房間。”


    “現在是何時辰?”


    “子時剛過。”


    “我怎麽睡得這麽沉!”她驚呼出聲。


    “表示你真的是累壞了。”藺常風撫著這張剛睡醒而顯得嬌媚的麵頰,低聲說道:“我去讓店小二送上一些粥,也該進食了。”


    藺常風下榻,喚來店小二交代了一番後,才又關門朝著戚無雙走來。


    戚無雙一口氣憋在胸口,隻覺得滿心慌張逼得她快抓狂。向來都是她戲弄藺哥哥的分,怎麽今日卻一直被當個三歲娃似地任由他摟來抱去?


    戚無雙按捺下心頭不安,故意下榻繞著藺哥哥走了兩圈,嘖嘖有聲地說道:“藺哥哥如今待我百般體貼,當真是想不顧世俗,與我雙宿雙棲嗎?”


    “若我說是呢?”藺常風一手攬住戚無雙的腰,傾身向前,黑眸似火地望著人。


    “藺哥哥身為皇上密使,不怕如此惇俗舉動觸怒龍顏……”


    “你說呢?”藺常風忽而低頭銜住戚無雙的唇。


    戚無雙一時無法反應,便讓他的唇公然入侵,占領了心神。


    藺常風扣住她的頸子,吻得更深密,非得嚐逼了她唇中每一寸味道,他才戀戀不舍地放開人。


    戚無雙雙膝一軟,整個人險些跌坐在地。


    藺常風笑著攬住戚無雙纖腰,輕易將人又摟回榻上坐著。


    “我想賢弟對我亦不是毫無感覺。”


    “我是因為肚子餓沒力氣,藺哥哥想太多了……”


    “你是要我喂飽你之後,再試一回嗎?”


    戚無雙雙頰脹紅,嗔了他一眼,渾然不知這一眼風情無限,便是尋常人也要動情的。


    藺常風低吼一聲,再度將人摟回懷裏。


    “你別又亂來!我叫人了!”戚無雙這回拚命地推卻著他的胸膛,抵死不從。


    瞧藺哥哥這般眼色,就知道他想對她做的可不隻是親吻而已!


    藺常風望著戚無雙如今雙頰酡紅的嬌顏,他一挑眉,倒也不逼緊人。


    “難得見到你慌亂。”他悠哉地說道。


    “我怎能不慌亂!我萬萬想不到藺哥哥竟然真的有龍陽癖好。這叫小弟日後待在你身邊時,豈不是要時時提心吊膽?”戚無雙手掌擋在他肩頭,生怕他又有輕薄之舉。


    “若是不在乎,直接趕人便是,何需提心吊膽?”藺常風大掌探入戚無雙頸後,拇指流連在那不能再軟細的肌膚之間。


    戚無雙身子一陣輕顫,決定自己忍無可忍了。她挪動了下身子,端坐在他一步之外,對著他便是長長一揖。


    “小弟有眼無珠,如今方知藺哥哥乃是深藏不露之情場高手,可否請你就此收手,放過我。”戚無雙刻意不給他任何說話機會,便緊接著說道:“夜深了,藺哥哥也該回房休息了,明日還要趕路,不是嗎?”


    “我今晚就睡這裏。”藺常風也不待人回答,便自顧自地起身卸下外袍,隻穿了一件麻色單衣回到榻邊。


    麻色單衣領口微敞,露出他結實胸膛。


    戚無雙看著藺常風那一身不該屬於文弱書生的體魄,被嚇出一身冷汗。


    “你今晚睡這裏?”她的音調不自然地揚高。


    “賢弟若怕我不規矩,盡管將我的雙手係起。”藺常風說道,黑眸似笑非笑地瞥著戚無雙。


    “藺哥哥說什麽,誰敢把你綁起來……”戚無雙雙唇輕顫,勉強笑著。


    “客官,您吩咐的熱粥來了。”店小二在門外喊道。


    戚無雙一聽,一馬當先地衝了過去,拉開房門。


    店小二一看來者美貌至此,眼睛睜得極大,拖著盤的雙手還顫抖了幾下。


    戚無雙管不得對方驚豔目光,連聲追問道:“小二,這客棧還有其他空房嗎?”


    店小二連忙放下熱粥,還偷看了另一位手執書冊,悠閑靠坐於太師椅的客官一眼。


    “沒有空房。”店小二說道,因為全被那位高大的客官爺給包了。


    “附近有沒有其他客棧?”戚無雙又逼問道。


    “有是有,但是現下夜色已深……”


    “小二,你先下去,桌上那些碎銀,是打賞你的。”藺常風沉聲說道。


    店小二領了碎銀,樂不可支地退了下去,哪裏還管得著屋內尚有人正氣急敗壞的。


    “無雙,過來。”藺常風朝戚無雙勾勾手指。


    戚無雙可不是那種能被人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角色,偏偏藺哥哥臉上神色太正經,讓她不過去都不成。


    她癟著唇,站到他大掌所不能觸及之處,心想這樣他總不能再胡亂抱人了。


    “郭虎說有人跟蹤我們,或者就是當初害死包二之人,我怎麽可能讓你孤身一人獨處一室。”他說。


    “怎麽我們才出門便有人跟蹤?”戚無雙狐疑地望著他。


    “興許是凶手想知道我是否已經悖德駭俗到不需他再出手的地步。”藺常風懶洋洋地說道。


    “既然知道有人跟蹤,怎麽不反將人抓起來?”她雙臂交握於胸前,美目防備地望著他。


    “抓起來也逼問不出什麽,不如讓人反跟蹤。對方有兩名探子,已經遣回一名回報消息。我派去的人已經盯上他們,我想這回很快便能查到消息……”


    轟轟——轟轟——戚無雙突然整個人撲進他懷裏,顫抖得像秋天落葉。


    “我……我……”她雙唇猛抖,連話都說不好。


    “你怕打雷?”藺常風把無雙攬得更緊,恨不得能和她交換體溫,好讓她身子不要這麽冰寒。


    戚無雙點頭,拚命想說點什麽,好讓自己顯得不那麽膽怯。


    “那年土匪打劫時,我跟無……明珠摔落山穀。那晚打了一整晚的雷,奶娘壓在我身上要保護我,可那雷在我眼前一直閃,好像要把我劈死一般,我怕,明珠就倒在一邊……我怕雷劈了無雙……不……是劈了明珠……”戚無雙想起那一夜,抖到連話都說不清楚。


    藺常風一聽,心便擰成一團,他更加擁緊她。


    他記得那一夜——雷聲轟得他一夜未眠,而後便傳來了明珠遇難的消息。


    “別怕,我們如今在屋子裏,就算雷打進來,我也會替你擋著它。”藺常風附耳在她耳邊說道。


    “可我就是怕……怕打雷,怕夜裏的黑,怕想起那一晚,土匪們在上頭叫囂著要把我們全部殺光,我沒法子在夜裏入睡……”戚無雙哆嗦個不停,早已不知道自己嘴裏說的是什麽、“我娘從小就告訴我們,雷會打中不誠實的人,可我不是故意要撒謊……”


    轟轟——轟轟——“不要……”戚無雙捂著耳朵,低呼了一聲。


    藺常風捧起她的臉龐,看到的卻是一張十二歲孩子恐懼的麵孔。


    “看著我。”藺常風捧著戚無雙的臉,定定地注視著。“有我在,雷不會劈到你。有我在,夜裏不會再有任何讓你害怕的事。”


    “你不懂我說了多大的謊,若是謊言能幫助更多的人,那便是一件好事。”他說。


    “真的嗎?”她揪著他的衣衫,眼巴巴地望著他。


    “我從小到大,哪一回騙過你。”他堅定地說道。


    轟轟——轟轟——戚無雙再度驚跳起身,可這回有藺常風的大掌牢牢地握著她的身子。


    她靠在他懷裏,仰望著藺常風鎮定的神色。


    山賊害人的那一夜,她知道若她不裝扮為無雙,向來刻薄寡恩的叔父必然會在爹過世之後,將娘、阿姨及她的妹妹們,全都驅逐出門,甚至將她們賣入青樓,亦並非不可能之事。


    所以,她做的是對的事,她沒必要害怕。


    這些事,她都清楚,卻還是會心虛。而她不敢在知情的奶娘或是任何人麵前顯露出這份心虛,因為她是所有人的依靠。


    可她如今也有了依靠——


    戚無雙瞅著藺常風。


    他低頭在她額間印了一吻。


    她體內顫抖開始慢慢地平息,就這樣偎在他的懷裏,甚至讓他喂她吃下了一碗粥。


    這一夜,戚無雙仍然無法成眠。


    可她窩在藺常風的臂彎裏,在雷聲轟轟的夜裏,再也沒有驚跳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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