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聿鑫以為自己痛恨吵鬧,但少了向秧秧的聒噪,他發覺,生活很無聊。


    回台北一個多星期,他還沒去公司上班,他不想麵對所有人的疑問,更不想麵對父母親的過度關心。


    他拿起電話,想打給向秧秧,告訴她,他回台北了,有空的話,一起喝個下午茶吧。


    不對,下午茶時段她在上班。向秧秧說過,為了升經理,她無所不用其極,甚至去總經理家裏幫他的小孩免費補習,所以她肯定沒空。


    不然告訴她,茶葉在這個星期三會到,有任何問題的話,打手機給他?


    手機……他的手機隻有父母知道號碼,連表哥、表弟……都不知道,他竟然要把號碼給她?他在想什麽?


    白聿鑫把電話放了回去。他還不確定兩個人之間的距離,還不明白朋友是什麽樣的關係,像他和公司裏的同事……不對,那是上司與下屬;像他和表哥、表弟?


    不對,那是親戚。


    至於朋友,他都快忘記朋友之間是什麽樣的交情了。


    意外地,門鈴響起,他很少有訪客,他的住址不對公司同事開放,家是他的王國,原則上,下班之後,他喜歡不受幹擾地獨處。


    是爸媽嗎?他們從表哥那裏知道他提早回來了?


    歎氣起身。希望這次他們來,不是要他去相親,對於婚姻……莞爾,他想起向秧秧說過,婚姻是一種很惡心、很虛偽的關係。


    打開門。是她?


    向秧秧穿著套裝,頭發亂成一團,頭發上麵還有幾片很麵熟的樹葉,她的裙擺撕裂,而她的高跟鞋……


    白聿鑫搖頭。每次出現,她都要把自己搞得這麽狼狽嗎?


    “公寓外麵,有一片森林?”


    他以為她要埋怨他說風涼話的,但她沒有,上前,她一把抱住他,把兩片香純可口的紅唇送到他嘴上。


    他沒吃晚餐,肚子很餓了,所以這兩片香唇一下子就勾引住他的胃口。


    前一刻,他還煩惱朋友的界線該設在哪裏才適當,此刻,他已經愛上和她接吻的感覺。


    她的唇很嫩,像三分熟的牛肉片,一點點香、一點點甜,一點點的讓人愛不釋口。緊緊把她抱入懷內,雖然她全身上下不算幹淨,但他在她身上找到令人心安的氣味。


    突地,多日來莫名其妙的焦躁不見,胸口那股教人憎厭的空蕩感覺消失,他喜歡上她軟軟的身子。


    他們吻了很久,吻到兩個人都有幾分喘、幾分心律不整,吻到早已遠遠超過朋友界線,吻到再繼續下去,很可能直接跳到床上玩翻滾。


    她鬆開他,他看她、她望他,兩人互視,不知道該為這個突如其來的吻做出怎樣的解釋。


    他想,或許他對她,想做的不隻是朋友,也許麵對愛情來臨,他做再多準備都不夠,因為它永遠會攻得人措手不及。


    好吧,他和她就從朋友朝愛情邁進。


    他未開口,向秧秧先一步脫下右腳的鞋子,舉到他麵前說:“你的森林小路謀殺我第三雙鞋子,為了賠償我,你要做我的男朋友。”


    又搶先一步,她還真是不折不扣的女強人。白聿鑫失笑。


    “為什麽?我以為你要幫我物色宜家宜室的好女人。”


    “那種女人不是瀕臨絕種,而是已經絕種了,生物學家建議我坐時光機到三0年代去找找,可是小叮當很難商量,他說他的時光機隻能給大雄獨享。”


    “可是你一點都不善良。”他可是高道德標準的男人。


    “先生,你懂不懂得什麽叫做將就?”善良的同義詞是愚蠢好不好,二十一世紀女人迫切需要智商。


    他笑了,笑得很……和藹可親,那是因為,她存在。


    “可是你會一天到晚在外麵搶業績,你長得這麽美麗,我很擔心你搞外遇,像你這種女生,一定不肯乖乖待在家裏替我生兒育女,讓我在壽終正寢的時候,有一大堆家人圍在身邊哭泣。”


    他一句一句把她說過的話拿出來質疑她。


    向秧秧用力拍額頭,自我推銷說:“先生,在這個時代你必須學會降低標準、善待別人啊。別忘記,我很會做菜,而且不介意配合你的潔癖。”


    “可是,你不但聽過party,還知道男人、女人混在裏麵做什麽。”


    “對,我清楚酒不但能做菜,還能狂歡,我知道男女上了床,有哪幾種嚇人體位,可以媲美奧運體操。我是壞女人,但女人不壞,男人不愛,何況我不過是要求一段短暫、沒有負擔的男女關係,又不是天長地久,不合再換嘛,幹麽那麽斤斤計較?”


    “短暫?沒有負擔?”他的眉毛下垂。


    他記得她是怎樣鄙視愛情婚姻的,和這樣的女生談愛情,隨時隨地有失去的危機。


    “白癡才會要求天長地久,就算恩愛夫妻到最後也會一個走、一個留,所以男女之間都是一段,差別隻在於長一段或短一段。”


    “你真的很不相信婚姻?”


    他和她不同,他不要一段要長遠,之前的經驗讓他對愛情裹足不前,好不容易一個教他心動的女人出現,他不想再冒失去的危險。


    他是那種要做,就要做到底的男人。


    “地球都快毀滅了,要是你為了追求天長地久,卻忘記即時行樂,等到人類最終的那刻,一定會遺憾到不行。好了,相信我,你需要一個女朋友,而那個可以陪你即時行樂的女人,就是我。”


    “為什麽?”白聿鑫莞爾。


    “第一點,你沒看報紙嗎?江緋琳就要結婚了,對象是一個資產超過百億的小開。”她拉著他的手,一起走入屋內。


    “那又怎樣?”


    他早就不看關於她的任何報導,相信事情會慢慢淡掉,感情也會慢慢自動拔除,人類不是不懂改變的生物,也許他改變得比較慢,但他衷心相信,總有一天,他想起她,不再心存感覺。


    “你可以帶我去參加她的婚禮,讓她充分理解,你對她早就不在意了呀。第二點,懲罰一個人的背叛,最好的方法就是過得比他更好。


    有我在,我會保障你的基礎快樂。在你生氣的時候,陪你去爬山,就算爬斷三雙高跟鞋也不哀怨;在你快樂的時候,替你煮上一碗香噴噴的麻油雞麵,讓你的胃和你的心一起得到莫大滿足。怎樣?”她對他眨眨眼。


    他忍不住微笑,捏了捏她的臉。“分析得真好,還有沒有第三點?”


    向秧秧不讓他的手離開,握住他的手,煨暖她的臉。整整兩天了,她擔心得快要心髒病發。“第三點,如果有必要,我樂意配合你,搶在江緋琳前麵結婚,我們辦一場世紀大婚禮,我可以借助媒體力量,讓所有人都知道你很幸運,娶到一個比她好幾十倍的女人。


    第四點,我現在還沒升經理,小小的組長比較好追,哪天我變成女強人,我會水漲船高,看不上你這個孤僻男。”


    “那你會看上哪一種男人?”


    “一個我走在前麵,他在後麵跟隨;我買東西、他提包包;我說東,他就不會多看西邊一眼;我從鼻子哼兩聲,他就明白自己應該找時間下跪的男人。”


    “你要的不是男人,是哈巴狗。”


    “有什麽關係?隻要能讓我高興的男人就可以。”她擠眉弄眼、哼笑兩聲,可愛的模樣讓他跟著咧嘴。


    “其實,我已不是那麽在乎緋琳了,對我來講,她隻是個很久以前的朋友。”


    白聿鑫抽回手,把她攬在胸口,很自然的靠近,很自然的親昵。說不定很久以前他就想這麽做,隻是那時,她沒用那種氣勢萬鈞的吻封住他的唇,而他也沒發現,緣份已經來到自己身邊。


    “台麵話。”向秧秧又哼兩聲。


    “你又知道是台麵話。”


    “證據一,你沒有女朋友。證據二,你很帥,卻不肯交女朋友。證據三,你很帥,有個又聰明、又美麗的女人向你提出邀約,你還不肯交女朋友。”她扳動三根手指頭,在他麵前很驕傲的晃。


    “當朋友還不夠,非要成為男女朋友?”他說的是反話,因為他喜歡聽她的第一點、第二點、第三點……和證據一、二、三。


    “以前我也覺得夠,但現在我知道……不夠。”她猛搖頭。


    “什麽意思?”


    “當朋友要保持友善客氣,當女朋友可以予取予求;當朋友要戴上友好麵具,當女朋友可以露出邪惡真心;當朋友,吃過飯、結帳的時候要算價差,從包包裏麵掏錢還給你,當女朋友可以在你刷卡的時候,慢條斯理喝完餐廳附送的一壺茶。


    最重要的一點是,當朋友隻能偶爾聯絡,當女朋友可以隨時隨地掌握你的行蹤。白聿鑫,你把我嚇死了,我再也不許你淩虐我的心髒!”說到後來,她鼻頭泛紅,聲音哽咽。


    “什麽意思?”他問話的同時,電話鈴聲響起,他把她推進房間,讓她自己找東西,先把自己洗淨。


    接起電話,是表哥打來的,電話一通,表哥就滔滔不絕的把向秧秧今天的遭遇形容得加倍誇張。


    “你都不知道,穿那麽短的裙子還敢爬到樹上,差一點點就掉下來……我們這種熟門熟路的莊稼人都會在森林裏迷路了,何況是嬌滴滴的台北小姐……你有沒有看到她的高跟鞋?要不是她看到我先解釋一大堆,我會以為她給壞人強去了……什麽,她才剛到?迷路是不是啊,真可憐哦,你也沒告訴人家你的住址電話,開車很累……”


    好不容易掛掉電話,已經是半個小時之後的事了。


    他弄懂了她的意思,知道為什麽她非要當他女朋友、非要掌握他的行蹤,因為,他真的、淩虐了她的心髒。


    回房,她已經睡死在他床上,坐在床邊,他看見她磨破的腳後跟,心疼不已,大手緩緩撫上她的小腿,微笑道:“向秧秧,當我的女朋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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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聿鑫經常不自覺地笑,笑到辦公室裏的員工心驚膽跳,以為自己做錯事情。


    他有一張秧秧的照片,放在皮夾裏麵。


    那是她說的,如果沒有照片可以現,人家怎麽知道他名花有主?所以她在他的皮夾裏麵塞照片。


    照片裏的她真的很美,比他見過的每個女人都美,明明是精明利落的女人,看起來卻一副天真爛漫、無害的楚楚可憐模樣。


    她說:“那是因為我學音樂。”講完這句,還忍不住誇耀道:“你都不知道楚楚可憐的女人多占便宜!你猜,我有幾張合約是耍可憐拿到的?”


    這也好誇口?


    她再忙都給他煮早餐、晚餐。他說:“你不必把自己搞得這麽累。”


    歪著脖子,她笑得很甜,是真心的、沒有虛偽的笑臉。


    “我講過了,我要你過得比她更好。”


    最近報上經常出現緋琳的消息,她和未婚夫看禮服、訂喜餅,是中式還是西式婚禮,媒體炒得很盡興。


    所有人,包括他父母親都表現得很緊張,就怕這些消息再度刺激他的心情,隻有秧秧,三不五時就提、三不五時就拿緋琳來嘲笑幾句,這讓他發覺,緋琳對他而言,似乎真的已經過去。


    秧秧說:“越是痛苦,越要正視,你敢直眼看它,它就不敢侵犯你。就像路邊野狗,你千萬不可以對它示弱,如果它低吼、露出尖牙,你的眼神要比它更凶,不然下一刻,它就會撲上來,在你身上啃幾口。”


    後來他才曉得,說這個話的時候,她心情很差,因為她聽說父親想要回家,想在生命的最後,和家人團聚。


    於是,秧秧對父親露出尖牙,向母親下通牒,如果爸爸搬回來,她就離開家裏,她要表現得又凶又狠,比父親當年拋棄他們母女時更狠千百倍。


    在他的想法,他不是因為對緋琳的婚姻感到痛苦才要正視,而是正視後,發現自己不再痛苦時,猛然發現,原來心中對她早已無恨。


    愛與恨是一體兩麵,不恨她的同時,也放下對她的愛。會過去的,他就知道會過去,隻是時間早晚而已,是秧秧促使他發現這個事實,所以,他很感激、也很開心,自己有秧秧這個女朋友。


    手機響,他接起。


    秧秧來電。她在屏東替一間工廠做評鑒,看工廠該關還是該留。


    那是間很老的製餅廠,也是goho老板的老本行,後來購物台越做越好,製餅廠卻越營運業績越差,在年年虧損的狀態下,老板決定派人去視察。


    這是件苦差事,不管誰去,那裏的員工都會對他出氣,因為他們認定總公司的目的是關廠,而事實上,總公司的確是這樣打算沒錯。


    照理說這差事怎麽也輪不到秧秧頭上,但為了爭奪經理寶座,總經理一提,她立刻自告奮勇下鄉去。


    她說:“我連免費家教都上了,這算什麽?”


    這次,是他們交往後,秧秧第四回到屏東,說來也算可憐,他們是聚少離多的苦命鴛鴦。


    “怎麽樣,還好嗎?需不需要我去幫你?”


    “不必,師傅已經開始動工了,他將帶領大家走向有機蛋卷的市場,我也請行銷部把蛋卷排在這個星期的購物頻道裏賣,口味真的很好吃哦,這次我回去,帶一盒給你。”


    秧秧是壞女人,本來想速戰速決,把工廠評估填一填,回台北、開會、關廠了事,但屏東那群員工讓她想起他的表哥表親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惡女被高道德男人影響,幾天相處,她決定讓工廠延續下來。


    第一次,她回公司開會,對董事長信誓旦旦,保證把工廠的營業成績拉到老板要的水平,這個決定讓派她下去的總經理很生氣,可她不斷說會讓大家刮目相看,所以她特別忙,然而再忙碌,冰箱裏麵的食物總能喂飽他的胃。


    “你覺得做茶葉蛋餅可不可行?”


    “你不要把腦筋動到我的茶葉上麵。”


    “知道知道,知道你的茶葉很了不起,我也擔心成本太高反而會降低購買欲!如果不用有機茶,但選擇通過農藥檢驗的茶葉呢?”


    “這我倒是可以幫忙,我和農會很熟。”


    “好,那我和師傅研究研究。”


    “你什麽時候回來?”他想她,所以問。


    “明天下午吧。”


    “嗯,那明天晚上見。”


    “等等,不要掛電話,我還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訴你。”


    “什麽事?”


    向秧秧天外飛來一問:“知不知道方英雄?”


    “你妹妹的男朋友。”


    “對,他紅透台灣、內地,賺錢像水流。”


    “你打算告訴我,你對他很感興趣?想要橫刀奪愛,把妹婿拿來自己用?”


    “喔哦,吃醋了哦?”


    他笑笑,沒應。


    “放心啦,再好用的男人我都不看在眼裏,因為你已經是史上第一名。我是要告訴你一個八卦,江緋琳是瘋狂性愛高手哦!哼,她竟然還敢對媒體公然放話,說自己有處女情結,沒等到新婚夜,絕對不會碰男人……哇塞,說謊說得臉不紅、氣不喘,她哪來的處女膜?除非她的處女膜會再生。”


    白聿鑫笑而不語。他早就知道緋琳說謊,因為她的第一次給了他。


    “方英雄還透露給我一個大八卦,想不想聽?”


    “誹謗別人的話,少說一點吧。”


    “如果是事實就不算誹謗。告訴你,江緋琳在演藝圈裏跟很多男人有一腿,聽說還有人給她製作性愛光碟,你想看的話,我可以透過關係弄一片給你。如果你對她還是很生氣,我還可以‘不小心’把光碟流出去……”她是開玩笑的,但開過了火,打到他的道德標準。


    “向秧秧!”他語帶警告。


    “講話就講話,幹麽這麽大聲啊?我失聰了你要養我嗎?”


    “我不準你做這種事情,損人不利己,對你有什麽好處?”他想到那個被她害得升不成組長的女孩,還會皺眉頭。


    “替你出一口氣啊!你造就她的夢想,她不懂得感恩圖報,那就把她的夢想收回來,你說好不好?”她的口氣還是很痞。


    “我不需要你來替我出氣,我好得很。我不介意她的幸福不是我給的,不介意她的快樂與我無關,隻要她過得好,就好了。”


    沒了恨,海闊天空,現在要是有人問他,分手男女可不可以保持友誼,他的答案是“可以”,前提是——隻要兩人都放下愛情。


    向秧秧在電話那頭歎氣,“你……還是很愛她!”


    “胡扯。”


    “白聿鑫,當好人是很吃虧的,你要學學我當壞人,這樣別人才不會騎到你的頭上。”


    “幹麽一天到晚想騎在別人的頭上,你以為人人都像你那樣?”


    “我壞嘛,算你倒黴,被我纏上。”


    “記住我的話,不準對緋琳動手。”他雖不相信天堂地獄,但他相信善良會讓自己過得更開心。


    “知道了,她在你心裏一天,我就一天不對她動手。”


    “就算她不在我心裏,你也不準對她動手,替自己積點德。”


    “來不及了,我這種人非下地獄不行。”她語調輕快,說話時嘴角揚起漂亮弧度,分明很開心,卻在掛上電話同時,背靠上辦公椅。


    心,兩分沉,三分重,四分壓抑,五分苦澀。


    **********                 *************


    吃飽飯後,他們手牽手逛百貨公司。


    飯是在家裏吃的。他嘴巴不刁,什麽東西都肯吃,但向秧秧發現,在外麵吃飯,他總是應付式地解決完畢,匆匆趕趕,像是在填裝胃袋,而吃她做的菜,他就吃得細心專注,好像在品嚐大師作品。


    為他做菜,讓她很有成就感。


    於是,他愛上她的菜,而她愛上為他做菜。


    手牽手是她規定的,因為所有熱戀中的男女都要手牽手,而且她知道許多同事會在下班後約好在這裏逛街,她想要和他們不期而遇,讓他們看見自己帥到教人口水失禁的男友,想要滿足一下自己的虛榮心。


    “製餅廠的狀況怎樣?”環住她的肩,他喜歡她,旁若無人。


    “很好,都在進度上,我還聘了一個阿嬤的孫子。”她靠到他身上。哦,有男人靠的感覺超好!


    “什麽意思?”


    “阿嬤的孫子在台中念資訊管理,畢業後工作不好找,回老家幫忙種蓮霧,我聘他設計網購通路,我想透過網購、電視媒體、平麵媒體,三管齊下,製餅廠的業績一定會很快上揚。”


    “總經理呢?還是沒給你好臉色看?”


    “是啊,這是我第一次違反他的意願,不過我有信心,再過幾個月,等他看到製餅廠的業績後,就會明白我是對的。”


    白聿鑫笑望她,他喜歡看她自信滿滿的模樣。


    “到時候,如果他還是不滿意呢?”他可是澆冷水大王,幸好秧秧的信心之火很旺,不會被他這孤僻男一澆二澆就澆滅了信心與希望。


    “那你借我錢,我把工廠買下來自己當老板。”


    “你真的很看好那間製餅廠?”如果真的走到那步,他會這麽做,不管業績夠不夠漂亮,他都樂意幫忙一群為生活努力的人們。


    “嗯。”向秧秧用力點頭。


    “如果我不肯呢?”


    “你不能不肯,你得負責。”


    “關我什麽事?”


    “當然關你的事,如果我黑心一點,眼睛一閉,照總經理的要求去做,怎麽會有後續這些麻煩問題?是你叫我要積陰德、當好人,我一塊黑布好好的,你偏要把人家染成白色,總不能搞得黑不黑、白不白,停留在灰色地帶吧?”


    他說五個字,她講一大篇,在她規定兩人要手牽手之後,又規定他要為她轉變為好人負責任。她真的很蠻橫,但他不討厭她的蠻橫。


    “好吧,看來我得努力賺錢才行。”


    “很好,我喜歡懂事的男人。”她拍拍他的頭,拍得很順手,像拍她們家小遲遲那樣。


    白聿鑫轉移話題問:“你父親呢,決定回家了嗎?”


    “老答案,他前腳進門,我後腳離開那個家。”


    這隻是形容詞說法,他不會前腳進門,因為他是有錢人,有豪宅可住,幹麽紆尊降貴住到她們的破公寓裏麵?隻不過她堅持,絕不原諒父親。


    “他是你父親。”他停下腳步,捧起她的臉提醒。世界上沒有任何東西比得過親情。


    “就因為他是我父親,更不能原諒。”向秧秧拉下他的手,握緊。


    “我不懂。”他發現她手心冒汗。他一直知道,父親這個話題讓她很緊張。


    “我愛他、崇拜他,他是個很成功的男人、很成功的台商,我曾經發誓,要變成像他一樣的人。小時候,他常把我舉在肩膀上,說我會繼承他的衣缽,可是……他放棄我了,因為我不是男的。”性別不是她的錯,他不可以把對她的愛收回去。


    白聿鑫說:“他有他的苦衷。”


    “我知道,爺爺奶奶很強勢,堅持要一個姓向的小孫子,所以兒子搞了外遇,他們不顧道德,支持兒子和第三者,把媳婦、孫女當成外人,但是……老天爺是好人哦,他是站在我們這邊的。”說到這裏,她笑得滿麵桃花。


    “怎麽說?”這是第一次,她提到父親時,笑得很燦爛。


    “那個女人流產了,胎兒是個男生,哈哈,老天公平吧,那個女人再也不能生育。想搶別人的老公沒搶成,連自己的未來也賠上去,當時支持她的公公婆婆知道她生不出小孩後,照樣翻臉不認人。人都是現實自私的,她萬萬沒想到,她用來逼退我母親的借口,也會被用來逼退自己。”


    向秧秧講得興高采烈、興致勃勃,好像那女的生不出來,是老天爺給她們家最大的恩惠。


    “講到別人的悲慘,不必這麽開心。”他斜她一眼,受不了她的落井下石。


    “錯!我就是要開心、要得意,我從來沒有這麽熱愛老天爺過。我告訴你,我真的、真的很欣賞因果報應這個定律。”


    “秧秧。”白聿鑫擰眉。他永遠都無法拉高她的道德標準?


    生氣,她動手把他皺皺的眉頭拉直。“你不許皺眉頭、不許不認同我!如果我爸沒有在那個時候離開,我姐姐可以考上醫學院,我妹妹可以成為音樂家,而我可以一路念到博士畢業,成為名副其實的女強人。”


    “人生有太多的如果,如果你父親當時留下來,你們也不見得會成為你們想像的那樣。”他拉下她的手,心疼地把她攬入懷中。


    “可是我們不會遺憾、不會生氣、不會有滿肚子怨懟!”她在他懷裏生氣。


    “隻要放下,就不會遺憾、生氣和怨懟。”他順著她的長馬尾安撫。


    “不對,你弄錯因果關係!應該說,如果我對父親沒有過度期待,沒有崇拜、沒有那麽多愛,我就不會遺憾、生氣和怨懟。所以……”她推開白聿鑫,對上他的目光說:“記住以下的話,不管對誰,你都要保持距離、別付出太多真心,並且要隨時隨地相信,隻要一轉頭,就會離開對方的生命,那麽到時候,你才不會遺憾、生氣和怨懟。”


    所以她隨時隨地相信,他們之間隻能維持一段短暫的關係?所以她不肯放入真心,愛得盡情?因為,她不要對他——遺憾、生氣和怨懟。


    白聿鑫淺淺一笑,笑容裏包含無數心疼,再度把她擁入懷裏。


    他輕歎道:“放心,我不會對你保持距離,我要對你付出真心,就算某天你非得離開我的生命,我也不會對你遺憾、生氣、怨懟。”


    這是他的甜言蜜語?嗯,很甜,甜入她的心。


    “你是好男人,很好的男人。”她的運氣真好。


    轉移話題,他問:“你姐姐還好嗎?下次帶遲遲到家裏來玩。”


    秧秧的姐姐為家庭犧牲很大,賣掉初夜卻換來未婚生子的下場,後來她不賣夜晚、改賣房子,一家人齊心協力養大遲遲,齊心協力賺錢買房子。


    “她不好,她又把自己賣掉了,替我們換到了豪宅。她以為犧牲自己很偉大,可是我痛恨她的偉大,這讓我覺得自己無能,她不應該傷害我的自尊。”


    接著,秧秧告訴他,冉冉帶遲遲嫁給周傳敘的事,她一整個反對,反對她這麽愚蠢,但冉冉連結婚登記都弄好了,誰有辦法?


    “她也是為了反抗你父親回家?”


    “我不知道,我們都太忙,忙到沒時間坐下來聊聊,不過我常打電話過去,大熊先生說話的口氣很客氣,而遲遲告訴我,她們很快樂,說新爸爸對她很好,至於大姐……我還在生她的氣,不想和她談話。”


    “找個時間吧,能夠有兄弟姐妹互相關懷很好。”


    “等我升上經理以後吧,我現在滿腦子隻想著這個事。別談我了,說說你,我對你,還是陌生。”了不起吧,她的勇氣,竟然敢一口氣愛上陌生男人。


    “我的母親是你的卜老師,她的性格你應該清楚。”


    “認真負責盡職,她是我見過最好的老師。”她們是誌氣相投的師生。


    “我的父親開了一間電子公司,他的身體很好,公司仍然由他主持,我在裏麵當經理,每天上班八小時、領固定薪資,賣茶葉是為了完成外公有機茶園的夢想,不算是我的正職。”


    向秧秧感興趣的問:“娛樂呢?每個人都有娛樂的。”


    “我喜歡玩股票。”


    他見過訓練人類唱歌、打球的機器,而秧秧是訓練他說話的機器,這段時間他說的話大概是以往的十倍多。


    “哈哈,我們興趣相投耶!你愛玩股票、我愛數鈔票,賺錢是我們倆的共同嗜好。”一彈指,她笑眼眯眯望向他。


    看她快樂,他也跟著快樂,秧秧是個容易把情緒感染給別人的女生。


    相處多日,他知道她是個笑麵虎,知道她有許多麵具在許多不同的時間戴上,心裏想的和表麵做的是截然不同的兩套,這種人適合經商,卻不適合交往。


    但再不適合交往,他就是喜歡她了,而且一天比一天更加喜歡,能怎麽辦呢?


    “接下來,說說那個江緋琳吧。”她知道挖掘別人的過去沒道德,但她真的想了解他和他的上一段愛情,她明白問題出在自己,是她對愛情缺乏自信心。


    “我和她是高中同學。”白聿鑫不介意自己的過去被她挖掘。


    “然後呢?”


    “她家境清寒卻力爭上遊,精神讓人很敬佩。”


    “因為敬佩,你愛上她?”


    她討厭他提起江緋琳時口氣太平靜,他應該火大、滿臉的勢不兩立,好讓她明白,他們之間已經徹底過去。


    “我是個悶葫蘆,不愛講話,所以她常來找我吐露心事。她來自單親家庭,有個腦性麻痹的弟弟,生活把她們母女壓得喘不過氣,她希望將來能賺很多錢,讓家裏生活無虞。”


    聽起來是個好女孩,但她才不說出這句評語。他應該要討厭江緋琳的。


    “她沒錢上大學,高中畢業就在餐廳打工,她長得很可愛,很多人問她為什麽不去當明星,那些人的話影響了她,讓她相信進演藝圈就能賺很多錢、改善家境,每次提起她的明星夢,她的眼底就會閃爍不已。”


    “你拿錢幫她進演藝圈?”


    “你是聽我表姐夫說的吧?我沒幫她進演藝圈,她是靠自己的實力進去的,我隻是幫她繳交演員訓練班的學費。那段時間她很辛苦,一麵工作、一麵上課,但她對自己信心滿滿,再辛苦都不喊累,她常靠在我胸前告訴我,她會成功、會被所有人看見。於是我要她辭職,努力朝她的方向前進,除了經濟,我不能幫她太多,隻能在背後默默支持,看她完成自己的夢。她常讓我聯想到逆流而上的魚。”


    所以他替江緋琳養家是真的?


    “可是她一旦成功,就背棄支持她的男人。”


    “演藝圈是個複雜環境,在那樣的環境之下,人很難不改變。”


    “你替她說話?老實招,你是不是對她餘情未了?”她嘟起嘴,用手指戳戳他堅硬的胸膛,他的態度讓她不滿意。


    白聿鑫拉下她的手指頭,與她十指緊扣。“我是覺得她可憐,一個女孩子,好不容易爬到今天的位置,她付出的,我們無法想像。”


    向秧秧同意。一個女人隻身闖入叢林,還能凱旋歸來的確不容易。


    為了他,她上網讀遍江緋琳出道以來的所有八卦。如果江緋琳是利用白聿鑫的錢進入演藝圈,那麽她也利用了呂立軒在歌壇的地位炒作緋聞,讓她的名氣爆增,之後,每個與她合作過的大牌男星都和她傳出不同新聞,這些新聞讓她的名氣越傳越盛,直到去年,她釣上現任未婚夫為止。


    她自己也在職場工作,知道要往上爬需要耍手段,成功絕對不是來自偶然,但她的立場不是江緋琳的死黨,而是白聿鑫的女友,所以,她反對她、反對到底。


    她環住他的腰,抿唇,認真道:“不對,真正可憐的人是你,你付出了支持和關心,到頭來卻被背叛。”


    他微笑不語。


    向秧秧踮起腳尖,環住他的肩背,發誓似地對他承諾,“有我當你女朋友的一天,我就不會讓你可憐。”


    心被觸動了!他從沒想過要誰替自己說話,從沒想過要誰去撻伐緋琳,隻想著人各有際遇,怨不得她、怪不得自己,隻要靜待自己放下心情,事情就會過去。


    可是秧秧跳出來了,她為他打抱不平,把緋琳的人格打進地獄,她說的每句話都是因為舍不得他把虧吃盡,現在,她還承諾不讓他可憐。


    心暖暖的,她的熱情燒掉他的孤僻,反手抱住她,他不管這裏是人來人往的百貨公司裏,也想回答:有你在,我就不會可憐。


    但他不習慣說情話,所以他抱緊她,很緊的那種抱法。


    她發覺了,笑著,笑得很邪惡。聿鑫是個容易被感動的男人,雖然他老用孤僻做掩護,碰到這樣的男人,不知不覺間,她的心一層一層淪陷。


    “孤僻男,我們要在這裏繼續玩愛的抱抱嗎?”


    白聿鑫莞爾,鬆開雙手牽起她軟軟的手繼續往前走,嘴角始終掛著一抹微笑。


    向秧秧停在禮服店櫥窗前,靜靜看櫥窗裏麵的粉紅色禮服,那是件剪裁簡單大方的斜肩及膝禮服,右肩處有個裝飾蝴蝶結垂到腰處,蓮蓬的裙擺間綴著亮片。


    “你喜歡嗎?”


    “很喜歡。”所有女孩心底都有個公主夢,十七歲的時候,她穿過一襲像這樣的粉紅色禮服站在舞台上表演,可是那個夢好遠了,遠得她幾乎忘記被矚目是什麽感覺。


    “嗯。”她回答完,白聿鑫拉著她的手往店裏走。


    “做什麽?”她把他拉回來。


    “喜歡就買下來。”


    “不,我已經老得不適合作夢了。”


    “每個人都有作夢的權利,就算你已經五十歲。”


    搖頭。她知道自己已經不天真、不浪漫也……不作夢了,現實的人生有太多事等著她去闖。“走吧,我們再看看別的。”


    之後,她看了一組保養品,沒買;看了一件褲子,也沒買;看見一個包包,還是沒買。她是個很節製的女生,然後她看見一雙高跟鞋,愛不釋手,拿在手裏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最後,又把它擺回架子上麵。


    “喜歡的話,就買下來。”白聿鑫重申。


    他的財力可以為她買下所有摸過的東西,她不需要為一個小小東西想半天,如果這種行為叫做寵溺,他樂意寵她。


    “等我有錢以後再買。”


    “不必等,你在我的森林裏消費了三雙高跟鞋。”他拿走她看了半天的鞋。


    向秧秧搶回高跟鞋,直覺說:“隻是一段關係,我不想欠誰。”


    話是她說的,她卻被自己的話扯了心頭,扭著、撕扯著,痛得讓她蹙緊眉頭。


    可她這種不服輸的女人,越是這樣,越要找話來證明自己沒錯。


    於是她嘴硬道:“不要反駁我的話。世間萬物都隻能維持一段美麗,水果隻能擁有一段時間的甜美,蔬菜隻能經曆一段時間的新鮮,再好的海鮮經過一段時間就會發出腐臭味,愛情也一樣,最好在厭倦彼此之前先說再見,就不會有誰傷害誰。”


    白聿鑫不語,但他總有本事看透她麵具下的真心,所以他清楚她在嘴硬。


    不硬掀開她的麵具,他會用心慢慢撫平她的焦慮,讓她慢慢相信愛情不僅僅是短暫。他不擅長言語,所以不在口頭上辯駁,他要用行動證明。


    但他的不語看在向秧秧眼裏成了默認,默認他們之間是“一段”,默認天長地久不可能。


    心痛持續,她懷疑自己有沒有能力蠱惑他,讓他忘記那條逆流而上的美人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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