棚子裏另外幾桌人都吃得正熱鬧,這角落沒人注意,成新意看清了舒楊的動作,幹脆地起身,踮腳從棚布上方連接處的縫隙往外看。 隔壁也是一家燒烤攤,兩家棚子開口在兩個方向,最裏麵的棚布卻是挨在一起的。 也是靠棚布這一桌,隔壁家坐了三個男人,其中一個正在大聲說話。 成新意對著舒楊招招手,舒楊起身站到他旁邊,也踮腳看過去。 那男人背對著這邊,抽著煙,正罵罵咧咧地吹牛:“舒楊那傻逼,主編是老子叔叔,所有新人都知道就他不知道,還想跟我搶崗位?誰還能偏袒他?自己做錯了事,真他媽大快人心。” 有個人說:“副主編還幫他說話呢。” 男人應該是喝大了,說話有點不清不楚的:“他倒黴咯,副主編又他媽怎麽了?副主編也管不了那麽多,傻逼玩意兒。” “哎喲這狗血的喲,都能說書了。”成新意輕聲說,“這傻逼就是你那同期的同事?” 舒楊點點頭,也小聲說:“他也住附近,沒畢業的時候就認識,一個院隔壁係的。” 那頭的人把舒楊從頭到腳罵了個遍,聽得舒楊一愣一愣的,都沒反應過來他說的是自己。 成新意看他表情,點了煙:“別人罵你你怎麽還笑?” “你不覺得很好笑?”舒楊嘖嘖兩聲,借著酒勁兒刻薄道,“你說我這都離職這麽久了,他怎麽還這麽惦記我呢?你數學肯定好,來求一下他心理陰影的麵積?” 成新意也跟著笑了笑,清清嗓子,故意大聲說:“舒楊,我怎麽聽到有人喊你呢?” 舒楊笑得東倒西歪,也提高了聲音,應:“是嗎?我沒聽見。” 兩個人透過那縫隙,看見說話的男人回頭,隔著棚布,正好跟舒楊來了個眼對眼。 “好久不見啊大家!”舒楊衝那頭的人笑,聲音很歡快。 那男人“我操”了一聲,猛地轉過了頭去。 成新意回過頭來,衝著舒楊輕輕吐了一口煙,說:“你去結賬,街口等我。” 兩個人離得很近,頭頂燈光照著,成新意的臉在明暗之間,一雙眼睛很亮。 舒楊抬手揮了揮麵前的煙,低低咳嗽了一聲,說:“好。” 成新意看著舒楊背影,猛抽了一口煙,將煙頭在地上摁滅了,繞出棚布口,朝著隔壁的燒烤攤走去。 剛剛走到那家門口,三個人就出來了,正好跟成新意麵對麵。 成新意笑了笑,直直走過去,正對著那男人,二話不說上去就是一招窩心腳,直接把人踹翻了。 旁邊一個人驚叫一聲:“你要幹嘛?!” 成新意麵無表情,上去又踹了一腳:“滾你媽的主編的侄子!” 地上的人哼了一聲,旁邊另一個這才反應過來,立即就朝成新意撲過來。 成新意還沒出手,就看那人踉蹌著後退了好幾步,手在空中劃了幾下還是沒穩住,倒下去正好壓在他同伴身上。 是被人從側麵飛起一腳踹中了。 舒楊動作幹淨利落,退回來站到成新意旁邊,就跟沒事情發生一樣。 周圍的人開始喊,那三人中的最後一個又要上前來,成新意一把拽住舒楊手腕:“走走走!” 兩個人扒拉開幾個圍觀的,不管不顧開始飛奔。 其實跑了幾步身後就沒人追了,但舒楊也不知道怎麽的,就是想跑。 成新意也沒停腳的意思,舒楊就一直被他帶著狂奔,像被二哈扯著的二傻子主人。 兩個人直跑過整條街,跑出舊城區的邊緣,跑到大馬路上,最後跑到了小區樓下。 舒楊笑得不行,甩開成新意的手,靠在小區院牆上,指著他:“我以為你要幹一架,怎麽就跑了?” 其實成新意那一腳踹得不輕,那男人估計得疼好些天。 但他沒說,隻是笑問:“那要不回去幹一架?” “不不不。”舒楊連忙擺擺手。 成新意以為他是不想惹事,結果下一句卻是:“我頭暈得厲害,再跑就要吐了。” “怕不怕被找麻煩?”成新意問。 舒楊笑:“我確實不喜歡麻煩,但是要真害怕的話就拉住你了。” 成新意衝他豎起大拇指。 成新意體力好,很快就緩過來了,神色認真地看著舒楊,抱了抱拳:“大哥,以後咱倆就是過過命的兄弟了!” “得了,還過命呢,”舒楊努力喘勻了氣兒,“不就是過過燒烤的室友?”第11章 螞蟻 成新意挑起一邊眉毛,微微張了嘴,像是想反駁他。 就是這一瞬間,舒楊突然發現了為什麽成新意明明很酷,但是卻會給人可愛的觀感了。 他雖然五官立體,但嘴唇不是薄型的,沒有完全閉合的時候會微微有點翹,顯露出一種少年的無害感來。 “你喝了酒就跟變了個人一樣,說話一點兒情麵也不留。”成新意最終還是沒反駁,又伸出手來,“室友你好。” 舒楊點點頭,跟他握了握手:“你好室友。” 成新意挑挑眉:“回?” 舒楊應:“回。” 本來樓下被風一吹,舒楊覺得自己已經清醒了,但是坐上電梯又開始疲憊,倦到睜不開眼睛。 成新意從他兜裏掏出鑰匙開了門,舒楊幾乎是眯著眼睛進了屋子,隨即不管不顧朝著床上一躺,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這一夜睡得特別好,第二天起來舒楊又恢複了平和的樣子。 他向來很會處理情緒,這會兒不用費力,昨天一切的不開心已經不會有任何顯露。 收到了槐藝大學語文的教材,又從周婷那裏接了幾個案子,再過了兩天,趙老師把臨時工號也發給了他,還寄了學校的一卡通。 一切看上去走上了正軌,但舒楊自己心裏明白,麵前這些都隻是暫時的。 那被成新意踹了的同期一直沒出現,舒楊知道他也心虛,就是外強中幹,這種人就算借著關係上了位,想必也不會長久。 這件事情再沒被提起過。 一周後省大開學,槐藝也開學了。 周日成新意出了一趟門,晚上回來給舒楊提了個保溫盒,說是從大姨家帶的飯菜。 他扔下盒子就躺在沙發上哀嚎,第二天一早有專業課。 舒楊吃完飯,靠在另一邊的單人沙發上,一邊打字一邊問:“不喜歡這專業幹嘛要選?” “不是不喜歡。”成新意說,“隻是不喜歡而已。” 舒楊在旁邊笑,沒問他什麽意思。 成新意遲遲沒說話,隻是仰躺著看天花板。 舒楊直覺這好像不是他該有的反應,轉頭見他表情空洞,問:“你爸媽讓你選的?” “不是,我自己選的。”成新意頭不動,用眼角看他,“他們想讓我學商科,我想去音樂係。” 舒楊:“你這不是坑自己嗎?” 成新意豎起食指搖了搖:“非也非也,就算我學不成想學的,我也不能順了他們的心。” 他說完轉頭正對著舒楊:“你可不要勸我說什麽父母都是為了我好。” “幹嘛勸你?”舒楊說,“父母,我不是說全部,有的父母有時候就是自私的,他們愛你是事實,但他們也還是自私的。” 成新意笑了笑。 舒楊也笑:“你爸媽要是知道我這樣說,一定恨不得掐死我,立馬把我踢出你家。” 成新意翹起二郎腿,無所謂地吹了聲口哨:“這是我家,我的,房產證名字是我的。除非你自己想走,誰也不能趕你走。” “你趕我呢?”舒楊笑問。 “我才不會趕你,你做飯可好吃。”成新意把手枕在腦後,又問,“那你呢?你當年的專業是自己選的嗎?” 舒楊“嗯”了一聲。 成新意:“高中就是學文的?” 舒楊:“學理的。” 成新意有點詫異:“跟魯迅一樣?” 舒楊:“哪有那麽了不起?當時什麽也不懂,但是以前我家鄰居阿姨是個編輯,受她影響比較大,我也就挺想從事這一行的。反正我家不管我,誌願怎麽填都可以。” 成新意:“真羨慕啊,我媽說我要敢去學音樂,她就跳樓。” “你家既然條件好,就算去學音樂也不怎麽樣啊。”舒楊停下敲鍵盤的手,問,“怎麽會這麽極端?” 成新意想了一會兒,最後“嗬嗬”了一聲,答:“不是學音樂的問題,隻是這個專業選擇問題把衝突具體化了,他們討厭我學音樂隻占了一成,討厭我脫離掌控占了九成。” 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最後成新意睡覺去了,舒楊又坐了一會兒,寫完稿子檢查了一遍,傳給了周婷。 周婷收了文件之後轉了一千二過來,列了這幾天寫的案子:“學弟,你也沒說工資的事,前幾天我也給忙忘了,你點點是不是這幾篇。” 舒楊算了一下,不管是軟文還是廣告,甚至公司策劃案,基本是千字一百的水平。 意思是創意不算錢。 他回了個“沒問題”,周婷又發了個案子過來。 這麽些天了,兩個人的合作已經很默契,一個發資料,另一個收資料,對話基本隻有“學姐你看看”和“好的”或者“再改改”。 剛開始周婷教了點技巧,幫他確認方向,後來基本是舒楊自己把握顧客的要求,到現在還沒碰到過修改五遍以上的。 聽周婷說,他的采用率已經是最高了。 舒楊長出一口氣,接了文件,給舒二叔轉了一千過去。 那頭收了錢,什麽話也沒回。 關掉對話框,舒楊想起來這手機還是成新意的,雖然他說不要了,但是總用著別人的東西也不是個事兒。 他合上電腦,才發現桌上放著一杯牛奶,還是溫的,不知道是不是成新意熱好了忘記喝。